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將筆記本壓在了桌上的書下,我帶了包回來,但現在懶得收拾,不對,我應該是一直都懶得收拾,媽媽正在廚房里忙活也沒搭理我的意思,但廚房的聲音響起,家里就顯得比較吵,我只能拿著手機又走出了家門,還好頂樓天台一直沒鎖,正好上去吹吹風。
“喂?給我打電話做什麼?”電話那頭,何老師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
而我此刻正被天台的冷風吹得跟孫子似的,直接躲進了小屋似的樓道口,朝外打量,聽到何老師的詢問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當作開場白,“那個,這個,何老師新年快樂哦。”
“有事就說,繞圈子做什麼。”何老師的方言味很淡,更多還是在說學校平日教的普通話,對我來說有點拗口,像是在裝嗓子不舒服似的,但何老師說出來就感覺如沐春風一般,仿佛能穿破迷霧——求人的時候,果然什麼話都說出來。
我尷尬地搖起門玩,拿它分散注意力,老家的木門一般都能發出“嘎吱吱吱……”的聲音,只碰一下就能響很久,我還不覺得難聽,“那個,嘿嘿,就是給何老師你拜個年,能有撒事啊,說起來老師你回老家過年沒得哦?”
“嗯,那天我在家里還看見你們一家去走親戚,很熱鬧嘛,呵呵,多走走,多見見親戚,家族血脈的親情就是這麼一代一代傳下去的。”何老師的話像不是對我說的,語氣都顯得有些惆悵,我沒去提出來,只能點頭應聲,閒聊半天,何老師順便抽問了我作業上的事情,見我沒有偷懶,還算滿意,我又扯起別的話題聊到了之前媽媽對他有多感謝,我有多感謝,車軲轆話聊了半天,反正盡量就是想抹去有事求人才想著給何老師打電話的尷尬,直到他那邊傳來點動靜,我猜他可能要准備掛電話了。
“那個何老師我可以上門來給你拜年不?正好我有點事情想找你咨詢一下。”這要真被掛電話那就白聊半天了,我趕忙說出真實目的。
“呵呵呵,可以啊,早說不就好了,還跟我繞半天,是什麼不方便在電話里說得事嗎?”何老師早就看破了我的打算,在這時候才說破,我只能尬笑以對。
正想著該怎麼挽尊,電話那頭何老師又在跟別人說著什麼,似乎是在催促他吃飯還是怎麼,我心里一陣嘀咕,何老師在家不都一直是獨身嗎?聽著傳來的消息怎麼感覺身邊似乎還站著個女的,難道老寡婦跟過來了?老寡婦就是我們年級的教導主任,五十多歲的老女人對年老但氣色跟五六十差不多,精神矆爍的何氏帥老頭一直有所圖謀,這還是同學給我說的學校內幕,難不成何老師鐵樹開花,覺得一個人過年沒意思,真把人帶回老家過年了?那也不至於找那個女人吧,我依稀還記得教導主任那滿臉褶,跟包子似的臉,跟帥老頭的何老師完全不登對。
聽到何老師說不過對方,開始有點連連嘆氣的意思,我立馬先跟他道歉表示下午再來找他,主動先掛了電話免得他為難,這時候客廳傳來了媽媽端菜上桌的動靜。
我放下手機,先干飯再說。
“下午要沒得事就把你房間收拾收拾,你看你幾天沒洗頭了,跟個雞窩似的,一天就曉得耍耍耍……”也不知道媽媽是怎麼的了,吃個飯沒兩口,那小紅嘴唇就啊吧啊吧地喋喋不休,像是來了點什麼似的,哪哪都看不慣我,明明我才在舅舅家當了一上午的苦力,怎麼在她嘴里就變成了好吃懶做的,想爭辯兩句吧,看著她面色不虞的表情,我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明明是我臨近開學,看這樣子怎麼感覺媽媽她比我還焦慮了些,我單手拿筷子吃飯,壓在腿下的手感覺麻了才抽出來,一手都被壓出血紅,被冷風一吹,剛捂出點溫度又被打了回去,但我心頭卻清明了些。
等媽媽嘴上歇口氣的空檔,我暗戳戳地問了句,“媽,爸又去做工了?”說完偷偷打量起她的臉色。
不出所料,媽媽的臉色一黑,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順了口氣慢條斯理道:“管你的,你爸不出去賺錢,以後你大學學費哪里來?你討媳婦的錢哪里來?你爸他啊……”
結果又扯到了我的身上,不過我已經聽出來媽媽的不滿,並不是在針對我,只是我的出現就撞槍口上了而已,想通這一點沒有讓我釋懷,反而有些不爽,自從回到家就不讓我碰,挨一下都會被教訓,跟在城里時候那種予取予求的相處差得實在是太多,我還以為她只是害怕在爸爸面前暴露我們兩人之間的苟合,但現在看起來媽媽似乎還挺在意爸爸的,這話說著很奇怪,但事實上就是如此,知道她們夫妻很久沒有同床共枕的時候我心里是很滿意的,有種媽媽已經被我上了,就是我的女人,不會給別人碰的想法,哪怕那個人是爸爸,我也會覺得哪哪都有什麼不對勁,只是這樣的心思一直被我忽視,直到現在又被媽媽的態度逼得不得不面對這樣的心情。
可是我又有什麼權利讓媽媽不在乎爸爸呢?他才是媽媽嫁的人,兩人夫妻生活了這麼多年,後有的我,只是他們生命的延續,不管怎麼講我都沒有搶走媽媽的可能。
操啊!我在心里突然怒罵一聲,也不知道在罵誰,就是覺得心里憋屈,媽媽這並不是背叛我,反而是我強暴了她,是她對不起爸爸,錯的都是我,都是我。
可那又怎麼樣?我都上了這麼多回了,說不定哪天媽媽就被我操懷孕,還得給我生孩子呢!
這樣的想法不過是報復,自我否定,又自我嫌棄,憤怒得不到宣泄,難過得不到釋懷,媽媽還在我耳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念叨,完全沒注意到我越來越難受的表情,我突然坐直了身體,放下筷子,拉著臉有些煩躁地說道:“我不吃了,吃個飯你都這麼能念,你要是這麼想,那你下午去找他不就是了,跟我說有什麼用,什麼都要扯到我身上,我又做撒子了嘛。”
語氣不算很好,沒有往日那種嬉皮笑臉的味道,媽媽似乎完全沒有想到我這樣的反應,一時間都有些呆滯,目送著我回到房間關上了門,一言不發,直到房門徹底關上,我才躲在門後重重吐了口氣,好險,好險,第一次給媽甩臉色,還以為自己會被暴怒的媽媽活剝了皮,沒想到她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心里完全沒有生氣之後的暢快,已經被壓迫習慣了,還是忐忑更多一些,不過裝逼是有代價的,不知道媽媽會不會衝進來爆錘我一頓,這個先不提,實際上我還沒吃飽……
在吃飯這個大事面前,似乎什麼委屈,無法接受的事情都不重要,但我實在拉不下臉坐回餐桌上面色不改地繼續干飯,就想發出去的消息沒辦法收回,我總不能收回一碗丟開的米飯吧?自個莫名其妙鑽起了牛角尖,把一些本就不需要想得很清楚、很明白的事情反復在心里琢磨,純純給自己找事,沒有辦法,只能靠午休去抵消胃里傳來還沒吃夠的反饋,趁著媽還沒回過神,只要我睡著了,她總不能把我搖醒再抽我兩巴掌吧。
還有就是,哪個沙比作者寫的,把女人上了她就對你百依百順的,這不還在給我添堵嗎?堂姐是這樣,媽媽也是這樣,女人是都這樣的嗎?
揣著這樣的心思,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睡了過去,等再一睜眼,是肚子有些抽筋一樣的動靜吵醒了我,餓醒。
一看時間,才睡了個小時,下午約好了要去何老師家,經過中午那檔子事我都還沒來得及跟媽說,也不能繼續賴床了,我打算先去廚房找找看還有沒有什麼剩的,一出門,客廳安安靜靜,平日始終關著的大臥室都大大方方地敞開著,我忍不住先湊過去瞧了瞧,沒能遇上在里面午睡的媽媽,挺遺憾的,本來想跟小說標准劇情那樣,探究一下媽媽的內衣間,還是飢餓驅使著我,先干飯再說。
廚房已經被收拾得干干淨淨,灶台的小白磚都在發亮,不過餐桌上還放著冷掉的飯菜,上面用鐵鍋蓋扣著,已經冷了,畢竟這個天就這麼冷,我也懶得加熱,直接對付了幾口,感覺差不多了就去廁所洗個頭刷個牙再出門,媽媽那句幾天不洗頭殺傷力還是蠻大的,怎麼說也是去見恩師,老聽人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怎麼著也得打理得干淨一點。
出門的時候才發現爸留家里的小摩托沒了身影,難道媽媽真的去找爸爸,騎車過去了?我吐了看口氣,化作白霧升騰起來,過完年後街道還有人在放鞭炮,街道地上到處都能看見堆在一處的紅色碎紙,都是鞭炮燃盡之後的殘骸,混雜上泥土顯得灰蒙蒙的,跟這條街,這片風景,都差不多。
往上能看見干枯的樹枝,光禿禿的,只有幾根電线穿插而過,往前街道上行人還算多,比起平日來說都算熱鬧不少,但跟前幾天是沒法比的畢竟很多外出務工的人初五都已經在准備返程,像舅舅這種打工打成老板,可以無所事事的終究是少數,我也是才聽到他在城里開了個什麼公司,手底下十好幾號人,緊了緊脖領子,我有點羨慕地看著路邊給自己男朋友戴圍巾的路人,以前還不覺得,嘿,是天氣原因嗎,還是在媽媽那受了一肚子窩火,怎麼感覺這些人都這麼礙眼呢。
何老師家在鎮的另一頭,不算遠,也不算近,或許真的跟媽媽教訓的那樣我已經是一條懶狗了,小時候覺得太短的路,跑一會兒就看到頭的街道,走起來讓我有些氣喘吁吁的,偶爾看見幾個臉熟的人我也沒有去打招呼,還遇到兩個半年不見的老同學,也只是互相無視了過去,也不知道是尷尬還是怎麼,就是那個,趙順,李浩那幾個人,以前初中還一起看黃色小說互相交流分享,幾乎可以說是穿一條褲衩子的交情,現在連話都說不上,甚至都可能互相都沒認出來,大概這些事情都是河流衝刷的礫石,隨著時間被衝干淨上面的沙粒,最後只剩下光禿禿的自我,跟那些一到冬天就會枯萎干癟的大樹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新年過得惆悵很多,可能是城里的繁華讓我對這生活成長的土地多了一份審視,越來越多的回望自己的過去,或許也可能是我的未來。
如果我沒好好讀書的話,如果,我沒遇到她的話。
人在心神松懈的時候受到的傷害是最痛的,因為沒有防備,同理,在最沒有防備的時候遇上的心動,也是最令人難忘的。
敲響房門的時候,我從沒想過這方面的事情,心里還在琢磨著怎麼開口讓何老師幫我解決一下茹茹心理創傷的困境,猶豫中敲響了房門,跟我家差不多老舊的暗紫色房門,近期應該被人清理過,沒有什麼灰塵,走廊兩邊換上了新綠的盆景顯得格外風雅,正當我注視這些冬日難得一見的綠意時,等待片刻的房門從內被人推開。
迎面而來的,先是發尾微卷的柔順長發,輕輕披在身前,露出另一側的耳垂和修長脖頸,注視著我的眼神微涼,沒有任何情緒,困惑或是開心,都沒有,只是平靜如水,開門的女人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卻讓我覺得她沒有在看我,那目光更像是在看一個突然出現在自家盆景前的擺件,白皙的臉蛋一副禁欲系的神態,搭配裁剪修身的白襯衣,活脫脫就是一個來自都市的知性美女,跟這片老舊的房屋景色格格不入。
我曾覺得白襯衣很丑,在城里大街上總是能看見各種各樣的人都穿著白襯衣黑西裝,手里拿著印刷的紙張,散得街頭巷尾到處都是他們的廣告,不過他們也是疲於生活的普通人,我沒有說什麼看不起的意思,也沒那個資格,只是覺得小說里只會出現在高檔宴會的服裝好像也不過如此,去掉濾鏡之後,其實沒什麼特別的。
但面前這個女人不一樣,她只是站在這里,沒有說話就回應了我的坐井觀天,衣服跟衣服不是一個東西,同樣是白襯衣,也不會是同一件白襯衣,面料,制作,版型,明顯是手工定制的衣裝穿在她的身上怎麼看都很合身,也讓她那種我從未遇見的清冷感更上一層,仿佛都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倒也是,衣服都不是同一個層次,人有更大的差距好像也不奇怪,我的心里除了那被充滿得讓我難受的驚艷,也就只剩下了自嘲。
初中時老師曾布置了一個課後閱讀一小時的作業,讓我們閱讀課本上沒有收錄的名著,同班同學清一色的選擇了四大名著,畢竟這些最好買,最方便,《西游記》什麼的都是從小培養,稍微厲害點的,《三國演義》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我就故意另類了一點,在舊書攤選了一本《朝鮮戰爭》還有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畢竟一個人看戰爭題材的男初中生,怎麼都有種與眾不同的感覺,《朝鮮戰爭》最後我也沒看,被人借走,我干脆送給了他,那個人家里沒錢買書,人叫啥我都給忘了,罪過罪過。
不過現在我突然明白《鋼煉》主角保爾柯察金最初面對冬妮婭是什麼感覺了,不對,或許比我更不堪一點,他遇上那個代表著資本主義的大小姐時,兩人是同齡人,對對方的好奇讓兩人有說不完的話題,憑借讀書聯系起來的交集,也讓他生出了對潔白無瑕的冬妮婭難以自恃的愛意。
那我呢,看見面前這個女人的時候,我應該怎麼辦。
深褐色的眼眸看著我始終沒有絲毫動搖,讓我有些窘迫局促,仿佛自己半生的自卑都突然暴露了出來,那種內心的尷尬和無力,讓我臉色發紅,嘴里支支吾吾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還是對方先開了口,我也看見這個比我高半個頭的高挑女人,原本平靜的神色有了短暫的柔和,聲音清澈干淨,“你就是爸爸的學生?跟我想的不一樣。”
何老師提過我,這讓我松了口氣,至於她講什麼一樣不一樣,我已經無暇去在意,“啊是的是的,何老師在家嗎?”
我這忙不迭的模樣被她收入眼底,肯定是有些丟人的,我心里給自己下了這樣的定義,不過她沒有說什麼,推開了房門讓我進去,“爸爸在書房,記得換鞋。”說完她就轉過身背對著我,將手里拿著的手機放在櫃子上,從我的目光中緩緩蹲下,白襯衣勾勒出了她纖細的後背,下身是黑色的緊色褲,飽滿的臀部曲线展現在我的面前,我幾乎同一時間視线就被吸引過去,。
挪不開眼,完全挪不開眼。
“你穿這一雙。”她從中取出一雙拖鞋給我,剛起身,還沒看見我臉上的魂不守舍,鞋櫃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看見屏幕上的消息她那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我還有事,你自己進去。”說完拿著手機就走進了屋子,留我一個人發愣。
“咕嚕。”我吞了吞口水。
這是何老師的女兒?那個在外地大學當女教授的那個?這會不會太夸張了點,這一家子什麼遺傳基因這是?當爹的老成這樣還這麼帥就算了,女兒怎麼跟仙女似的了這,話說我用這樣的眼神打量恩師的女兒是不是不太好?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難道為的是岳父,那敢情好,我在心底給了自己兩巴掌,就當醒醒瞌睡。
我覺得我不是色批,我對媽媽不僅僅只有濃烈的情欲,還有更多的自私心,堂姐那次完全是被她撩撥的,不能全算我頭上,彤彤那個我也是先被偷襲,咳,這些確實都只是給自己的行為找借口,但即便是知道媽媽心里掛念著爸爸,現在兩個人說不定都濃情蜜意上了,我的心里依舊想著她,在我沒遇到這位何老師的女兒之前,我不懂什麼愛情,忠貞,這對還未成年的我來說太過遙遠,即便現在遇上這美得讓我出神的成熟御姐,我也只有高不可攀的仰望心思。
雲海比之泥漿,我都邁不出腿。
心里各種胡思亂想影響著我的思維,感覺就剛才那麼一個照面,我就跟被奪舍了似的,對自己這麼容易就被拿捏住的性子有些無可奈何,說起來何老師書房在哪?看著還算寬敞的客廳,我有些發懵,剛才她也沒說沒指給我,難道一會兒會誤闖何老師女兒閨房?想到這我心里有些難以抑制的興奮,但這樣又顯得自己太過下作,於是我嘴里念叨著點兵點將,隨手推開了最後數到最後的那個——旁邊一個看著像二臥的房門,心里已經期待起何老師女兒閨房是什麼模樣,迎面而來
——哦,何老師,那沒事了。
何老師正拿著一本書坐在書桌後面翻閱,看著推門而入的我,從興奮的表情,再到肉眼可見的失落下去,有些意外,也有些好笑,“做什麼你小子,門都不敲就走進來,沒點禮貌。”何老師嚴肅又不失熱情的話讓我脫離出剛才那種雲里霧里的奇怪狀態,魂不守舍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房間里到處都是木制家具,看著一點也不華貴,但是賞心悅目,木料伴著盆景飄來的清香,讓人有耳目一新的感受。
“老師你怎麼在書房還放這些啊?”我打著岔道,心里也有些意外,在城里那房子里何老師從來不會弄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而且估摸是對紙質書籍的保護也有影響,那邊的房子里從來不會有這種需要長期澆水的盆景,綠色最多的地方,應該是書的封皮,我猜測除了這個,也有他懶得打理的心思。
“我那個女兒回來了,這些都是她安排的,我只帶了幾本書回來,不過也不妨事。”何老師笑著解釋道,確實也是如此,仔細看就發現書架上就一些紙片和筆記本,偶爾還看見舊報紙和雜志,基本上沒幾本書。
還是何老師接下話,為我繼續解釋道:“我女兒過年才從臨海回來,一起掃掃墓,加上市里那個小房間她不喜歡住,我們父女就回這里住一段時間。”
“她單名一個鈺字,金鑲玉,比你大不少歲。”
一邊解釋著,何老師一邊招呼我坐下,跟我寒暄幾句,期間他會抬頭環顧四周,眼里滿是懷緬,順帶講起以前的事情,“她小的時候,就是在這里看書,當時她媽媽呆在這,給她講小故事,我呢就在這寫學術報告,她媽媽身體不好,在城里呆不得……”越說氣氛越感覺有些奇怪,我不由得低下頭,目光正好落在桌上的一個老相框上,這東西我還是很眼熟的,之前一直放在何老師的辦公桌上,他平時還會隨身攜帶,里面是他一家的合照,這事沒人會去宣揚,但我知道。
從別的同學那聽來的,我這位師母走了有幾年了,據說是得癌症,何老師會留在這個城市教書也是因為這里某一位領導曾在治療上幫助過他,原本是在別的學校就職的何老師為了給妻子治病,期間走關系調配過來的,至於為什麼不去更好的城市,因為他也沒錢。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何老師基本上不會在我面前提這事,或許是回到了老家,讓他心防松懈不少,也變得有些惆悵。
家鄉,原本就是這樣的存在,尤其在教書育人的他眼里,這里藏著他的前半生,也是他後半生的歸所。
“原來剛才開門的那位姐姐就是你女兒,真是太漂亮了,嚇了我一跳。”我轉移起話題,故意說得幼稚一些,不過事實也確實如此。
“姐姐?哈,你這小子……”
“叩叩。”
房門突然被敲響打斷了何老師的話,他收了收臉上被我逗樂的愉悅笑意,多了幾分溫情,還能笑著打趣道:“直接進來不就是了,有外人在才知道裝淑女,你爹我不講這套。”
話說完房門被人推開,門後露出剛才那讓我心跳都漏半拍的臉,何老師女兒手托著盤子放著茶壺茶杯,神色淡然地走了進來,我的目光落在她腳上毛綿綿的兔子拖鞋上,沒注意她朝我投來的好奇目光,隨後平靜對自己父親說道:“怕耽誤你們談事情而已,茶。”說完把手上托盤放下,眼神招呼我,略一點頭,人就轉身離開了房間沒有什麼停留。
何老師嘆了口氣,嘴里開始念叨自己女兒也不知道上哪學的,以前那麼可愛,現在對誰都拉著個臉雲雲,嘴上說得嫌棄,眼里嘴上那股驕傲勁頭,總感覺跟普通家長沒什麼兩樣,不對,他本來就只是個普通的父親而已,但實際上我感覺何老師女兒沒他這個父親說得這麼冷冰冰的,其實這不是挺有禮貌的嗎?我這個小木蛋似的上門來打擾,她還專門特意准備茶水。
“你小子剛真會攀關系,別看我女兒年輕,人都快三十了,還沒個對象,哎呀真是,愁得慌。”何老師撇撇嘴,自顧自地倒上了茶水,卻不知道我正在心里拍著胸脯,幻想著毛遂自薦的戲碼,你看我像不像你失散多年的女婿?不過這種心思也只是心里想想,說出口我指定沒好果子吃,哪怕是我,過完這個年也知道打趣是要分場合的。
所以我只是隨口奉承幾句,自己給自己倒上一杯,一點也沒客氣的意思,茶我不會喝,喝不出好壞,感覺還挺解渴的,也是真燙嘴,隨後我開始講起來關於茹茹的情況,終於聊到正題,何老師回到以往平時的嚴肅表情,思索一陣之後說道:“這個還是得靠你們這些親人鼓勵,先讓你表妹能夠有勇氣走進校園才行,外人能給予的幫助很小,這事其實你舅舅半年前就跟我說了,當時我就提過讓你們兩個一起轉過來,沒想到他拖這麼久才下定決心。”
我認同的點點頭,思索著何老師的話,直到聽到最後,詫異地抬頭看向他,我剛聽到了什麼?舅舅跟何老師是認識的?那我入學不就是舅舅找的——嘶,確實啊,本來就是同鄉人,兩個人離開老家的時間也差不太多,我瞬間理解了其中的關節。
“原來何老師跟舅舅認識,早知道我就不用跑這一趟了。”
我露出尷尬的笑容,迎上的是何老師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小子跟最初看見的時候變化可真大,不是說來給我拜年的嗎?怎麼就白跑一趟了。”
哦對哦還有這茬,我立馬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拜了個年,還自發地給何老師添杯茶水遞了過去,何老師眼底有些詫異,卻是笑呵呵地沒有拒絕我遞過去的茶水,看我這樣他也明白我壓根不理解自己這套流程是什麼含義,實際上只有親近的直系長輩才會需要敬茶,這跟拜年沒什麼關系,他只是一個外人,如果要敬茶要麼是認干親,要麼是認女婿,要麼就是收徒弟,這些都是老講究,我這種農村孩子怎麼會懂,再說現在社會也不講這些,只有在他這類人眼里,規矩就是規矩,不說束縛著別人,至少也是束縛著自己,自然也沒有隨便受之的道理。
“行了,別杵著了,坐下吧,說話不方便。”何老師喝了一口就將茶杯放下,也沒有多說什麼,“先不說你表妹的事情,你現在還有心情關心別人,怎麼為自己多考慮考慮,以你現在的成績,嗯……”何老師沒有把話說下去,我也聽得懂他的意思,雖然在班里這個成績還算不錯,但何老師教過多少學生,他也比我更了解社會狀況,一個普通二本高校出來的畢業生就業競爭力並不強,又缺少職業高中學生的技術能力,除非考研考公,那不是他所樂意見到的,年輕人還是得有一些追求,不只是為了優渥的生活,在人生里也要有為之奮斗的東西。
我不懂何老師對我寄予的期望,但說實話提這茬我內心也在焦慮,尤其是過年回家,以前面都沒見過的什麼哥哥姐姐回來露了個臉,還有開車的,把堂姐夫那輛奇瑞QQ都給比了下去,這種落差感充斥著焦慮,一齊混進了我那些毫無意義的惆悵中,我是第一次這麼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要脫離曾經無憂無慮的生活,必須要為未來做考慮了,這個時候我就會很慶幸當時媽媽對我的嚴格要求,不然我早玩瘋了,這麼想我又想她了,也不知道她回沒回家,今天不會要跟爸睡吧,真特麼煩。
何老師看我臉色變來變去,溫言寬慰了我幾句,完全沒想到面前這個他還算順眼,心里默默算成自己徒弟的家伙,當他面還在想著霸占媽媽的心里戲,“你明年底也才高二,不用急著得出結論,今年獎學金的申報,你們班就你一個農村家里來的,條件最差,加上學習成績進步大,我已經替你報了上去,應該明年開春就會發下來,希望這筆錢能激勵你努力學習,以現在的勢頭穩定下來,到高三也不是完全沒有衝擊一本的希望。”
我搖了搖頭,目光變得堅定,“我會努力爭取的,不過不是為了獎學金,我家里不可能支持我復讀,光街坊親戚嘴里的閒話都能把我爸媽壓死,我也不想以後後悔,所以我也想把目標定得更高一些。”家里沒有半句虛假,雖說我不清楚自己做不做得到,但現實就是如此,我現在成績好讀進了城里,那些親戚才會捧著夸我,但我如果復讀,在他們這些人眼里那就是失敗,是家里供養的蛀蟲,語文課本里那位范進秀才的遭遇,是實打實的紀實文學。
何老師笑了笑,“行啊,要是你能考到臨海交大去,那你讀研導師都不用擔心了。”我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女兒,如果是她在的話,那我心里的驅動力又多了一份,至於離家有多遠,現在我是完全顧不上的,但何老師嘴里說的臨海交大是什麼?怎麼聽著有點挫?頂著個交通大學的名頭,怎麼也不像厲害的大學,你看什麼清華,北大,哪怕是我們這些泥腿子在初中學校里都是做夢去讀書的存在,除了所處地理位置得天獨厚之外,這名字聽著也不一般。
不過能讓何老師這麼推崇備至,我抽空還是去了解一下。
在何老師家呆了幾個鍾頭,眼看日頭差不多了,我也不好腆著臉留下來蹭一頓,臉皮是有這麼厚的,但主要是沒那個心思,我還想早點趕回去看媽媽在不在家,希望她在家,晚上再好好討好她一下,說點甜蜜話,不說爭取今晚把人哄上床以解幾日沒有發泄的苦悶,至少得把人哄高興了,媽媽才會考慮繼續跟我進城里陪讀,只要進了城,我遲早能繼續享受之前的美好生活。
何老師也沒留我,起身送我出了門,可惜這次沒有再見到那位名叫何鈺的姐姐,臨走看到何老師家里的字帖,除了他本人的那一大堆,在角落掛著一副,落款就是她的名字。
不過到今天為止,我算是對神仙眷侶這詞有了一個明確的概念,只有這樣漂亮的女人,才配得上仙女的稱呼。
結果剛走下樓,身後傳來一聲,“等等。”我一回頭,剛我還在遺憾的鈺姐從樓上走了下來,喊停我的人就是她。
“正好我去買瓶醬油,你家住哪,離得遠的話我載你。”何鈺平靜的神情上說出來的話卻格外親近,我都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雖然不知道她買什麼醬油需要開車,但我也不好意思立馬就答應下來,“不用了,也沒多遠,這邊沒有小超市什麼的嗎?”何鈺點點頭,“都關門了,還沒營業,只有鎮二路那邊還開著。”她走到我身邊,示意我一起走,我也沒怎麼想就跟她散步似的走了上去,不過二路那邊就是我家的方向,不過一、兩公里根本沒有開車的必要吧,我這麼提醒到她,注意到她手里拿著一串車鑰匙,標志是個方向盤,那玩意兒我還是了解的,堂姐夫的奇瑞QQ排名又下降了一位,今年開車回家過年的是真的多。
她想了想還真就收回了車鑰匙,不過送我回家的打算似乎沒斷,自然而然地跟我並肩走著,也不怎麼閒聊,明明兩人是第一次見面,卻又顯得有些默契,路上行人偶爾遞來驚艷的目光,都被她無視了過去,只有偶爾看向街道兩旁老舊商鋪的時候,她的眼神才會變得柔和。
“以前這里還不是這樣的。”她突然開口說道。
我笑了笑,“那姐姐你可有不少年頭沒回來,這幾家鋪子都修了有幾年了。”
“是啊……這都多少年了。”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悵然若失,隨即話題一轉,“我聽爸他提過你,說你學習很努力,是有想考的大學嗎?”
突然拋出來的話題讓我有些猝不及防,來不及多做思索,直接拋出了剛還在想的答案,“呃,何老師說臨海交大很好,我想試試。”
“哪里好?”
我只是客氣一句姐姐,你要不要這樣追著問,被堵著問一個陌生的大學哪里好,我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在我心里,大學只是個大號的高中而已。
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我干脆舔著臉承認道:“我不知道,我才高一還沒了解這麼多。”
她看著我,嘴角微微上揚,不知道是被我這樣無賴的模樣逗笑了還是在贊同我的誠實,“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講解一下,方便你做個選擇。”
“好。”
——
“挖槽?!校師生自己修鐵路上訪?!”
“……真的假的?!屍體也搬走了?!比上交大還猛?!”
“核武?那是什麼?……自己射導彈?”
一路上我都跟個二傻子似的發出驚嘆聲,主要是聽她嘴里輕描淡寫地說著幾所大學的牛逼事跡,我那平淡如水的人生感官受到了強烈的衝擊,我對大學的概念是很模糊的,一度感覺只是跟高中差不多,只需要埋頭苦學的地方,不同的是沒有高中管理這麼嚴格,似乎可以隨便玩,沒人管,上課還可以不用去,所知道的大學也就周圍人嘴里經常提起來的清華、北大,似乎那里就是作為學生的終點。
“大學生不努力學習是違法行為。”她嘴里說出來的話輕易打破了我的幻想,讓我嘴角微抽,這麼嚴重嗎?不會還有人整天巡邏抓考勤吧?那跟高中有什麼區別!我還真沒想錯嗎,鈺姐怎麼說也是大學導師,對大學的情況肯定比那些毛线都不懂的同學更清楚,這樣讓我不得不擔憂起自己的未來,看著面前臉頰逐漸泛起笑意的何鈺,總感覺招呼住了我這個爸爸的學生,讓她有些得意。
都這麼大的人了,不至於吧,她可是什麼研究生導師誒。
她接受了我喊她鈺姐這個稱呼,沒什麼表示,說直接喊姐姐也行,但我只喊過堂姐她一個人姐姐,說實話感覺有些別扭也就沒喊,堂姐跟何鈺完全是不同類型的人,比起年紀堂姐似乎還要兩歲,但已經是兩個小侄女的媽媽了,穿著打扮明媚時尚,跟鈺姐骨子里的書卷氣完全不同,可以說是各有千秋。
而在她的描述中,我仿佛看見了與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那是我從未想過的,甚至一度認為與自己毫無關聯的生活。
現在她告訴我,只要我努力,我跟她離得並不遠。
“我們家過兩天天就走了,我還要趕回學校處理別的事情,以後要是有機會來臨海市,記得跟我聯系。”何鈺柔和地笑了笑,如同照顧自己弟弟一樣摸了摸我的頭。
她的目的地已經到了,路邊一家便利店開著門,她要的醬油里面肯定都有,回頭一看,我們倆不過才走了幾百米路,還有一半多的路程要我自己走下去,她沒有說什麼告別的話,隨意地留我一個人站在路邊,我心里莫名有些惆悵,連帶著對這個不解風情的店鋪也有幾分不滿,大過年的,開什麼店啊。
心里無奈但我還得趕回家去,沒想到剛邁開腿,鈺姐又從店里走了出來,“對了,你手機號多少,發我一個,既然你以後想考我們學校,那你得多多努力喲小弟弟。”
前半句讓我挺興奮的,後半句讓我有些無語。
我哪里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