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場比試的地點的西南方,有一片林子。
那林子名叫朱砂海,是一片種滿了朱砂梅樹的紫紅樹海。
梅花一綻,不論迎風受雪,皆不減其艷。
第二輪正試的地點,便在這片花海的西方。
那里有九座山,一座接一座,向西連綿。
鏡花宗門人在九座山上設下重重幻陣,以此考心驗性。
時間限制為兩天兩夜。
路上——
鄭懷恩已喬裝打扮,混在人群之中。
他本想悄悄尋找心性根骨俱佳的目標拐回淵海劍派中,誰知才剛露頭,便有人尋上來了。
“瞧!”人群中有人喊道。
只見一道青衣出現在上空,正緩緩落下。
那人身形修長,英姿颯爽,面如白玉,唇若塗朱,一顧一盼皆瀟灑,舉手投足自風流。
鄭懷恩冷笑一聲。
明明私底下像個瘋子,在眾人面前又開始裝腔作勢了。
“那是青塵真人!”
“什麼?!青塵真人!”
底下不僅是參與正試的晚輩弟子,就連不少隨行真人都難掩激動。
而且稀罕的是,比起男子,似乎女子們更為激動,陣陣尖叫大多出自她們,人群中甚至陸續揚起了亮麗的帕巾,意圖吸引她的目光。
有個年紀小的弟子,對青塵不甚了解,詢問她的過往經歷,身邊的人便認真跟他說道:
“相傳十幾年前,青塵真人初入金丹期時,曾隱姓埋名游歷逍遙海,據說她四處行俠仗義,與各各派境界相仿的真人交手,竟無一敗績!”
“這麼厲害?!她不是東皇仙門掌門之女嗎?”
“那可不!本來真人她天資非凡,安心待在宗門內修行便是了,東皇仙門不僅安全,各種資源更是應有盡有,誰料她竟會如此行事!”
此事在逍遙海廣為流傳,青塵也是因此名聲大噪,也正因如此,她收獲了眾多年輕弟子的憧憬,許多女子更是視其為偶像楷模。
鄭懷恩又冷笑一聲。
明明是偷偷從宗門里溜出去,挑釁別的門派找架打,還行俠仗義呢,滑天下之大稽!
“啊!真人!”
“真人,這邊!”
“……”
尖叫聲籠罩著青塵,將她團團圍住,男子還不敢太放肆,幾個女子竟毫不顧半點矜持,簡直一副要親上去的模樣。
隨行的真人們也無法阻止,甚至有人還暗中想著自己要不要趁機加入進去。
青塵無奈,飛身回到半空中,看向人群中的鄭懷恩,朝他使了個眼色。
隨後她朗聲拱手道:
“預祝諸位一帆風順。”
她向下方眾人報以微笑,又是引來一陣尖叫,而後身形一閃便消失了。
眼看青塵似乎有正事找他,鄭懷恩也沒有逃避,轉身跟了上去。
穿過一片樹林,又翻過一座山。
越過有名的四象花泉,青塵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園林。
鄭懷恩隨之出現,問道:
“有何事?”
青塵頭也不回地說道:“進來便知道了。”
鄭懷恩在後方一動不動,青塵轉頭笑道:
“怕了?”
鄭懷恩冷哼一聲,跟著走了進去。
園中不見霜雪,亦無日光,雖是視野通明,卻叫人直感幽邃。
鄭懷恩問道:“這是何處?”
青塵瞥了一眼一旁的池塘,說道:
“你看不出來?”
假山繞玉樹,真蔓攀碧牆。
水響竹間似奏樂,花開石後如藏羞。
鄭懷恩向水中看去。
清澈見底,無魚無草,郎朗白日,卻映月影。
他雙眼一眯。
鏡花宗?
園林的一角,有一座朴素的木屋。
木屋沒有門,鄭懷恩跟著青塵,一進去便見到了碎日和一名神采奕奕的男子。
碎日站在牆邊,轉頭看了他倆一眼。
那男子也朝他們微微一笑。
他眉目清秀,頭上頂著個蓮花狀的束發冠,一身彩繡錦衣,佩玉飾珠,容貌雖不起眼,衣著倒是頗為華麗。
他是上一次公布的鳳雛麟子評中第十五位,評為天甲中級的青蓮仙門白蕩真人。
對屋里的其余人來說,他也是熟人了。
白蕩真人的俠義之名在逍遙海上流傳甚廣,支持者也眾多,不少人都將其稱作“小聖人”。
在兩人的不遠處,還有一位眼皮耷拉的老翁,他蒼髯皓首,腰背佝僂,身穿棕黃布衣,宛如一名老農。
四人從他身上感知不到任何仙氣,仿佛他真的只是個老農。
但他們也都清楚,這絕不可能。感知不到,只能說明老翁的境界遠高於他們。
鄭懷恩看向青塵問道:
“他倆也是你叫來的?”
“不然呢?”
“來干嘛?”
“入幻境。”
“幻境?你又發什麼病了?”
青塵面無表情道:“這是鏡花宗新創的幻境,我爹讓我趁此機會叫你們來的磨煉磨煉,你不想可以走。”
青掌門?
鄭懷恩思考片刻,看著一言不發的老翁,拱手問道:
“這新幻境便是前輩所創下的?”
老翁搖搖頭,沒多說什麼。
鄭懷恩看向青塵問道:“幻境呢?什麼時候開始?”
青塵說道:“還要等一個人。”
“誰?”
青塵理所當然地說道:
“是前輩說的,我怎麼知道?”
……
青塵的出現在眾多門派通往朱砂海的路上引起了很大的波瀾,熱鬧的動靜吸引了不少人駐足。
飛星並沒有跟著靈宿劍派的人前往朱砂海,他不會飛,旁觀也觀不了,況且這一試是幻陣,看著也沒意思,於是一個人修行了幾個時辰後,來到樓下賞花。
樓宇內空無一人,一道熟悉的身影趁機跑了過來。
或許也是因為一個人實在太沒勁了,陽春在無聊地糾結了兩個晚上後,還是來找飛星玩了。
她來到飛星面前,跟他保持著一段距離,動作有些躊躇。
“陽春真人。”
飛星見了她,自然友好地打了聲招呼。
陽春咬了咬牙,明明發生了那種事,他怎麼還能是這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樣子。
“你……在干嘛?”
“無所事事,在此賞花。”
“那你也很無聊咯?”
“真人有何事?”
陽春嚅囁片刻,一時間有些說不出口
要是我說想讓他陪自己玩,他會不會覺得我一點都不在意前天發生的事情?
他要是覺得我不在意,會不會得寸進尺?
他要是得寸進尺了我怎麼辦?
我要是打了他,他以後會不會不陪我玩了?
不對,他要是不知分寸,我就不應該找他玩!
不過他也可能只是單純地不在意……
不對,哪有發生了那種事情還會不在意的!
他會不會在裝?等我放松警惕了再故技重施!
不過他看起來也不像這種人,那天也是意外。
不對,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且經歷過那一次他要是改變了怎麼辦?
少女的心思總是這般精彩的。
陽春想起那天的情形,心中又羞又惱,加上心中猜疑,於是愈發說不出話來了。
而飛星的心思就很簡單了。
“真人是想讓我陪你玩耍一會兒?”
陽春眼眸一睜。
他竟然主動開口了!
這是狡猾的陷阱還是單純的善意?
他是裝傻還是真心?
他……
正當她的大腦還在左右互搏時,又一道身影徑直向飛星走來。
“打擾。”
飛星轉頭看去,來者是個儒雅清秀的男子。
頭戴米白斗笠,身穿皂藍衲襖。
一對似溫似良杏子眼,兩撇不愁不苦八字眉。手中空無一物,像是個閒散修士。
他那眼神明亮淳朴,瞧著單純得跟飛星有七八分相似。
男子朝他躬身行禮,飛星見狀認真回禮。
男子問道:“請問道友可知道四象花泉該如何走啊?”
四象花泉,飛星之前聽丹楓真人與長懿真人閒聊時提到過。
飛星說道:“位置大概知道,需要帶路嗎?”
“勞煩道友了。”
“唉唉唉!什麼四象花泉!我也要去!”陽春連忙跑上來說道。
梅仙會之地景點眾多,四象花泉便是其中一處,花泉泉水甘甜如花蜜,而且四個方向的味道皆不同,極為奇特。
三人來到此地,陽春抬起腦袋在空中嗅了嗅,便向泉水跑去,仰起頭張口接住一處水流。
咕嚕咕嚕~
冰涼泉水落入喉中,甘甜無比,沁人心脾。
“哇!原來還有這種好地方!”陽春嘆道,又跑到另一個方向品嘗了起來。
男子向飛星行禮致謝,卻沒有走向泉水,而是繞過泉水朝林中走去。
陽春抬頭說道:
“誒?你不喝嗎?這水可好喝啦!”
男子回頭看了看她,說道:
“此地有個好去處,我急著趕過去。”
“什麼什麼?還有好去處!?”陽春頓時睜大了眼睛。
男子微微一笑,朝她與飛星說道:
“二位若是感興趣,不如一同來瞧瞧。”
……
木屋內,一片安靜。
一個戴著斗笠的男子忽然走了進來。
“此處人生地疏,在下來遲了。”
看來他便是最後一人了,其余四人看向他,卻都認不出來。
沒見過的生面孔。
青塵問道:“敢為閣下是?”
“在下包景。”
他只說了名字。
隨後,又有兩人跟在他身後走進了木屋。
“飛星賢弟?”鄭懷恩驚詫道。
飛星向他拱了拱手,看著其他幾人,又看了看包景。
這地方是我該來的嗎?
陽春連忙躲到他身後,好奇地探出半個頭來。
飛星問道:“鄭兄這是……?”
鄭懷恩說道:“我等將入幻境磨煉,賢弟怎麼過來了?”
飛星指了指包景說道:“我為這位道友帶路到此。”
鄭懷恩點點頭。
青塵和碎日認出他倆是前日偷窺他們打斗的那對男女。
噔咚——
剛才是……我的心跳?
不,好像是——
飛星感知到體內的情花跳動了一下,隨後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抬頭看向四周,眼神中帶著些疑惑。
嗯?
他轉頭看向老翁,總感覺這位老前輩剛才在看著自己。
但眼前的老翁只是慢悠悠地站起身來,袖子里摸出一支线香,開口道:
“人齊了,就開始吧。”
幾人盤腿坐下,只余飛星和陽春還站在原地。
飛星開口道:
“我二人誤入此地,這便告辭。”
“來之安之,既是緣分,何不一試?”
老翁說著,手中线香落地,自然立焚。
鄭懷恩對飛星說道:“前輩既說了,賢弟便也試試吧,總不會害你的。”
他還沒有放棄拐走飛星的想法,覺得飛星現在只是沒有變強的動力罷了,只要讓他意識到跟他們的差距,內心想法說不定會改變。
“真人。”
飛星回頭看向陽春。
“試試唄試試唄!”陽春小聲說道,似乎對此頗為好奇。
飛星雖無興趣,但見狀也只好與她一齊坐下。
老翁開口道:
“此幻境尚未完善,盡力而為便是,若破解不了,死在里面也無妨,仙識自然會回歸。”
七人聞言都沒有說話。
陽春想的是,自己還沒試過幻境呢,聽起來好像很有意思!
鄭懷恩想的是,破解不了死里面?瞧不起誰呢!
青塵想的是,這意思是能有架打?那還不算太無聊。
飛星想的是,那我等會兒進去後就自殺出來會不會被罵?
线香焚燒,香氣迅速蔓延,只在七人身邊飄過,絲毫沒有影響到老翁。
熏香繚繞之間,飛星只覺得意識漸沉,幾息之後,眼皮忽然不受控制地落下。
……
微風拂過園林一角,木屋忽然消失。
七人雙眼緊閉,在平地上打坐著,神色十分安逸。
他們身前沒有什麼线香。
與他們待在一起的也不是老翁。
只見一名長發垂腰,體型修長的男子站起身來。
他內襯仙鶴乘雲衣,外套飛雀銀紗袍,容貌看上去大約二十七八,俊美淡然,目若靜湖。
方才的木屋、线香與那老翁的樣貌,原來都是幻陣所致。
他乃是鏡花宗中的大乘境高人之一,名叫——
“雪雀大師。”青風君來到他身旁,拱了拱手。
青風君身後,跟著一名身穿白衣,胸口繡著五爪藍龍,一頭青絲間夾雜不少白發的中年男子。
他自然是天霜教派來暗中保護碎日的高人,已是神通之境。但在兩位大乘境高人面前,可擺不出半點架子。
雪雀拱手回禮,淺笑道:“青掌門面前,晚輩怎敢稱大師。”
“大師功法神鬼莫測,何必謙虛。”青風君微笑道。
兩人言畢,看向打坐中的七人。
青風君說道:“聽說此幻境乃貴派得意後輩所創,大師以為如何呢?”
“頗為簡單,且未完善。”雪雀說道,“不過倒是有幾分意思。”
“那大師覺得何人可破?”
“呵呵,這便不好說了。”
雪雀先後看向青塵與鄭懷恩,又在白蕩真人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最後落在了飛星身上。
方才這小輩似乎察覺到了幻陣?
雖說只是隨意布下,但也是經由我手。
碰巧嗎?
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