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藥廠的公車駛入別墅區。

　　老吳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坐臥不安，落在別人眼里，他就是急著見小情人的懷春少男。

　　他還三番五次騷擾司機——

　　“你知道路嗎？要不換我來開，這路我熟。”

　　嚇得司機方向盤差點打滑。

　　“老鄉，老鄉你坐好！”

　　“對，手放前面，千萬別挨我！”

　　“你熟什麼熟，李總的車都是名車，要擦個邊什麼的，我們全家都賠不起！”

　　現在他們都知道，老吳是李大小姐的遠房堂叔。

　　老吳後腦勺後面，就坐著李忞心，前面的鬧劇，她仿佛沒看到，全程若有所思的表情。

　　會議開始沒多久，老吳就擠到李忞心身後，王果攔都攔不住，還被老吳篡了位。

　　會議正開得熱火朝天，李翰海突然去世，第一繼承人是配偶與子女，李忞心作為李翰海眾所周知的繼承人，名下股權竟然遭到質疑。

　　李翰海的老部下為大小姐據理力爭，對面也不遑多讓，聲稱李翰海去世前更改遺囑，名下所有財產歸夫人和二小姐所有。

　　風暴中心的李忞心冷著臉不說話，因為在雙方僵持不下的局面外，還有政府的眼睛在觀視。

　　制藥廠的叔伯事先就給她打了預防針，說在當前社會，講究的是“共贏”“和諧”“各退一步”。

　　不過她也冷靜得過分了些。

　　但都知道李家繼承人回國沒兩年，地皮還沒踩熱，就遭遇家族“政變”和封禁，封禁期間，她還流落島上差點感染死掉，雖然最後跌破眾人眼鏡地拐進“新中醫”的賽道，不過經歷了這麼多驟變，正常人都無法再承受打擊了吧？

　　何況還是個女人！

　　對面見狀，更加咄咄逼人。

　　一盤水果不知何時替代了旁邊的電腦。

　　李忞心垂下嚴厲而美麗的長眼睛。

　　“忞心，嘗嘗這個西瓜，我的媽呀老甜了。”

　　不知是否錯覺，會場的聲音降低了。

　　陳氏撤島最初，沒管島上人死活，那時飯都難吃飽，更別提水果了。

　　也是到了後面，老羅開了園子給大家開墾，大家才逐漸吃飽飯。

　　而老羅的園子種出來的第一個水果，就是西瓜。

　　不甜，相當難吃，但因為老吳那時已經回島，李忞心還是第一個吃到自種水果的人。

　　記憶回籠，李忞心神情動容，低下頭，素手擋在前方，輕輕咬了一口遞上來的西瓜。

　　接下來，熱火朝天的會議室，矮壯男人不停來來回回。

　　會場聲音越來越低，然後，終於，安靜如雞。

　　李忞心從容地吃掉最後一塊橘子，餐巾紙擦手。

　　“我想見陳氏，股權方面，是我跟她之間的事，說到底，也是家務事，當事人都沒全部到場，你們在這兒討論，就是耽誤園區藥品研發進程。”

　　李忞心旁邊的老實漢子，最先雙眼放光，

　　不愧是李忞心，家務事不就是要私下會面嗎？一進入別墅區里面，那還不是他老吳的場地，想去哪就去哪？

　　不過會議桌對面的人並沒有立即答應，而是說：“我們得下來商量商量”

　　李忞心旁邊的老實漢子又在李忞心耳邊說悄悄話，兩個年齡外貌相差懸殊的男女旁若無人的親密互動，直叫人看得嘖嘖稱奇。

　　“這是李忞心的助理嗎？”

　　“呵呵……看來李總喜歡老持穩重的類型。”

　　明知道這兩人不可能，但李忞心平日從來不給獻殷勤的男人任何機會，只對老一點的男人，比如六七十歲的男人一定的尊重，園區這邊都快傳出李忞心“戀老”的傳聞了，更何況對面那些沒有機會與絕色女神共事天天一睹芳的酸葡萄男人。

　　在聽完老實漢子的“耳語”後，李忞心神情微變，交代了旁邊叔伯幾句，起身就離開會場。

　　“怎麼回事？說走就走？好大的脾氣啊。”

　　“搞清楚，是你們要談，你們占用我們的地盤，這麼橫，那就不用談了，你們還我們土地！”

　　“滾出島去！”

　　面對李忞心留下的爛攤子，制藥廠領導突然起身摔杯子，指著對面的代表破口大罵：“老魏，你他媽做個人，還好意思在這兒跟我們談，談個幾把談！陳氏呢？把人叫出來！”

　　對面結結巴巴，不停看向在座旁觀的官員團隊，那是政府派來視察的。

　　“你說什麼啊，錯開你們是為了避免像現在這種無畏的爭吵……”

　　“你扯，當著領導的面，你還扯，後面我看你讓大家怎麼下台！我問你，陳氏人前陣子是不是感染了？現在人沒了吧？你們在這兒究竟到底代表的誰？”

　　對面面面相覷。

　　老羅的屋子里傳出嚎啕大哭聲。

　　園子里定居的幾戶人家不堪其擾，紛紛探出頭。

　　“干啥呢？都嚎了一夜了，有沒有公德心啊。”

　　有人趕緊打斷：“小聲點，小聲點，是老羅屋里的老吳，養的貓死了。”

　　一聽是老吳，這些見識過老吳打擂台的人立馬噤聲，關了窗戶躺回去就當什麼都沒聽到。

　　而老羅的屋子外，瘦精瘦精的老頭在牆根下轉來轉去，正是老羅本人。

　　只見他走來走去，不停搖頭，時不時往上瞄一眼開燈的窗，唉聲嘆氣。

　　“情種，情種啊！”

　　“長這樣兒，還是個情種，這都什麼事啊！”

　　第三次會談，是別墅區那邊主動提出的。

　　“只要見到陳氏，就說明祺祺沒事，你別太擔心了。”

　　“這道理我也懂，但我這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難受。”

　　“沒關系的，你一夜沒睡，現在靠著我，休息一下，還有二十分鍾，我讓司機開慢點。”

　　後視鏡里，司機和王果交匯的目光透著不可思議。

　　此時後座位上，一個黝黑臉的莊稼漢子，正靠在姿容仙美的女人肩膀，一只素手握著紙巾不時輕柔掩上男人黝黑餅臉，替他拭去眼角眼淚。

　　見了鬼了。

　　這是司機和王果的表情。

　　後座位上解語花般柔情的女人，還是他們冷心冷面雷厲風行的李總嗎？

　　但這車廂里的事，再也不會多一個人知道了。

　　因為到了外面，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

　　“大小姐，陳董在等你。”

　　許久沒露面的老龐出現在李忞心面前。

　　當他看到李忞心身後一閃而過的身影，老狐狸眼中以為自己眼花了。

　　“大小姐，陳董只想見你一個人。”

　　感染期間，很多人隔離，幾個月都不能見家人一面，而這里是李忞心曾經的家，單獨進去，聽上去也沒什麼不妥。

　　但不知為何，王果覺得李忞心對眼前慈祥的老人非常戒備，他都跟著緊張了，但奈何人輕言微，都沒進到別墅大門，就給大白褂給攔下來。

　　“同志，特殊期間，請配合，沒有許可不能進去。”

　　王果看著漸漸合上的大門和大門內李忞心僵直的背影，急得直跺腳，他這會兒才發現，制藥廠的老頭們都忙著在會議室跟對面打嘴巴仗，司機跟車直接攔在大門外，而自己，臨門一腳卻進不去，現在等同於讓李大小姐單槍匹馬進狼窩！

　　老吳呢？想到了老吳，王果眼睛出現亮光，可四下里看，他不禁罵了句“草”。

　　關鍵時刻，這人死哪去了？

　　“大小姐，你確定沒帶其他人來？”

　　花園里，李忞心頓住，秀眉微皺，臉色冷凝注視著帶路的老頭，“什麼意思？”

　　老龐呵呵笑：“忞心，我倆誰跟誰，你這麼緊張干什麼？陳氏感染了，一般人避都避不贏，你還進來看她，真是母女情深。”

　　李忞心沒受他影響，抓住他話里的關鍵：“陳氏感染多久了？處於感染幾期？現在誰在代理她？”

　　老龐意味深長看了李忞心一眼，那一眼，仿佛她李忞心是他囊中之物，讓李忞心毛骨悚然！

　　但想到那個保護她的人已經先一步進來了，她就鼓起勇氣，面不改色邁入曾經的家門。

　　應該就是這里。

　　老吳鬼鬼祟祟靠近一間隔離房。

　　外面重重安保，里面卻鮮少人跡，路上零星瞥見幾個醫護，防護服里的臉匆匆而過，連照面都來不及打。

　　老吳才得以混摸進入。

　　整個別墅，就只有這一間房隔離，顯然病房里的人身份地位不凡。

　　剛靠近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面無血色的女人掛著呼吸面罩，一句一個喘地跟病床旁的女孩交代什麼。

　　“你是……媽媽的希望……老天保佑……讓你健康……媽媽從前……對不起你……”

　　女孩低著頭，臉蛋蹭著女人的手，當她抬起臉，頭上的紅色蝴蝶結搖動，綢緞般的頭發垂在洋氣的臉蛋兩邊，美麗的眼睛滿是眷戀和不舍。

　　“媽媽，別說了，你會沒事的，忞心姐姐他們在研發特效藥，再等等……一定可以救你！”

　　女人聽到“李忞心”三個字，就劇烈咳起來。

　　“傻孩子……李忞心恨死我們母女倆……你還一直叫她……姐姐……我死後，她能放過你……那就好了……”

　　少女低聲哭起來。

　　老吳第一眼見到少女背影，他就如遭雷擊，半天過去了，他還保持著一個姿勢沒動。

　　這時，門外有醫護撞了老吳一下。

　　“嗷，對不起，對不起，你杵這兒干……”

　　當醫護撿起碰掉的輸液器，與老吳面對面時，他愣住了。

　　防護服里流汗和流淚，都無法及時擦去，老吳只能匆匆低下頭，快速離開病房。

　　留下醫護一臉莫名其妙。

　　“他哭什麼……”

　　推推車進去，低頭垂淚的嬌美少女趕緊別開臉，掩飾自己的失態。

　　等她整理好儀容，就微笑著滑動輪椅，讓開位置。

　　“謝謝你，時間剛好，我媽媽該換藥了。”

　　這邊，李忞心圍著花園繞了個圈，突然說：“可以了，不用見了。”

　　面前的老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老龐眼睛危險地眯起，“大小姐，陳董今天還是清醒的，要是過了今天，日後可就說不定了。”

　　李忞心不為所動。

　　“我們園區有嚴格規定，接觸了感染的病人就要自行隔離7天，現在研發的節骨眼上，我這個主帥不在位置上，要是研發出了狀況，誰來擔責任？”

　　說完扭頭就走。

　　老龐簡直無語，這有一出沒一出的，是故意來折騰他這把老骨頭嗎？李家什麼時候出了這種出爾反爾的後代！

　　但他想到什麼，快步走入監控室，盯著大門外監控屏幕，等著。

　　很快，有個穿防護服的從斜刺里殺出，扶住李忞心手肘，李忞心很自然地讓他握住胳膊，像個小女人一樣，跟隨他腳步而去。

　　老吳馬上讓人檢查所有監控，尋找那個穿防護服的男人行蹤軌跡。

　　不出所料，所有監控都沒拍到。

　　老龐表情跟見了鬼一樣。

　　一般人“見鬼”，是看見了陌生的東西，而老龐已經年過六十，凡物已經不足以讓他感到稀奇。

　　他見鬼是因為，視頻里那神出鬼沒的把戲，他簡直太過熟悉。

　　除了曾經他視為接班人的那個人，還能是誰？

　　更吊詭的是，這時監控室拍到島上公用地有幾個人在燒紙錢。

　　安保就開罵：“這些人怎麼回事？文明祭祀文明祭祀，天天都在宣傳文明祭祀，要貼他門上去才看到見？”

　　老龐慢慢轉過身，問：“今天……幾號？”

　　“啊？中元節，鬼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