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凡人，誰也不能免俗。

　　尚清及其“高富帥”於一身，從小到大喜歡過他的人幾乎沒有斷過，什麼浪漫手段他幾乎都見識過了，卻從未有所動搖。

　　早熟的同齡人小學時就丟了初吻，但他在旺盛的桃花之中，竟然不可思議地一直保持著單身到高中。

　　不是因為他已經堪破了紅塵，而是他的品味及其挑剔。

　　尚清只喜歡一類女生：長相甜美中帶點清新，性格爽朗大方。

　　眼睛要又大又圓，下巴要尖尖的。

　　頭發不能太直，帶點自然卷最好。

　　笑起來的時候兩頰如果有梨渦為最佳，最好狡黠得像狐狸或者貓。

　　他的描述又多又瑣碎，詳細到幾乎把人的星座血型一並爆出來，不像是連初戀都沒有過的人能想象出來的。

　　林嘉綺曾經對此表示懷疑——莫不是尚清以前曾暗戀過誰，照著人家的特征說的。

　　然而尚清搖頭否認。

　　沒有什麼白月光，硬要深究來源的話，大約就是幾年前發高燒到神智不清的時候，曾經做過一個夢。

　　夢里的他已經長成了一個高大的成年人，枕邊就躺著這樣的一個女人。

　　成年版的他被智能手表的鬧鍾震醒，躡手躡腳下床預備要去洗漱。盡管他已經小心到了幾乎做賊的地步，身邊那個女人還是被吵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裸露在羽絨被外的手臂嫩白如藕，嘟嘟囔囔地抱怨著什麼。

　　於是成年的尚清又坐回床邊，輕柔地拂開女人額頭的碎發，在上面印下一個吻。

　　在夢中，尚清與自己共感，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與他共享一個皮囊的男人彼時心中滌蕩著何等海浪般的柔情。

　　他有點羨慕。

　　女人眯著眼睛享受著另一個他的吻，等夢中的尚清支起上身又要離開的時候，又伸出雙手環住了他的脖頸，將人往下拉。

　　她半邊柔軟的胸脯從被子上方滑出，皮膚在被窩中捂得很溫暖，熱乎乎地搭在他的後脖處，隱隱傳來一陣清新的氣息。

　　那一刻，就是溫香軟玉四個字最好的注解。

　　只在電視上見過接吻的尚清臉一瞬間紅透了。

　　而成年的他卻對這種美景有些抵抗力了，他無奈地拉上被子將女人重新裹得嚴嚴實實，抱著她摸了摸後腦勺。

　　他問：又想干什麼？

　　女人眯著眼笑，梨渦淺淺，虎牙尖尖，狡黠又嬌憨。

　　還要。她說。

　　於是夢中的尚清重新將人壓倒在床上，而現實的尚清卻全身竄過電流一般的酥麻，在快如擂鼓的心跳聲中驚醒。

　　那是他第一次夢遺。

　　在此之前，他還是個對男女情事一竅不通的小孩兒，那晚之後，尚清長成一個藏了心事的少年。

　　把夢當真是一個很愚蠢的行為，尚清知道，所以他在很清醒地犯蠢。

　　尚清媽媽難產被救回來之後，父親認為是他在手術室外的禱告有了效果，自此開始禮佛。

　　在這樣的家庭氛圍的影響下，尚清自然而然地向神明許下了他的第一個願望：

　　他希望能在現實遇見夢中的人，那一定是一個溫柔、甜美、可愛的女孩。

　　所以他懷揣著這樣的期盼一直等，直到高一開學那天。尚清站在上千新生當中，看見了他朝思暮想的陌生人。

　　雖然尚且稚嫩，但她如想象般完美。她脫稿演講，眼神來回掃視著台下烏壓壓的人群，笑容明艷又自信。

　　尚清渾身燥熱起來，干燥的手心開始往外滲汗。

　　他煎熬地駐足在原地，絕望的信徒等待神跡出現一般等待著女孩漫不經心的目光降臨在自己身上。

　　她會不會也夢見過我？她會不會也在找我？尚清興奮地想，耳膜微微震動，吵得他幾乎聽不清女孩在說些什麼。

　　他只知道自己現在滿腦子都是一個想法：

　　看我，求你看我一眼。

　　冥冥之中，或許少女感知到了他在沉默人群中喧囂的心聲，眸光掃過，與緊盯著她的尚清對視了一眼。

　　尚清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他努力控制著面部表情，不讓自己顯得過分狂熱。

　　如果這是二人的初次相認，他覺得自己應該露出一個如夢中一般溫柔的笑容才對。

　　然而下一瞬，少女波瀾不驚的眼神就從他身上移開了，演講稿依舊流利地從她口中背出，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顯然，她根本不認識尚清。

　　這場盛大奇詭的戀情開端，一切都只是他的單相思。

　　尚清早有准備，卻還是難免失望地長嘆一聲。緊繃到發酸的肌肉瞬間松懈下來，心髒像失去束縛的軟泥，啪的一聲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不認識他也無所謂，反正他們注定在一起，他願意先邁出這一步。

　　尚清用手肘捅了一下身邊站著打瞌睡的林嘉綺。

　　“帶我去後台。”他是第一天進這個學校，交際草林嘉綺卻不是。

　　林嘉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問：“干嘛？”

　　尚清朝台上正在鞠躬的少女揚了揚下巴，“我要去找她。”

　　林嘉綺愣了一下，尚清平日里作風冷淡，他第一時間甚至沒往男女關系的方向想。

　　“啥？找她要債啊？”

　　尚清搖頭，“要聯系方式。”

　　林嘉綺瞪大了雙眼，“我操，你……！”

　　冰塊融化這還是頭一回，不用尚清說第二次，林嘉綺拽著尚清就從隊伍里悄悄混出去，步伐比尚清這個當事人還急上三分。

　　和他們一起混進去的，還有另一個面生的小雀斑。

　　少女坐在後台的塑料凳上，已經脫下了制服放在一旁，長袖挽至手肘。瞧見小雀斑朝她跑來，少女一下蹦到了地上。

　　“小黎！”她開心地笑著朝雀斑打招呼，只有在夢中得見的梨渦在尚清眼前綻放，他腳步不自覺放慢，生怕驚擾了這場美夢。

　　被喚作小黎的女生幫她拎了一些雜物，二人有說有笑地就要從後台離去。

　　話凝滯在嘴邊，卻遲遲吐不出去。

　　尚清被定身了一樣呆呆站在後台門邊，眼瞧著那張夢中出現過的臉龐離他越來越近，方才一股腦悶頭往後台趕的勇氣瞬間消失，像是近鄉情怯一般無端生出遲疑。

　　……他應該怎麼打招呼？“你好我們在夢里見過”？會被當成神經病吧。“你好認識一下吧”？會不會顯得太輕浮。

　　他正暗自思索著，那頭卻聊得火熱。

　　“那場比賽我看了。”少女一拍大腿，翻了個白眼，露出一副非常嫌棄的表情，“操，打得跟殘疾一樣。”

　　粗鄙的話語清清楚楚傳入尚清的耳朵，他聽見了咔嚓一聲脆響，似乎是什麼破滅的聲音。

　　溫柔、甜美、可愛……

　　他看了眼不遠處那個正在極盡刻薄之語罵人的少女，一陣恍惚。

　　少女走到門口，瞧見門神一樣堵在那里發呆的尚清，面上閃過一絲疑惑。

　　“同學，讓讓。”她說。

　　尚清面無表情，一聲不吭地往看熱鬧的林嘉綺方向挪了兩步，目送著少女離去。

　　林嘉綺替他急上了，“干什麼！剛才怎麼不說話，上啊！”

　　“不用了……”尚清迷茫地搖頭，“我好像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