十月的秋風卷走暑氣,A市已經很是涼爽,晚上出門得在短袖外加上外套。宋知遇洗了澡出來換上寬松的衛衣,坐在客廳里等夏瑾過來。
人沒到,微信倒是先發過來。
【我還得等一會兒,你先把陽台上的花給澆水了,別澆太多。】
宋知遇踱步到陽台,看著地上的水壺,有些犯難。
【別太多,是多少?】
夏瑾回了條。
【你看心情吧。】
宋知遇好笑地關了手機,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來尋在家時,給這些花花草草澆水的畫面。
她很喜歡待在陽台。
接她回來前,這里空蕩蕩的,他也沒閒時間打理。她回來後,種了許多花花草草,十幾平米的地變得溫馨起來。
和夏瑾在一起後,他很少回家吃飯。應酬居多,有時在夏瑾那兒吃,她家里請了阿姨。
來尋在家,做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
極少數他有空夏瑾沒空時,他回到家里,就會看到來尋待在陽台。
或是在認真地澆水,或是縮在沙發上安靜地看書,又或是躺在落日的余暉里睡覺,一截白皙修長的小腿從吊椅里掛出來,仿佛鍍上了柔光。
看到他回來,她會放下手里的活,眼睛彎成小月牙:“回來了?今天我學了道新菜,你嘗嘗。”
似乎不論什麼時候回家,只要她在,飯菜永遠都是做好的,無論那天遇到了什麼煩心事情,看到她笑顏如花的樣子,也統統拋之腦後。
家里因為多了一個人,而多了生活的氣息,冰箱里不再是空蕩蕩,客廳的茶幾上有時會堆著她沒吃完的零食。
只是他們的交流不多,來尋不太愛說話,也很少同他提起學校的事情。
他們沒有太多的共同話題,而他太忙碌,如今閒暇的時光又勻了大半給夏瑾。
夏瑾和他因生意認識,是個聰明的女人。
“我很喜歡你,你也不討厭我,而且我完全不介意你有個女兒,恰恰相反,我還挺喜歡小姑娘的。”夏瑾說,“宋知遇,你找不到比我更合適的人了。”
確實,不論是年齡、性格還是家世,他們都很合適。
最重要的是,她說她很喜歡小姑娘。
他記得,來尋的外婆提到過,沉涼對來尋並不好……
於是不到一個月時間,他們就在一起了。只是有些尷尬的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來尋,就被她撞見。
可後來看沈來尋的態度,她並不討厭夏瑾,兩人甚至相處得不錯。
先前他還有些擔心來尋不能接受,事實證明這份擔心是多余了。
來尋從不會讓他為難。
從將她帶回家,到如今快四年過去,來尋從來沒有給她添過任何麻煩。
反倒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對女兒疏於關心照顧。
一個月沒有見面,又去G市參加了夏令營,下一次見面又得一個月。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
這麼想著,他撥通了來尋的電話,忙音響了兩聲,被接起。
小姑娘柔柔的聲音傳過來。
“喂,爸爸。”
宋知遇甚至能想象到她抿起嘴角安靜的樣子,他的唇畔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微笑。
-
“在做什麼?”
許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沈來尋在腦子里把這四個字自動循環播放了幾遍,看了眼坐在對面玩手機的許恒,撒謊:“和同學在外面吃飯。”
許同學聞言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來尋遞給他一個求助的眼神,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拿起手邊的杯子喝水。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兒,才問:“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沈來尋抿起嘴角:“……女同學。”
許恒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宋知遇說:“女孩子在外面注意安全,吃完早點回去。”
“嗯。”來尋應下。
又是熟悉的沉默。沈來尋問:“還有什麼事嗎,沒有的話……”
“那個,”
宋知遇有話要說,她的心像是被人牽著线往上提。
“我在給你的桔梗澆水,一般要澆多少?”
咔擦。
有人剪短了那根线。心也跟著重重摔下。
沈來尋咽了咽口水,嗓子干澀難受,她抿唇不語,直到宋知遇又叫了她的名字,才恍然回神:“夏瑾阿姨不在嗎?怎麼不讓她告訴你。”
話音剛落,對面的許恒從手機中抬起頭,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暗罵自己蠢笨,給兩人之間徒添尷尬。
宋知遇果然是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說:“她等會兒才來,讓我先澆水,我怕給你的花澆壞了。”
沈來尋輕輕呼出一口氣,才仔細地告訴了他應該放多少水,怎麼澆,哪些花用量多,哪些用量少。
宋知遇聽著,時不時“嗯”一聲,或簡單詢問幾句。
兩人來往問答之間,沈來尋心里的小別扭輕慢慢消散。
大致說完後,宋知遇道:“這些是從哪里學來的,都快成小行家了。”
他這話帶著幾分打趣幾分夸贊,沈來尋彎了唇正要回答,卻突然聽到夏瑾的聲音。
“親愛的,我回來了,還帶了你最愛吃的紅燒小排骨。”
仿佛按了暫停鍵,來尋的世界凝固了幾秒。
回來。
夏瑾說回來。
他們的家,已經變成了她可以來去自如的地方。
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像放大百倍般,如此清晰——
她聽到宋知遇笑著說讓她放在餐桌上。
她聽到高跟鞋的聲音靠近,電話似乎被拿遠了些。
她聽不到了。
想來,是她不該聽的聲音。
沈來尋突然覺得很累。
她說:“爸爸,你吃飯吧,同學在叫我了。”
“啊,”宋知遇應道,似乎還想說什麼,沈來尋卻一刻也不願多聽,掛斷了電話。
抬眸就看到許恒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沈來尋移開視线。
-
夏瑾手上有宋知遇家的鑰匙,是她要來的,理由是為了照看來尋的花草。
以前宋知遇從沒給過女朋友家里的鑰匙,但這次似乎有必要,畢竟來尋費了好大的精力在那些花花草草上。
她拎著晚飯開門時,看到宋知遇提著水壺站在陽台上,正舉著電話笑著說什麼。
“親愛的,我回來了,還帶了你最愛吃的紅燒小排骨。”
宋知遇盯著陽台的花草笑了聲,才轉過頭讓她把飯菜放在餐桌上,語氣里還帶著未消散的笑意。
這畫面讓夏瑾想起了和他的第一次見面。
那是在一個飯局上。
酒過三巡,包廂里憋悶,她去天台透氣,碰到了在天台上抽煙的宋知遇。
那時他也是在打電話,笑得很開心,嘴里說著“等你放假回來”雲雲,現在想來是在和來尋通話。
他掛了電話看向她時,嘴角還殘留著笑,朝她點頭:“夏總監。”
夏瑾想,怎麼會有人笑起來這麼好看。
況且,宋知遇不僅長得好看,權勢地位更是好看。
單身的博瑞太子爺,多得是鶯鶯燕燕想著攀高枝。
宋知遇不同於其他那些紙醉金迷、見色起意的富家公子,她費盡心思、使盡了各種手段。
從小到大,夏瑾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東西是如此,人更是如此。
她放好飯菜走過去,宋知遇換了個手拿手機,輕輕按住她的肩,阻止了她想要湊過來親吻的動作。
夏瑾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離得近,夏瑾聽到電話里女孩說:“爸爸,你吃飯吧,同學在叫我了。”
原來是來尋。
她這才釋懷,接過他手里的水壺澆水。
關於沈來尋,夏瑾知道個大概,畢竟也不是什麼太復雜的事情。
她雖不理解宋知遇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會做出把一個流落在外十多年的女兒接回來,這樣百害而無一利的選擇。
若是她,私底下給了錢悄悄養著就好,何必留在身邊徒增口舌。
但她也確實不在意。
一個軟綿木訥的小姑娘而已,很好應對。
等宋知遇掛了電話,她才問:“你剛剛笑什麼呢。”
抬眼看宋知遇,他卻已經收斂了情緒。
“吃飯吧。”宋知遇說。
-
吃完飯許恒送沈來尋回酒店,距離不遠,兩人慢悠悠地往回走。
G市的氣溫很高,但許恒還是脫了外套強制性地讓她穿上,並神色嚴肅地警告她,不許再穿這麼短的裙子。
倒真有幾分長輩的樣子。
外頭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但周邊的小吃街燈火通明,恰逢周末,人來人往,煞是熱鬧。
回去的路上總得聊些什麼的,而他們之間僅有的聯系就是宋知遇,於是話題毫不意外地轉移到了宋知遇身上。
“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小福星,自從你回來以後,你爸就變了很多。”
許恒難有如此正經的時候,平時吊兒郎當的,此時不苟言笑,壓迫感十分強烈。
看似無意的閒聊,但她能察覺到許恒有話想說。
“你別看他這人好像跟誰都沒脾氣好相處,其實他以前不是這樣。他讀書的時候不愛說話,獨來獨往,更沒有什麼朋友。”
“你爸和你提過嗎?”許恒說,“我和他高中同班三年,又都是華裔,才慢慢熟絡。”
“但自從知道你的存在以後,他整個人都鮮活起來了,像是變了一個人。”
沈來尋目光沉靜,等待著一個轉折。
終於,許恒話鋒一轉:“他今年三十三歲,還沒有結婚,上一任女朋友是四年前交的。”
她漸漸明了許恒談話的目的。
“以前我總覺得他不太適合談戀愛,因為他太冷靜了,像一個沒有情緒的人。他總說遇不到合適的,我以為是借口。可現在看來,好像確實是那麼回事。”
許恒停住了腳步,來尋也跟著停下,抬起頭安靜地看著他。
他神情有些尷尬:“說這些你可能不太明白,畢竟你還小。”
“其實叔叔就是想說,你爸遇到夏瑾這麼合適的,也不容易。我知道你不太喜歡夏瑾,可能覺得她會分走你爸爸對你的愛。但是這兩種感情是不一樣的,你爸爸會一直對你好,你對他來說是獨一無二的,不管有沒有夏瑾,他都會一直對你好。”
沈來尋的雙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摳緊,又松開,再摳緊,再松開。
她笑著說:“叔叔,你說什麼呢。夏瑾阿姨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她啊。”
這一次她偽裝得很好。
看不出絲毫破綻。
簡直無懈可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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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才吃這麼一點?”夏瑾看宋知遇沒有什麼食欲的樣子,試探著問,“你不是喜歡吃排骨嗎?”
這還是從來尋那里知道的。
有次他倆趕一個飯局,結果宋知遇和夏瑾還沒出門,對方客戶說臨時有點急事約了下次。
兩人面面相覷,縮在陽台看書的來尋探出腦袋,提議要不就在家里做,於是宋知遇開車帶她去菜市場。
來尋熟練地在各個攤位穿梭、挑菜、講價。兩個大人只負責跟在小姑娘後面拎菜,略顯局促。
夏瑾和宋知遇平日里都是養尊處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煮個餃子下個面還能對付對付,但真正做起飯來,就摸不著頭腦了。
挑菜前來尋問:“我爸爸喜歡吃紅燒小排骨,阿姨喜歡吃什麼?”
那時夏瑾才知道,原來宋知遇喜歡吃紅燒小排骨。
兩人出去吃飯時,宋知遇總是遷就她愛吃的,在她看來,他對吃的東西並沒有什麼太高的要求。
來尋做飯時,他們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靠在廚房的門框上干看著。
夏瑾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咱們像不像一家三口?”
宋知遇心情也很好,順著她的話道:“沒有哪個一家三口是女兒做飯,爸媽看著的。”
夏瑾嬌俏地瞪他:“那不是咱們福氣好嘛,有這麼個寶貝女兒。”
他們你一嘴我一嘴開著玩笑,來尋背對著他們,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那天的排骨被宋知遇吃得干干淨淨。
可今天,宋知遇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不好吃嗎?”夏瑾夾了一塊排骨,味道不比來尋做得差。
宋知遇說:“午飯吃得遲,不餓。”
飯後兩人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她縮在他懷里,勾著他的手指把玩,隨口問道:“來尋在夏令營怎麼樣?”
宋知遇愣了愣,說:“挺好的。”
其實他也只能說挺好的。
問起來尋,她也只有這三個字回答他。吃得好、錢夠花、學習跟得上,都挺好的。
“這孩子真懂事,什麼都不需要你操心。”夏瑾感嘆。
宋知遇笑,說:“她一直都很懂事。”
夏瑾揚起頭看他,細嫩的胳膊勾出他的脖子,軟若無骨貼在他身上:“每次只有提到來尋你才會笑一笑。”
她湊上去吻了他一下,手上不安分,面上佯怒:“再這樣我可就要吃醋了。”
宋知遇扣住她到處煽風點火的手,覺得荒唐:“這是吃的哪門子的醋。”
夏瑾伸出腿勾住他精瘦的腰,往下坐了些,兩具身體牢牢貼在一起。
空氣漸漸變得曖昧妖嬈起來,呼吸聲時而沉重時而急促,時而交織又時而分離。
她在搖晃之中撫上他的眼睛,晦澀不清,在客廳昏黃的燈光下時明時暗。
有風灌進來,攜帶著清香飄進宋知遇的鼻子里。
他低聲問:“是什麼味道?”
夏瑾什麼也沒聞到,責怪他的不專心。
結束後夏瑾去浴室洗澡。
宋知遇坐在沙發上,目光卻落在了陽台,綠叢中幾抹藍白清冷淺淡。
香味是從那里傳來的。
原來是藍雪花。
在漫長花期的末尾競相綻放。
過了會兒,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宋知遇看向來電顯示——許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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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瑾做完護膚准備上床睡覺,轉頭卻看見宋知遇靠在床頭發呆,直到她出聲叫他:“知遇?”
他才回神。
夏瑾爬上床跨坐在他身上,開著玩笑:“你不會是背著我在外面有人了,想著怎麼擺脫我吧?”
宋知遇將她從身上抱下來塞進被子里,關燈:“別瞎說。”
夏瑾沒過多久就在他身邊睡著了,呼吸綿長,睡得很沉。
宋知遇卻睡不著,他起身去陽台點了根煙,煙霧未來得及繚繞便被風吹散,晚間有些冷。
他在想兩個小時前許恒的那通電話。
“雖然來尋比其他孩子懂事,但到底是個孩子,你應該多關心關心她。”
宋知遇沒想到是關於來尋。
沉默片刻,問:“你去G市見到她了?”
“嗯,偶然遇到的。”許恒說,“她好像不怎麼開心。”
宋知遇一愣:“她……”
夏瑾恰好在這時洗完澡。
“和誰在打電話?”
得知是許恒後,她衝著電話喊了句:“許少,別老惦記我的男人。”
許恒嗤笑:“爺是直男,不走彎路。”
“行了,你的男人還給你。”他沒再多說,掛了電話。
夏瑾纏著宋知遇想知道他們剛剛在聊什麼,宋知遇下意識地隱瞞:“許恒又被家里安排相親了,在給我倒苦水。”
她笑得幸災樂禍,絲毫沒有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