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男女老少、地主平民,全部處死……章照的骨子有些殘暴。他是舉人功名,以前在遼東邊城做過文官,見識了建虜的凶殘,於是他對敵人從不心軟。
袁大勇也跟著章照的部隊來了羅家莊,他再次見識到了現實的殘酷。西大營軍紀整肅,並沒有私自對百姓奸淫搶掠,但它並不是什麼仁愛之師,執行上邊的命令毫不含糊。羅家莊的所有的人,不論是地主還是平民,也不論是婦女還是小孩,全部被集中在莊子中間用鳥槍和火炮射殺。
眼前的血腥讓袁大勇震撼了,如果說之前對敵兵的屠殺勉強可以算作打仗的話,現在這狀況算什麼?幾乎全是平民,槍炮聲中,鮮血橫流,還有嬰兒啼哭、孩童在喊娘親。
夕陽將西天照得血紅一片,猶如蒼天在啼血。莊子中有一顆百年老樹,它俯視著眾生,見證著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發生的悲歡離合。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五一 少女
空氣中還飄蕩著人肉燒焦的糊味,天色已暮,西大營主力在羅家莊扎營修整,袁大勇不知道兄弟們是怎麼吃下去晚飯的,反正他是吃不下,聞到那股子味道就想起那些形狀可怕的屍體,吃一口就得吐一口,連早上的飯都給吐出來了。
袁大勇不明白,平日里將軍們不是說,西大營是保護大明子民的鐵甲雄兵嗎,現在為什麼反倒殺起平民來了?
他終於忍不住去問章照,章照冷冷地說道:“你以為你是風?我們都是隨風飄蕩的沙子而已。”
舉人老爺說話就是不同,袁大勇完全不明白總兵官是嘛意思。其實上如果不是袁大勇的妹妹是張問的姨太太,他這麼一個小旗長連見總兵官的資格都沒有。
章照已經脫下了盔甲,天氣很熱,他敞著衣服,敞著的領口里面可以看見明顯凸出的大塊胸肌,精壯的模樣根本就不像是讀書人。章照很快想起袁大勇打字不識,又加了一句道:“謀反自古都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屠滅一個羅家莊算什麼,難道我還敢對謀反的人有仁慈之心?”
就在這時,一隊官兵押著三個人走進了章照的大帳。前面那個披頭散發的老頭就是羅玉璋,他低著頭,就像打焉的茄子;而後面還有兩個美貌的少女。
章照見狀眉頭一皺道:“怎麼還留著女人?”
那兩個少女穿著絲綢襦裙,很顯然是地主家的,她們的頭發衣服都保持著整潔,看來官兵們並沒有動她們……如此美貌的女子,落到一大群男人手里,沒有被羞辱,西大營的軍紀不只停留在嘴上。
章照瞟了一眼,發現那兩個少女長得十分相似,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她們是雙胞胎姐妹。
押送的小旗長頭上戴著半圓形的鐵盔,小旗長把鐵盔摘下來抱在腰上,躬身道:“稟總兵大人,這兩個女子是賊首羅玉璋的女兒……雙胞胎姐妹,還是未嫁的黃花閨女,小的們不忍殺之,便送到總兵大人帳里,聽大人處置。”
官兵們不過是送來極品美女,想討好章照。
“綁了。”章照冷冷地說道。
眾軍士聽命,遂將兩姊妹綁到帳中並排的兩根柱子上,眾人心道:總兵大人難道要當眾淫辱這兩姐妹?
章照在帳中踱了幾步,走到案前,從案上橫放的刀架上“唰”地一聲拔出了一柄龍紋單刀,這種龍紋刀做工考究,在萬歷時,皇帝賞賜武將就很喜歡賞這種兵器。
刀身如水,潭水一般清澈。
章照提著刀走到那兩個被綁在柱子上的少女面前,她們的美目里滿是驚恐,渾身簌簌發抖。
他把刀身放到其中一個少女的下巴,向上輕輕一用力,就讓那少女抬起頭來,章照很仔細地看著那張美麗的臉,輕嘆道:“真的很漂亮。”
“你……你想做什麼?”少女見章照看著自己眼睛都不眨一下,心里害怕,害怕章照會對她施暴,她自己也不認為章照會馬上殺她,雖然章照拿著刀。
卻不料,就在這時,章照突然喝了一聲,身形敏捷,一刀對著那少女的脖子劈將過去……鮮血飛濺,那美麗的頭顱從身體上滾落在地,而身子因為被綁著仍然在柱子上流血。
“啊!”就連眾軍士也驚呼了一聲,對章照這突如起來的舉動疑惑不解。
“不要!”另外那個少女哭起來了,她看著章照拿著鮮血淋淋的刀走向自己,哭喊道,“老爺,您饒了我吧,您饒了我吧,嗚嗚嗚……”
袁大勇有些憤怒地說道:“總兵大人,您這是在干什麼?”
剛剛兩個少女被押進大帳時,袁大勇驚於她們如天仙般的美貌,都不敢正視,仿佛自己看一眼就是褻瀆一般……不料轉瞬之間,他眼里的仙女就死在了屠刀之下,而剩下的那一個在哭喊討饒。
章照沒有理袁大勇,如果是其他部將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話,早就拉出去打軍棍了。
這時一個將領低聲說道:“她們是賊首的家眷,遲早都是個死,大人這樣殺了她們,是對她們好。”
章照看著地上的美女頭顱,輕嘆道:“在鐵蹄面前,美好的東西會更加誘人……”
眾人都不解總兵大人的意思。
章照來到另一個少女的面前,少女親眼看到她姐姐的腦袋斷在面前這柄屠刀之下,她害怕極了。初時,少女認為自己長得漂亮,這些官兵不會那麼容易讓她死,所以並沒意識到死亡的臨近;而現在,血腥的現實就在面前,她終於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拼命搖著頭祈求著:“不要……不要……你放過我吧……不要……”
刀輕輕抵在了少女柔軟的胸脯上,章照根本就對她的掙扎求饒無動於衷,他看著少女姣好的胸脯,很想用刀把她的衣服隔開……美女,赤裸的美女,只要是男人都想看,於是刀尖在少女的胸口上頓了一頓。
但章照最終沒有這樣做,他把刀緩緩地刺了進去,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女的眼睛,仿佛要記住她眼睛里流露的東西。
造物主給女人鬼斧神工的神奇乳房被刺破了,鮮血慢慢浸透了少女的衣衫……
“哈哈……”羅玉璋突然仰天大笑,花白的亂發在空中飛揚。
“嘿嘿。”章照拔出血淋淋的龍紋刀,也陪笑了一聲,“羅玉璋,現在你是不是覺得很刺激?”
羅玉璋笑出淚來,他的眼睛里表明,他恨不得生吃章照的血肉。羅玉璋惡毒地詛咒道:“有一天,你也會嘗到這種滋味!”
章照冷冷地說道:“你家財萬貫、土地千頃,朝廷收你點稅,你就聚眾造反,殘殺官員,攻城略地!這,就是你的下場。與其讓你們一毛不拔,留給建虜去搶,不如送給咱們做軍餉,讓咱們去搶建虜。”
他說完,從袖子里摸出一塊潔白的綾羅絲巾,輕輕擦著刀身上的鮮血,頭也不抬地說道:“我沒興趣殺這種人渣,拉出去砍了,把腦袋裝匣,送往兵部尚書朱大人那里。”
兩個軍士走上去,粗暴地抓起羅玉璋的膀子就往外拖,羅玉璋罵道:“你們不得好死!你們不得好死……”
章照擦完鮮血,將那沾滿美人血跡的絲巾小心放進自己的衣袖,然後把龍紋刀放回案上的刀鞘。他不慌不忙地做完這些細碎的事情,然後向帳外走去,從袁大勇身邊經過時,他拍了拍袁大勇的肩膀,說道:“你還需要磨練。”
“大人……”
章照道:“你隨我出來。”
兩人走出大帳,夜色如水,濕潤的露汽中還有戰爭的硝煙味、屍體的燒焦味。軍營里的篝火連綿不絕,猶如天上的繁星。
“大勇,揚州府那一戰,是你第一次殺人吧?”章照看著營地里篝火頭也不回地說道。
“嗯。”
“慢慢就習慣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閒話,章照又說道:“你雖然只是個小旗長,我一直把你當兄弟。”
袁大勇道:“葉將軍也這麼說。”
章照干笑了一聲,說道:“因為你是咱們張大人的舅子……我們都會一直追隨張大人,因為大人的理想,也是我們的夢想,我們夢想著恢復祖先的榮光,國威遠揚,夢想著蠻夷不敢藐視關內、聞風喪膽……這些夢想不是只在戰場上就能得到,關鍵是廟堂,只有張大人能做到。”
袁大勇摸了摸腦袋左邊,左耳被人給咬下來了,他的腦袋上包扎著紗布,現在好像在愈合,癢得厲害。
“俺覺得太平就好,大伙兒都有地種,有飯吃,能過日子就好了,你殺我我殺你沒多大的意思,別人是不是聞風喪膽也沒多大的意思。”
“唉!”章照白了袁大勇一眼,“你真的需要歷練,只想著種地……敵人可不這麼想,他們把咱們當羊,沒事就要來收割一把,咱們憑什麼要做別人的羊,啊?以後西大營可能會調往遼東,你跟著去看看,別人是怎麼凌辱蹂躪那些種地的人的。”
兩人閒聊了一會,這時一個軍士喊道:“總兵大人,朱大人來調令了。”
章照遂回身進帳,與傳令的軍士對過兵符,又把軍令拿給隨軍的文官翻譯。軍令都是用密文寫成,需要對照翻譯才能使用,這種事一般章照都會讓文官去干,自己隨便找一段翻書檢驗就行。
密文書籍都是管制物品,禁止謄抄,並統計編號了的,而且每過一段時間,翰林院那邊又會送來新的密文。西大營的指揮系統有些復雜,但是比較安全。
過了一會,章照拿到了用漢字寫成的軍令:興化戰事後,立刻率軍向蘇州靠攏。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五二 督府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的繁華名不虛傳,城郊已是人口稠密,錯落有致的街道比普通城市的中心還要熱鬧,更別說城里的盛況了。街道兩旁陳列的珠璣羅琦玲琅滿目,酒樓上歌舞升平、王孫公子吟詩雅談;街上更是喧囂熱鬧,已經到了擁擠的程度。
今兒和往常不同,蘇州城郊的街道上出現了一支壯觀的軍隊。軍隊在街道中間行走,那些馬車和轎子都被迫讓於道旁,造成了輕度的交通堵塞。市民們好奇地沿街駐足觀看,他們並不害怕,因為這支軍隊隊形整肅,並不像沒有管束的亂軍。
隊伍前面的軍士扛著兩面大旗,一面“天下無敵西大營”,一面“漢家霸業萬萬歲”。西大營,有見識的人開始賣弄自己的學問,說是朝廷里來的中央軍。
“咵嚓咵嚓……”軍士的腳步聲整齊劃一,猶如演奏的音樂一般有節奏。那些身披鐵甲的士兵排成一條條筆直的线,從街道這邊,直接可以看到街道那邊;緊隨其後的是騎兵部隊,那些騎士騎著高頭大馬,戴著半圓形的鐵頭盔,頭盔上插著高高的羽毛,從遠處看去,就像一片白花花的雪花一般。
最後面是用騾馬拉的各型戰車,裝載著大小火炮,車輛上下,有許多拿鳥銃和鋼叉的軍士護衛。很顯然西大營的裝備十分先進。
軍隊行至城門口停了下來,過得一會,只見一眾身穿紅色青色不等的官員從城里迎了出來。跟在官員們後面走出來的,還有大量的皂隸和官兵,他們抬著一缸缸的酒、一頭頭豬、牛、羊……
最前面那個紅袍官兒揚聲道:“京師西大營光臨蔽境,下官等特備薄禮犒勞貴軍。”
就在這時,同樣身穿紅袍圓領官服的朱燮元騎著馬從整齊的隊伍旁邊策馬上前,他的身邊,跟隨著一眾身披重甲的將帥。
城門那邊站前面穿紅袍的大胖子就是浙直總督岳忠良,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因為曾對轄區揚州府的事情不聞不問、按兵不動,他很心虛。他實在沒意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岳忠良敢按兵不動,卻沒什麼膽子直接反抗中央軍,一則浙直總督屬於京官,他的家眷還在京師;二則公然謀反,他手下的將帥不定會跟著他玩命,畢竟他是從上邊調下來的京官,在蘇州的底子沒那麼厚實。這也是明朝軍政制度的高明之處,內地封疆大吏想擁兵一方不受節制的難度很大。
邱忠良在京師時見過朱燮元,他見朱燮元策馬過來,忙躬身討好地指著後面的犒軍物資道:“西大營兵馬勞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下官已在蘇州最大的酒樓訂下了酒席,請尚書大人賞臉。”
朱燮元連馬也不下,禮也不回,雖說官大一級,這樣也顯得十分傲慢,不過因為邱忠良心虛,卻已顧不上不滿朱燮元的傲慢。
朱燮元揚起馬鞭,指著城頭上的火炮道:“西大營駐扎蘇州,為安全起見,城樓要交給我們控制。來人,去城上交接防務。”
“末將得令!”一員大將抱拳接令,回頭喊道,“兄弟們,跟我上。”
邱忠良見狀指著眾軍,“這……這……”但是他也沒理由阻止,因為朱燮元是兵部尚書,兼領東南軍務,腰上還掛著尚方寶劍。
一眾騎士率先衝進城門,後面密密的重步兵鳥槍手小跑著緊隨其後。眾軍從城里的牆梯爬上城樓,將上面的守備軍趕下城去,控制了城樓、箭樓、閘門,還有城頭上的火炮。
朱燮元抬頭看去,高高的城樓上掛上了西大營的旗幟,他的臉色突地一變,用馬鞭指著邱忠良道:“邱忠良,本官問你,兩月前揚州告急,你可得到官報了?”
邱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