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暖。
述白給廣刹房里的君子蘭澆完了水,回到庭院中練劍。
半個時辰後,她擦了擦頸邊的汗,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屋子。
陽春今天竟然一直很安靜的沒來打擾她。
她想了想,走向屋門。
“師姐?”
她打開門,屋里空無一人。
陽春不見了。
述白不禁搖頭,想著她趁著師傅不在的這點時間里竟然又溜出去了。
等師傅回來有的她受了。
……
飛星將自己殺死秋音君的過程和理由,以及魔蟲的事情都告訴了她們。
之所以在崖底時沒有現身,便是因為計劃好了之後要去單獨去找秋音君。
玉霜與丹楓離開風隨殿後秋音君仍然好好的——至少要讓冬池山莊的弟子見到這一幕。
如此秋音君之後不管發生了什麼,才不會直接與她們聯系在一起。
他本想在問清楚秋音君的計劃和魔蟲的事情後,讓秋音君自殺的。
但是能力的持續時間不夠了。
他對冬池山莊不太了解,但知道那邊有一對神通境的夫妻。
飛星當時大致考慮了一下後果,明白自己一旦下手,將會非常危險。
但在他心里,顯然玉霜與丹楓的安全更為重要。
所以飛星還是親手殺了他,搗毀內髒大腦,撕碎元嬰,確保他死透。
毀屍滅跡是沒有用的,反而會多增线索,所以他只是悄悄溜走了,還留下控惑蟲的屍體來混淆視聽。
至於為什麼不公開秋音君擁有控惑蟲——冬池山莊不會信。
因為信,代表著承認。
作為這片仙域中的首屈一指的大門派,他們不願,也絕對不能承認掌門夫人的弟子與魔修有所瓜葛。
所以就連流汐掌門知道此事後,也沒有做什麼。
哪怕她當場抓住秋音君,從他身上搜出魔蟲,冬池山莊照樣可以說是誤會,甚至是陷害。
他們在這種事情上不會退讓,而且有兩個神通境真人,所以他們有理。
玉霜三人聽完後,廣刹的反應最大。
魔花、魔氣、魔蟲!
一下子三樣與魔修有關的東西冒出來,她頓時鐵色鐵青地盯著飛星。
好在玉霜和丹楓反復與她解釋了飛星的情況特殊,她才暫時沒有發作。
接下里的問題是飛星既然用仙氣將秋音君殺死,誰知道神通境強者能不能察覺到遺留的氣息。
況且宗門上下可就只有他一個散修,但若是被神通境一通查看,他的魔花、魔氣說不定就暴露了,屆時他一樣要被抹殺。
最遲到試劍結束,必然有人發現秋音君的死亡。
沒有絲毫的猶豫,她們很快做出判斷。
飛星必須走,而且是立馬離開劍派。
……
風隨殿外。
一名冬池山莊的生靈境弟子剛剛煉化前陣子獲得的法寶,喜不自勝地使用起來。
是一柄手掌大小的銅鍾,上面刻著一只長著雞爪的精瘦山豬。
雖然只有黃品乙階,但畢竟是自己在宗門中只靠自己本事獲得的第一件法寶。
紀念意義很大。
銅鍾輕晃,一道土黃色的光芒將他包裹住。
心念一動,身軀自然進入泥土,只感到仿佛身處水中,這種新奇的感覺頗為有趣,他不禁向更深處潛去。
岩石如豆腐般破開,泥土似輕風拂過。
本以為遁地只是個雞肋效果,但現在看來似乎某些情況也會出奇效?
他在地下玩耍了一會兒,探出頭來。
一顆頭顱憑空從地面上探出來,看著有些駭人。
待會去捉弄捉弄師妹!
他這般想著,卻發現這里不是剛才的地面。
自己好像到山崖下方去了。
他剛想離開,忽然聞到一股血腥味。
很近,近在咫尺。
他轉過頭去,也見到了一顆頭。
那顆頭比他的大,也比他圓,白白淨淨的,兩條眼睛眯成了縫,看起來甚至有些可愛。
唯一的問題是,它沒有和身體連在一起。
弟子驚慌失措地來到山崖上,回到風隨殿里,想起門派里的真人們都去旁觀靈宿劍派的試劍了,只剩下秋音君回來了。
不過秋音君剛才好像說過不要來打擾他……
他猶豫了一下,想著畢竟死人了,咬咬牙,還是敲了敲門。
嘎吱——
門沒鎖。
他可不敢擅自闖入秋音君的房間,趕忙伸手打算將門關上。
這時,透過門縫,映入視线的是一條躺在地上的手臂。
他微微一愣,將門推開——
銅鍾隨之落到地上,發出叮的一聲,土黃色的光芒將他包裹住。
……
落塵溪邊。
敖水教那兩名真人正對著下方靈宿劍派的那些晚輩們指指點點。
他們的對話傳入寶源的耳朵里,因為都是些“屁股不錯”,“胸太小”的字眼,所以聲音被寶源用仙氣屏蔽了。
寶源轉頭看向另一邊,發現過了一炷香了,法慧真人還在指著凝霧真人鼻子罵他丟人現眼。
他想起來法慧那晚為那個叫飛星的晚輩親手剝開葡萄,一粒粒喂給他的模樣,感覺殷勤程度比起凝霧真人對玉霜真人的獻媚好像有過之無不及啊。
但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也不好說什麼。
蕭書生昨夜去向虹芸真人表明心意被無情拒絕,狂飲一夜,此刻正在呼呼大睡。
常瑜真人好像一直在找他師弟石螺真人,之前遠遠看到他,他看起來情緒很低落。
離山真人在遠處向豐月真人獻媚,寶源看著豐月那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樣,不禁為他嘆了口氣。
這麼一看自己好像突然找不到能聊天的人了。
“唉——”
……
理天殿後方的連翹林中有一條小溪。
順著小溪再往北,穿過柏樹林,是一片連綿的陡峭山崖。
山崖的東北方便是海岸,那里有一片蒲公英。
它們生長在山岩下,能受到陽光的溫暖,但不會曬到太多,成堆地聚在一起,也無人呵護,就這樣不知不覺中便布滿這片海岸,此刻有些仍綻放著黃花,有些則已經結了果,化作一簇簇白絨毛團。
兩頭仙鶴從崖上飛落。
其中一頭很年輕,看起來有些興奮。
它的背上趴著個看起來極其疲憊的俊美男子。
兩道身影出現在仙鶴旁邊,一道清冷不染塵,一道端莊而豐潤。
玉霜與丹楓之前去過風隨殿,若後面秋音君的死被發現,她們自然要被問起,所以無法與飛星一起離開,否則不僅連累宗門,反而還會增加飛星被察覺的幾率。
反正兩人一身清白,就算那兩位神通境的大能親至,從她們身上也查不到什麼東西。
但她們又不放心讓飛星一個人走,所以便把他托付給了——
廣刹出現在海岸旁,牽著仙鶴遠離了三人。
他們走後,事情自然由玉霜和丹楓向流汐解釋。
兩人走向飛星。
凌風自覺蹲下。
“若是事情平息了,我們會通知廣刹的。”
丹楓拉住他的手,眼里流露出陣陣不舍,更多的則是深深的擔憂。
飛星沒什麼力氣,無法將她樓入懷中,輕聲道:
“真人且寬心,禍兮福所伏。說不定我回來的時候能帶著那兩味藥引呢。”
“那我寧願你別帶什麼藥引,能平平安安地早些回來……”
她抓著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閉眼感受著他的溫度。
飛星努力挪動手指,撫摸著她的臉頰。
玉霜在一旁默默看著他。
飛星也看向她。
兩人對望。
日暖,心涼。
歲月不長,情意已濃重。
過了一會兒,廣刹看了過來。
玉霜輕聲道:
“走吧。”
丹楓松開他的手。
凌風鳴唳一聲,展翅高飛。
海風吹過山崖,卷起一陣蒲公英絨,與凌風一同飄向了遠方。
丹楓痴痴地望著那遠去的身影。
玉霜轉過身去。
……
在他們離開後,又一道身影牽著一頭年幼的仙鶴來到海岸上。
“哎呀!聽話聽話!”
女子拉著仙鶴,努力坐到它的背上。
她自然是陽春。
若是閉關破境待幾個月也就算了,幾年不讓出去溜達她哪里受得了。
這便趁廣刹離開偷偷溜出來了。
“啊嗚~”
一頭通體皆白,似犬非貓的小獸鳴叫著跑向她。
陽春看向它,無奈道:
“這次不能帶你走啊。”
“啊嗚~”風麒鳴叫一聲,看著頗為可憐。
陽春也有些不舍,但還是搖搖頭。
“乖啊,以後我會回來的,再過幾年,等我突破到元嬰境,就帶你游歷逍遙海!”
“啊嗚!”風麒聞言原地打轉著,似乎是同意了。
年幼的仙鶴轉頭看了她一眼,陽春眼珠一轉,拿出了一顆仙果給它。
“呐,跟著前面那兩頭,果子我這還有很多,你懂吧?”
仙鶴將仙果囫圇吞下,似乎十分受用,展翅飛起。
陽春轉頭對風麒說道:
“走啦!”
“啊嗚!”
風麒揚起兩只前蹄,與她道別。
……
逍遙海的上空,兩頭仙鶴在雲端並排而飛。
飛星輕聲道:“如此,我也算遵守與真人的約定了。”
他指的是之前在庭院中廣刹要他大典結束就走,不要影響到玉霜修行。
廣刹眼眸一垂,沒有說話。
飛星問道:“我們現在是要去哪?”
“首先定然不可待在我派仙域之中。冬池山莊霸道無比,我派這些仙島他們肯定會里里外外都搜查一遍。”
廣刹想了想,又說道:
“需得看他們如何處理此事。若是簡單的話,離開我派仙域後找個無人的仙島即可,若是復雜了……恐怕要帶你離開這附近的仙域,到更遠的地方去待著。”
飛星沉默不語,轉頭看向靈宿劍派的宗門。
廣刹面無表情道:“你再想她們,一時半兒也是回不去的。”
……
劍派內。
流汐帶著幾名真人來到風隨殿。
虺南三人那破碎不堪屍身與石螺的屍骸都被轉移到了殿前的空地上。
玄離仙宗剩余的弟子又懼又怒地縮在不遠處。
常瑜站在石螺的屍身旁,低著頭,本就偏黑的面色更加晦暗,沉默不語著,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一些。
殿外聚集了一大批人。
流汐來到秋音君的屋子里,看著秋音君的屍身沉默不語。
稍早前,玉霜和丹楓向她稟告了秋音君勾結玄離仙宗意圖用控惑蟲控制她們劍派的,後來飛星殺死了秋音君,此刻正與廣刹出逃。
雖然沒說飛星是怎麼做到的,但流汐也沒有追問。
秋音君的計劃自然令她憤怒。
但殺死秋音君的不是靈宿劍派的門人,這一點對身為掌門的她來說很重要。
一旁,冬池山莊其余幾名真人滿面怒容,其中也有一名化神境的真人,面色更是極其難看,五官幾乎要擠在一起。
不僅是因為秋音君死了。
還因為他的屍骸上有四條控惑蟲的屍體。
他對流汐沉聲道:
“此事事關重大,請真人暫停大典,開啟仙域禁制,令門人不得外出,其余門派道友也須暫留此地。”
流汐淡淡道:“而且若是要尋凶犯,說不定其行凶後早已逃脫。”
“真人不必為此擔憂,我已通知山莊,若凶犯逃脫,我們自會調查。”
流汐說道:“我派弟子倒還好說,可其余道友乃是賓客,我無權令他們留下吧?”
“真人只需開啟仙域禁制隔絕內外人出入即是。”
他冷聲道:
“緇瀅真人已經趕來,其余道友自會同意。屆時需得搜尋貴派仙域內外,還請真人海涵。”
流汐聞言,雙眼一眯。
……
秋音君等人身死的消息很快在劍派內外流傳開來。
眾人震驚之余,心情各異,不過大部分女子都在為秋音君哀傷。
最慘莫過於玄離仙宗的弟子們,帶領他們的三位真人全部身死,又被勒令不得離去,一個個都驚慌不已,窩在風隨殿里都不敢出來。
福棲殿內——
幾名真人正在談論秋音君等人的事情。
玉霜清冷淡然,看不出有什麼情緒,只是陪著身旁的丹楓。
丹楓從海岸歸來後,始終一副淒苦模樣,滿懷著雨恨雲愁,看起來甚至都有些憔悴。
玉霜平靜道:
“才過這一會兒便這般念他,往後要如何熬?”
“我知道……可是……”
檀口輕抿,丹楓沉默一會兒,可最終還是沒忍住,淒然淚下道:
“明明修了仙途,怎還要經歷這生離之痛?而且……我還是擔心他……萬一出了什麼事,我們幫都幫不到……”
幽怨愁眉凝雨陰,婆娑淚眼碎人心。
玉霜抬手輕輕拂過她的眼角。
“有廣刹護著,不必太過憂心。”
瓊鼻輕抽,丹楓哀戚地看向玉霜問道:
“師姐心緒便這般安寧嗎?”
玉霜聞言眼眸一垂,緩緩轉頭望向窗外的天空。
那是飛星離開的方向。
逍遙海上。
飛星與廣刹已經離開靈宿劍派的仙域。
他從儲物空間中取出了青鳥玉牌。
玉霜與他這對刻著比翼鳥的玉牌相隔太遠便會失效,今後的日子便只能當做對彼此的念想了。
前方的廣刹不時回頭看他一眼,像是怕他會抓不住凌風掉下去似的。
他緊握玉牌,抬頭望向天空。
劍派內的玉霜也在此刻開口。
兩人一同喃喃道:
“既非死別,總有聚日。”
海花生浪濤生紋,仙鶴展翅踏雲塵。
麻雀飛天見朱雀,游魚入海望巨鯤。
寰宇萬象更亂紛,莫忘青廬有舊人。
同飲一片逍遙水,願君早歸再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