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寧州東岸近海而行,浮大凌河西上,行程萬里,月余時光,畫舫終於在秋原郡府所在的上野城靠岸。
城中酒肆,雲歸樓。
“月姐姐,你不打算回家看看了麼?”
倪旭欣瞥了眼對街不遠處陳府的匾額,飲了口杯中的茶水。
“不看了。”
陳婉月自碟中夾了塊金黃的肉酥,那肉酥入口香脆嫩爽,一如當年。
“小時候,父親和二伯常領我來這店中吃食。”
她倒上兩碗梅子酒,將其中一碗放在了倪旭欣的面前。
"倪兄,你也嘗嘗這個。"
她朱唇輕啟,咬下一口黃金酥,飲上一口梅子酒,依稀有些舊時的光影入目。
“前年時,二伯也不在了。”
目光在碗中漂浮的青梅上停了停,她那靈動卻又繞著憂思的眼睛,對上了倪旭欣明亮清澈的雙目。
“倪兄修仙是為了什麼呢?”
“這個,我,我也不知道,哈哈。”
倪旭欣本能地撓了撓頭,又突然覺著這樣的回答太過敷衍,便補了句。
“修仙界有很多好玩兒的事情嘛,況且,若是境界夠高,壽元夠長,那豈不是可以比凡人多快樂好幾百年。”
沒底氣的喝了口清茶,見陳婉月沒有言語,他便也好奇地反問道。
“月姐姐又是為了什麼呢?”
“之前,我和倪兄一樣,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只是因為修仙可以讓我不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可以幫我還掉一些欠下的人情,我便修了。”
數年前初入江湖時,她曾被強人盯上,若非魏無極棲身的那柄鏽劍神威大作,殺退強敵,她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出於感激,她選擇了相信魏無極這個看起來有些神志不清的劍靈,進而才踏上了修仙之路。
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夠幫魏無極找到丟失的記憶,走出人生的泥潭,就像那時的他幫了自己一樣。
“不過現在,我才明白了自己真實的想法。”
陳婉月抬手抓住了一片自窗前飄過的樹葉。
“那時之所以離家,最後踏上修仙這條道路,看似有萬般理由,其實最根本的,是因為我想要自由。
我想要,那種不受壽元束縛,不受天地束縛,不受他人束縛。
能由自己心意,去做想做的事,愛想愛的人的。
自由。”
樹葉從她白皙幼嫩的掌心滑落,復又歸於風中。
“這便是,我要修仙的,理由了。”
倪旭欣看到眼前佳人目中,那片淺淺的愁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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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野城南十五里,落櫻鎮。
“此番,謝過倪兄相陪了。”
祭奠了父親與二伯的墳塋,陳婉月放下了一樁心事。
“月姐姐不必客氣,這次多虧了月姐姐,我才能從家里出來透透氣。”
倪旭欣囫圇吃完了一串的本地特產漿果所制的糖葫蘆,嘴角邊還沾了些許糖漬。
“眼下正是櫻花盛開的時令,倪兄可還想去看看這上野城外,十里櫻花的勝景?”
陳婉月用絲絹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糖漬,面上帶著笑意。
“好啊!那邊可還有其他的小食?滋味如何?”
這幾日倪旭欣有些迷上了秋原郡的民間小食,便是面對美人親近的舉止,也越發的心無波瀾了。
“那櫻花林便在這落櫻鎮東首,這時節,賞櫻雅士不絕,應是有些售賣小食的商販在的。”
陳婉月今日收了鏽劍,穿了身素色衣裙,好似閨閣仕女,恬淡靜雅,明艷照人,一笑間,有百媚生。
"那我們便......"
剩下的話,尚未來得及出口,二人便忽然警覺起來,她們感到身後不遠處,忽地生起一股靈壓,那是築基修士的靈壓。
“小友,這櫻花林,可不興去啊。”
靈壓的源頭,是個滿面通紅,渾身酒氣的中年醉漢,他搖晃著身子,說著醉話,但隔著數丈距離,聲音在二人耳中卻聽得分外分明。
“二位可知,今日是什麼日子?”
中年醉漢髒兮兮的手搭在了倪旭欣的肩頭。
“是我杜家村,一千一百二十二口人死在那禾山魔頭手下的忌日啊!”
中年醉漢嗚咽著聲音,搖晃著倪旭欣因為緊張而僵直的肩膀,哭泣起來。
“賣哥哥我一個面子,別去那里,好麼?”
“我們聽前輩的,不去那櫻花林了。”
陳婉月看出來了,眼前這位築基前輩恐怕有些精神創傷,但對自己二人似乎並無惡意,便輕拍了拍倪旭欣的肩,讓他先淡定下來。
“不去就好,呵呵呵,不去就好,呵呵呵。”
中年醉漢看了眼陳婉月,目光掠過她頭上星河劍派樣式的發簪時,露出一絲驚訝,搭在倪旭欣肩頭的手撤了下來,給自己灌了口葫蘆里的酒。
“那櫻花樹下埋藏的,可是四十五年前,那場浩劫里成千上萬逝者的白骨啊。”
醉漢像是沒事人似的,越過二人,留下一個搖晃的背影,和帶著哭腔的聲音。
“如今魔道入侵,那禾山派,又要作亂了,呵呵呵。”
那背影仰起頭,喝了一大口酒。
“小少爺,小姑娘,你們寧州正道,可要小心了,呵呵呵。”
醉漢的背影漸行漸遠,消失在了街道轉角處。
“少爺,您沒事罷?”
一個黑袍大漢,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二人身邊,一只手搭上倪旭欣肩頭,不由分說的用神識為他檢查起身體來。
“七叔,你怎麼在這兒?!”
倪旭欣看著黑袍大漢嚇了一跳。
“我是家中專門安排此次護衛少主的暗衛,自然在這。”
暗衛倪七夜笑了笑,放下了搭在倪旭欣肩頭的手。
“好在剛才那人沒下什麼黑手。”
“那麼,少爺,陳姑娘,下次再見了。”
他衝二人一禮,便飛身遠去,片刻間不見了身影。
倪旭欣看著他的背影抽了抽鼻子。
有七叔在,看來等這次事了自己又只能乖乖回家呆著了。
“倪兄,剛才那位是?”
陳婉月對這突然出現的暗衛也頗為好奇。
“那是我家遠支的七夜叔,築基圓滿修為,估計是家中派來盯著我的。”
倪旭欣滿臉苦澀。
“倪兄不必憂心,我們多在這上野城待上幾日,有什麼想吃的小食,你都可以一一試過的。”
陳婉月想繼續安慰下他,卻見他雙眼放光,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某處。
“倪兄?”
見他不應,陳婉月便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美。
那是她看到那兩個女子款步走近時的第一印象。
她從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女子,便是她素來對自己的容貌頗有信心,此間見過了這二位“仙子”,也不由得自慚形穢起來。
這二位姿容絕世的佳人,身著著不似寧州本土的服飾,衣帶飄飛間,有天仙降世般的出塵。
她們看起來俱是女子樣貌最為出挑的二八年歲,身姿婀娜,肌膚瑩瑩勝雪。
而那十足驚艷的五官,卻又各有特點,一人是活潑潑的神彩里,散著成熟的韻味,一人是溫潤如玉的風姿中,綴著青澀的嬌憨。
那清澀的少女,已經來到了陳婉月的近前。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十分好聽。
“這位道友,請問這里,便是看那看十里櫻花的地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