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文件和報告,時間已經來都傍晚六點,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
寒風吹徹,宿舍樓後面的幾顆楸樹被卷下僅剩的枯葉,完全光禿禿的,毫無一絲生機。
看了下手機,高馳野這才發覺自己忘了一件大事。他慌忙拿起手機,撥打秦霜凝的電話。
“喂,媽。”
“哼,又要加班是吧,我沒猜錯的話,今晚你又要住宿舍了。”
聽著母親略帶不滿的話語,高馳野心生歉意,他說:“媽,實在抱歉,昨晚才答應你的,但是今晚實在走不開。”
“走不開,你有這麼忙嗎?”秦霜凝顯然不相信兒子的話,畢竟高馳野所在的二組這幾天又沒什麼重要的任務。
“今天馮源的律師,就是那個叫魏新志的家伙,和韓安雅,也就是被害者見面了,會面過程我已經讓韓安雅全程錄音。需要的話,我發您郵箱。”
“嗯,就這?然後不回家。”然後是秦霜凝小聲的嘀咕,“臭小子,媽媽特意做了幾道菜等你,雖然味道可能不怎麼樣,但也是很用心了。”
“媽,抱歉,我……”
“好了,掛了,我吃完飯還要和你顧姨視頻。”
“媽。”高馳野急切中慌忙叫了一聲,他總覺得應該要解釋清楚。
“又怎麼了?”
“韓安雅今晚住在市警局職工宿舍,是我帶來的,還有,她妹妹也在。”高馳野感覺說道,可是說完又覺得自己干嘛要這要說呢?
“哦。”秦霜凝不以為意地應了一聲,短短兩秒後,突然發出一聲長長的疑惑,“嗯?”
接著高馳野就像母親說明韓家姐妹因為疫情又無法開學,沒有客車回不了家,只好被他領到了市警局職工宿舍暫住一晚。
連秦霜凝也不清楚為什麼,在聽到兒子說韓安雅那姑娘就住在他隔壁時,自己會情不自禁地露出姨母笑。
“臭小……啊不,小野,今天又開始大范圍降溫了。你們那宿舍我清楚,空調只管冷,不制熱。趕緊給人家小姑娘再加一床被子,別讓人凍著了。”
“好,我馬上去辦。”
“嗯,記得溫柔點,別像媽媽一樣總是冷著一張臉。”
“是。”
只有一個人的家中。
氣溫在空調的作用下保持著宜人的22°。
秦霜凝脫去外套,穿著一件羊絨衫和黑色輕薄打底褲,靠坐在沙發上,雙腿膝蓋並攏,放著一塊平板。
“菀菀。”她溫柔地喊道,本來就高興,一見到屏幕上的美人,更加開心了。
“霜凝。”另一端的顧菀清同樣很開心。
“菀菀,告訴你,我家小野開竅了。”
顧菀清並不明白,美麗的臉龐上露出疑惑,淺淺地笑著問:“小野怎麼了,難得見你提到他,這麼開心。”
“那臭小子從來不談戀愛的,也不主動和女生交流,今天竟然破天荒帶了個女孩去他們的宿舍,啊…..不是不是,是市警局的職工宿舍了。”接著秦霜凝又說女孩因為疫情開不了學,而且是一件案子的當事人之一。
顧菀清一聽,感情也不是高馳野談戀愛啊。僅僅因為案子和女孩子接觸,就能讓閨蜜開心成這樣,一時哭笑不得。
再想想,怎麼自己兒子和人家兒子恰恰相反呢?
以前與秦霜凝聊天,總聽到她抱怨兒子同她斗嘴,惹她生氣。
如今高馳野算是成熟了,懂得照顧媽媽的感受。
自己兒子呢,一想到陸齊把她壓在身下肆意輕吻,揉捏她的乳球,甚至還敢把手伸到她的…..
唉,顧菀清真是又羞又惱。
“菀菀,你家那小混蛋陸齊呢,他有沒有對你亂來?他敢欺負你,告訴我,我去收拾他。”秦霜凝說。
兒子的確欺負自己,不止一次,還愈來愈放肆。
可了解閨蜜手段和脾氣的顧菀清哪敢如實道來,怕不是今晚小混蛋就要傷筋動骨,被送進ICU。
“沒有了,他是有那個心思,但還不敢欺負我。”為了兒子的安危,顧菀清再生氣,也只得替他說好話。
腦海里一浮現出陸齊那副桀驁不馴的壞臉,又不禁握緊拳頭,心里罵了他一百遍小混蛋。
“菀菀呀。”秦霜凝一臉正經地看著好妹妹的眼睛說,“可以的話,還是勸你盡快和他相認,不然這小混蛋血氣方剛的,那張臉越看和易展恒就越像,你又性子軟,我真怕你把他當成他的父親了。”
“啊?霜凝你。”顧菀清低下頭,慌亂的表情中帶著羞澀,這個好閨蜜,真是啥話都敢說。
“怎麼可能會?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媽媽。”顧菀清說,“我會選個合適的時機把真相告訴。”
秦霜凝點頭:“陸齊也不小了,他應該能承受得住。”
“但願吧。”顧菀清說。
事情的發展實在出乎預料,萬萬沒想到,接連三次警告,魏新志還是私下聯系了韓安銘,將韓安雅在會所與馮源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其實這也是魏新志和馮源的無奈之舉。
韓安雅本人不願意簽下和解協議,身後還有警察教導她。
要想迫使她同意,也就只能將事情告訴她的家人了。
事發沒多久,魏新志就調查了韓安雅的家庭背景。
知道她父親幾年前去世,家中還有母親,哥哥,和一個雙胞胎妹妹。
家庭經濟狀況很差,如今只靠撤學打工的哥哥養活一家。
魏新志想,貧窮的家庭,給點錢,再說些保全名譽之類的話,十之八九,韓安雅的哥哥一定會同意和解。
魏新志在看守所與馮源會面時保證百分百能讓他無罪釋放。
還說自己以前接手過情況差不多的案子。
一個剛畢業的女孩被上司強奸,一開始鬧得要自殺,可很快就改口說是自願的,還解釋自己本來就仰慕上司,只是聽說上司已經結婚才報警告強奸,直接把自己整成誣告了。
這把拼命為女孩維護權益的男友氣了個半死。
原因自然很簡單,上司關系背景強大,簡單的權力運作下,加上金錢的誘惑,女孩一家都在勸她和解了事。
而像韓安雅這樣更加貧窮的家庭,事情應該更好辦。
就是那個在韓安雅背後出招的警察實在難以對付,本來還想打聽對方身份後,用利益誘惑一下。
可才查清警察身份,魏新志當時就下了一身冷汗,抓捕馮源的警察,同樣也是在韓安雅背後指導她的人,竟然是江城市警察局副局長,刑偵大隊隊長秦霜凝的兒子。
作為在江城律政界混跡了十多年的人,魏新志倒是不認識高馳野,可秦霜凝這個名字卻是如雷貫耳。
但無論怎樣,馮源可是花了五百多萬請他辯護,魏新志怕歸怕,錢還是要拿的。
高馳野警告他不要把韓安雅這起案子告訴她的家人和所在學校,也禁止散播到社會上。
如果敢以此威脅韓安雅簽署和解協議,馬上以威脅暴露隱私和作偽證的罪名把他抓起來,送進看守所和馮源做獄友。
魏新志苦思冥想了一晚上,也只能想出把案子告訴韓安雅的哥哥了。
畢竟這不算散播韓安雅的隱私。
而且她屬於未成年人,還不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
作為辯護方律師,與受害者家屬協談,在法律范圍內是完全合理的。
陳舒芸不知道為什麼兒子在接到一個電話後,連飯也顧不上吃就走了,說是安雅她們在江城有疫情,要親自去看看。
看兒子陡然變化的神情,陳舒芸還以為是兩個女兒被感染了,可問兒子,又是不是。想打電話問問兩個女兒,又被兒子阻止。
匆忙向顧菀清請了個假,十九歲的少年先是趕到鎮上,坐上一班客車,懷中沉重的心情趕往他已經離別了半年多的江城。
他擔心的人在那里,他愛的女孩子也在那里。
可是,安雅到底出了什麼事?
魏新志遮遮掩掩地說了個大概,韓安銘還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他試探了一下,問兩個妹妹住在哪兒,結果兩個人都說住在旅社。
安雅和安晴在下午三點時聽到哥哥被抓的消息,高馳野急匆匆帶著姐妹倆趕往江城市漢口區公安分局。
就是這麼湊巧,同一家商務餐廳。
陸齊才與周淇商談結束,並預定好正式會談的時間和地點,在路過另一間包間時,見到了被砸得頭破血流,躺在地上哀嚎的魏新志,還有手里拿著半片碎盤子,雙目怒睜,被幾個服務員死命制服的韓安銘。
那凶狠的模樣,像一頭發怒的豹子。
陸齊都看懵了,他印象里溫潤如玉的少年,發起火來竟如此可怕。
有人報了警,附近巡邏的警察把韓安銘帶到漢口區公安分局。
陸齊則以朋友的身份跟著去。
魏新志在醫院進行簡單包扎後,也被傳喚去做筆錄。
韓安銘低垂著頭,雙手緊握成拳,目光呆滯地看著地板,機械般地回應警察的問話。
問話結束,陸齊被允許與韓安銘見面。
“安銘,你……怎麼回事?”陸齊憂心忡忡地看著彷佛被抽去了精神的少年。
“齊哥。”韓安銘抬起頭,看著他一向敬仰的陸齊,不禁苦笑,“沒什麼事,齊哥,不用管我。”
“你覺得我會不管嗎?”
“唉,我真是……真是沒用,齊哥,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這種沒用的人。”
韓安銘努力抑制哭聲,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出,他抬起拳頭拼命朝自己額頭上猛砸了兩下,隨後低下頭,沉默著。
肩膀肉眼可見地輕微顫抖著。
沒辦法,陸齊只好去找包扎好傷口的魏新志問話。
魏新志腦袋上纏著紗布,疼得直哼哼,本不想搭理陸齊的,一聽他身邊年輕的秘書介紹,原來是江城市酒店行業龍頭老大,齊遠集團的董事長。
加上陸齊說願意進行賠償,魏新志瞬間就變臉了。
立刻笑得像只哈巴狗一樣,主動遞出自己的名片。
“所以,你是說韓安雅為了錢,自願做馮源的女朋友?哦對了,是那個不久前老婆被被人活活肏死的馮源?”陸齊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怕自己會像韓安銘那樣忍不住痛打魏新志。
咬咬牙,回想昨天初見韓安雅時,總覺得她臉上一直帶著談談的陰郁。
“喂,你別亂說啊,韓安雅怎麼可能是那種人?”一旁的李嘉圖忍不住呵斥道。
魏新志擺手道:“真的了,你們想想,在會所那種紙醉金迷的地方工作,還能是什麼單純的女孩。而且她家又窮,正需要錢……”
“閉嘴。”陸齊吼道,一雙幽黑而深邃的眼睛透出冷冷的寒意,“你確定你沒有在撒謊?”
“沒有,沒有。”魏新志連聲說,但語氣顯然很不堅定。
陸齊冷笑一聲,“好啊,那我告訴你,如果你的話和警方的調查不一樣,以後,你就別想再干律師這行了。”
“啊?”魏新志瞬間就急了,他死活都想不到韓安銘還認識一個億萬富翁,忙解釋道,“陸齊,啊不,陸董,陸董,你聽我解釋,剛才太急了,我長話短說,現在為您補充一下細節,其實……”
“呵呵,等著韓安雅來當面對質吧。”
漢口區公安分局的民警了解到此次人身傷害事件還涉及另一起案子,立刻上報了江城市警察局,收到上報的警察則通知了負責這起案子的高馳野。
“人就在里面,不過被他打傷的人已經走了。”
伴隨著腳步聲,坐在走廊座椅上的陸齊抬起頭,看到之前負責審問韓安銘的一名警察正領著三個人從警局大門口走來。
中間的男人也是警察,一米八幾,穿著黑色的冬裝警服。
或許是身材很好,所以穿著加厚的警服也不顯臃腫。
男人很年輕,看上也就二十五以下。
雙目犀利有神,眉毛很濃厚。
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冷白色,比他身後的兩個女孩子都要白上許多。
再看他身後的兩個女孩,陸齊睜大了眼睛,不正是安雅和安晴姐妹倆嗎?她們竟然沒回中塘村。
兩個女孩走近了些才發現陸齊,幾乎同時愣住。
“陸哥哥。”
“陸哥哥。”
陸齊和李嘉圖同時站起來,走到姐妹倆面前。
“嘉圖哥。”安晴朝李嘉圖輕聲喊道,一向掛著笑容俏臉此刻也失去了神采,滿是憂慮。
李嘉圖點了下頭,向小姑娘投去安慰的目光。
聽到安雅和安晴叫面前陌生的男人做哥哥,高馳野不禁用好奇的目光對他打量起來。下意識地把陸齊當成了姐妹倆的親戚。
陸齊想說什麼,可看著姐妹倆那焦急的模樣,只好嘆聲道:“先去看看安銘吧。”
韓安銘孤獨地呆在拘留室內,內心極其痛苦。
他好恨,恨自己沒用,恨自己不能讓這個家擺脫貧。
以致於一向乖巧通話的妹妹安雅為了錢,竟然去私人會所工作,還險些遭到侵犯。
他該怎麼辦,如何面對媽媽,如何對得起死去的父親?作為家里唯一的男人,他已經很努力在工作了,為什麼,命運還要如此作弄他。
拘留室的門被推開,還未抬起頭,韓安銘便聽到兩個熟悉的喊聲。
“哥。”
“哥哥。”
姐妹倆看到哥哥頹然地蹲在角落里,目光呆滯又憂傷,頓時就哭出聲來,兩張俏臉上掛著滾燙的淚珠,快步衝到哥哥身邊。
高馳野和陸齊止步於拘留室外,默默地看著抱在一起痛哭的兄妹三人。
高馳野仔細盯著少年的臉看了幾眼,發覺好像在哪里見過,一回想,不就是表妹的男朋友嗎?
安雅抱著哥哥的肩旁,眼含人類,哭道:“哥,對不起,安雅不會再去那種地方了,對不起,嗚嗚,安雅錯了。”
韓安銘痛苦地閉上眼睛,低著頭,雙手蒙住臉,似乎是怕外面人的人看到他哭泣的模樣。
“哥。”安雅更加難過,她知道哥哥一定很痛苦。
從小,他就像爸爸一樣疼愛,保護她和妹妹,一直是家里的驕傲。
自己為了賺錢,竟然去私人會所,哥哥一定很難受。
忽然間,誰都預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韓安銘重新抬起頭,盯著哭成淚人的安雅看了幾秒,突然抬起右手,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打得很用力,安雅嬌嫩的左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起來。
“啊,哥哥,不要打姐姐嘛。”安晴被嚇了一跳,但害怕姐姐又被打,趕緊拉著哥哥的手。
高馳野眉頭緊皺,衝進拘留室,喊道:“喂,安雅縱然有錯,可她是你妹妹,還差點被侵犯,你怎麼能打她?”
是啊,安雅是自己疼愛的妹妹,怎麼會舍得打她呢,說到底,就是自己無能罷了。
韓安銘苦笑一聲,抱著頭說,“對不起,對不起,是哥哥沒用,是哥哥掙不了錢,對不起……”
姐妹倆見哥哥痛苦而自責的模樣,哭得更加傷心了。
陸齊和李嘉圖在外面看著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