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陽謀更危險。
所以張問的陰謀要想成功,必須保證嚴密度,一切預先去聯絡勢力都會增加泄露的可能。張問看到了這點之後,就沒有和任何勢力聯絡,只等事情發生之後再快速作出反應……這一點可以理解為冒險,但是他明白,真正的冒險是預先去布置、打草驚蛇。
在無盡的擔憂和心驚中,張問等到了五月初五這一天。真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不怕了。早上起來,他像往常一樣練了會劍,然後吃了早飯,最後叫繡姑為他換上洗淨的大紅色一品仙鶴官袍。
這些陰謀,繡姑是不知道的,張問不會把它對繡姑說,因為她不懂。但是女人的感覺很敏感,繡姑從張問的表情和舉止上,她感覺張問今天要去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有時候女人的直覺真的很神奇,繡姑莫名地在心里有一股子擔心和不踏實。今天她為張問穿衣服的時候,格外認真,她把張問收拾得整整齊齊的。
張問穿戴一新,從書案上取下尚方寶劍,“唰”地一聲拔出半截,一改剛才的愁緒,眼神炯炯有神,一股堅定從他的眼睛里泄露了出來。
真的是個諷刺,他要陰的是皇帝,而手里這把劍恰恰是皇帝所賜。
他的握著劍柄的右手向懷里一送,把劍放回劍鞘,遞給門口的玄月道:“你先拿著。”說罷便一拂仙鶴長袍,向門口走去。
“相公!”繡姑突然叫住張問。
張問轉過身道:“還有什麼事兒嗎?”
繡姑奔了上來,撲到張問的懷里,一下控制不住哭了出來,“相公,我總覺得今天不太踏實,你……早點回來。”
張問伸手撫摸著她頭上的青絲,從容地微笑道:“別擔心,你就當相公下地耕作去了,你在家做好飯等相公回來吃飯。”因為繡姑以前是個村姑,張問便開了個玩笑。
實際上如果他政變失敗,回來就會殺掉自己的女人,包括繡姑,然後和她們一起投進外院那口枯井里……團聚。
張問出了家門,坐轎去了內閣。內閣到現在仍然只有他和顧秉鐮兩個閣臣,他們像往常那樣開始各自開各司衙門呈報上來的奏折,遇到比較重要的事,就相互商量著票擬。一切如常,張問這時候出奇得冷靜,他所有的表現都沒有任何異樣。
顧秉鐮把一些人事上的奏折拿到張問的值房里,讓他看了之後再做決策,兩人趁此時間閒聊了幾句。
顧秉鐮說道:“今天端午節呢,這日子過得還真快,老夫仿佛還記得去年的粽子味道。”
張問若無其事地笑道:“今天皇上去西苑泛龍舟去了……其實咱們內閣應該下官報讓各級衙門休息一天的。”
顧秉鐮低聲道:“君逸塵勞,咱們都習慣了。”說罷很親切地和張問對視一笑。
兩人處理了許多公務,中午就在閣臣吃了午飯。到了下午,一個吏員急衝衝地走進了張問的值房,說道:“張閣老,您的家仆說有急事兒要找您。”
張問心里一緊,面上依然鎮定道:“叫他進來。”
來的是一個女人,雖然她穿著男人的衣服,女扮男裝其實很扯淡,太容易看出來了。而且張問還認識這個女人,她叫沐浣衣,是張盈手里的最重要的心腹之一。這是一個單眼皮的女子,弱弱的身材,平胸。那次張問被困在溫州叛軍手里,張盈帶著幾個心腹來接引張問,其中就有這個沐浣衣。
沐浣衣抱拳臉色沉重道:“東家,皇上在西苑泛龍舟的時候,要乘小舟游玩,結果小舟方向失控,撞到了礁石上面。船翻,皇上掉進水里去了……”
很好,一切都在預料之中。西苑太大、占地極廣,人手和防御完全比不上紫禁城,為陰謀創造了許多可能,而且事前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沒有人想到會發生狀況。
張問左右看了看,用很低的聲音問道:“皇上駕崩了?”
“沒有。”沐浣衣上前了一步,在張問耳邊說道,“當時碧水兩岸的侍衛太多了,河上還有大龍舟,船翻之後,許多人都跳進河去救皇上……我們的人隨時可能被發現捉拿,沒有時間和機會進一步行動。”
“什麼?”張問的臉色唰地一下就變白了。皇帝沒駕崩,搞毛呢?!
沐浣衣又道:“不過屬下過來之前,得到了消息,皇上溺水之後驚嚇過度,現在昏迷不醒,已送往宮中,恐怕要救回來比較困難。”
張問焦慮地來回踱了幾步,最後深吸了一口氣,坐回書案旁邊。
就在這時,聽見門外顧秉鐮的聲音喊道:“張閣老,張閣老……”顧秉鐮直接闖進張問的值房,白著臉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張閣老,大事不好了!”
“皇上掉進了水里。”張問說道。
顧秉鐮怔了怔,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沐浣衣,回頭看著張問說道:“張閣老都知道了吧,剛才老夫得到消息,皇上現在昏迷不醒,情況危急啊!”
張問已經鎮定下來,顧秉鐮仍然在房里走來走去。顧秉鐮愁眉苦臉地想了許久,說道:“張閣老,現在皇上昏迷不醒,朝廷舊黨極可能在這時勾結權貴,借機作亂!咱們應該立刻統治各衙門大臣到內閣聚集,以正朝綱!”
張問冷冷道:“到內閣?如果淨軍把午門封鎖了咱們不是成了甕中之鱉、直接被人一網打盡?如果京營把內城城防控制了,是拳頭大還是道理大?”
沐浣衣在張問耳邊說道:“趁這時還沒有反應,東家趕快出紫禁城去!”
張問道:“沒這麼快,別急,我要等一個人。”
顧秉鐮和沐浣衣幾乎異口同聲問道:“誰?”
張問從容道:“王體乾。”
……
乾清宮中早已亂作一團,皇後和貴妃們早已顧不得禮儀,和太醫們一起在西暖閣中。皇帝依然昏迷不醒,出氣多進氣少,妃子們嗷淘大哭,太醫們搖頭嘆氣。
剛生了皇子朱慈炅的任貴妃倒是顯得較為冷靜,她一臉正色地呵斥太醫:“你們就想不出一點辦法來?”
任貴妃見皇後淚水漣漣,還去安慰張嫣,她拉著張嫣的手很親密地說道:“妹妹,你是皇後,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得主持後宮,別出亂子才是。”
任貴妃圓臉,五官其實算不上秀美,但是勝在皮膚好,白皙嬌嫩,就掩蓋住了她的缺點。原本任貴妃和皇後很不對眼,但是在這個關頭,任貴妃立刻、完全地拋棄了前嫌,和張嫣似乎就像親姐妹一般。在任貴妃的兒子還未正式登基之前,她需要所有能夠幫助她的勢力。張嫣沒有兒子,就算以後和她一起並立兩宮太後,任貴妃是皇帝的生母,怎麼也要大一頭。
而且一旦失去了朱由校,她們也犯不著爭寵了,矛盾立刻消除,為什麼不化敵為友?
除了妃子和太醫,王體乾和他的心腹太監九門提督李永貞、淨軍總管李朝欽也在西暖閣里。
王體乾在一旁躬身站著,一句話也沒有插嘴,完全就是一副奴婢像。而任貴妃卻經常有意無意地去看王體乾,時刻注意這王體乾的表情。
太醫們商量了好一陣,對張嫣說道:“稟娘娘,臣等想用一劑猛藥救治皇上,但是皇上的身子瘦薄,脈象微弱,臣等怕皇上禁受不起虎狼之藥,請娘娘試下,該如何是好?”
張嫣一時難以接受現實,依然哭哭啼啼,她那張俏臉上梨花帶雨著實讓人可憐,她還不到二十歲,就要變成寡婦,不傷心就怪了。她抽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那個白胡須的太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皇帝,沉聲道:“如果立刻救濟,皇上恐怕……臣等此法猛藥,有八成的把握能激發脈象,保住皇上的天命,但是……”
“但是怎麼樣?”
太醫嘆道:“但是皇上如果禁受不住,元氣一傷,傷及腦脈,非常可能就此昏迷不醒。”
張嫣趴在床邊上哭了許久,摸著朱由校的手越來越冷,終於下定決心道:“太醫,快為皇上施救,先保住皇上的性命,再想他法。”
既然有皇後的授權,太醫們心里就有了底,當即就開始為朱由校施救。在太醫的要求下,為了不影響救治,妃子太監等一干人等從西暖閣里退了出去,只留下幾個心腹太監在一旁協助,並監視。
過了許久,太醫們從西暖閣里走了出來,張盈急忙迎上去問道:“太醫,皇上怎麼樣了?”
“皇上醒了,要皇後娘娘和王公公進去。”太醫臉上沒有任何喜色,又加了一句,“皇上說只要兩個人進去。”
張嫣顧不得許多,急忙向里邊走去,王體乾也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面。正在這時,老太醫忍不住說道:“娘娘稍等……老臣有一句話想進諫娘娘。”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十五 宮變
太醫從西暖閣出來,言皇帝朱由校醒了過來,並傳喚皇後張嫣和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入內覲見。張嫣正要進去時,老太醫說道:“老臣有一句話要進諫將娘。”太醫臉色沉重道:“從皇上的脈象看,恐怕……恐怕……”
旁邊的任貴妃急道:“你是說皇上現在要下遺詔?”
任貴妃也是太過著急了,竟然說是遺詔,太醫都沒有說,她這不是咒皇上死嗎?想想皇帝現在這個模樣,偏偏要見的人里沒有她,她能不著急嗎?
老太醫搖搖頭道:“皇上的性命也許能保住,但是用藥之後氣血上衝,傷及腦脈……以老夫的經驗看,皇上再次昏過去之後恐怕就很難醒來。”
張嫣也急了,“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呀!”
老太醫想了想,小心地使用者措詞,“就是皇上很可能在床上不省人事地躺到終老……”
這時王體乾終於說道:“娘娘,咱們還是趕快進去看皇爺吧。”
張嫣這才和王體乾一起走進暖閣里面,只見朱由校睜著眼睛,正眨都不眨一下地看著幔維頂部,他聽見有人進來,非常緩慢地轉過頭來。
“皇上……”張嫣衝了上去,跪倒在床前,急忙抓住朱由校的手,朱由校的手冷得就像冰塊一樣。
朱由校閉上眼睛,定了一會神,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朕……快不行了。”
張嫣含淚拼命地搖著頭道:“皇上,您一定沒事的,皇上不是醒過來了嗎,醒過來就沒事了,太醫們一定能把皇上調養好的。”
“你聽朕說。”朱由校吃力地說道,“朕的身體自己知道……”他再次閉上眼睛,在這一刻的清醒中,他百感交集,不知道該後悔去西苑泛舟、還是感嘆命運的捉弄,他有太多事情沒有處理好了,要真這麼死了真是死不瞑目。
宮廷內外,情況復雜,朱由校不叫任貴妃進來,有他的道理。他叫王體乾進來,並不是說完全能信任王體乾,但是司禮監太監擁有極大的權力,現在他的身體和時間,能做的事實在太少了,他必須得依靠王體乾。
要說最信任的人,朱由校想來想,還是自己的老婆張嫣。
“臣妾聽著。”張嫣悲傷地看著朱由校。
朱由校冷冷道:“立刻宣朕的弟弟信王進宮……如果朕沒有等到信王趕來,宣朕的遺詔:社稷多難,罪在朕躬……詔信王朱由檢入繼大統……讓他,守住祖宗的江山……”
在生死關頭,在這一刻,朱由校不再有私心,他有兒子,但是他明白不能把皇位交到一個剛出生一個月的嬰兒手上;在這一刻,朱由校選擇了社稷,選擇了忠於朱氏祖宗。
其實信王朱由檢也只有十一二歲,還是個大孩子,但是總比一個嬰兒強。朱由校擔心極了,他心里充滿了無奈、惶恐、悲傷,君臨天下又如何,位極人間,照樣不能手握一些。
張嫣回頭對王體乾說道:“快去傳旨,把信王宣進宮中……皇上,臣妾陪在您的身邊。”
“奴婢遵旨。”王體乾從暖閣里面走了出來。
任貴妃見王體乾出來,迫不及待地奔了上來,瞪圓了眼睛一臉急色道:“皇上說什麼了?皇後怎麼沒出來?”
王體乾看了任貴妃一眼,對她做了一個眼色,然後說道:“皇後娘娘吩咐奴婢去辦事,奴婢先告退了。”
待王體乾和心腹太監李永貞從暖閣天橋上走下來後,任貴妃急忙跟了上來。王體乾也不停步,急衝衝地向外面走,任貴妃緊隨其後,一前一後出了乾清宮。
王體乾從乾清門東北邊的偏門日精門走到宮牆外面,回頭對李永貞說道:“在門里看著。”
過了一會,任貴妃也出了日精門,見王體乾正在等她,她頓時心里一喜。王體乾卻冷冷說道:“貴妃娘娘跟著咱家作甚?”
任貴妃臉色不太好,怔怔說道:“王公公,你不會真要去信王府傳旨吧?”
王體乾道:“皇爺的聖旨,奴婢還能抗旨不成?”
任貴妃道:“王公公沒聽見太監們說,皇上肯定是回光返照,很快就醒不過來了!你就是抗旨,咱們都不說,誰知道?”
“皇後娘娘知道……皇後娘娘憑什麼冒險幫您?無論信王做皇帝,還是小皇子做皇帝,人家還不是一樣做太後。”王體乾冷冷道。
任貴妃咬著牙狠狠說道:“王公公,你也別在我面前揣著明白裝糊塗,咱們現在是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