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小城淒苦萬分。
在建虜的中軍大營,代善獲悉了在香河城搶劫的那支蒙古騎兵覆沒的消息,代善正在和親王謀士商議,眾人都是不解,明廷既然有兵力野戰,為什麼不來安定門解圍?不管怎樣,這件事已經充分說明了明廷到現在還有空余兵力,要拿下京師絕非易事。
這次建虜攻擊京師,和往常都不一樣,這次是想強攻城池,他們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親王早已十分不滿了,阿拜又忍不住說道:“英明汗,事兒明擺著,南人只管躲在城牆後面耗咱們,這仗沒法打了!”
眾親王也紛紛附和,其中一人說道:“以往咱們是瞧著南人內戰,有機可乘,現在明朝的藩王不爭氣,已經被滅了,咱們再犯不著和明朝在這高城下面白耗啊,請英明汗當機立斷,撤吧!”
代善仰起頭,呆呆地看著京師的方向,那座夢想之都依舊矗立,它那麼近,代善此刻卻覺得它好遙遠……
另一個親王的怨氣無處發泄,左右看了看,看到了躲在後面的漢人范忠孝,總算是找到了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軟茄子,親王頓時大怒,指著范忠孝罵道:“就是這個南人讒言,讓咱們八旗軍死了那麼多人,殺了他償命!”
范忠孝急忙跪倒在地,哭喪著臉道:“奴才冤枉啊……此一時彼一時,以前不是有福王牽制明朝嗎,現在福王被滅,不再具有奪取京師的條件,難以一蹴而就。英明汗,咱們還是在明廷援軍到來之前退出關外比較安全。”
代善常常會聽這漢人的,親王們聽范忠孝幫著他們勸代善退兵,這才消了一點惡氣。
代善冷冷道:“咱們死了那麼多人,眼看安定門越來越弱,現在半途而廢,那些戰死的兄弟難道都枉送了?”
阿拜道:“這些天咱們是賠了許多將士,但是臣弟敢保證,明朝的傷亡起碼比咱們大幾倍!”
代善沒好氣地說道:“這能比嗎?明朝有多少人,我們有多少人?”
眾親王跪倒在地,說道:“請英明汗當機立斷,停止攻城,從長計議……”
代善怔怔地看著地上跪著的親王大臣,感覺壓力很大……他想說,安定門已經殘破不堪,明軍快到極限了,再堅持幾天肯定可以拿下此地。但是這些短視的親王只看到眼前付出的代價,看不到長遠的巨大好處。
在大多數親王的眼里,什麼事兒和打仗都有相似之處,應該使用輕騎攻擊敵人脆弱的地方,而不是一味地死磕硬耗……這種攻城的法子,他們實在是肉疼。
如果代善堅持一意孤行,這些親王會不會……代善心里猛地一寒,他良久不語。
這時許多親王都看向范忠孝,給范忠孝做眼色,因為他們知道這漢人善於言辭辯論,這種時候,讓他去勸代善或許會收到效果。
范忠孝心里也委屈的慌,身為一個漢人,要吃建虜給的那口飯,確實不好吃,得在夾縫中生存,很多時候都要做自己不情願做的事情。范忠孝沉默了許久,然後才開口說道:“英明汗可知明軍襲擊香河的蒙古人,可是為何?”
代善看了范忠孝一眼,脫口問道:“為何?”
范忠孝道:“據奴才所知,明朝正在天津趕造十幾門紅夷大炮,現在應該完工了……恐怕此次明廷抽調大股騎兵清除香河的蒙古人,是另有所圖。請英明汗明鑒,香河正處在天津衛和京師之間,那里有蒙古人活動,對明廷運送紅夷大炮是極大的威脅,所以他們為了保障運送安全,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派兵去打香河……”
“而明廷為什麼專門調集重兵清楚道路?奴才斗膽猜測,這批紅夷大炮對明廷定然十分重要,極有可能是要運到德勝門附近的城牆上對付咱們的。紅夷大炮,射程可是八九里遠,如果明廷增加了這種重炮,別說咱們攻安定門的傷亡會更大,就是土城這個地方,也在重炮的射程之下,咱們根本不用聚集在附近了,那是等著挨轟。”
范忠孝繼續說道:“明廷就想憑借高牆,用重炮消耗咱們的兵力,英明汗犯不著中他們的算計,還是趕緊離開京師,減少傷亡,來日方長。”
阿拜聽罷說道:“那種重炮抵近了打,一炮能打死幾百人,臣弟可不是說著玩的,請英明汗三思。”
代善沉吟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冷笑道:“有紅夷大炮又如何,這不是要白送到咱們手里麼?那玩意一門幾千斤重,運送困難,南人想得倒是周到,直接送到城下。既然他們要送炮,咱們豈能拒之不受?”
……
明朝確實正在天津趕制紅夷大炮,建虜多方打探,確認了這個消息。
代善指著一副比明朝兵部使用的圖紙還要粗糙的地圖,說道:“明朝現在要守城,沒有太多兵力去護送十幾門炮,他們能機動的兵力就只有西大營五六萬人。而這五六萬人中間,騎兵最多不過兩三萬,他們不可能派重步兵慢慢走到天津去護送大炮吧?就算給他們馬,照樣是步兵……”
“哈哈……”眾將聽罷都大笑起來,機動作戰是他們游牧民族的拿手好戲,只要一說道明朝的步兵,一種速度上的優越感頓時涌上建虜將領的心頭,不開心都不行。
代善繼續說道:“只是為了護送重炮,明廷不可能把所有能機動的騎兵都調過去,我估計他們最多不過調一萬人;如果真的把兩三萬騎兵都調過去了,咱們也不怕,不就是兩三萬人嗎?明廷怎麼調遣,咱們沿途慢慢打探……”
我方的策略還是圍敵打援,讓蒙八旗、漢八旗等部留在京師北部佯攻,等待敵軍護送大炮接近京師時,我大軍則突然從通州和京師之間長驅南下,一部分兵力留在半道埋伏,只調兩三萬騎兵南下將敵軍送炮隊伍圍住攻打。
“這時明軍的紅夷大炮已經靠近京師,他們肯定會派援軍南下增援,搶救大炮……正中我主力埋伏,此時八旗主力伏兵驟出兩面截殺,消滅援軍。而前鋒騎兵奪取紅夷大炮,為我所用。如果有了這十幾門紅夷大炮,京師的城牆還是個問題麼?”
眾將聽罷都跪倒在地,高呼:“英明汗萬歲!”
“都起來吧。”代善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他仿佛重新看到了曙光和希望。
紅夷大炮,攻城利器,特別是京師這種城池,它不是棱堡,對大炮的防御並不是很好。因為當初明朝修建京師的時候,主要是為了防御蒙古騎兵,像蒙古這種游牧民族,連個像樣的城市都沒有,幾百年恐怕都發展不出大炮來,所以京師沒有考慮被大炮轟擊的情況。它的城牆再高再厚都沒用,重炮一頓猛轟,也得土崩瓦解。
代善對眾將說道:“明朝是要把紅夷大炮送到咱們手里,不要都不行,如果有了紅夷大炮,咱們便拿下京師!本汗答應你們,萬一沒有奪得大炮,便退兵如何?”
親王們聽罷都十分高興,紛紛附和,高聲贊頌代善的英明決策。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七八 力量
十一月的到來,並沒有因為戰火的熊熊燃燒而有絲毫停頓,時間是神奇的東西,它不會因為任何事而動搖。一場大雪在十一月初鋪天蓋地而來,中興元年,只剩下冬月、臘月兩個月了。
雪花掛在林間的枯枝上,整片樹林是銀裝素裹。代善正站在雪地里,他搓了搓手,把手放嘴到嘴邊,哈出一口白氣,然後又默默地眺望南方。這一帶地區,分散隱藏著金國所有的主力部隊。
他們在等待明軍護送紅夷大炮的軍隊進入既定范圍。明軍很狡猾,他們從天津出來後,一直就晚上趕路、白天隱藏休息。但是既然建虜一直盯著那股送炮大隊,明軍就算晝伏夜出照樣也沒用。
據探報,護送紅夷大炮的軍隊達到了約兩萬人,用兩萬人護送十幾門炮,可見明朝對這批大炮的重視。這些消息,更增加了代善相信大炮真實性的信心。
就在這時,一匹快馬從南邊飛奔而來,奔到代善這邊,騎士從馬上跳下來,跪倒道:“啟稟英明汗,南人的運炮大隊突然在半道折返了。”
代善聽罷立刻回顧左右親王說道:“一定是明朝發現我們的行蹤了,真沒想到一向反應遲緩的明朝,這次的應變如此快。無妨……阿拜聽令!”
阿拜走到代善面前,甩了甩袖子,單膝跪倒道:“臣弟在。”
“你即刻率本部騎兵三萬南下,全力奪炮,本汗自率八旗主力在這里等著消滅明朝的援軍,你無後顧之憂。”
“喳!”
代善又無不憂心道:“速度要快,別給他們機會摧毀紅夷大炮!”
“喳!”阿拜從雪地里爬起來,“英明汗請放心,臣弟定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潰南人烏合之眾,把紅夷大炮毫發無損地運回來!”
阿拜說完走到戰馬旁邊,翻身上馬,向樹林後方奔了過去。
建虜騎兵知道要野戰時都十分興奮,有一定的原因是他們和農耕民族野戰的時候危險相對較小,就算被打敗,一般就是被擊潰,可以騎馬跑掉;但是他們一旦戰勝,那些靠兩腿跑路的步兵就跑不掉,基本上是被殲滅。
……
建虜親王阿拜統領騎兵三萬,浩浩蕩蕩地猶如一股龍卷風一般南下,不到一天時間就追上了南逃的明軍運炮大隊。
明軍已經停了下來,在遠處擺開了陣營嚴陣以待。建虜探明了明軍這支兵馬總數是兩萬左右,這時阿拜策馬走上一個山坡,大致估摸了一下,差不多這個數。
只見那些騎馬的明軍已經從馬上下來,排列鳥槍准備作戰,阿拜鄙夷地回顧左右將領道:“羊不能變成狼,步兵不能變成騎兵。”
眾將一陣哄笑,心情極是愉快。
阿拜指著前方說道:“南人情知跑不掉,要和咱們拼命,兄弟們,衝上去,擊潰敵軍前鋒,奪取大炮!”
在建虜的眼里,明軍陣營中間那十幾門重炮,已經變成了他們的東西。
這時不遠處的河邊有個將領向阿拜喊道:“秉政大人,這冰面不能走人走馬……右邊的山太險,也沒法通過,只有中間這道走廊,地形不太好啊!”
阿拜身邊的將領也說道:“對面的南人陣營擋在前面,這地形……活動的地方太小,實在不是什麼好地兒。”
只見兩軍之間的地形,就像一個“兒”字,左邊是一條結冰不結實的河流,右邊是險峻的一片山脈,只有中間長狹的一道平地。
阿拜成竹在胸道:“南人就那麼點人,有什麼好在意地形的,下令進攻!”
建虜騎兵前鋒把隊形排成十二列,中間空隙很大,這樣稀疏的隊形可以在明軍的鳥槍排·射面前減少傷亡。只要衝近了明軍前方的輕步兵,建虜就有自信擊潰這個步兵陣營。阿拜的這支騎兵,他們的拿手好戲不是騎射,而是近戰肉搏。
明軍陣營里吹起了號角,號角聲中呐喊聲陣陣,他們大概在鼓舞士氣。很快陣營里又升起了兩面大旗,明軍又是一陣歡呼。
“蠢驢!”阿拜笑罵道,指著那兩面大旗問道,“上面寫的什麼?”
眾將面面相覷,都說道:“末將不認識漢字。”總算有個將領認識,他伸長了脖子仔細看遠處的旗幟,好像伸出了脖子那麼點距離,就能看得更清楚一般。
“天下無敵……”那將領念道。
“哈哈……”眾將頓時忍不住一陣大笑。
“……西大營?”將領繼續念道,“漢家霸業……萬萬歲?”
念字的人故意把每句話念成了問句,不僅表示對它們的懷疑,這樣的聲調其實也是一種嘲弄。眾人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笑聲很快就被成片的火器嘈雜給淹沒了,明軍那邊的輕步兵開始用鳥銃射擊,白茫茫的雪地上煙霧騰起,熱鬧起來,那景況,就像過年時候熱鬧的人群,還有鞭炮。
阿拜大喊道:“兄弟們,跟上,衝了!”
建虜大股騎兵跟在前鋒十二列突擊營的後面,沿著左翼的冰面,向明軍陣營方向壓了過去。
明軍的鳥銃雖然用三段輪射的方法,用隊形保證最大效果的殺傷,但是效果並不是那麼強悍,無論是射程、殺傷、還是精准都十分有限,主要是還是受此時火槍技術的制約。
……在對游牧民族的戰爭中,明朝這樣的農耕國家除了初期騎兵的強悍時期,大部分時候沒有什麼優勢,死亡人數一直都很高……這並不就說明游民民族軍事上的先進,明朝這樣的國家需要經歷長時間鎮痛,只有堅持下來才能獲得質的飛躍。
建虜十二列騎兵在付出了一定的傷亡之後,越來越接近明軍前端。距離越近,那些防護脆弱拿著火槍的輕步兵越是恐慌,殺傷能力反而不如遠距離好。明軍前端的輕步兵開始後撤。
建虜十二股騎兵,猶如十二支銳不可擋的利箭,飛一般直奔明軍陣營,越來越近了……明軍一個將領嘶聲大喊道:“記住,我們鐵軍營的話!後退就是死!倒下就是死!勇往直前,死也不倒!”
雪白的雪地上,明軍重步兵的黑甲分外顯眼,他們身披重甲,猶如鐵人。沉重的盔甲使得他們倒下去就很難站起來,倒下去的命運就是被無數沉重的鐵鞋踐踏致死,所以有“死也不倒下”之說;他們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