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出門了，記得吃早餐。”

　　手鐲隨著主人的動作滑過許知野的脖頸，冰得他往被窩里面縮了縮，惹得還沉睡著的人不自覺皺了皺眉。

　　淵述看著小貓一樣的人笑了笑，跟他臉頰貼了貼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早上九點的醉言酒館空無一人，淵述坐在門前小庭院的秋千上百無聊賴地看著波光粼粼的江水。

　　冬天要來了，天上雲層堆積，太陽艱難地在縫隙間撒出點點光亮給地面。

　　枯黃的樹葉裹挾著最後的秋意在冰冷的空氣中翩翩起舞，耀星說霧溪山的秋天樹葉也會變黃，跟這里的有什麼區別呢，為什麼一定要回去？

　　淵述覺得自己很矛盾，這種矛盾的心情隨著變涼的天氣與日俱增。

　　一方面想要快速長大恢復魔力帶著許知野去探索世界每一個角落，另一方面又擔心許知野會忍受不了遠離親友衣不蔽體無瓦遮頭的原始生活。

　　那如果反過來想，為什麼一定要走呢？

　　跟耀星不同，自己從出生起就在人類的地盤生活長大，甚至為了許知野高興還要和幼稚可笑的人類小孩過家家一樣玩上課做作業的游戲。

　　但是，我不屬於這里。

　　這個想法具象化成堅硬的鎖鏈緊緊箍住淵述的心，讓他恨不得立刻長出翅膀飛走。

　　盡管可以面帶微笑自如地和偶然遇見的人類交談，但是內心有股強烈的排外感，自己只是在表演一個許知野會喜歡的禮貌孩子。

　　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半小時，樓上的人似乎忘了今日的見面，淵述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站起來，正准備上樓叫人，就見耀星一臉疲態走下樓梯。

　　沉默地插上鑰匙打開笨重的鐵門，兩人就著門口的光在最靠近大門的桌子旁坐下。

　　“抱歉，我遲了。”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的原因，耀星灰藍色的眼珠子有些許黯淡。

　　淵述搖了搖頭表示沒關系，“我來找你是想請你看看我現在的身體情況。”

　　耀星聽了這話蹙起眉頭，伸手朝淵述的心髒探，“你自己感覺到了什麼嗎？覺得不舒服？”

　　“我擔心我變不回去了，最近我完全讀不了心了。”淵述愁悶地說。

　　耀星收回手，不屑地笑了笑，“沒有異常，回去吧。”

　　“那這是怎麼回事？龍成長過程中的都會經歷完全失去魔力？”淵述焦急道，似乎很迫切需要恢復這個能力去做什麼。

　　“你不是讀不了心，你是讀不了許知野的心。”耀星冷漠地看著他，早有所料似的一針見血挑明他這陣子的苦惱。

　　“什麼意思？有區別嗎？”

　　“如果我告訴你，就不好玩了。”耀星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雖然是壞笑。

　　從幾次見面下來，淵述知道這人總喜歡假裝神秘，讓人捉摸不透的樣子。

　　淵述不想跟他耗時間，直接站起來准備離開，嗖一下轉過身伸手探了探耀星的心髒。

　　【十九歲是時候該吃吃愛情的苦頭了。】

　　“什麼意思？”

　　被讀了內心的想法耀星也不惱，拍了拍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皺，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扔下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冷笑著走出門。

　　“你喜歡許知野的意思。”

　　淵述跟著走出去，冷風一吹醒頭醒腦，“我喜歡我哥哥有什麼不對。”

　　“只是哥哥？”耀星轉過頭看他，伸長的脖頸剛好露出鮮紅的齒印，可以看出始作俑者有多麼用力，或者說憤怒。

　　淵述側過頭避開讓人浮想聯翩的紅痕。

　　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的孩子對性方面的知識都特別好奇，他在學生秘密論壇里面常見到有同學分享的一串混亂字母的鏈接，有次不小心點開看見上面白花花的畫面，淵述趕緊面紅耳赤關上。

　　但是耀星似乎不打算放過他，直直走到他眼前，指著領口上方的齒印，咄咄逼人道：“你不想給你的好哥哥留一個？”

　　“不懂你說什麼，我回去了。”淵述繞開他。

　　耀星清冷的聲音在背後幽幽響起，“知道龍在什麼情況下會讀不了心嗎？”

　　淵述身形定在原處。

　　“他愛上了一個人，他就從此失去讀取那個人內心的能力。”

　　耀星走到柵欄前，親切地把庭院的柵門拉開，出口的話語卻冷酷非常，“人類沒一個好東西，勸你盡早抽離。”

　　淵述看著他在日光下也毫無光彩的眼睛，冷聲回敬：“那你呢？抽離得了嗎？”

　　“我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類。”耀星篤定道。

　　“我想要的東西我會不顧一切去爭取，我想要的人也是。”淵述朝他身後笑了笑，“祝你真的能如你所說那樣冷心冷情。”

　　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得到了答案之後，淵述一身輕松，神清氣爽。

　　回到家見許知野正在餐桌邊上吃吐司，邁著輕快的腳步踱到許知野身旁坐下。

　　“草莓醬好吃嗎？”

　　許知野咬下一大口塗滿草莓醬的吐司，口齒不清地說：“好吃，不是很甜，你什麼時候買的，怎麼都沒有標簽。”

　　“昨天做的，我還沒嘗過呢。”

　　許知野把烤得焦黃的面包往前遞了遞，淵述低下頭在面包前拐了個彎，伸出軟舌把許知野嘴角的草莓醬卷走。

　　“還可以，以後就按這個比例做。”

　　喀啦～有什麼東西撕裂的聲音。

　　許知野舉著沾滿果醬的面包呆在原地，像松脂滴落時來不及逃跑的昆蟲一樣，手腳膠著雖還有呼吸但不能逃離。

　　“不吃嗎？要流下來了。”淵述歪了歪頭眼睛彎起像一輪月牙。

　　纖細的手腕被握住，濕潤的舌尖緩慢地把流下來的草莓果醬細細舔去，一路往上把顫抖的指尖包裹進溫熱的口腔里，直到許知野回過神來被燙到一樣猛地抽回手才停下。

　　面包應聲掉落，但沒有人在意，撒了一地的果醬靜靜地散發著甜膩的香氣。

　　“哥哥，怎麼了？”淵述像是沒有看見許知野眼底的震驚，仍然操著關心哥哥的乖孩子口吻天真詢問。

　　許知野慌亂地把欺身壓向自己的大黑龍推開，顛三倒四地說著胡話，“我，我突然想起來有個客戶約了我，我先出去了，不用等我吃飯，我太趕時間了。”

　　欲蓋彌彰。

　　匆忙跑進衣帽間，許知野把門關上，背部緊緊貼著門板。

　　心髒的跳動激烈得像是要從胸腔里蹦出來，許知野手心死死摁在心上祈求它快點恢復正常。

　　大腦供血過快，熱氣蒸騰上臉，深呼吸三遍依然無法讓躁動的身體安靜下來。

　　咚、咚、咚

　　身後的木門被敲響，溫柔的聲音提醒道：“哥哥，外面下雨了，你還要出去嗎？”

　　一門之隔，把天真的，乖巧的小黑龍永遠攔在今日之前。

　　怎麼會這樣？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許知野心有余悸地碰了碰嘴角，濕膩的觸感仿佛還殘存在上面。

　　明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孩，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心思變得不單純。

　　許知野穿戴整齊，深呼吸拉開門，在門口等待多時的少年立刻逼近。

　　神色擔憂地說道：“天氣預報說，一個小時後會有雷暴，一定要出去嗎？”

　　許知野敏捷地躲開眼前人想要圈上來的手臂，焦急地穿鞋，與平時無甚差別的口吻，“沒事，現在還沒有下大，我估計很晚才能回來，不要等我吃飯了。”

　　手剛搭上門把，沒精打采的聲音幽幽響起，“可是我害怕閃電。”

　　許知野身形一頓，沉默半秒還是拉開了門，“你已經是大孩子了，這沒什麼，哥哥相信你能勇敢，好嗎。”

　　皮鞋與大理石地面相觸發出沉悶的踢踏聲，許知野大步流星走到電梯前，摁鍵，紅色的數字從1開始往上跳動。

　　淵述跟著走出來陪他等電梯，“好吧，我是勇敢小黑龍，可以一個人在家。”

　　還有心情說笑，許知野放下心來。

　　一道劃破天際的閃電把灰暗的天空噼成兩半，昏暗的走廊霎時間被照亮，淵述應激一樣整個人跳到許知野身上。

　　“哥哥，其實我還是有點害怕。”淵述垂頭喪氣，“以前，我不乖的時候研究員總喜歡用電流懲罰我，晚上睡不著，我稍微動一下就會觸發手撩腳銬的感應裝置，黑暗中可以看見電流的樣子，就是這樣發著光白花花的。”

　　叮，電梯門打開。

　　許知野頭腦混亂，沉默著把扒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拉開，走進亮堂堂的小小四方格內，轉過身與淵述四目相對。

　　電梯門在沉默的對視中緩緩合攏，照進走廊的光束逐漸縮小。

　　突然，在電梯關上的一刹那，紅色指示鍵被猛地摁下。

　　淵述一把拉過許知野的手臂，把人緊緊收入懷中。

　　“有你，我才能做無所畏懼的小黑龍。”

　　嘀嗒、嘀嗒

　　沉悶了一天的烏雲終於不堪重負，瓢潑大雨爭先恐後落下，滴在窗台邊，打在石板上，噼里啪啦地宣告著秋天的結束，寒冬要來了。

　　強風裹挾著雨水從窗台縫隙涌進人造的水泥匣子里，在空曠狹窄的走廊拍打得呼呼作響，像是遠處傳來的哭聲。

　　許知野被有力的雙臂緊緊攬著帶回溫暖的屋內，在柔軟的沙發坐下才抬起頭平視眼前這個既熟悉但今天有些許陌生的少年，或許可以稱之為男人。

　　“許知野。”

　　低沉的聲音第一次這樣連名帶姓呼喚自己的名字。

　　許知野訥訥地看著如猛獸一樣緊盯著自己的藍色眼睛。

　　從前，許知野總覺得這雙眼睛長得很漂亮，長得太漂亮了。

　　怎麼會有人的眼睛像寶石一樣，即使是現在在昏暗的室內也目如朗星，被這雙眼睛緊緊盯著好像被鎖定一樣，任憑自己如何掙扎都逃脫不了。

　　“我不明白。”許知野聽見自己的聲音，嘴巴好像跟大腦分開，大腦一片空白，嘴巴卻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樣提出疑惑。

　　淵述雙手捧住許知野的雙頰，“不明白什麼？”

　　俊逸的面容逼近、放大，高挺的鼻尖與小翹鼻相碰。

　　許知野嘴巴張了張，發聲的感官也失了作用。

　　“因為我喜歡你。”

　　被捂住眼睛前耳朵捕捉到的信息通過聽覺神經傳到大腦，向身體發出合成苯氨基丙酸的訊號。

　　啊，原來是因為喜歡，許知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