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仲夏夜,不入夢
赫米婭與拉山德是一對勇敢而可憐的戀人,他們為了反抗赫米婭與未婚夫迪米特律斯的婚約,一同出走。
臨行前,赫米婭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她的朋友、迪米特律斯的愛慕者海麗娜。
而得不到愛人垂憐的海麗娜將此泄漏給了迪米特律斯,於是一個追隨著一個,四個年輕人一同踏入仙境森林。
仙境森林中有一種叫“愛懶花”的魔藥,只要滴在眼皮上,就能叫人無法自拔地愛上第一眼看見的生物。
在糊塗仙人的錯漏下,拉山德與迪米特律斯被滴上了魔藥,同時拋棄赫米婭,愛上了海麗娜,四角戀的形式瞬間逆轉,鬧出了不少荒謬的笑話。
最終拉山德的魔藥被解除,與赫米婭重歸於好,而迪米特律斯則與痴情的海麗娜結為夫妻。
在魔藥的驅動下,台上的迪米特律斯正狂熱地向他先前棄如敝履的海麗娜剖白。
“聖潔的仙子,我要用什麼來比並你的秀眼呢,我的愛人?你一舉起你那潔白的妙手,被東風吹著的陶洛斯高山上的積雪,就顯得像烏鴉那麼黯黑了。”
岑有鷺不是第一次看這段戲,卻還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單側嘴角勾起,咧出尖利的小虎牙,眼神明滅,看上去頗為嘲弄。
她的手還被牽在尚清手中,心卻隨著劇情地發展逐漸沉浸進去,幾乎都要忘了身旁的尚清。
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矯飾過的每一句台詞、調整過的每一處細節在舞台上重現。
“在笑什麼?”尚清捏了捏她的手指,壓低聲音問。
岑有鷺說:“迪米特律斯先前還信誓旦旦地詰問海麗娜說‘是我引誘你嗎’,現在中了魔藥,又像條狗一樣祈求她的垂憐,太可笑了。”
尚清心中涌出一種莫名的情緒,好像自己正赤條條地站在舞台上上演一出滑稽的愛情喜劇,而岑有鷺坐在台下對他嘲弄地發出刻薄的點評。
他幾乎感到坐立不安。
尚清問:“不都是愛情嗎,有什麼可笑的?”
岑有鷺乜他一眼,似乎奇怪他怎麼會提出這個問題,“不過是魔藥的影響罷了,那也能叫愛情?如果某天迪米特律斯身上的魔藥被解除,他是不是又要立刻拋棄現在正被他甜言蜜語哄騙的海麗娜?”
“可愛情也不過就是激素影響的產物而已,和魔藥有什麼區別?”
“好吧,”岑有鷺嘆口氣,“那如果是你,你會維持魔藥和海麗娜共度一生,還是解除魔藥繼續追求赫米婭?”
“……我不會被魔藥影響。”尚清說。
他突然端正了坐姿,神情認真得像是宣誓,“靈魂的長久吸引是第三種愛情,激素也好、魔藥也好,不會長久起效的,必須經過靈魂的指引,它們才會源源不斷地在失效之後繼續補充。”
“所以,與其說是被影響而產生愛情,不如說是因為愛情而自主選擇沉淪在它們的影響中。”
舞台上的仙人掀開拉山德的眼皮,滴入了愛懶花的解藥。
迷途的情郎從難以自控的夢魘之中清醒過來,藍紫色的夢幻光彩從他身上向四周輻射,豎琴叮咚響徹整個場館,歡慶著一對被命運之手無情捉弄的情侶的重聚。
尚清漆黑的瞳孔也跟著折射出幽藍的光,像在黑暗中獨自燃起的稀有金屬,冰冷卻炙熱。
“仲夏夜之夢?我絕不會走入那場夢境之中被愚弄,除非愛人在里面等我。”
岑有鷺一錯不錯地盯著他,半晌,哼笑一聲,“祝你成功。”
她拂開了尚清抓她的手。
尚清心里一空,以為她對自己的答案不滿,用了更大的力氣去將她抓回來。
“你干什麼?”岑有鷺翻了個白眼,指了指台上,“松開我,該你上台了,‘雅典公爵’。”
一轉眼,就到了藝術節正式登台那天。
身為全劇最尊貴的身份之一,雅典公爵,尚清的戲服堪稱華麗。
他穿著一套黑色的燕尾禮服,門襟和袖口縫制上了大量花紋繁復的金色蕾絲。
黑底銀紋的馬甲上,金色扣子扣得一絲不苟,將尚清本來就寬闊飽滿的胸膛勒得鼓起,掐出了幾分成熟男人的线條,禁欲又性感。
白襯衫的卷邊從馬甲上方伸出來,瞬間削弱了原本冷冽的氣質,給他帶來幾分高貴儒雅,倒真像個漂亮貴族。
當他在衛生間換好衣服之後,返回班級的一路上不停有奇裝異服的人朝他頻頻投來目光。
尚清感覺自己像只動物園的猴子,頗為不自在地松了松勒得他喘不過氣的領口,冷著臉加快腳步,准備悄悄從後門進去。
誰知臉上塗了棕色油彩的林嘉綺正被眾人追趕到後門處圍著嘲笑,尚清一開門,十幾雙眼睛瞬間轉向他。
尚清:“……”
林嘉綺面對好友孔雀開屏似的騷包造型,首先發出怪叫:“臥槽——憑什麼他這麼帥!”
周圍一群人也不停發出“臥槽”的感嘆,女生瘋狂大方贊美他,男生則捧著心口陰暗地嫉妒扭曲。
正當他被圍得不知所措時,一道清亮的聲音將他從人堆中拯救出來。
“尚清,過來!”
岑有鷺剛幫主角們畫完妝,左手夾著四柄化妝刷,手背上全是口紅、眼影、眼线的塗畫痕跡,五顏六色地斑駁著。
校服凌亂,頭發上還可笑地夾著許多用來做發型的鐵夾。
可愛。
尚清一遍朝她走去,一邊想。
她現在像一個不拘小節的藝術家,專注於自己的作品而暫時忽略自己的樣子實在很吸引人。
岑有鷺和穿著精致戲服的尚清一對比,顯得亂糟糟的。
然而當尚清在她面前坐下時,他精致的燕尾服卻並沒有將岑有鷺襯得不堪,他們二人站在一起,就像是藝術家與她的作品。
因為一層天然的從屬關系,他的奪目,全都只是她實力的佐證。
岑有鷺坐在課桌上,尚清坐在她面前凳子上,閉上眼仰起頭,任由岑有鷺勾起他的下巴打量。
班里同學大半都換上了戲服,有的是規矩的西裝,有的卻是充滿想象力的精靈服飾。
奇裝異服對於每天都以校服形態相處的少年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衝擊。
他們新奇地互相端詳彼此,偶爾會發出善意的嘲笑,聚在一起像剛捕到獵的猴群一樣,嘰嘰喳喳地叫個沒完。
岑有鷺在這樣一個充斥著青春期特有的活力的環境中,安靜地凝視著尚清深刻的五官,幾乎找不到可以落筆修改的地方。
“好看嗎?”尚清突然睜開眼與她對視,明明面上沒什麼表情,卻總叫人感覺他已經快盛不下漫溢的沾沾自喜。
“……哼。”岑有鷺遲疑一瞬,揚起下巴不屑地搖了搖頭,“平平無奇。”
尚清一挑眉頭,朝她壓低上身,漆黑的瞳孔閃過流星似的笑意,晃了岑有鷺的眼。
他說:“可你的眼睛不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