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感。在她理想中的婚事,希望嫁一個有能耐有才學的有志青年,相知相守,像上次那個年輕舉人就不錯,可惜爹爹嫌人家的門庭不好,所以她只得作罷,這事兒還得聽父母的才對。
而張問這樣的人妻妾成群,估計很多他的女人名字都叫不出來也有可能,如果跟他,在院子里勾心斗角有什麼趣味?
羅娉兒顰蛾不悅,悶著不再說話。她見親娘十分傷心正在那里抹眼淚,忙拉住娘的手好言寬慰道:“娘別太擔心,哭壞了身子才是大事。哪里有這般嚴重,咱們要是不同意還真能抄家?張閣老現在忙著要做皇帝,這時候肯定在想法設法給自己正名,怎麼會在這樣的關頭胡來呢,傳出去多影響他的聲威。”
羅良臣聽罷贊許地看了一眼女兒,小女倒是蕙質蘭心,一下子就把事兒看明白了,光是這份見識在女流之中就十分難得。
“其實這事兒可能並不是張閣老的本意,就是黃部堂等人的主意。”羅良臣沉吟道,“黃部堂是想趁機塞一個人在張閣老的身邊,自個的地位才更安穩,現在朝中各方恐怕都准備在新朝格局上為自己謀一席之地……雖說沒有被直接抄家這般嚴重,但是這事並不簡單。咱們家一直就是明朝的官員,縱觀今古,官宦世家要想在改朝換代時延續地位,哪個不是見風使舵急忙擁護新朝,想方設法地攀上新的關系?唉,當此關頭,咱們如稍有不慎,我羅家的官運就在我的手里完了……”
就在這時,羅娉兒突然面無表情地說道:“女兒一切都聽爹爹的安排,絕無半點怨言。”
羅良臣對她突如其來的表態感到十分意外,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是不想她哥哥寒窗苦讀的辛苦白費,還是憐憫自己這個兩鬢斑白的父親?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八九 進門
“老爺,申時黃部堂派人來說,一會要到府上拜訪。小人估摸著老爺到了散班的時辰,就早早地過來稟報了。”羅家的一個仆人在正南坊大街上碰上了羅良臣,在馬前躬身說道。
羅良臣畫酉下班,離開鴻臚寺署衙,正騎著馬回家,聽說黃仁直要來他也沒有太驚訝,因為昨兒他已經知會黃仁直同意上次說的那事兒了,估摸著他應該要來接人。
正是散班的時辰,許多散班後無事可做的官員都趕著回家,這正南坊又住著大量的官員,很多是前呼後擁儀仗俱全,導致街面上有點堵。所以羅良臣選擇騎馬上班實在是明智之舉,不然他這樣級別的官兒停轎讓路都夠得受。
平時那些同僚見著他也是佯作沒看見,也不管他是不是要執禮招呼,大搖大擺地路過便是;今天卻是不同,大理寺卿沈光祚居然也對自己點了點頭,雖說人家依然保持著派頭只是點點頭,可也是給了面子,十分得體呢。
羅良臣心道:黃仁直和自己的關系,大概已經傳出去了。
……黃仁直今兒再次親自上門,其實最重要的還是要羅娉兒,雖然她芳名在外,但黃仁直想親眼鑒別一下堪用不堪用還是有必要的,隨便也可以交代幾句。
他今天沒穿官服,只穿了身灰布舊袍,就是張問經常穿的那種款式,一副落魄文人的打頭,隨從也很簡單。進了羅家的門,被羅良臣迎到上房,分上下坐定,仆人看茶。
不一會,應黃仁直的要求,羅良臣便喚女兒出來見禮。只見羅娉兒臉上蒙著塊輕紗,香風撲面,雖然看不大清面相,不過那高挑的身段倒是讓黃仁直十分滿意,特別是腰長而柔韌很有些韻味。舉止之間也是款款有禮,到底是翰墨之家出身,投足便十分優雅得體。
黃仁直點點頭道:“好,好,我倚老賣老自稱一聲世伯,以後你就當我是家里長輩好了……唔,百善孝為先,你侍奉聖人身邊之後,也要念著父母的恩情,常常問候問候,多聽令尊的囑咐啊。”
這話乍一聽就是句客套話,可是卻暗藏玄機。黃仁直以後當然不能再和羅娉兒見面,不然羅娉兒不就很明顯整個一眼线麼?不過她的父親羅良臣投到了自己門下,只要她能聽父親的就好。
羅娉兒心里亮堂堂的,她也想通了,自己過了十八年好日子,全憑父親的恩情,為什麼不能為家族犧牲一點呢?以前她到西市外面地方周濟飢民的時候,看著那些人的苦難,她確實感受到了自己的幸運。人不能把好處都占盡不是?
她想罷便輕輕地說道:“世伯教導得是,晚輩正想為家父求件事兒,家父有個心願是到禮部任職,要不世伯成全了家父?”
黃仁直聽罷愣了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笑得開心極了,看著羅良臣道:“令千金可教,可教……這事不是什麼難事,嗯,羅大人現在是鴻臚寺丞五品官,過幾天平調到禮部來做郎中罷。”
羅良臣成了他黃仁直的下屬,以後他有什麼事吩咐羅良臣不是更方便了?見到羅娉兒如此上道,黃仁直不開心干什麼呢。
“謝部堂栽培。”羅良臣也是大喜,非常開心。禮部沾著一個禮字,好像是什麼清高的清水衙門,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什麼度牒之類的收入基本不用上交多少,簡直是坐著收銀子。
眼見自己一句話就讓兩個長輩如此開心,羅娉兒心里百感交集,不由得暗自幽怨地嘆了一口氣。
黃仁直收住笑容後,正義凜然地說道:“明朝國祚二百多年,如今氣數已盡,大凡末世易綱紀大亂,天下禍亂相互攻擊民不聊生,當此之時須有聖人出世平息紛爭。而今天下,只有張閣老有此威勢與民太平!為天下計,為萬民計,我們都應輔佐張閣老重建禮樂盛世……娉兒,老夫讓你在張閣老身邊侍奉,是看中你們羅家身家清白知書達理,希望你能夠在旁提醒張閣老心懷天下,勿要為私情所困,你可知道老夫的苦心啊。”
羅娉兒款款道:“晚輩謹遵世伯教誨。”
黃仁直滿意地離開羅家,打通關節便將羅娉兒送到了張問的老宅。時張問從玄月那里聽說了這件事,當時就覺得這老家伙實在胡鬧。
這時玄月說道:“這個羅娉兒在京師很有點芳名,這事兒一傳出來市井皆知,要是東家把她送回去,可同樣是毀了她的清譽,反倒讓羅良臣難堪。”
張問看了一眼玄月:“你說得對……何況這黃仁直打得是一石二鳥的算盤,我與他已經這麼久的交情了,就遂了他的意吧。罷了,叫吳娘收拾間廂房出來,把人收下。”
玄月抱拳道:“屬下遵命。”
……羅娉兒被人用轎子從青石胡同抬進來,這青石胡同原本就是個比較偏僻的小胡同,不僅簡陋,而且人煙稀少十分安靜,倒是讓羅娉兒心里有些害怕。她擔心莫非被人騙了?但轉念一想,黃仁直堂堂的禮部尚書,而且此事知道的人也不只一個兩個,他應該不敢胡來的。
她的內心忐忑,便於轎中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外面的一個人說道:“這里是張閣老的祖宅,地方偏了點,您放心馬上就到了。”
果然沒過一會,轎子便抬進了一處院子停下來,抬轎的人和跟隨的人很快就相繼散了。羅娉兒從轎子里走了出來,連一個人影都沒見著,這院子的簡陋讓她頗感意外,陳舊的房屋,不甚寬敞的地方,格局也是十分粗陋,好在房屋看起來還挺結實的。
今天她穿的是大紅色禮服,還是她的娘親手為她縫制的,都做好幾年的衣服了,今天是第一回穿。艷麗的羅娉兒往這深灰背景的老院子里一站,形成了鮮明的色彩反差。
這時雪地里響起“嘎吱嘎吱”的腳步聲,羅娉兒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豐腴的婦人正向這邊走過來。那婦人皮膚光滑白淨,身材豐滿,特別是胸部就像要把衣服撐破一般,可穿的衣裳真是老土,羅娉兒也不知道是她是什麼人。
過來的人就是吳氏,她走到羅娉兒跟前,打量了一下,說道:“剛才我在為娉兒姑娘收拾廂房,讓你久等了。”
收拾廂房?這人是個奴婢麼,羅娉兒蕙質蘭心,只看了一眼吳氏,就覺得不像個奴婢,因為她的眼神和舉止沒有半點卑微恭敬的感覺,倒像是個和藹的大姐姐。羅娉兒不敢唐突使喚別人,也沒有行禮,萬一真是個奴婢對她行禮不是鬧出大笑話來了?
“你是……”
吳氏頓時“哦”了一聲,撩了一把耳邊的頭發,笑道:“瞧我,忘記介紹自個兒了,你叫我吳姐就行了。”
羅娉兒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子,能讓她叫一聲姐的人,自然也要地位相當,她馬上就明白了:此人也是張問的妻妾之一。
這時候羅娉兒才急忙屈膝見禮,二人客套了一番。
今天的所見所聞真是讓她頗感意外,她實在想不到權傾天下的張問居然住在這樣的宅子里,而且他的女人居然這副打頭,跟一個小地主媳婦兒似的。
吳氏一面說著話,一面帶著羅娉兒從北角的月洞門進了內院。沒見著人,連一個丫鬟奴婢都沒見著,這時吳氏說道:“老爺來這里就是想清靜,沒帶別的人來,就連那些個侍衛都在隔壁和巷口鋪子住著……沒幾個丫頭干活,卻是不太方便,不過以前我照顧老爺就習慣了,我倒是沒什麼,就怕娉兒妹妹住得不習慣。”
羅娉兒忙道:“沒事沒事,我還怕張閣老府上人多,應付不過來得罪人呢,沒想到遇到吳姐這麼好的人,比什麼都好了。”
吳氏聽到這句話嫣然一笑,“一聽娉兒妹妹就是個知道冷暖的人,不同一般的官家大小姐。”
羅娉兒苦笑了一下,心道什麼官家大小姐,還不是只夠資格做你們家老爺的小妾。
兩人一路沿著院子旁的廊道走到西廂房,這里就是羅娉兒住的房間了。進了屋子頓時一暖,房間里燒著上好的無煙炭,羅娉兒回顧四周,這房間里面卻是大不相同,布置得淡雅精巧。她一看旁邊擺的椅子,竟然是上好的紫檀木做的,不知價值幾何!這玩意可是從南洋遠途運輸過來的,而且非數百年不能成材,是天下最名貴的木料,一般只有皇親國戚才有資格使用。
吳氏笑道:“老爺親自吩咐曹安派人從那邊的府上搬些家用過來,曹安對老爺的話從來都是實辦,這些東西希望娉兒姑娘用得還習慣。”
羅娉兒道:“家父為官清廉,家里也置辦不起這樣的物什呢,讓吳姐費心了……對了,一會有什麼家務活吳姐帶著我做,我不能讓吳姐侍候著吧。”
“粗活每天早上會有人來做,不過燒水煮飯侍候老爺得我自個來。你今天剛到別著急,我一會給你打熱水過來,洗個澡歇著。”
羅娉兒忙說剛才過來之前就已沐浴更衣,吳氏這才作罷,讓她先歇著然後就出去了。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九十 黃歷
在張家老宅里住了一夜,羅娉兒晚上還有些害怕,這里太安靜了,可以說是死一般的沉寂,屋檐下的燈籠在風中也是忽明忽暗叫人好生心悸,猶如鬼宅一般。人都喜歡熱鬧祥和的地方,真不知那張問是怎麼想的,竟然專程住這樣的宅子。
昨天一整天到今天早上,羅娉兒也沒見著張問,他好像一直呆在屋子里沒有出來,因為晚上對面的東廂房里亮著燈。他也沒說要見羅娉兒,仿佛當她不存在一樣。
一大早,羅娉兒聽見外面有人“呀呀”地怪喊,她便從窗子縫隙里往外一看,只見好像有個男人在練武。這個人一定就是張問了,羅娉兒很想知道張問長啥樣,她便輕輕將木窗推開一個縫,拿眼睛往外面看。一看之下,倒是發現張問生了副很好皮囊。
羅娉兒打內心里對自己被納到張府這樁事沒什麼好感,頂多就算是一樁沒有感情的交易,她早就認了。不過既然是交易,對方的樣子長得好看些總歸是好事,看到張問的長相之後,羅娉兒倒是苦中暗喜了一下。
因為在窗戶縫里看,羅娉兒也不怕失禮,便仔細看了許久。張問的樣子讓女人看著十分得養眼,且又不同於城里那些漂亮後生一般、模樣或舉止總讓人覺得有股子脂粉氣,他那張臉线條剛毅流暢、陽剛俊朗,讓羅娉兒覺得有道陽關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樣,不過就是他的眼睛陰沉了點。
柔美的雪花悠揚落下,隨著張問的身形飄揚,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不染俗氣的上古劍客,那柄牡丹重劍被他舞得猶如穿針弄线一般輕巧優雅。此情此景,倒讓羅娉兒覺得十分美好。
張問把一整套“葉青成自創劍法”練了幾遍,花去了半個多時辰,羅娉兒躲在木窗後面也看了半個多時辰,等張問收住劍勢後,她才發現腿都已經站麻了,幾乎動彈不得。
吃過吳氏做的早飯,又聽見對面東廂房里傳來了讀書聲:“……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
中氣十足氣勢雄渾的讀書聲讓羅娉兒忍不住也側耳傾聽。可等張問練完劍,讀完書,就再也沒有了動靜,任羅娉兒屏住呼吸專心傾聽,也再也聽不見他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羅娉兒突然想起吳氏大概在做午飯了,她決定去幫忙。從小就過慣了飯來張口以來伸手的日子,做飯羅娉兒自然不會,不過打打下手眼見什麼做什麼應該還是可以的。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