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頓時意識到事情不妙,倒退了幾步,額上汗水大滴直流,臉色頓時煞白。
“身為浙直總督,對轄區安危不聞不問,就是瀆職!身為大明官員,勾結藩王,就是謀反!”朱燮元聲色俱厲地喝道,“來人,拿下!”
眾軍一擁而上,抓住邱忠良,他周圍的文武官員大愕,前面是一排排的荷槍實彈的鳥銃手,背後的城樓已經被控制,動也不敢動。邱忠良急道:“朱大人,有話好說!你我同朝為官,有話好說……下官何時勾結藩王了?朱大人,朱大人……”
朱燮元冷冷道:“有沒有勾結藩王,一查便知。去抄了邱忠良府邸,一干人等,盡數捉拿!”
邱忠良在焦急中烏紗帽滾落在地,大呼冤枉。
朱燮元拿下了邱忠良,立刻率軍入城,占領浙直總督行轅。軍隊在城中軍紀良好,絲毫沒有擾民,但是衝進總督行轅時就變成了殺人惡魔。
大門口的管家和一干奴仆不知道這群軍士是干嗎來的,也不可能隨意就讓軍隊跑到他們府邸上去,便作勢要攔。西大營這邊的一個將領隨即下令:“尚書大人有令,反抗者格殺勿論!”
街面上的騎兵不問青紅皂白,拔箭便射,一箭射中管家的額頭,那老頭仰面倒在血泊中,前面的步軍遂端起長槍,見人就捅,將門口的奴仆全部刺死。
就在這時,兵部侍郎楊鶴策馬趕到,大喊道:“慢著!先圍住,等本官稟報朱大人。”
楊鶴說完急忙尋到朱燮元,勸說道:“如果我們屠戮了邱忠良府邸,殺了邱忠良,恐中都守備會閉城反抗、公然背叛,請部堂三思。”
朱燮元搖搖頭道:“修齡此言差矣,中都就算反抗,與整個江南的穩定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此時許多人還在觀望,殺掉邱忠良,可以震懾那些居心叵測、但還沒有表露出來的人。”
楊鶴嘆道:“只恐南方士大夫會指責朝廷暴戾。”
這時另一個文官說道:“學生倒是有一策。”
楊鶴聞聲看去,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伙子,生得白白淨淨的,就像一個白面書生一般,這麼一個年輕人身上穿的是紅袍,倒另楊鶴刮目相看。
朱燮元指著那青年道:“老夫來給你們介紹一下,他就是揚州知府商凌,用百姓壯丁阻擋數萬賊軍兩個多月的人。”
“哦!”楊鶴忙揖道,“久仰久仰。”
商凌忙回禮:“不敢不敢,末學拜見楊大人。”
楊鶴笑道:“商大人有出息,年紀輕輕的,平步青雲就在眼前啊。”口氣說不出的羨慕,楊鶴混到並不侍郎的位置,都摸爬滾打了幾十年了。商凌才出道幾年,就要高升,所有人都很羨慕。
商凌道:“學生不敢居功,要不是朱大人率軍及時來救,學生現在已身首異處了。”
商凌一口一個學生,又滿口都是朱燮元的救命之恩,讓朱燮元很是受用,朱燮元摸著下巴的胡須微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呵呵,寒之(商凌的表字),你剛才說有一策,說來聽聽。”
“眼下江南不滿朝廷,甚至有人鋌而走險揭竿而起,直接原因是稅收已經遠遠高於總的收成,根本原因是江南地價一向攀高。新政稅收會慢慢調節地價,但需要一個過程。我們何不用官方政策調控,加快這個過程?只要讓地價降下來,與土地上的收成達到平衡,矛盾立刻緩解,江南安有不穩之理?”
朱燮元點點頭:“如何快速讓地價下調?”
商凌成竹在胸道:“官軍剛剛平定揚州叛亂,羅玉璋等大地主覆滅,名下數千頃土地收為官府所有,揚州那片土地都是良田,只要朱大人下令,以低價出售,便會影響整個江南的土地價格,加快土地價格下調,達到稅收平衡。”
朱燮元沉吟片刻,豁然道:“寒之此策甚妙!對穩定局勢大有益處,況變賣土地所得錢糧還能充作各地軍餉,減輕中央負擔。很好,很好,本官明日便召集官吏商議,頒布此項政策。”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五三 東風
在商凌的建議下,朱燮元沒有殺浙直總督邱忠良。商凌說:雖然部堂有尚方寶劍,可以先斬後奏,但邱忠良到底是一方大員,擅殺同僚並無好處。
朱燮元認為有理,只有隨時維護中央的生殺大權,才不會讓人忌憚、也不會遭來言官的非議。於是朱燮元下令將一干人等押解回京,交由三司法處置。
人犯到京之後,張問根本沒叫人審,直接讓三司法宣布邱忠良罪大惡極,誅滅九族。邱忠良等人剛到京師,從囚車上一下來就被砍了腦袋,他在京師的府邸也被玄衣衛和錦衣衛抄沒,府里的親戚妻兒、丫鬟奴仆幾百人全部被馬上斬首……後來又抓到了他的授業老師、有往來的朋友、遠房親戚等有牽連的人,以及他們的親屬家奴都被殺了,導致這個案子死亡幾千人。
九月初,內戰發生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一日,張問在內閣同時收到了兩份奏章,一份塘報,一份邸報。
通政司的官員提醒道:“張閣老,有一份是邊關八百里加急。”
張問強作鎮定道:“我知道了,你下去,把元輔請到值房來。”
他先看那份急報,是從三屯營發來的。還沒看內容,張問心里頓時就是一緊,三屯營,是靠近北面邊牆的橋頭堡:建虜來了?
這時內閣首輔顧秉鐮走進了張問的值房,見張問眉頭緊皺,正在看奏章,便問道:“張閣老,發生了什麼事?”
張問把手里的急報遞給顧秉鐮:“果不出所料,建虜來了,京師又得准備惡仗。”
顧秉鐮急忙瀏覽急報,張問又扯開另一份奏章,是南方朱燮元上的折子。朱燮元匯報了他在江南穩定局勢的一些政策,還報告了福王主力的動向。
張問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書案旁邊的一張大地圖前面,一邊看奏章一邊看地圖,他頭也不回地說道:“朱燮元上奏說福王沒有與西大營決戰的意圖,正在湖廣方向運動,河南汝寧、南陽,湖廣襄陽、德安、黃州等府城已經淪入福王叛軍之手,有一部分兵力仍在鳳陽府境內。”
張問在說福王,顧秉鐮卻答非所問,說起了北面的建虜,這是人之常情,建虜都入關了,北面才是火燒眉毛的事兒。顧秉鐮焦急地說道:“三屯營告急,張閣老准備怎麼布置兵力抵御建虜?”
“熊廷弼在薊州,朱彥國和侯世祿在昌平,連同各城池守軍,京師外圍的總兵力十幾萬人,要擋住建虜並非難事……關鍵在南方,如果能夠把西大營調回京師,必定能夠迅速擊退建虜。”
顧秉鐮道:“南方未定,如果抽調主力回京,南直隸丟了怎麼辦?”
張問看著顧秉鐮的眼睛,神色鄭重地說道:“問題就在這里!福王的前鋒原本已經到了鳳陽蒙山縣,是要窺欲長江下游地區;但是,待西大營南下之後,朱燮元在南直隸主持軍務,福王叛軍已從鳳陽府撤走,進而在河南南部、湖廣一帶活動,明顯是想周旋耗費時日。”
……福王蠱惑了眾多地方官員和地主支持,每到一地,許多地區便不戰而降,他們在南方的活動區間極大,如果朱燮元要圍剿叛軍,就算每戰必勝,少了一年兩年根本不可能。
“假如我們把西大營主力和南直隸部分兵力調回京師勤王,福王叛軍定然又會攻擊長江下游,咱們如果把那些地方丟了,拿什麼來支撐朝廷和數十萬大軍;況且西大營來回幾千里奔走,拖也被拖垮了!分兵南北一半,戰力不足,不足以擊退建虜騎兵。這樣下去,形勢會對我們越來越不利!”
顧秉鐮道:“遼軍是大明精銳,但願他們在薊州能獲勝,擋住建虜騎兵。”
張問嘆了一口氣道:“現在只能寄希望於熊廷弼身上了。”
……
薊州城,熊廷弼從薊遼各地集中了八萬精銳步騎,他身邊的劉鋌、秦良玉等武官都是身經百戰的猛將,薊遼軍戰力不可輕視。
城頭上火炮排列,刀槍如林,戰旗在風中獵獵飛揚。熊廷弼仰首站在城樓上,眉頭緊蹙著望著東方。
這時只見東門外一股黃塵由遠而近,一騎飛奔而至,跑到城門下,抬頭嘶聲喊道:“遵化急報,快開城門!”城牆上的當值將領看罷那騎士背上插的令旗,遂下令放下吊橋,放騎士入城。
那騎士策馬奔進城中,衝到牆梯口,兩個軍士便過去要扶他下馬,結果他因為急著下馬“哐當”一聲摔到馬下,腦袋上的頭盔滾落在地,他也顧不得地撿,連滾帶爬四肢並用拼命向石梯上爬。
他身上血跡斑斑,臉上花黑成一片,眼淚嘩嘩直流,軍士急忙去扶他,他竟然哇哇哭了起來。
軍士們把騎士拖上城樓,他見到熊廷弼便大哭:“熊督師,快發兵救遵化!”
熊廷弼道:“急報呢?”
騎士的一只手受了傷,而且兩臂都在顫抖,他試圖去取掛在胸前的竹筒,卻取不下來,旁邊的官兵只得幫他取下來遞給熊廷弼。
“熊督師,三屯營的人全部死了!遵化城外全是敵兵,再不救全城的人都要死……熊督師,快發兵把狗日的蠻夷滅掉……”
這時一個身材魁梧高出普通人一個頭的黑臉大漢抱拳道:“末將願為前鋒!”
這個高大的丑漢正是大刀劉鋌。上次他在遼東中了埋伏全軍覆沒,被逮回京師關進詔獄,被言官瘋狂彈劾,差點就被砍了腦袋,是張問把他從詔獄里撈出來參加了京師保衛戰,大戰之後便跟著熊廷弼去山海關了。
劉鋌戰心十足,主動請纓,卻不料熊廷弼喝道:“退下!”
熊廷弼是這里的老大,劉鋌只得憋住,怏怏站到一旁。熊廷弼又道:“在我們的身後,是京師,是皇城,擋住建虜才是最重要的責任!”
那身上血跡斑斑的騎士咚咚直磕頭:“熊督師,您不能見死不救啊,沒有援軍,遵化上萬的兄弟,無數的百姓都要遭建虜屠戮啊……”
熊廷弼冷著臉,抬頭望著東面。很明顯,死守住薊州一個城不起作用,建虜可以繞開城池,也可以先奪取薊州外圍,讓這個城池變成孤城,被動防御不是辦法。
一旁的女將秦良玉勸道:“熊督師,薊遼各鎮一向相互照應,如果我們不發一兵一卒,恐讓將士們心寒,請督師三思。”
熊廷弼沉吟片刻,說道:“圍城打援是建虜的常用手段,沿途要先廣派斥候偵查,大軍小心進發。”
劉鋌聽罷是要打了,急忙說道:“督師,讓末將率軍做前鋒。”
熊廷弼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對秦良玉說道:“由秦將軍統率援軍,我給你步騎四萬,定要謹慎行事。”
“督師……”劉鋌十分不爽。
熊廷弼看向劉鋌道:“你急什麼,建虜糾集各部十幾萬人馬入關,還能沒仗打?秦將軍,你到達遵化之後,與守軍協同作戰。如果建虜用主力野戰,你不得輕敵冒進,可吸引虜兵到薊州城下,用火炮殺傷。”
秦良玉抱拳道:“末將得令。”
熊廷弼安排之後,仰起頭看向遠方,東風烈烈,夾雜著沙塵,風的氣息中仿佛帶著血腥。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五四 龍井
福王的行轅布置在河南開封與南陽府之間的一個小鎮上,這個小鎮名叫義井鎮,因這里有一口古井而得名。
朱常洵正站在水井旁邊,饒有興致地讀著旁邊石碑上的字:“井以義名,縣屬之勝也。稽其建井之由,去之遠而不可考也。飲者具言其美,斯不愧為義井。及井口損壞,余等目擊相爭。乃相商各捐分金,請匠勤石重修,亦不負前人創修之功……”
他的旁邊還有幾個文官謀士陪同,一個文官等朱常洵念完,立刻馬屁震天響:“王爺中氣十足,吞吐之間如雲似海,就像蒼龍吐納啊。”
另一個文官道:“王爺本來就是龍,何以用像字,啊?”
這時一個身寬體胖頗有君子風范的紅袍中年人捻須微笑道:“今日王爺親臨此井,不如就將這口井改名為龍井,將這個鎮改名為龍井鎮,也是一樁雅談啊。”
眾人紛紛附和,“王大人言之有理。”這個身寬體胖的人姓王,叫王德勝,原來是開封府的一個文官,開封府投降之後,他就一直追隨福王左右。
朱常洵呵呵一笑,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諸位休要一口一個龍。”
王德勝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現今王爺運籌帷幄勝算在握,況天下人心所向,正是君臨天下之機,何不順應民心登上帝位,名正言順以王師伐偽朝呢?”
王德勝說罷跪倒在地,眾人也急忙跪倒高呼“萬歲” ……
卻不料此時除了福王,只有一個人沒有跪,朱常洵轉頭一看,正是他最重要的心腹謀士皦生光,朱常洵心里頓時有些不快。
只見皦生光憤然怒斥道:“你們想害王爺嗎?”
王德勝抬頭道:“皦先生何出此言,我等都盼著王爺能君臨天下,振興大明,赤誠之心天地可鑒,豈有想害王爺之說?倒是皦先生,您站在這里好不威風,咱們叩拜王爺,連您也一塊拜了。”
皦生光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