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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漪濯 王陵子 5945 2024-09-05 04:39

  她沒有什麼主見。

  只有事到臨頭,她才知道到底自己願不願意,想不想要。

  大多數情況她並不想,可即便不想,好像也沒那麼抗拒。

  不值得堅定抗拒。

  想和不想之間有一條线,那條线對她來說可以撥弄。

  她不確定自己真正的心情。

  她思想模糊,認知遲鈍。

  很多事情她到事後很久才覺得後悔。

  她經常後悔。對幾乎所有事。

  她這一生沒有幾件做對的選擇。

  誰都可以牽她一下,讓她走進自己的家,誰也都可以再推她一下,把她從床上推下去。

  她像提线木偶,男人的玩具,別人想要時懵懵懂懂同意,玩膩時還沒明白過來,就狼狽跌進泥潭。

  她一次又一次從泥潭爬上來,被另一個人牽上岸再重新推下。

  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每一次她都陷得更深,陷得越來越深。

  這是不歸路,錯的路,只會越走越偏。

  她知道正確的路在另一頭,不會走著走著突然有一雙手拉住他,剝去她的衣服,再嬉笑著推倒她,那條路充滿陽光、平坦美麗,可分叉口在數萬里遠。

  要怎麼辦?

  怎麼辦?

  能去哪?

  要去哪?

  還有別的路嗎?

  她要往前嗎?

  往後呢?

  停下吧,回去吧,然而生活呢?

  她有預感有一天自己會跌進最深,再也無法上岸。

  “媽,那個…環,”回去的路上小濯低聲問她,聲氣還帶著鼻音,“是什麼?”

  寒假即將結束,正是深冬,夜里冷空氣冰涼刺骨。

  市郊的夜空有種清冽的美。

  她身上的羽絨服是新男友送的,保暖效果不錯,顏色雪白,款式簡單,一整個冬天她都穿這套。

  小濯身上的外套是去年她買的,去年穿還大,今年就正好了。

  青春期的男孩變化真大,這幾年好像一年一個樣。性子也是,喜歡的東西也是。

  對媽媽的態度也是。

  “…節育環。”她不知道怎麼說,對這個話題感到尷尬,可仔細一想,小濯早就到該知道的年紀了,於是忍著尷尬,不熟練地解釋,“是安在女人身上的避孕用品,但對女孩子身體不好。小濯以後要是有喜歡的女孩,記得注意安全…不要傷害她。”

  她想直說用避孕套的,但措辭半天都說不出口,想了很長時間,加了一句:“一定要等到成年。”

  夏濯比她還抗拒這個話題,一點都不想談戀愛問題:“…對身體不好就摘了吧,那男的不也讓你摘嗎。”

  夏漪不贊同地看著他。

  夏濯:“…叔叔,不也讓你摘嗎。”

  她戴的節育環有近十年的保質期,小濯出生後她安了第一個,七八年前換了一個,現在的是第二個,其實差不多該換了。

  她還沒想好是摘還是換。

  很多人不願意戴套。

  她不想再意外懷孕。

  就算對身體不好,也安很久了。

  可她肚子確實常不舒服,之前去看婦科,醫生直說摘了基本就能好上大半。

  不過既然都這麼說,還是摘掉吧。

  “那媽媽過一陣子就去摘掉。”她思來想去,答應了,注意力很快轉移到別的事上,“小濯,你現在臉上難不難受?來,把圍巾圍上。”

  男孩剛剛哭了一通,被冷風一吹,臉上肯定發干。

  他從小過得糙,不怎麼注意皮膚健康,加上愛運動,常常夏天頂著大太陽在陽光底下曬,冬天也不戴圍巾手套,任著冷風吹,一到冬天臉就干得不行,手上還總長凍瘡。

  夏漪怎麼讓塗乳液他都不願意,每次磨磨蹭蹭到最後,都是夏漪親自給他塗的。

  這個寒假她不在家,夏濯的皮膚狀態比平常還差。他天天去兼職,沒少吹冷風。

  夜晚市郊路邊空無一人,道路兩側是特意種植的綠色灌木,路燈投下暖光。

  他們站在路燈下。

  夏濯彎下腰,乖乖讓她把包里帶的圍巾套在脖子上,繞上兩圈,系了一個漂亮的結。

  她專心於圍巾,一抬頭,正對上小濯垂下的視线。他在看她。

  “小濯?”她抬手摸兒子的臉,男孩的雙頰紅紅的,“很冷嗎?你臉都凍紅了。”

  夏濯張了張嘴,聲音還殘留哭過的沙啞。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沙啞意味著什麼:“我不冷。媽,你冷嗎?”

  他抬起手臂,指尖輕微在抖,終於觸碰夏漪的臉頰。夏濯低低地說:“你這里也被風吹紅了。”

  夏漪沒發現異樣:“有嗎?”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為難地笑了,“是嗎?媽媽特意裹了好幾層圍巾呢。”

  他說:“嗯。”

  ——其實沒有。

  他心跳失控,沒有任何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然而仍竭力忍住顫抖,用雙手捧住了夏漪和他五官相似、柔軟潔白的臉。

  她的臉被冷空氣染得又涼又軟。路燈下的眼睫濃密如扇,墨色眼眸映著暖光,溫情盈盈流溢。

  ……夏漪真的很好看。

  “我幫你暖一下,媽。”他啞聲說,“我手是熱的。”

  夏漪不由自主又笑了,把他的手拿下來,揣進他的衣兜:“不用,媽媽又不冷。快放口袋里,待會兒再凍到手。”

  他於是握著夏漪的手,一起揣進了衣兜里。

  他們經常牽著手走路。

  夏濯上高中之後個子猛竄,現在牽她像牽小朋友。

  不把手放到口袋里就算了,還算正常,現在要把手放進去…她的手臂得抬起來。

  被兒子這麼牽著,夏漪覺得有點難為情。

  可要是現在拿出來,可能會傷小濯的心。而且現在小濯知道關心媽媽,她其實很高興。

  來的時候男友開車載他們,現在他自己走了。

  她和小濯牽著手一起走到公交站,兩人都不認識路,她搞不明白手機導航,小濯就拿著她的手機找路线圖,兩人跟著導航走,倒了好幾班車才終於回公寓。

  第二天男友把她的東西都送回來,她重新和兒子兩個人住。

  除了先前的大額補償,尹帆開始定期給她撫養費,每個月給她打兩千塊。

  她給那筆十萬塊的補償存了銀行定期,打算留著給小濯上大學。

  存定期的那一天,剛好趕上銀行周圍有家酒店招前台,不要求熟練使用電腦,她成功入職,又一次找到了工作。

  工資一個月兩千出頭,遠遠比不上和男友交往拿到的數目,不過加上撫養費,只養兩個人還是夠的。

  而且小濯也會自己打工,偶爾還會給她錢。

  生活好像漸漸好起來了。

  寒假之後,到了高二下學期。

  夏濯的成績還是那樣,非常穩定,名列前茅。

  幾個月後現在的公寓到期,夏漪找中介換了一個房子租,兩室一廳,位置離學校更近,但房租高了整整一倍。

  搬家前一天夏濯才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要換?”他第一反應是抗拒,“這離學校挺近的,也就騎十五分鍾自行車啊。”

  “新房子走十分鍾就到了。”夏漪避開他的視线,不太自然地抿起笑容,柔聲解釋,“不是快到期末了嗎?家里茶幾太小了,燈不夠亮,我怕你傷眼睛。”

  快期末了,夏濯每天在家寫作業到很晚,怕影響她睡覺,燈開得特別暗。她怕影響他的視力。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原因。

  她不知該怎麼說。

  首先,小濯最近睡覺總是摟著她。

  冬天早就過去了。

  再怎麼冷,也不至於每晚都緊緊抱著人才能睡。

  況且最初的一兩次之後,她感覺不大對勁,之後都特意睡在角落,確認保持距離。

  可小濯會自己摟上來。

  冬天家里沒有空調,確實很冷,男孩的體溫比她高,兩個人抱著可以取暖,好像是沒什麼問題。

  可現在快半年了。

  夏濯快要期末考試,這學期即將結束。

  最近春天過去,已經立夏了。

  等她反應過來,小濯已經從偶爾試探地環抱她,到每晚緊緊摟住她。最近的天氣被子都蓋不住,他還是抱著媽媽不撒手。

  感覺不太對勁。…有點問題。

  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像是之前每一次,她到很久之後終於發覺自己曾經做得有問題,疏忽留出空隙,給了他人趁虛而入的余地。

  可能那時候不該圖便宜租這個地方。

  空間再逼仄也不該把兩張床並在一起。

  兒子說冷的時候應該多買一床被子,而不是任他用自己取暖。

  歸根結底,從一開始,她對距離的把握就有問題。

  她總是逆來順受。

  她對應不應該、願不願意的界限很模糊。

  一開始有些人會強迫她,事後用各種禮物或是名分補償,把那些行為正當化。

  無論她的意願如何,那些行為都合乎邏輯。

  於是到最後她也無法確定當時自己願不願意。

  她想不想似乎是最無關緊要的一個因素。

  她對一些危機略感遲鈍,對兒子更加如此。

  讓她從模糊的一層薄膜掙脫,終於察覺到危機的事是。小濯會…晨勃。

  夏濯每天早上要起床上學。

  他是高中生,高二下學期,上面的高三生快高考,現在正在進行總復習。

  他考上的高中很好,是全省最好的幾所高中之一,學習任務繁重,每天要寫作業到半夜。

  他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天還沒亮就洗漱完匆匆下樓,騎自行車去學校。

  她每天起床都只有自己一個人。

  所以從夏濯每晚都抱著她,到他早上會晨勃,甚至夜里男性熾熱的身體和呼吸不是春夢,她都過了很久很久才發現。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讓她下定決心必須換地方分床住的原因則是。

  ——夏濯不止晨勃。

  他會夢遺。

  那天剛摘掉節育環不久,生理期不固定。

  她偏頭痛,睡不好,一晚上都半夢半醒,第二天凌晨驚醒,才發現腿上全是血,床單染了一片。

  她難得起得比小濯早,睜眼後第一反應是肚子疼,捂著肚子想起來的半途,才從臀部異樣的硌人硬度察覺到不對。

  小濯還睡著,睡得很沉,手臂繞過她的腰,頭埋在她頸窩,把她當枕頭抱。

  他身材壯,力氣大,而且愛運動,沉睡時手臂重得像鉛塊。

  因為剛好她比較小,睡時反倒不難受。

  難受的是起床。

  她想拿開孩子的手,可被他抱著的姿勢,怎麼也抬不起來。

  而且一旦用力,就會反過來壓向他的身子——她不知道小濯是怎麼睡的,但那天早上她的臀瓣剛好對著…生殖器。

  且極為不巧,因為剛剛的動作,飽滿軟彈的臀部壓過去,幾乎夾住了那一根。

  早該習慣的感覺那一刻讓她毛骨悚然。絕不應該接觸的兩個人的器官接觸了。

  本能的危機感。

  月經初期的疼痛,一整晚半夢半醒的頭痛。

  男性熾熱的身體,春末近夏漸熱的天,燥熱與滲出汗意的濕潤。

  被血染紅的濕透床單,腿心持續在流的濕潤鮮血。

  腰臀被最不應該的某根頂出清晰凹陷的可怖意識。

  一切都疊加重合。

  無論再沒有危機感,再怎麼遲鈍,都不可能察覺不到那股鮮明的異常。

  好像突然被從水里拉扯救出的溺水者,眼前被海水咸澀滲透,反倒對鮮明清晰的事實感到恐懼。

  她呼吸不暢,胸口重跳,那個瞬間終於驚覺這種親密的異樣,從脊背到頭皮竄過一股電流般的陡然戰栗,幾乎忘了注意孩子的自尊,即刻竭力掙扎——

  在那之後,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好事:小濯沒有被她弄醒,她沒有傷害到孩子的自尊,不必考慮如何向他解釋這個尷尬的局面,也不用假裝睡著等他上了學再起床。

  第二件事是壞事。

  小濯睡得很沉,可能在做春夢。

  因為她一直在動,流得到處都是的鮮血滑入臀縫,隔著一層薄薄布料,也蹭到高高挺立的某根的頂端,濡濕了整層棉布。

  他喘息粗重,沉溺夢境,對抗她的掙扎,胡亂把不聽話的抱枕往懷里摁。

  最後一下把她按進懷里的動作幅度很大,男孩意識不清,被本能驅使,甚至做出挺腰的動作,一下讓器官脫出布料,毫無阻隔頂入飽滿臀縫,直接滑過正流血的柔軟,驟然嵌進了她的兩腿之間。

  大腿根部軟肉戰栗夾緊,而後它猛跳一下,只隔了一層內褲,抵著正流血的位置,毫無征兆射出了一道濃稠乳白。

  夏漪渾身發抖,從覺察那根頂出松垮布料的瞬間就明白接下來會怎麼樣。

  她拼命掙扎,幅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劇烈,這輩子從來沒有一次如此明確清楚自己不情願。

  不行就是不行,這樣絕對不行,沒有模不模糊的道理,界限鮮明劃在那里,絕不可以越過。

  然而一切反抗轉而變成男孩的亢奮,他睡著,沒有任何道德觀念,可能以為懷里的母親是春夢中的哪個女性,在天還沒亮的凌晨緊擁住夢中的女性,毫無掙扎、舒爽至極地用她的腿根承接欲望,射了她滿身髒汙。

  一直到最後,她趁兒子心神失守的登頂片刻猛然推開他,光著腳下床衝進廁所。

  腿根的鮮血乳白滴滴答答掉在地上,裙擺血紅濕透,濡濕貼在小腿,說不清最里的那層布料被什麼弄濕。

  習慣於異性觸碰的身體兀自發熱。

  她不住發抖,手上拿不穩東西,抽搐似的痛麻,扯下衣服脫個精光,打開淋浴,不等水熱就立馬開始衝澡。

  地面鮮血暈開,滑入下水口,別的熟悉的東西也滑下去。

  她看得頭暈目眩,一想到那是誰的就喘不上氣。

  水漸漸熱了。

  冷熱交替,心情波動劇烈,渾身發麻,加上經期偏頭痛,一系列因素集中在一起,重重壓在胸口。

  這時余光瞥見不遠處內褲沾染的一抹濁白,她忽然意識到她摘了環,這麼弄是有可能懷孕的。

  像是劈開世界的一道重刃,從剛剛起一直忍耐的惡心反胃猛烈衝擊,一下涌上喉頭。

  她捂著嘴,撐著馬桶水箱,驀地彎腰吐了。

  她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她又一次不確定這份惡心到底因為什麼。

  因為那時候她想到了尹帆。有一個短暫的刹那,浴室中紅白交融的畫面和他的家重疊了。

  夏漪的初次在他家,但不是臥室,是沙發。

  體驗很糟。

  她太小了,尹帆又特別高,要弓著腰才能按住她。

  那時候他還算溫柔,對她說盡了情話,她直到現在都弄不清是不是真的,他一邊吻一邊進入,她感覺身體要被劈成兩半。

  她對那次的記憶非常清晰。這可能是她人生的轉折點,其實從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她那個時候就後悔了。

  她記憶最深的不是尹帆的臉,身體,還有那份疼痛。而是別的,特別無關緊要的東西。

  她記得天花板的顏色,純白,沒有一點雜色,只有細細的顆粒。

  傍晚燈沒有亮,他家的燈邊緣有一圈金色的花紋。

  天氣悶熱,那天她第一次吹到空調,空調在她的正對面,很大,銀色,品牌經常出現在電視廣告里。

  沙發側面是茶幾,放著空調和電視遙控器。

  遠處是電視櫃,黑色的電視機蒙著一層布。

  她還記得尹帆家那時候的沙發和上次見的不一樣,是木的,套了沙發套也很硬,沙發套是藍色,料子特別好。

  她的衣服掉在地上,格格不入。

  最後她的血把沙發套弄髒了,尹帆把它拆下來洗,讓她自己先洗個澡。

  她記得那時候她還不會用淋浴,而且他家的浴室和親戚家不一樣,淋浴噴頭結構復雜。

  她只會開冷水。

  他家浴室干干淨淨,她弄髒了,冷水把紅白交融的東西衝進下水口。

  最後還是尹帆發現了,無語地幫她把水調好,手把手教她該怎麼洗澡。

  她從來沒被那麼細心地照顧過。

  被熱水籠罩的那一刻,她又忽然不後悔了。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有那麼大的變化?

  眼前天旋地轉,她又開始惡心,胃里僅剩的東西都吐光了,之後是反酸。

  但吐過兩回之後就好多了。

  她把自己弄干淨,收拾好衛生間,回去把床上殘留的可疑液體擦干淨。

  再看到兒子的器官已經沒有那種可怖的感覺。

  她又模模糊糊覺得哪里不一樣了,然而仍然不確切清楚那是因為什麼,可能很久之後才會後知後覺定義為另一份異常的預兆。

  於是痛苦很快煙消雲散。

  她重新變得麻木,甚至幫他擦掉腿上沾染的東西,提著布料邊緣把變得無害的柔軟器官移了回去。

  ……總之,不能讓小濯也像她一樣。

  她怔怔凝視一會兒孩子的睡顏,突然想到,小濯以後也總會變成男人。

  他可能已經變成男人了。他快到十八歲生日,要和當時的父親一樣大了。

  她很少決定什麼。她原本想在小濯考上大學之後跟他一起去往那個城市。但現在她覺得呂老師說得很有道理。

  這個年紀的孩子,就不該叫小名,繼續依賴母親了。

  她沒辦法幫到小濯什麼。他長大了,高挑俊秀、成績優異、勤懇能干,能一眼望見大好的未來。她這樣的母親,只會讓他丟臉分神。

  她是成年人。是她的忽視遲鈍導致那天的局面。現在還有機會補救。

  搬家之後,無論寫作業、睡覺還是洗漱,都可以在他的房間解決。不會再發生這種可怕的局面。

  她最好不要再待在小濯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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