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受到召喚一樣,昭月呆呆地站起來,小小的翅膀張開飛到雪落面前。
似乎感受到女人的善意,昭月朝她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
手腳的鐐銬解開後,雪落食指輕輕點在昭月的額頭上,刺目的光芒緩緩把兩人包圍。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嘣的一聲,有什麼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夏離透過指縫眯著眼睛看下去,巨大的黑龍仰天長嘯,厚實的水泥牆如紙皮般不堪衝撞輕易破碎,雪落從實驗室飛出消失在無邊的天際。
巨大的響聲把校內保衛隊驚動,褚熠抱住掉落的孩子一臉怒氣匆忙離開。
最後這件事以里爾教授私自進行危險實驗結束。
“不對。”
“有什麼不對?”夏離品著茶,鎮定地看著皺眉的人。
“她逃走了,那你的照片是怎麼拍到的?”
夏離放下茶杯,挺直腰坐正,面容嚴肅直視他眼睛說:“你確定要聽下去?小黑龍。”
“那天之後,學校發出公告說為了師生更好的研究環境決定給我們專業撥款建立一棟獨立的實驗大樓。”
新的實驗大樓短短幾個月就落成,只有夏離清楚這都要歸功於背後的出資人才能這麼迅速。
中央學院的學生大部分是內城的權貴子弟,只有少部分是外城拼命考進來的孩子,寒假期間權貴子弟回家享受生活,外城孩子回家幫補家用,少有像夏離這樣留校的人。
或許身上留著一半的龍血,夏離的感知比一般人要靈敏得多。一個尋常的冬日午後,心髒突然慌亂地漏掉一拍,夏離從書本抬起頭看著窗外。
枝椏上的鳥不知為何焦躁地亂竄,稀疏的樹木如被狂風吹過,劇烈震動,落下一地枯枝殘葉。
夏離心中惴惴不安,拿過一旁的外套推門出去,似乎有什麼指引著自己走到新落成的實驗大樓。
新實驗樓外面的鵝卵石小徑還沒有鋪好,為了避免把皮鞋弄髒,夏離都會繞到實驗樓後方靠近,再沿著建築旁的水泥地走過去前面正門。
走到拐角處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夏離停下來隱在背光處,見到里爾正神色匆匆卻又隱隱露出些喜色往外走,手上還提著一個巨大的保溫箱。
之前夏離幫里爾送過實驗器材過來,熟知這邊的布局。大樓的監控還沒通電,里面也沒有人,但是隱隱約約有些叫喊聲似乎從遙遠的地底傳來。
夏離循著聲音找到源頭——里爾的辦公室,不知是不是受上次影響,這次里爾把辦公室選在一層。
掏出之前里爾忘記拿回去的門禁卡刷卡進去,長方形的房間跟他前幾日搬書過來的時候沒有什麼不同,不對,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
夏離凝神看著緊湊的書櫃,當時自己按照書籍類別以及規格、顏色有條理地擺放好,但是現在一本《草履蟲的一生》卻突兀地放在病毒系列叢書的格子里面。
把擺錯的書籍抽出,里面原木色的格子卻缺了一小角,夏離伸手進黑暗的孔隙內上下觸摸,有個小小的突起,用力摁下,書櫃發出沉悶的聲音。
不一會兒房間的角落的架子往後挪動,夏離把房間反鎖從秘密樓梯走下去,新實驗大樓地下有整整兩個籃球場大小的地下室。
地下室分隔成三個房間,外面的走廊有一條昏黃的地燈帶照明,夏離朝著盡頭發出沉重呼吸的房間走去,透過門上的玻璃小窗見到至今想起仍然歷歷在目的一幕。
“她就那麼側躺著,身上只蓋了一張聊勝於無的白布,白色的長發髒汙凌亂,甚至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背後兩個血淋淋的大洞還在源源不斷地流血。”
夏離說著突然停頓下來,就算事情已經過去十九年了,再次翻出來那滲血的記憶依然如鬼魅纏身,讓人不得不頭皮發麻,四肢顫抖。
那個曾經被蝴蝶小鳥環繞的美麗少女,那個曾經在自己被其他幼龍奚落不是純血的時候出頭的少女,此刻確如凋零的白玫瑰一樣,躺在髒汙里。
“或許是感受到外面有人,她回過頭,看著我微微笑了一下。沒過多久里爾就因為改進了類龍人培育的技術而升遷為D類研究所所長,直接聽命於首領。其實不過是乘著雪落的翅膀往上飛罷了,她的細胞活性強,加入到培育中使得胚胎死亡率大大降低。”
夏離再次停頓,手抖著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後,才接著說:“我當時想救她,可是,可是實驗室需要里爾的生物識別才行,我就這麼看著她對我微笑,而自己什麼都不能為她做。”
“想著有朝一日一定要把他們殘忍的手段暴露出來,於是我就拍下了照片,沒多久她就因為失血過多去世了,她化為灰粒塵埃,隨著風飄走,回到鮮花遍地蝴蝶環繞的世界。”
“在這片大陸上褚熠從頭到尾都沒打算放她走,她把昭月救回來之後強行逃離已經元氣大傷,逃走的路上應該是沒有足月就把孩子生下,導致身體狀況愈發低下,沒多久就被奉命追蹤的龍衛兵重新抓了回來。”
擺放在沙發上的手用力握緊,青筋暴起,淵述雙眼通紅似地獄來的惡魔,“我要殺了他。”
“沒有用的,表面上所有的龍衛兵都奉命鎮守邊境,其實他的每處住所都有龍衛兵把守,就算你真的能殺了他那又怎麼樣,你能殺光所有的人類嗎?總有人能當上新的統治者,而你曝光於人前繼續加深人類和龍的恩怨,再繼續舉辦一屆屆的尋龍挑戰,還會有許許多多的流血事件會重演。”
“那我們什麼都不做?”
“做,我不是正在做嗎?不然我留在這里二十多年是為什麼,為了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
淵述抬起頭,這時候才真正打量起這個人,“你要當人類的統治者?”雖然是問句,但是語氣卻十分篤定。
“人能肆意主宰龍的生死,那龍為什麼不能統治人類,更何況我是混血,再合適不過了不是嗎?要結束現在這種對立的局面不是把一個暴戾的統治者踢下台就能解決的,系統的教育影響他們下一代的思想,日復一日的暗示潛移默化改變現存人類的想法。”
淵述毫不懷疑,如果這個人生在舊時代必定能成為吞並他人的一方梟雄。
“為什麼你肯跟我說這麼多,就不怕我出了這個門就把你賣了?”
“小黑龍你還太年輕了,雖然我不如耀星那樣可以呼風喚雨,但是我也不是一點能力沒有,我看人從未失手。”
“不過你來找我應該不是因為這個事情吧,下次看別人電腦的時候要注意有沒有監控系統,你剛碰到鼠標就自動給我發消息了。如果不是耀星給我說了你們的事情,你現在應該已經被抓起來了。”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許知野在哪里?”淵述恢復了冷漠的模樣。
“看來這個人類對你們真的很重要,前後腳都來找他,我會打聽的,有消息會通知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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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世界的另一端,灰黑色的飛艇在白色岸邊降落。
“下一個,159號。”
“你是最後一個了,這是你的信息卡,祝你好運。”
許知野接過小型飛艇的識別卡,按照上面的編號找到自己的飛艇,刷卡打開艙門走進去。
這就是他接下來的住所以及交通工具了,飛艇雖小但是五髒俱全。
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可以折疊起來的一米寬的床,左手邊是駕駛位以及各種按鍵儀表盤,入口右手邊是大約一平米大小的衛生間,正對著駕駛座的是一個嵌入式儲物櫃,放置了滿滿當當的日常生活用品和三年份量的罐頭、壓縮食物等等。
據說人在西方大陸存活最久的記錄是33個月,三年份的食物,似乎也不算太糟糕,至少死因不會是餓死,許知野樂觀地想。
走進駕駛座坐好,扣上安全帶,在腦海中最後回憶一遍挑戰開始前一周特訓的內容,手跟著記憶一步步確認飛艇是否正常,然後靜靜等待開艙。
大飛艇的後艙門緩緩打開,異域的陽光照了進來,被雪地反射得有些刺目,許知野把擋風窗玻璃切換到室外模式。
巨大的灰白色森林出現在眼前,排在前排的飛艇有序地飛出,許知野按下啟動按鈕,小飛艇緩慢滑出。
有飛出去的人突然後悔掉轉頭想返回艙內,被守在一旁的士兵直接擊落,利落地關上艙門返程。
那人後續如何許知野沒有再看,他沿著岸邊低空盤旋,這片森林似乎是一個巨大的圓,光屏顯示已經飛行一百多公里了,但周圍的景致卻無甚變化,也沒有見到盡頭如何。
這里的白楊樹長得異常高大,把拉杆拉起飛艇攀升了三百多米還是不見樹頂,這有點不太對勁。
許知野看著雷達上錯綜復雜的樹木,大致規劃了一條线路,往森林開進。
飛艇按照线路自動駕駛,許知野打開一個罐頭就著壓縮餅干對付一餐。
開始天黑了,不知是不是不歡迎異鄉人進入家園,外面的風雪呼嘯得很厲害,許知野選擇了一個較為平坦開闊的區域降落。
簡單洗漱過後,把床鋪開躺在上面,許知野遙控打開天窗,銀河如同一條發光的絲帶懸掛在天空中。
沒有受到人類汙染的世界,星星明亮清晰得好像伸長手臂就可以摘下。
“你會不會也在想我,哭包小黑龍。”
距離跟淵述分開已經過去97天,許知野每天在心底默默記錄著,可惜沒能信守承諾的人是自己。
要是淵述回到家發現自己不見了會不會很著急,會不會哭,或者會……
許知野不敢讓自己想下去,那天半夜聽見敲門聲他不該迫不及待地跑去開門的,要是先確認門外人的身份或許還能從陽台翻出去逃走。
可惜沒有如果,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