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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荒誕和殘酷

邪神之影 無常馬 3658 2025-03-12 19:08

  “我不需要虛無縹緲的友誼。”塞薩爾並不在意地搖頭說,“我也不需要把落在我手里的血食交出去。”

  “這麼說,我眼前不是一個拯救的故事,而是一場爭奪靈魂和血肉的狩獵行為?”白魘反問他說。

  “我在享受比恐懼更多也更復雜的情緒,”他用萊戈修斯的口吻說,“正如你在享受血祭供奉。我無意貶低你,但你們這些蜷縮在廟宇上的家伙就像拴在柵欄前的狗,只不過你們和狗吞下的食糧不同罷了。”

  “那麼,你還沒有盡興?”

  塞薩爾頷首同意,“我還在體會,我正在體會。我希望以很多種途徑體會很多不同的味道,正如我昨天切下我侄女的頭顱別在腰帶上,今天我又准備再找一個女孩撫養。等到這女孩的使命結束,我就會去尋找下一個,而你只會沉浸在你們永恒不變的恐懼中。”

  “我們的紀元遲早會來臨,”白魘說,“你也遲早會加入我們。”

  “不,我不關心紀元變遷,我不關心任何事,我只關心我內心的渴望。如果你要妨礙我,我就會殺你。”

  屋子陷入寂靜,此時感覺比剛才還要詭異,塞薩爾說了這麼多,其實全都是萊戈修斯的話。他猜不出它們在想什麼,他只是在拿萊戈修斯的自述做演繹。他從一個他無法理解的存在口中得到一些話語,然後轉述給另一個他無法理解的存在,語序也許會變,但語義毫無區別。如果白魘被說服了,那麼,說服它的不是塞薩爾,是萊戈修斯。

  至於它的靈魂中轉過了什麼想法,它想做什麼,它有什麼渴望,塞薩爾一概不知。他拍了下狗子的肩膀,她會意舒張了下臉頰,現出一絲絲裂縫,然後重新合攏。見得此情此景,白魘越發確信他的存在和他的立場了。

  過了好半晌,白魘的聲音終於響起,“祭祀品屬於你了,人類。我無意和你分出性命,但你頭頂的人類已經在你對峙時逃得一干二淨了。如果我現在轉身,去雨夜中追獵那幾個可憐蟲,你最好不要再次現身,也不要在我離去時妨礙我。”

  “我妨礙不了你。”塞薩爾說道。這話其實不假,分隔時代的乃是這座屋舍本身,他沒有完全抵達過去。他要是走出去,他也只能踩在他自己時代的土地上。

  白魘像陣迷霧一樣消散了,仿佛它從未來過,只余下破碎的家具、地板和內牆碎石,還有深淵邊緣岌岌可危的石頭屋子。那個戴著狩獵手套的人就躺在地上,看著個頭不高,是個少女,一身獵戶的皮外套,和她母親的衣裙一樣髒。濃密的棕發鋪瀉在她背上,是和她母親一樣的頭發。等她扶著額頭坐起身來,塞薩爾看到了一雙銳利的棕色眼眸。

  她一定感到陌生人正在注視他,而且就是她母親稱呼的假扮成人的孽物。塞薩爾挺想說她臉上沒有一絲波瀾,但終究還是有一絲,不過她壓抑得很好,幾乎察覺不到。從她的眼睛里他能看出,這一夜的記憶會在她腦海里徘徊許多年,像發生在昨日一樣反復重演,也許會一直到她老去才逐漸褪色。

  “你撿了一條命。”塞薩爾對她說,“我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對嗎?”

  她看著他,稍點了下頭,但沒有吭聲。

  “米蕊爾剛才把你推下去的時候一絲猶豫都看不到。如果我是你,我會追上去看看米蕊爾逃跑的足跡,然後往反方向逃。你可以自己看著辦。”

  “那一刻我們每個人都滿心驚恐。”她喃喃地說。

  “這確實是個理由,”塞薩爾說,“不過我想,有些事情是不能找理由的。你的犧牲換不來任何東西,只會留下把你忘記的人和想要你去死的人,在想要你死的人逝世之後,余下的就是徹底的遺忘了。”

  “你是要收我當養女嗎?”

  塞薩爾猶豫了。“我不一定能......好吧,我可以暫且跟你出去看看。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再來談這件事。”

  “索茵。”她自我介紹說,“走之前,我想先把沒做完的晚飯做好。如果你不願意,不必和我一起吃這些看著不太好的東西。”

  塞薩爾沒作聲,看著索茵在爐台前收拾,過了許久才捧出一只木碗來,碗里頭有白粥和木頭勺子。也許因為他一直看著,她還是拿來了另外一碗粥,他接過來幾口吃完,感覺牙齒里卡進去了木屑。等塞薩爾放下木碗,她已經打理好行裝,背著她的包袱和弓箭走了過來。她一身斗篷,衣服灰黑,塞薩爾問她出門時能不能握住自己的手。

  雖然不明所以,索茵還是答應了。塞薩爾跟著少女的腳步走向屋門,刹那間,他感覺自己眼中的世界在兩個時代交錯,彼此重疊,如同錯亂的幻影。她轉身回望,似乎沒看能到塞薩爾的存在,隨後他握了下她的手,她才若有所思地反握住。

  他們攀上山崖的時候費了力氣,塞薩爾眾籌群④⑤陸壹二柒⑨肆零轉身回望,看到狗子在一個時代存在,在另一個時代卻不存在,若隱若現的身影讓他頗為吃驚。索茵在登上山脊後停下腳步,轉身回望,又看了很久她唯一的家。那棟石屋像先前一樣穩穩佇立,剛才煮粥時冒出的炊煙也依然在煙囪處徘徊。

  此時距離米蕊爾逃走已經過去了很久,索茵在山石上看到了足跡,似乎想要追上去。塞薩爾握了下她的手表示鼓勵。他沒有原諒米蕊爾的意思,因為在他和白魘對峙的時候,她不僅沒有理會,甚至都沒伸手拉他一把。不過,他也沒有仇恨米蕊爾的意思,一個滿腹恐慌的母親在白魘帶來的恐懼中無所適從,還在深淵的邊緣孤零零面對了許多年無盡的黑暗,心理發生扭曲是遲早的事情。

  她並不值得他投下任何情緒。

  於他而言,米蕊爾僅僅是他生命中一個無傷大雅的過客,甚至不值得留下一筆記錄,真正該表達仇恨或是其它情緒的,只有這個名叫索茵的年輕獵手。

  塞薩爾跟著索茵一路往前,發現米蕊爾逃亡的方向正是他要引導食屍者前往的方向。作為在深淵邊緣長大的獵手,很多偏僻陡峭的小徑她要比他熟悉得多。他們從陡峭的山脊往下攀爬,很快就來到緩坡上。

  路途逐漸平緩,已經不需要再扶著崖壁蹣跚而行了。森林在他們身旁綿延伸展,潺潺溪流也環繞於耳際,一切都顯得生機盎然,仿佛深淵和白魘不過是他的一場夢。

  當然,有這個一路往前跋涉的少女在,就說明塞薩爾沒在做夢。接下來的幾個鍾里,塞薩爾在交錯的世界中前行,看到狗子時隱時現,還看到米蕊爾他們的足跡中逐漸混入了野獸的足跡。索茵沒發現白魘,但她發現了靴子的痕跡。她說這腳印一開始從其它方向過來,等到和米蕊爾他們的足跡重合之後,兩道足跡立刻就重合了。

  索茵加快了腳步。

  塞薩爾也不清楚她那個時代的生存環境,因為可查的歷史都在描述庫納人的輝煌文明,對法蘭人先民的部族全都一筆帶過,仿佛往事不堪回首一樣。在法蘭人的記述中,那些部族歷史更接近史詩傳說,僅僅存在一些英雄事跡和破碎的啟示,對於當時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信仰幾乎沒有描述。

  他又感到了那陣彌漫的恐懼,接著,他聽到了森林深處瘋狂的嘶吼和慘叫。

  然而那些目睹白魘後發出慘叫的人不是米蕊爾,也不是她的孩子,不是他們的聲音。這是很多相互混雜的凶悍的吼叫,塞薩爾常常在雇傭兵營地聽到類似的吼聲,尋常農夫都不會有那麼粗獷的嗓音。無論是她的兒子還是那個老人,都不可能發出類似的聲音。

  索茵拉著塞薩爾一步步往前,繞到一側山坡頂,借著山石的掩蔽往下眺望。等到了山坡頂上,塞薩爾看到了發出慘叫的人,也看到了米蕊爾和她的孩子。當然,沒有伊絲黎,她若不借著靈魂的觸碰和往昔之人建立聯系,待到一步邁出就會是永別了。

  只見那只白魘在月下展開雙翼,十多個衣衫破爛的山匪皆不再發聲慘叫。他們一個個帶著因為恐懼而扭曲的面孔呆立原地,正在等待白魘賜予他們永恒的囚禁。那些帶著血腥味和滿身疤痕的凶悍之人在它指尖如同玩偶,又如同泡沫,觸之即潰,血肉和靈魂都分崩離析,化作一股股瀑流涌入它面孔中央黑暗的空洞。

  索茵只是站在這里看著,因為她的血親已經都死了,但很荒誕的是,他們不是因白魘而死,而是因山間流竄的匪徒而死。

  那些對抗邪惡的符咒在揮舞著斧頭棍棒的山匪面前如同真正的紙張,或者說,就是一堆廢紙,沒有絲毫用處。男孩抱著米蕊爾的腰,腦袋挨了一棍子,已經血流如注,沒了聲息,米蕊爾本人則如破掉的布偶一樣趴在一邊。

  她的咽喉纏著繩索,勒出了黑色的淤痕,衣裙也被扯下了一半,但沒完全扯爛,看起來是在即將受玷汙的時候白魘忽然現身,了結了這場荒誕且殘酷的鬧劇。也不知它是等到這場同類相殘已經完成了才有條不紊地現身,還是剛剛才趕到,不過,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也都沒了意義可言。

  本該受困於白魘體內的靈魂荒誕地死在了山匪手中,本來該為此銘記的仇恨,那些凶悍的山匪也盡數死在了白魘指尖,無論是恨還是愛,都在現實的荒誕中變得毫無意義。

  周圍逐漸陷入一片寂靜,只有索茵一言不發地座在原地,看著山坡下無法理喻的景象,目視那些山匪在白魘指尖化為烏有。待到一切完成,古老時代的白魘對索茵握著的那只手——幾乎感覺不到的來自另一個時代的塞薩爾彎了下腰,——它表達了它殘酷的幽默感,然後它就消失不見了。

  塞薩爾低下頭:“現在一切都結束了,索茵,你要往哪去呢?”

  她搖搖頭,就像她在頂棚等待死亡時一樣哭了起來,眼淚無聲從兩頰劃過,她手中緊握的一張長弓也忽然落下,跌入草叢中。塞薩爾抱著她的肩膀安慰了很久,直到她在林地中昏昏睡了過去,似乎是有很多天沒睡過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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