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籌群④伍陸①貳柒⑨肆零我無所謂,”阿婕赫說,“我們的種群不覺得它們像庫納人的神話一樣高貴。你可以說它們是巨人,是真龍,或者是什麼都沒關系。阿納力克讓它們落在了地上,這才是唯一需要在乎的事情。”
他們低聲說話時,薩滿越發平穩地懸在空中,在它周圍,幽暗的液體越聚越多,如同星辰的軌跡包裹著它流轉不休。猩紅色的小妖精繞著它們上下紛飛,忽而糾纏在一起,化作各種似是而非的野獸,忽而散開,化作漫天嗡嗡作響的蟲群。它們發出的人聲嘈雜而混亂,尖細又高亢,大部分時候都在狂笑,有時候則是在厲聲高叫。
有對妖精從他身側飛過,握著各自的手在跳舞,在半空中飛轉,像是蜜蜂,一只對他哈哈大笑,一只對他呲著尖牙利齒。純色的血眼,滴血的爪子,孩童一樣纖細短小的身軀看不出性征,花瓣一樣的薄膜如同絲質衣衫,薄膜下則是血紅色的半透明肌體,幾乎能夠看到血管壁。
有個妖精用尖爪子抓他的腳腕,觸感就像匕刃劃過皮膚;有個妖精用細長的尾巴從背後扎他,疼痛感堪稱是毒蜂;有個妖精咬了他一口,像個水蛭似的趴在他手背上,試圖吸他的血。塞薩爾按捺不住了,一把抓住手背上這詭異的東西,用力捏緊,——它甚至沒有抗拒,尖笑著碎裂了,變成大片血霧隨風消逝。
這些妖精好像在傳達一種迷狂,越殘忍,就越美好,越疼痛,就越狂喜,越可怕,就越亢奮。
塞薩爾都有些愕然。
與此同時,湖畔的座狼人群落對著天空張開雙臂,開始回應它們薩滿的聲音。那是種充滿野性和狂熱的嗥叫,但不像野獸,更像是部落人在祭神。
阿婕赫的聲音匯入其中,起初還很輕微,僅有塞薩爾勉強能聽得見。但沒過多久,她的聲音就在共鳴中擴散開,變得越來越廣闊,越來越沉重和緩慢,逐漸蓋過了所有聲息,像是夜晚的海潮和浪濤聲。
忽然有幾頭座狼人從迷狂中驚醒,轉過身來,意圖尋覓祭神的異響,接著所有座狼人都與之呼應。塞薩爾看到它們像暴風雨中迷失方向的羊群那樣四處張望,擰轉頭顱,想要找到那聲息的源頭,最終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雖不知緣由,塞薩爾竟然聽懂了阿婕赫話語的含義,非常明確的含義。她在說,——軟弱者接受它的力量,溫順者接受它的驕傲,無知者接受它的知識,悲苦者接受它的歡愉;接受啟迪,親吻它創造的天和地,如此擺脫一切災難和悲苦。
野獸人改變了嚎叫的中心,從薩滿換作他肩上的阿婕赫,發出千百個號叫聲和她的聲音相融合,響徹了群山,震撼著古樹和湖泊。那些妖精亦紛紛落在湖畔,匍匐在地,發出小孩子一樣的嗚咽聲和尖厲的慟哭。這聲浪衝擊著塞薩爾的意識,讓他感覺自己像是要在里頭消融。
戴安娜踉蹌扶住他的肩膀,幾乎要受迫性地跪倒在地。他感覺她的身體壓在他背上,感到她呼出的熱氣衝到他耳邊,很勉強地維持著意識。座狼人薩滿的祭禮擾動了真龍的沉眠,從阿婕赫殘缺不全的靈魂中引出了本質性的存在,戴安娜看起來也感到了這種存在,比他的感受更加清晰。
這時,座狼人薩滿對著塞薩爾伸出纏滿荊棘的狼爪,這次,他竟然也聽懂了它的話語。“聖父,帶著你從失落之所救回的始祖過來,來到我身邊。”它說。
塞薩爾說不出話。他能聽得懂,但他說不出。也許在那個紀元交替的時代,所有追隨阿納力克的人類教徒都懂得這種語言,也都能和部分野獸人種群共存,但他可不行。
薩滿很有耐心,它再次提問:“你在撫養的孩子,這位我們本該誕生卻未能誕生的始祖,她叫什麼名字?”
戴安娜長出一口氣,抬起眼睛望向薩滿。“阿婕赫。”她說,
05
代替塞薩爾用它們匪夷所思的語言做出了回答。人類的發音根本沒法正常發出這種聲響。
塞薩爾看到薩滿點著狼首,露出滿意的微笑。它一只爪子高舉著荊棘杖,另一只爪子攥著一枚不知從何而來滴血的心髒,吟誦著經文。它低吟著她的名字,他感覺那些詞句和她產生了絲絲縷縷的聯系,就像無形之线在他們身側環繞一樣。
然而不知為何,不僅是阿婕赫本身,這個名字和他也發生了關系,無形之线仿佛滲進了他的血管,讓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它們喚起了他靈魂中另一個阿婕赫的人格。
可是他們當時不只是記憶交錯嗎?難道還有更深層次的聯系不成?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就在這一瞬間,他看到了另一片迷霧籠罩的湖泊。他看到一個女人白皙的手掌逐漸撕裂擴張,變成尖銳的狼爪,捉住了一個綁著馬尾辮的說不出人言的啞女。他看到自己把她拖拽到自己面前,舉到半空中,帶著無法克制的欲望對她張開狼口,用尖牙在她肚腹上磨動。
他咬開了她的衣服,碰到了她柔軟的肌膚,用牙齒劃過了她小腹的紋理。他看到那啞女不停掙扎,眼眸泛出血光,身軀拖出暗影,他看到她整個人都變得狂暴起來,發出野獸一樣的吼叫。
塞薩爾抬起頭,這一幕立刻消散了。
薩滿稍稍頷首,對他表示贊賞,“看來你們實為一人,彼此之間並無法分離。那麼接受吧,聖父,接受這份古老存在的啟迪,去探尋如何在真神的道路上迷狂卻不迷失。接受它,然後為我們殘缺不全的始祖找到她遺失的另一半,你若與她結合,新的族群就能誕生。”
塞薩爾神經緊繃,他意識到黑發的阿婕赫正在一個遙遠的場所徘徊,卻因為薩滿的呼喚發生了完全無法預料的事情。這種共鳴實在詭異,既無視了時間的錯亂,也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灰發的阿婕赫卻不在意,她往前伸出狼爪,接引那些幽暗的血液從她指尖滲入,並且也滲入了他的身體,和他受詛的鮮血相融。
座狼人對著天空發出此起彼伏的狼嚎,血紅色的妖精在天空中翱翔飛轉,化作噴吐著汙血的飛龍尖聲吼叫。這些野獸人在歡慶,慶祝一個失落的始祖回歸了正途,而它們本來都已經在上一個紀元被消滅殆盡了。當然了,阿納力克的人類教徒也一樣。
戴安娜長出一口氣,“至少你現在可以自稱修士,而不是個單純的受詛咒者了。”
塞薩爾心想,只有他一個人的教派能算什麼修士。
......
塞薩爾在公爵府邸的臥室昏暗的地板上醒了過來。
他感覺意識恍惚,腦子也昏昏沉沉。血管里流淌的液體讓他感覺極遭,說是給他古老存在的啟迪,讓他探尋不再迷失的法子,但他只感覺頭昏腦漲,腦子也比往常更不清醒了。戴安娜也許說得對,這玩意是得經歷多次萃取才能利用,然而它們已經在他身體里四處奔流和鮮血相融了。
他總不能把自己的血都放干,先萃取一遍,再注進他放干了血的干屍里。
那個薩滿宣布了一堆事情,實際上全都是些似是而非的禱文和模棱兩可的預兆,一件能派上用場的都沒有。他仍然兩眼一抹黑,不知道事情怎麼辦才好。倘若真要探尋這個只有他一人的教派怎麼才能當修士,他還是得找法師做實驗,接受各種詭異的測試。
塞薩爾往前趔趄了一步,差點摔在地上,好在狗子從身後扶住了他,攙著他的胳膊問他要往哪走。他經過一番努力踱了幾步,走到緊緊關著百葉窗的窗前,揭開一絲縫隙,小心地往外張望。
晨曦灰蒙蒙的,只見拜訪烏比諾大公的賓客隊伍已經在大道盡頭了。今天公爵府有多尼米的訪客,還有奧利丹王國騎士團的訪客,其中就有他下死手異常果決的侄子和侄女。要不是今晚他們的夢實際上是大菲瑞爾絲的夢境,他現在已經在熔爐里了。
菲爾絲還在戴安娜的臥室里接受她的觀察,瀏覽她手中那些神秘莫測的密文手稿,試圖尋找大菲瑞爾絲的秘密。自從來到公爵府,戴安娜就借著主人的名義拉著她的小先祖不放,害得他晚上一個人,連覺都睡不好。
“要找機會殺了他們嗎?”狗子也往窗外張望起來,“從公爵府到他們的落腳處有很多可以下手的地方,——酒館、賭場、商會。我可以殺掉任何他們熟悉的人,先吃掉屍體,然後扮成死人的樣子,在他們最懈怠的時候動手。”
“不,這些人會在戰爭的時候派上用場。”塞薩爾否認說,“他們是主力,我手頭只是幫東拼西湊的雇傭軍,前期無論如何都得靠他們頂住貴族的軍隊。等有了實際戰果,我才好擴張軍隊。”
“真是遺憾。”
“遺憾?”
“那兩個人身上有很不一樣的氣味呢,要是能吃掉一個的話......
06
”
聽到這話,塞薩爾想到了各大神殿對於世俗世界的態度,想到他的侄子侄女若是世俗中人,就算想暗害自己,也很難和薩加洛斯的神殿修士達成一致。不管怎麼說,他們都站在埃弗雷德四世這邊,而非奧利丹的貴族們這邊。
但是,如果他們其中一人其實是名年輕修士,不需要世俗的途徑就能聯系薩加洛斯的神殿修士呢?
塞薩爾坐回床上,考慮起了個中利害。狗子在旁邊端詳他,繞著他走來走去轉圈,又爬到床上扶住他的肩膀,把鼻子湊到他臉頰上,專注地嗅來嗅去,好像好久沒見主人的狗在尋找陌生的味道。
“您身上也有股奇妙的味道呢,要是能給我一點的話......”她抱著他的胳膊,在他耳邊輕輕的央求,要是她有尾巴的話,一定已經搖起來了。
塞薩爾不假思索地抬起胳膊,剛想取匕首劃一刀喂她血,卻看狗子張大了嘴。她的舌頭像條鱗片閃閃發光的粉紅色小蛇一樣,緊貼著光潤的嘴唇游了出來,幾乎垂到下巴尖。他能透過她那張小口看到艷紅色的口腔,柔軟的舌面在口腔中蠕動,紅嫩的咽喉時隱時現,吞吐著蜜一樣的唾液,看起來濕滑又溫熱。
“您很煩悶不是嗎,主人?”她歪了下腦袋,“忍耐可不適合您的道途。雖然各個神殿都有戒律,但您的戒律可和大多數神殿都不一樣。”
塞薩爾沒吭聲,長出了口氣,就扶著她的纖腰讓她躺了下來。他一手放低她的腦袋,一手挑起她的下頜,沒過多久,她的瓜子臉已經貼在了他下腹部,往下看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和微張的柔唇了。她的呼吸帶著股熾熱的暖意,撲在身上讓人覺得燥熱難忍。
希望遠方某個剛受了無妄之災的家伙不會做夢夢到他在干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