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呈上手里的東西,一臉興奮道:“皇爺,正是浙直總督張問傳來的捷報,官兵已經消滅了福建所有的叛軍,活捉了那叛臣葉向高的孫子葉楓,收復了全部失地!皇爺江山永固、萬壽無疆!”
朱由校抽出里面的奏章,哈哈大笑。旁邊的太監們全都伏拜在地,高呼萬歲。朱由校笑了一陣,突然停住了笑聲,轉頭看向大殿外面。眾太監回頭看時,只見天空中飄起了潔白的雪花,眾人的眼睛立馬放出光彩來了,就好象天上正在掉白花花的銀子一般。
“瑞雪!祥瑞!祥瑞啊!皇爺,天降祥瑞,大明吉祥……”
朱由校愣愣看著滿天的雪花,又低頭看著手里的捷報,又哈哈大笑起來,他在地上來回踱了幾步,抓了抓腦袋,激動地說道:“忠賢,你馬上命庶吉士下旨,讓張問進京獻孚,讓內閣……內閣那個顧秉廉商議商議,怎麼封賞有功將官,等張問他們到京師來,就在午門頒聖旨。”
魏忠賢磕頭道:“奴婢遵旨。”
朱由校揮了揮手,魏忠賢便下去了。朱由校坐著緩了一會氣,對著天上的雪花看了半響,也沒心思做木工活了,拿著手里的捷報反復看了幾遍,這種奏章雖然寫得比較通俗,但是朱由校仍然讀不太通,他便喚人把司禮監秉筆太監王體乾叫過來。
這秉筆太監王體乾從萬歷時就在司禮監做事,可不是魏忠賢那樣的文盲,王體乾十歲進宮,因其識字斷句聰明伶俐,直接就送到太監學堂學習,是專門為司禮監培養的人材。這時候他已經四十多歲的人了,早已是滿腹經綸琴棋書畫皆通,八股文或許他做得沒外廷那些大臣好,因為太監根本不需要研習那玩意,但是詩書禮儀,絕對不比翰林院的庶吉士差多少。
王體乾接到朱由校的召喚,很快就來到了養心殿,他是小跑過來的,見了朱由校,立刻就行跪禮,滿口吉祥祥瑞天佑大明之類的好話。
只見王體乾瘦高個兒,生得一雙桃花眼,皮膚保養得十分光滑,長相簡直可以用俊俏才形容,只是他才四十多歲,兩鬢已經斑白了,鋼叉冒邊緣露出來的頭發都是花白的顏色,聽說他是少年白,十幾歲的時候就有白發。
朱由校把手里的奏章遞過去,說道:“給朕讀讀,里面要是有什麼典故,就說明白。”
“是,皇爺。”王體乾從地上爬起來,彎著身子雙手接過捷報,清了清嗓子,便流暢地讀起來,斷句停頓得恰到好處,本來朱由校讀不明白的句子,經王體乾之口,竟然就聽明白了。
朱由校聽完之後,閉著眼睛養了會神,人的身子骨不好,精力也就不濟,用久了腦子,就昏昏沉沉的。良久之後,朱由校才問道:“福建捷報到司禮監的時候,你在哪里,知道這事兒嗎?”
王體乾道:“回皇爺話,奴婢在司禮監,奴婢知道福建捷報。”
朱由校冷冷道:“捷報傳進宮的時候,魏忠賢正在這養心殿里,結果還是由他來報喜,你可知道為什麼?”
王體乾一聽這話,嚇了一大跳,皇爺跟他說這事兒是什麼意思?王體乾悄悄看了一眼養心殿中侍立的太監,其中有個執事牌子可是魏忠賢的干兒子,今兒這些話不得傳到魏忠賢的耳朵里?王體乾一時沒想明白為啥皇爺要在自己面前說魏忠賢的壞話,他馬上明白的是:這不是招惹魏忠賢惦記麼?
王體乾的腦子算是好使的,以前看准魏忠賢深得皇帝信任,感情深厚,也不管魏忠賢是不是文盲有沒有能耐,他就及早地屈居到了魏忠賢靡下,惟命是從,這兩年來深得魏忠賢之心,又做秉筆太監、又掌東廠,二人很是合得來。不過最近王體乾總覺得和魏忠賢的關系沒有以前那麼過心了……
他顧不得多想,集中注意力在皇帝的問話上,這時候他也不好多說,便小心地說道:“奴婢不知。”
朱由校哼了一聲道:“剛才你們司禮監有個太監在門口轉悠了一回,把給魏忠賢通風報信,這才能讓魏忠賢出面報喜!這個老奴婢,心眼越來越多,朕不是看在他這麼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真想叫人揍他一頓!”
王體乾忙說道:“魏公公也是為了皇爺高興不是,南方捷報、天降祥瑞,這都是天大的喜訊呀。”
……
魏忠賢到內閣值房向內閣首輔顧秉鐮傳達了皇上的事情,讓他們票擬。顧秉鐮是跟了魏忠賢才提拔到內閣首輔的位置的,他在朝野根本沒什麼威望,比起三朝元老德高望重的葉向高差遠了。但是魏忠賢一時找不到聽話又夠資格的人,經皇帝首肯,就讓顧秉鐮做了內閣首輔一職。顧秉鐮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經歷了那麼多血腥事,早已明悟過來,根本就不提什麼政治主張,皇帝和代表皇權的司禮監怎麼說,他就怎麼做。一時這皇宮內外,竟變得河蟹起來,以前內閣和司禮監水火不容的形式居然消失了。
顧秉鐮聽說是張問的事兒,馬上就琢磨,這捷報傳來天就下雪了,皇上肯定歡喜得不得了,看來這封賞的事得弄喜慶一些,但是他很快又想:前不久的西湖棋館案,這張問可是有責任的,死的東林黨自然不能完全算到他頭上,張問只是就事上報而已,但是那案子還牽涉了兵部尚書崔呈秀等人,這些人都是叫魏忠賢干爹的人。雖說最後在口供上動了手腳,魏忠賢袒護了崔呈秀等人,但是崔呈秀看到死了那麼多人,嚇得也不輕,他們能盼著張問好過?
所以顧秉鐮就問道:“望魏公提點一番,這事兒該怎麼擬呢?”
張問得罪的崔呈秀等人雖是魏忠賢的人,但魏忠賢也管不了那麼多,他只是想著張問幾次給自己送銀子,也早早就投過來的人,魏忠賢便說道:“顧閣老是首輔,就事論事,這事兒該咋辦,咱們就咋辦。”
顧秉鐮道:“好,老夫就按魏公說的意思辦。”
魏忠賢從內閣值房出來,便坐轎子回司禮監衙門去了。司禮監在“吉祥所”的司禮監胡同,衙門在高牆之類,以三座大殿為主體……這地方後來成了停屍房,陰氣極重,這是後話,現在它還是個衙門。
魏忠賢不在皇帝身邊時,腰板就挺直了,繃著一張馬臉只要不笑,就像拉長了的臉一般,不怒自威倒是說不上,但是這麼一張無常臉讓旁邊的人比較害怕就是了。
他從轎子上下來,一個太監給他挑開簾子,魏忠賢便大模大樣地走了出來。那太監扶住魏忠賢,陪著小心道:“今兒下雪了,路滑,老祖宗慢點兒。”
“唔。”魏忠賢的一雙小眼睛半睜不睜的,裝筆地從鼻子里哼出一個聲音來。
那太監又說道:“兵部尚書崔大人在花廳里等了有一會兒了。他說有事兒向老祖宗稟報,老祖宗這不剛從皇爺那里回來麼,奴婢就讓崔大人喝茶候著。”
魏忠賢話語不清地說道:“啊,那咱們就去花廳吧,見見崔呈秀。”
太監扶著魏忠賢向花廳走去,旁邊還有個太監為他打著傘,後面一溜太監拿著拂塵跟著,整個一前呼後擁。
魏忠賢走進花廳,里面正坐著兩個人,一個就是那矮墩身材的崔呈秀,另一個是文書房太監李永貞。
崔呈秀見到魏忠賢,急忙站起身三步做成兩步走,奔到魏忠賢的面前,哭喪著臉道:“哎喲,干爹,這麼大的雪您還來回奔波,您可要注意身子骨啊。”
魏忠賢笑罵道:“老夫還沒死呢,你哭啥喪?”
“兒子天天求著干爹長命百歲,您就是兒子的親爹啊!”滿嘴胡子的崔呈秀一臉真誠地說著,完全不顧臉面,他親爹早已作古,這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從棺材里蹦出來。
魏忠賢對崔呈秀很滿意,一個外廷的大臣,能這樣喊爹叫爸的,人家是鐵了心跟著咱家啊!
躬身立於一旁的李永貞也是認了魏忠賢做干爹,這時候被崔呈秀搶了先,還沒顧得上說話,魏忠賢就回頭指著李永貞道:“你這個干兒子,沒崔呈秀熱乎。”
李永貞立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起來,不住表忠心。魏忠賢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行了,你們都別囉嗦了,都起來吧,什麼事兒,趕緊說出來。”
崔呈秀扶著魏忠賢坐下,說道:“浙江都指揮使那邊給兒子來了密札,張問的事兒。”
“哦?”魏忠賢端起茶杯,說道,“先說說,怎麼回事。”
崔呈秀把一封信放到茶幾上,躬身道:“兒子以前在蘇州做過浙直總督,南直隸和浙江地面上也有些舊人,這回張問做了浙直總督,手握大權,兒子自然就讓人注意著張問的動靜,封疆大吏不看緊點,不定會生出什麼大逆不道的壞心思來……”
魏忠賢不動聲色地哼哼了兩聲。
崔呈秀急忙說道:“干爹,兒子可不是公報私仇,西湖棋館那事兒,兒子財迷心竅被人稀里糊塗地拉下水,幸好有干爹護著這才沒事,咱們還正好借此機會除了那些個瞪鼻子上眼的人。兒子對張問並沒有私人恩怨,這次兒子絕對是為了國家社稷和干爹作想,您不知道張問那家子在南邊干些什麼事。有個女人名叫韓阿妹,是白蓮教教主的干女兒,自稱什麼聖姑,那可是叛黨中的叛黨,張問竟把這女人納到房中了!因此還放了韓阿妹手下那些人一馬,上表朝廷,要讓他們的人做福建總兵!”
干爹您想想,福建經此叛亂,官府蕩然無存、百廢待興,這幫招安的亂黨朝廷管得住嗎?張問與他們勾勾搭搭,要讓這幫亂黨掌握福建的兵權,他想干什麼?
還有,張問在溫州府弄了一個溫州大營,收羅了一幫子的心腹……浙江有都指揮司、各地有參將,要用兵他怎麼不讓地方將領招募兵丁?偏偏自己培植黨羽,其用心不可不防。
“這還沒完,張問那個誥命夫人,皇後的姐姐,那真是在給皇上臉上潑髒水,在浙江拉幫結派,什麼漕運、私鹽、走私茶葉樣樣沾手,江湖上混得是響當當的名聲,叫什麼玄衣幫,要不是寫信的人是兒子的門生,兒子還真不相信在幕後操縱江湖幫派的人是張家誥命夫人。這些人隱於市中偷雞摸狗打探消息,眼线極廣,恐怕也是張問指使的。干爹,張問此人,咱們可得防著點……”
第五折 扇分翠羽見龍行 段二 鶯燕
司禮監的房子既大又舊,通光性也不太好,加上此時天降大雪濃雲密布,光线就更加昏暗了,就算房子里大白天也掌了燈,依然給人昏暗的感覺,天氣寒冷,於是又冷又暗,的確是陰氣較重。
兵部尚書崔呈秀在魏忠賢的面前數落了一大通張問的不是,並稱是公事。魏忠賢耐心十足地聽完,半眯著眼睛裝了會深沉,然後咕嚕著喉嚨發話了,他說起話來就像喉嚨里常年有化不開的痰在作怪一般,可奇怪的是在皇上面前竟就十分清楚。
魏忠賢故作高深地皮笑肉不笑說道:“上來的奏章說了,叛賊有槍有炮,這張問要辦成事兒也不容易,咱們甭管他是娶什麼聖姑也好、和什麼綠林大王拜把子也罷,辦成事兒為皇爺為朝廷平息亂子不就行了?張問又不缺銀子花,他去摻和那些個私鹽私茶的作甚,咱家瞧著無憑無據的並不可信……”
“干爹!”崔呈秀面露急色地喊了一聲。
魏忠賢哼了一聲:“你們肚子里有幾條蟲咱家會不知道?張問就是一京官,在地方打了勝仗,立馬就招回來了,他在地方上搗鼓那些小魚小蝦,有什麼用?不用再說了,咱家瞧著東林黨玩完,朝廷里還有暗流,別只顧著窩里斗,明白嗎?”
崔呈秀嘆了一口氣道:“兒子遵命。”
這時李永貞見崔呈秀說得差不多了,便接著開口說事,他放低聲音道:“干爹,上回皇後娘娘小產,兒子聽說有人在皇後娘娘面前嚼舌頭根子,說是干爹您派人點了皇後娘娘的穴道,這才讓娘娘小產的……”
“啪!”魏忠賢滿臉怒氣,重重地將手里的茶杯擱在幾案上,茶水震蕩出來,灑得滿案都是。
“宮里的太監又不是從少林寺武當選進來的,會什麼點穴!皇後娘娘懷得是龍種,咱家有那個膽子嗎?是誰在後面嚼舌頭,查出來了?”
李永貞陪著小心道:“干爹,那人已經抓住了,是坤寧宮的一個宮女,正看押在東廠牢里,干爹示下,該怎麼處置。”
魏忠賢一張馬臉本來就長,這時拉著就更長了,他怒氣衝衝地說道:“嚴加拷問,務必讓她說出是誰指使的!”
“是,干爹。”
李永貞彎著腰又尖聲說道:“干爹,皇後娘娘小產,自然不是咱們動的手腳,可皇後娘娘聽了這些個讒言,恐怕對干爹您……”
魏忠賢怒道:“這宮里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坤寧宮的執事牌子是誰,怎麼管教的人……你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皇爺常常去坤寧宮,難不保人在皇爺身邊吹枕頭風,最近皇爺好像對咱家很不滿意,難道是因為這事兒?”
崔呈秀趁機說道:“皇後娘娘和張問可是沾親帶故的關系,娘娘要是和咱們過不去,張問恐怕也不會向著咱們。”
魏忠賢的小眼睛轉悠著,在他的眼里,大事離自身太遠、他也不怎麼看重,這種人情世故,他可是最上心了。崔呈秀想離間張問,說了一大通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