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淹沒口鼻,他甚至有些享受自己被溺斃的感覺,享受著思維被擠壓、抽離的過程,享受著自己肮髒罪惡的靈魂被洗滌……
“洛家那個野種要搖著尾巴回去找爹娘咯。”說這話的孩子身著鶴紋翠綠錦袍,身量不算高挑,看起來還是個白白胖胖的半大孩子,說話卻是刺耳狠毒。
“他啊,克爹克娘的晦氣種罷了。”藍袍少年清瘦,音量大得正好傳入自他們身邊走過的洛離耳中,引得一群人附和。
是自何時開始欺負他的?
想必他們也想不起來了,或許是先前夫子獨獨夸贊洛離文章做得好?
或許是先前洛離從不同他們說話?
又或許是洛離那張看著就不像是正經人的容貌?
管他呢,反正只要不與他交流,只要欺辱他,就是書院中“懲奸除惡”的好漢。
空山書院是空山寺另設的私塾,原本是為貧賤人家孩子提供念書的機會,在被聖上表揚後便成了權貴子弟念書的首選書院。
洛離垂著眼眸上了洛府馬車,容錯眼見著自家少爺一天比一天沉默,心中擔憂,但卻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多言,因為,少爺不讓。
馬車有些顛簸,他只是垂眸看著自己指尖,待馬車停於洛府門前,掀開錦簾,下來的便是換上笑臉的俊俏少年,“阿姐,我回來了。”
“今日在書院都學了什麼?”雖然剛入秋,但少女就已經捧上暖手爐,水青色長裙晃動,頭上步搖發出清脆聲響,烏發雪膚,明眸皓齒,朱唇上掛著止不住的笑意。
“給阿姐帶了些糖栗。”少年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將手中栗子遞過去。
“在書院念書可真好,”抱著栗子和暖爐,語調里是止不住地羨慕,“同窗們今日怎麼樣?”每日都是些差不多的問題,問的人不煩,答的人也耐心。
“同窗們都很好,今日還打了水仗。”
“怪不得回來換了另一身衣裳,我也想,可惜不能,對了,送你個東西!”一路送他到安離居,洛嫣忽然想到今日為他做的手帕,上面還繡了朵梨花,小巧漂亮。
“別再熬著溫書了,看看你如今沒精打采的。”
入夜,也是折磨,整宿整宿的睡不著,閉上眼就是那些人謾罵的場景,清醒時他難以自抑地反省自己,熟睡時他就在自己的夢里被一遍一遍地審判,日日都像活在噩夢里,無休無止,不死不休。
只有那一角梨花手帕始終熨帖在他胸口。
日日都是蹉跎,卻也挨過日日。
“踹狗狗還知道叫一聲,這野種竟是半聲也不吭,沒意思。”幾人踹了腳那縮成一團的少年,准備收拾了去上課,卻被玄衣衣襟處露出的一角潔白手帕所吸引。
“你,去把那帕子拿過來給我,這野種髒得本少爺不想碰。”劉光林踹了踹身邊的人,讓他去拿帕子。
洛離從沒反抗過他們,但今日卻為了個手帕差點打了劉光林,虧了他那幾個盡心盡力的跟班,死死抱住他的腰和腿才將人攔住,嚇得幾人當場認錯,發誓再也不欺辱他。
可翌日,洛離與女子私通的消息就傳遍了書院,有人說是他表面正經實際與青樓妓子夜夜放蕩,有人說他十二歲時就通房無數,有人說洛家大小姐閉門不出是因為養胎,養他洛離的賤胎。
就連夫子也聽到了風聲,甚至將他叫到外面談話。
“洛離啊,原本我最看好你,可如今看看你這副樣子,尋釁滋事,有幾分心思是放在學業上。”
“他們,”干涸的唇瓣動了動,想解釋些什麼,卻被打斷。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先前沒做些什麼,他們又怎會如此?”商賈之戶教養的孩子就是如此,目光短淺心術不正,他嘆了口氣繼續道:“這次的事我會幫你擺平,”畢竟洛成文確實給書院捐了不少書卷錢,又接著說:“書院向來公正,你擾得書院難以清淨,明日讓洛成文來領你回去罷。”
劉侍郎已經發話,不想再在書院看到他,商戶和朝中官員,孰輕孰重張夫子自然分得清。
洛離不知道那日他是如何回府的,意識回籠時便已經是夜色當空,他站在花園清湖前,明月頭一次離他這樣近,近得好像只要跳下去就會得到。
淤泥留在岸上,會把明月染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