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默默將腦袋縮了回去,將屋門合攏,留下一條縫,豎起耳朵貼在了門縫邊。
“見過真人。”飛星拱手行禮。
廣刹看向述白說道:
“你先去練劍吧。”
述白點點頭,走出院子,經過飛星身邊時,不忘提醒道:
“我師傅人太好了,你可別提什麼過分的要求。”
飛星看了她一眼,再看向廣刹。
他不知道廣刹是對述白有多好,才會讓她對自己師傅的為人產生了一些誤解。
述白走後,廣刹走向了飛星。
她在廊中緩緩邁著步子,不似尋常時那般雷厲,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卻莫名給人一股沉重的感覺,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飛星的胸口上,叫他感到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飛星微低著頭。
廣刹來到他的面前,直勾勾地看著他。
雖然她身形高挑,但與飛星還是差了大半個頭,然而明明是略微仰頭看著自己,卻給飛星一種正被她俯視著的錯覺。
日出東方,天漸漸亮了,但他卻更冷了。
廣刹轉頭看向陽春的屋子。
門縫後的耳朵立馬收回,將門合得嚴嚴實實的。
“過來。”
廣刹轉過身去,走回到廊上。
飛星說道:“真人,我並不知道述白姑娘的師傅是……”
“過來。”
她回頭重復了一遍,聲如寒鐵。
飛星深吸一口氣,只得跟了上去。
廣刹將他帶進自己的屋子,揮手設下一道隔音禁制。
一方紫檀卷雲八仙桌,兩座黑漆雕龍鈿圈椅。金漆柏木直櫺窗上雕錦刻繡,正對一張青欒鏤空月洞床,床尾還有盆君子蘭立在牆邊。
屋內看著簡潔,卻也有一番精致在里頭。
“我還想去找你來著,結果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她背身負手道,“我前些天才收了個新弟子,這麼快你就認識了?”
“湊巧。”
“你跟陽春認識也是湊巧?”
“嗯。”
“說來,當初我們在逍遙海岸見到你也是湊巧,你還湊巧砸死了個魔頭呢。”
飛星平靜道:“有幸得遇三位真人,飛星不甚感激。”
“最近我那兩位師姐也湊巧鬧了些矛盾,過去幾十年里都沒發生過,結果你來了沒多久就突然間發生了。”
她轉過身來面無表情道,聲音里帶著笑意,有些冷的笑意。
“你說,湊巧不湊巧?”
飛星沉默不語,頭低得更低了。
只見柔荑似的玉手如利劍出鞘刺向飛星的面門,玉霜的手掌突然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下一刻,纖細微涼的手指捏住他的下頜,將他的頭抬了起來。
廣刹盯著他的眼睛冷聲道: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飛星脊背一涼。
看來自己閉關的這些日子里,玉霜真人和丹楓真人的關系並沒有緩和,甚至連廣刹真人都知道了。
若被廣刹得知真相,飛星便將面對一位暴怒的元嬰境真人與一柄斬邪無數的靈蛇劍,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著想,他是萬萬不能說實話的。
“二位真人不睦?”
飛星蹙起眉頭疑惑道。
“你不知道?”
“我近日在閉關破境,確實不甚清楚。”只見他面露憂色,思慮道,“二位真人因何不睦?”
廣刹鳳眼一眯,她本以為多少跟飛星有些關系。
他是在裝模作樣還是確實不知?
此刻她心里也拿不准,對飛星表現出的無辜模樣將信將疑。
“先不談此事。”
她松開手,拂袖退後幾步。
飛星揉了揉被捏得發紅生疼的下頜,緩緩松口氣。
“述白說,你沒劍,也不會劍招,要我給你一把,再教你幾招。”
“述白姑娘既是真人高徒,也無須我來當這活樁,真人不必在意,若無他事,飛星這便……”
“怎麼?瞧不上我徒弟?”廣刹瞥向他道,“還是瞧不起我?”
飛星連忙道:“飛星不敢。”
廣刹說道:“可有要求?”
“什麼?”飛星眨眨眼,反應過來道,“噢。真人隨便給一柄便是。”
廣刹聞言柳眉一豎厲聲道:
“劍乃半身,豈能隨便?!”
沒想到廣刹這般認真,飛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行禮道:
“飛星對此不甚了解,請真人為飛星挑一把吧。”
廣刹放出仙識掃過他的身軀,鳳眸隨之圓睜,眼中閃過一片驚色。
“生靈境?!”
方才聽述白要自己傳其劍招與她切磋,廣刹還以為飛星天賦異稟又刻苦,幾個月便到了觀心境。
要知道當年青塵真人到金丹境都用了二三十年呢!
飛星見她的神色變化,也忽然想起了玉霜真人說過自己這修行速度奇詭,不能向他人暴露境界。
這下是不是遭了?
因為他所接觸到的靈宿劍派的其他弟子真人都不關心他的境界,這才許久未曾將這事放在心上。
廣刹低聲道:“你……怎麼這麼快?”
“我也不甚清楚。”
飛星確實不知道,雖然他猜應該跟魔花有關系,但也不確定。
廣刹盯著他,眼神幾經變化,最後想到了一種可能。
“聽聞修仙者中有一小部分名叫先天仙體的類型,此種修仙者修行前期神速,金丹之後才趨於平常。你或許便是此類。”。
廣刹低聲道,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她也確實只願意相信這種可能,否則建立了幾十年的常識便要崩潰了。
數百年前修仙界有位空前未有的絕世鬼才,那人天生俊美如仙,身姿若神,兩年金丹,六年元嬰,二十年化神,五十年神通,最後在修行不過兩百載時入了大乘。
他姓黎,起初眾人喚他黎憂君。
後來,他有了更響亮的綽號——
魔尊無憂。
難不成自己眼前這男子的天賦能比魔尊無憂還高?
怎麼可能,除非他是無憂轉世。
不過就算他是先天仙體,能幾個月入生靈也已經是足夠了不得的速度,說明在身為先天仙體的同時,天賦也不凡。
廣刹沉思片刻,手中顯現出一柄長劍。
飛星接過長劍,拔劍一看,赤紅的長劍亮起一道赤紅熾熱光,叫他只感到眉眼一灼。
劍身紋赤蛟戲珠,劍柄刻鳳凰涅槃。
劍鞘雕孰湖御火,劍鐔如文鰩展翅。
“此劍乃玄品丁階,名為烏金火。你既已是生靈境了,用著也剛好。”
飛星原以為就只是能得到一把黃品的仙劍,沒想到廣刹這般闊綽。
“多謝真人。”
黃品甲階與玄品丁階雖一线之隔,但卻有著質的差距。
雖說廣刹此刻對飛星沒什麼好感,但飛星畢竟是宗門名義上的客人,給他東西便算是替宗門送禮,再加上他還是被自己的弟子述白拉過來的,廣刹自然不會虧待於他。
“你可曾用過仙劍?”
“尚未。”
“那便先回去熟悉熟悉,之後再教你些劍招。”
飛星再度行禮示謝。
“還有一事。”廣刹說道。
還不知玉霜師姐和丹楓師姐的矛盾是否與他有關……
且試一試。
“真人有何吩咐?”
“這院里空房頗多,你住這便是了,省得述白要天天跑去英欒殿找你,招人閒話。”
飛星說道:“我若住在此處,真人不會遭人非議嗎?”
“誰敢?”
廣刹輕哼一聲,看向他道:
“你不願?”
在她那銳利的目光下,飛星無法拒絕。
於是,在閉關結束的第一天,他便被迫搬家了。
然而,他前腳剛搬走,後腳玉霜與丹楓便得知了飛星出關後搬到了廣刹那里的消息。
兩人立馬先後跑去廣刹那里確認,於是得知了飛星答應陪述白切磋,又拿了廣刹的仙劍,還在向她學習劍招。
兩人其實對此都不反對,既然飛星能有所得,她們也替他開心,只是擔心廣刹性格太過冷厲,於是不約而同委婉地向廣刹提了一下,希望她對飛星稍稍溫和些。
然而這倒讓廣刹心中更疑了。
玉霜那邊她還好理解,雖然玉霜是那般性情,但早就表現出頗為重視飛星的態度,據廣刹推測應該是因為飛星天賦好,師姐起了惜才之心。
但丹楓便不同了,她雖然端莊矜持,性情溫和,識得大體,但其實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外物不太關心的類型,也正是如此,流汐掌門才會命她陪同前往梅仙會。
之前也沒見丹楓對飛星有什麼在意,怎麼去了趟梅仙會回來便這般上心了?
一日,飛星正練習著劍招。
廣刹正在一旁看著。
自飛星來到這里後,陽春的屋子便沒再有過動靜,她最近正在閉關。
飛星這幾日學了六七個劍招,都不是靈宿劍派的招式,而是早就在逍遙海上流傳多年的一些尋常招式,因為施展時不怎麼使用仙氣,所以可以放心給述白陪練。
飛星一劍揮出,一旁的廣刹忽然說道:
“勿動。”
飛星的手臂伸在半空中。
只見她走過來,拉住著他的手肘向上抬了些許,又繞到飛星伸手,雙手按著他的肩膀,連帶腰身一起旋轉了一些角度。
“如此才對。”
“謝真人。”
廣刹瞥了他一眼,走回原處。
這幾日里,廣刹雖然沒給他好臉色看過,但性格使然,教的也頗為認真。
而飛星一直很有禮貌,也很耐心刻苦,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學得很快。
她將派中大部分的弟子與他一對比,不禁感到有些扼腕。
廣刹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此人若是女子便好了。
她隨即微微一愣,便將這念頭打消,微微一嘆。
這時,庭外響起了兩個聲音。
“師姐是忙完事務了?怎麼又來了?”
“師妹也是頗為空閒啊。”
玉霜和丹楓一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