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很多人都被你打動了嗎?”米拉修士用話語剖開了他的抱怨,“起初,人們只是懷疑你是個薩蘇萊人,現在他們完全相信了。在這個地方,法術學派、大神殿、北方帝國、南方王國,他們都有許多難以調和的利益衝突,只有你最少,幾乎不存在。”
“薩蘇萊人有什麼特別的嗎?”塞薩爾反問她說。
“你的面孔特征就很像薩蘇萊人。你越來越難遮掩的體魄,也被認為是薩蘇萊人劍舞者的象征。你從戰場歸來時漠不關心的面孔,人們認為,那也是你身為薩蘇萊人的表現,他們覺得你一定是把死亡和戰爭視為尋常,其中沒有任何榮譽和驕傲可言。還有,最近戴安娜拉著你出席會議,你的情緒也被認為是薩蘇萊人無心權勢的體現。”
“你也知道,這都是謠傳。”
米拉修士站在他一側俯瞰會場,看著像個雕塑。
“但他們相信,這就足夠了。”她說,“當時看到你扶著皇女走出深淵的侵襲,這種相信就變成了無法理喻的感動。任何法蘭人或者帝國人都不會得到他們如此的感動,他們會懷疑,會質問,會基於各種利益衝突詆毀你的成就,但對你不會,因為......”
“凱斯修士。”塞薩爾指出。
米拉修士面不改色,“的確,在戰爭期間,那位追隨皇女而來的聖堂修士詆毀了你。但現在,這一切都不再有意義了。現在,身為人們認定的貨真價實的薩蘇萊人,你不僅形象符合傳說故事,還像傳說故事一樣用無法理喻的命運般的手段帶來了勝利。除了克利法斯這類對薩蘇萊人有切身體會的人,以及那些崇敬克利法斯的人,誰都會把他們當成一種刻板且易懂的符號,也把你當成這個符號的最佳展現。”
“這就是事情最荒誕的地方。”
“只是人們在用符合他們認知的方式理解世界而已。”她輕聲說,“北方帝國、南方王國、法術學派,還有希耶爾的神殿,這些都是摻雜了許多懷疑和衝突的勢力,其復雜性本身就意味著衝突,唯獨深淵另一側的薩蘇萊人只是一個符號,象征著單純、原始、野性、戰爭以及殺戮。在你身上,這一切符號化的印象都得到了證明。人們認為你足夠簡單,正因為足夠簡單才彌足珍貴,正因如此,你就是最好的紐帶。”
塞薩爾盯著她波瀾不驚的面孔,“我很難弄懂你究竟是在貶低我還是在贊揚我,米拉修士。”
她輕輕搖頭,“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和現狀,塞薩爾。人類本能性抗拒和懷疑復雜的事物,你卻成了一個象征著戰爭的符號,簡單易懂。你帶著戰勝的象征回到要塞以後的一系列作為,都證明了你是個貨真價實的薩蘇萊人。在我看來,你已經牢牢和勝利綁在了一起,只要你開口說話,所有人都會先聽你的。”
“明顯這個人應該是皇女。”
“就算有,那也是許多年後的事情。”米眾籌群四伍陸①②柒九肆零拉修士否認說,“阿爾蒂尼雅仍然代表破碎的卡薩爾帝國,她無法統籌所有人,除去效忠帝國的逃難者,她只能統籌那些想要投靠她的小貴族和落魄騎士。而你,塞薩爾,正因為在場的權貴沒有任何一方是你的勢力,你才能統籌這里所有人。總之在其他人眼里,你就一個從遠方而來只為戰爭和勝利而存在的草原人。”
“你是非要說服我下去不可了。”塞薩爾對她說。
“我就是為此而來的。”她說。
“是戴安娜要你來的?”
“我不否認,不過也有我自己的考量。”她承認說。
“什麼考量?”
“我已經說過了。”她說,然後補充說,“這話的意思是,我剛才的分析對我自己也適用。”
“你也把我當成薩蘇萊人,米拉修士?”
“我知道你不是薩蘇萊人,塞薩爾,但你的存在比薩蘇萊人更不涉及勢力衝突和利益分配。換而言之,和你討論事情不需要考慮你背後有什麼勢力,想要說服你,也只需從理論本身著手,僅此而已。”
“所以你是覺得我很容易說服?”
“我擅長講明事理,而你這種人只要講明事理就能說服。我是這麼想的。”
“所以你就是覺得我很容易說服了。”
“這侮辱了你的自尊心嗎,塞薩爾?因為你的話術無法在開誠布公的事理面前派上任何用場?”
“你剛才沒有侮辱,但現在有了。”
“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我只是在發問而已,還請你理解。不過,如果你覺得我侮辱了你,那我對你道歉,然後我們就來繼續討論這件事。”
塞薩爾揚揚眉毛,沒有說話。這家伙只是用輕微的點頭和搖頭作回應,表情始終平靜而坦誠。他意識到,對她這種話語中完全不含謊言,不管提及任何事都完全開誠布公的人,話術確實很難派得上用場。
他的話術有時候就像鋒利的匕首,有時候又像沉重的拳頭,然而利刃從她身上劃過去就像劃過波瀾不驚的水面,拳頭落在她身上也像是在打棉花,這事他已經很清楚了。
“好吧,”他搖搖頭,“你怎麼看待下面這些權貴,米拉修士?”
“每個人都陷身在毫無意義的衝突中。”她說,“他們會待在這地方的根本理由,是因為埃弗雷德四世把領地丟給了一個薩蘇萊人私生子,要他替自己守住北方的野獸人和帝國軍隊。而你,塞薩爾,你不僅接下了這個有去無回的戰爭使命,你還像奇跡一樣帶來了勝利。”她朝下方的會議室掃視了一圈,“換成任何人來當領主,他們都不會聚在一起。哪怕聚在一起,他們也不會坐在一張會議桌上討論接下來的事項。”
“你說的我越來越緊張了。”
米拉修士側臉看向他。“這說明你懂得何為謙遜,而且你也有彌足珍貴的責任心。”她說,“或許你也可以看出,下方這些人何止是驕傲可以形容。越是驕傲的人待在一起,就越不容易得到明智的決定。包括戴安娜,包括阿爾蒂尼雅皇女,她們也都一樣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