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蟬喘雷干。
陽光熟練的帶走空氣中最後一點水分,升騰的熱氣把街道景物熏烤的微微扭曲。
雲層之外的橘紅色恒星依如往常的照射在回歸线上,南半球開始了它的冬季,而同一時間的北半球迎來了它最炎熱的季節。
酷熱的紫外线照射在位於大陸南邊的海岸,棕櫚樹纖細密集的樹葉迎著海風輕輕搖晃,碧藍海浪拍打沙灘,一波接一波的翻滾著拍碎彼此,破散成一圈圈凌亂的白色泡沫,直到在下一波浪潮中消失。
海鷗乘著海風靈巧的停滯半空,雙翼不時拍打。身體在傾斜、調整、恢復之間,往復循環。某一時刻,徹底失去平衡,展翅高飛。
腳下松軟細膩的沙粒濕滑的黏在趾縫,被衝上沙灘的海水輕柔的帶走。
愜意的站在海邊,心情從未有過的舒暢。
如果,非要說有哪一點不滿意的話。
“奇遇啊。”
李紅英一身吸睛無數的火辣比基尼,僅以兩個黑色絲帶包裹的酥胸,若說是情趣內衣毫不過分,下半身巴掌大小的布料剛剛遮蓋住腹部以下的隱秘私處。
熱火的身材讓周圍陌生男性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往這邊矚目。
“呵呵。”
真是到了哪都逃不出她的魔爪。
“真冷淡。”她將墨鏡推到頭頂,手臂靠在我的肩膀。“好歹幫你一個大忙。”
我移開肩膀,拍掉她的手臂。
如果是指將我和母親反鎖在浴室里那件事的話,她這話說的倒是沒錯,陰差陽錯的幫我和母親之間最後一層窗戶紙捅破。
可一想到李紅英之前還打著母親的主意,心里總有些不自在。
“還真是陰魂不散。”
“你這麼說,可真夠傷人的。”
她一臉傷心的樣子,引得路人側目,恨不得要將我這個“罪魁禍首”給挫骨揚灰。
“真能給我惹麻煩。”
我環顧四周擾人的視线,識趣的退回到遮陽傘下。李紅英一如既往的厚著臉皮跟在後面,旁若無人的挨著我的身邊坐下。
“怎麼哪里都能遇到你?”
屁股往旁邊挪動,不自在的把注意力放在遠處。意志堅定如我,仍然抵擋不了李紅英清涼至此的衣著。
“你以為時尚街周年慶的贊助商是誰?”
我就說母親那個南國小島三日游怎麼來的莫名其妙,原來是她搞的鬼。
“你還沒放棄?”李紅英意圖太過明顯,猜都猜得到,想必是還想對母親下手。
“那倒不是。”
“哦,是嗎。”
她的回答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按照李紅英的性格大約並不是真話。
“算了。”
反正不是我花錢。
“你媽呢?”
“她去買水了。”
“嗯?”
水藍色的連體泳衣緊繃的覆蓋在雪白的肌膚,胸口緊實尼龍布料囊括住的巨乳隱藏著驚人的能量,下擺裝飾裙恰到好處的遮住姣好的臀部,不輸年輕女性的身材介於性感和保守之間,引人遐想無限。
母親拿著兩瓶礦泉水,看著我和李紅英,露出茫然的表情,想不明白李紅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偶遇,沒想到她也來這邊度假。”解釋太過蒼白,說到最後我都有點心虛。
“真巧。”
我不知道母親是不是真的相信了我的說辭。
她面帶微笑的將我和李紅英扒拉開,將水瓶扔到我的懷里,坐在我和李紅英之間。
“所以,抽獎是你安排的?”
敏銳的洞察力。
母親或許本就有所察覺,看到李紅英便立刻推測出真相。
“算是吧。”李紅英喜歡用模糊的回答,來代指某些已經心知肚明的答案。
母親頭疼的按住太陽穴。這種沒有緣由的示好最讓人無奈,不知情的情況下還可以搪塞過去,一旦知道原委,無論如何都讓人感到難受。
母親就是這樣的人,年輕時的苦難和長久以來的商場經歷,讓她對別人的每一分好意或惡意都要加倍奉還。
以至於養成的習慣,十分不擅長應對李紅英這種沒有根據的善意。
盡管,已經在不自知的時候欠下了對方不少人情債。
“你們進展到哪一步了?”
李紅英舒展身體,散發出獨有的魅惑氣質。
周圍的傳來一片細微的吞咽口水的聲音,眼紅的盯著我的後背。
“什麼?”
“你和他。”李紅英指了指我和母親,神情古怪的看著我。
“什麼意思?”
“就算你問我……”李紅英偷偷朝我眨眨眼,好像在說“你們倆搞什麼鬼?”。
“媽,你剛才不是要去拿防曬霜嗎?”我眼皮瘋狂的給李紅英打著信號,打斷兩人的對話。
“哎呀,你說我這記性。”母親拍著腦袋說道。“你們等我一下。”說完,向存放包裹的地方跑去。
…………
“這是什麼情況?”李紅英雙手枕在腦後,靠在遮陽傘的杆子上,連綿起伏的山巒在她的動作下更顯雄偉。“別告訴你們什麼都沒發生。”
“什麼都沒發生。”我收回放在母親背影的目光。
一個月前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泡影般夢幻的場景仿佛發生在昨天,和母親在浴室里的相互確認感情是我這輩子難以忘懷的經歷。
“你確定?”她對於神態舉止間的隱秘變化很敏感,李紅英瞬間就抓住那些極細小的違和感。
“她的樣子可不是什麼都沒發生,簡直就像是……”努力的想要形容那種詭異的態度。
“回到原點。”我嘆了口氣,接著李紅英的話說下去。
“這話有點怪,但就是這種感覺。”
“她失憶了。”
母親失去了與我有關的所有記憶,確切來說是所有超出正常母子關系的舉動或記憶都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精准切割分離。
我旁敲側擊的多次詢問母親,得到的答案都是止步於進浴室前,之後的記憶便是斷層般消失無蹤。
得知這一近乎絕望的真相後,瞬間想到了那天之前似乎遇到過類似的事情。
反復確認後的結果就是,如我預料到的一樣,不止是那天,所有和我有關的曖昧記憶,除了空白一片再無其他。
“什……什麼!”李紅英激動的坐直了身體,音量不由自主的提高。
“雖然難以置信。”我無力的抱緊小腿,一想到這些事,心情煩悶不已。“但事情就真的在我眼前發生。”
“去過醫院嗎?”傳達出的信息,使她消化了半天。
“你覺得呢?”
當然去過,在我的軟磨硬泡下周末就去醫院做了全身檢查,各項指標正常到連醫生都感嘆身體機能不像是這個年齡段的女人。
“怎麼可能呢?”李紅英還是不敢相信,一個既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都沒有受到傷害的人,如何做到不借助外力失去部分記憶呢?
“唉。”李紅英拍拍我的肩膀,不知道怎麼安慰我。“我認識幾個腦科方向比較權威的醫生,要不要幫你問問?”
“不用了。”
指甲扣緊掌心,我的直覺告訴我這種非理性的未知變化,輕易無法逆轉。
最關鍵的是,這種變化會不會對母親的身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目前來看,姑且算是安全,可沒人能保證未來依舊安穩。
我堅信至今為止的超現實經歷的根源和最終的答案,始於我大腦中的“人妻拯救系統”。
唯有徹底搞清楚它的來源,我才有把握弄清楚母親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還好吧?”李紅英臉上浮現出罕見的傷感表情。
“我還沒那麼脆弱。”
李紅英張嘴想要安慰我幾句,卻被我擋了回去。
其實我真的不需要安慰。
母親的失憶不至於對我有如此大的打擊,我失落的是這段本應該屬於兩個人的珍貴片段竟變成了我一人的獨家回憶。
沙灘上精心堆砌的沙堡,被突如其來的海浪打翻。可笑的是,海浪的本意不是為了摧毀,只是世間運行的規律本就如此。
冥冥之中好似什麼東西在阻止我和母親,命中注定的宿命感再次侵蝕我的內心。
“行吧。”李紅英戴回墨鏡,撩了撩頭發。“我就不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了。”
“二人世界?”我諷刺的重復了一句,那種東西在母親失去記憶以後就不復存在了。
她不以為然的抬起頭,看向遠處。
“學校見。”李紅英似乎真的不是特意為了母親而來,她的行動一向無拘無束,沒辦法預測出下一步。
既然她想要離開,我自然沒有阻攔的理由。
“嗯。”
眼見著李紅英簇擁著周圍火熱的目光,遠離我的視线盡頭。
…………
“她人呢?”
母親拿著防曬霜四周張望。
“有事,先走了。”
“真奇怪。”
“別管她了,好好享受我們的。”
海風隨著洋流漂洋過海,咸腥的氣味竄入鼻孔,刺激著黏膜不斷收縮。
我深吸了一口氣。
“需要幫忙嗎?”母親站在遮陽傘的陰影下,我指著她手中防曬霜。
“拿防曬霜的時候,隨便塗好了。”
“這樣啊。”我遺憾的說道。
“怎麼?這麼想占媽媽便宜?”母親俏皮的護住胸口的大片雪白,玩笑道。
“哈哈,沒有。”我擺手解釋。
母親笑笑,坐在我的身後。輕柔的將防曬霜擠到掌心,塗抹在我的背部。
“媽……”清涼的觸感讓我全身毛孔張開,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
“別動!”她的呵斥讓我冷靜下來,任由母親塗抹。
“剛剛跟你老師聊了什麼?”
“沒什麼?一些小事。”
“其實是關於媽媽的吧。”
我身體僵硬,發現今天的母親敏銳的過分。
“嗯。”
“媽媽真的失去了一部分記憶嗎?”
醫院的診斷結果相比於我的一面之詞或許更具有說服力,也難怪母親會有這樣的疑問。
“可能是我最近學習壓力太大,想多了吧。”我口不對心的想揭過此事。
“騙人!”她埋怨的拍了下我的後頸,雙手按在我的肩膀。“那段記憶很重要嗎?”
“重要?”於我來說是毋庸置疑,母親又是怎麼想得呢?
“應該吧。”我模糊的回答著。
清甜的氣味,沙粒摩擦的沙沙聲。
“對於我來說,應該是段非常美好的記憶。”母親歪著腦袋,在我的身側思索片刻,繼續道。
“我不清楚發生過什麼,這幅身體卻告訴我那一定是極其重要的回憶。”
“你說呢?”她環抱膝蓋,將腦袋靠在上面,認真的等待著我的答案。
回憶是列不停向前的火車,每次靠站總是隨意的丟掉不想記起的,又在下一個站台填滿新鮮的。
遺忘並不足以抵擋時間的劍刃,但那些刻在骨肉里的深刻情感卻是上好的鎧甲,面對洶涌的時光依舊歷久彌新。
我堅信在逝去的過往中,即便把碎裂成齏粉的記憶揮灑在空中,得到的不止是虛無一片的空白,那其中一定會留下點什麼。
沁入血肉里的躁動,會和起伏的心髒一起鮮活跳動。
我和母親之間的印記,或許也在身體深處某一處心室里存放著。
“嗯。”
海岸线外的天際與海面的連接處,好像有疾風掠過。
我和母親的故事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