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種野獸人就像暴亂的農民,雖然咆哮聲淒厲可怕,士兵們組成的方陣還是穩定地吞沒了它們。方陣前端很快就吸足了鮮血,堆滿了屍體,汙泥都浸透了暗紅色。
野獸人混亂的衝勢逐漸弱了下來,塞薩爾看到方陣更加緊湊,開始往前壓制推進,踩過地上狼藉的屍身。一幕又一幕殘暴的場面,一陣又一陣軍號的奏響和火槍齊鳴,軍隊開始包圍混種野獸人,用高聲呼喊傳達著自己勝利的決心。
然而塞薩爾知道自己身後跟了多少食屍者,他覺得在這一幕勝利的美景之下,蘊藏著很多無法理解的東西。戰場變成了一個古怪的符號,就像菲瑞爾絲的密文手稿一樣,每個人都只能看到一部分,也只能理解一部分。
索茵看起來很關注整個戰場,她起初小聲說著聽不清的話,然後忽然把手抬起來,指向遠方。“那邊,”她說,“那邊的晨霧正在翻涌。”
塞薩爾舉起望遠鏡,掃向遠方山丘,看到迷霧涌動,起初還是輕微的擾動,後來變得越來越劇烈。他想到了线列戰術取代方陣的緣由,想到遠方的山地固然陡峭難行,火炮根本不可能上去,血肉傀儡卻可以攀附其上。然後他明白了。
“我們要找掩護。”塞薩爾對狗子說。
“那邊有片窪地可以藏身,但和我們有段距離。如果您想盡快過去,我們就不得不暴露了。”狗子說。
“別管那麼多了。”他說,“這地方讓我想起了我站在要塞城頭遠望城下的情景,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陡峭難行的高山就是食屍者的城牆,它們占據山地,可以像守城部隊占據城牆一樣覆蓋這一整片——”
塞薩爾看到一大片濃重的血色浸染了晨霧,克利法斯的士兵們開始驚慌喊叫,但已經太遲了,就算狗子指出的窪地也不夠他掩蔽身體。
靠近半山腰的地方,食屍者借著晨霧和森林的掩護集結了血肉傀儡。在混種野獸人衝向軍陣時,它們的薩滿一直在為血肉傀儡舉行儀式,一如當初薩蘇萊人的薩滿給那條雙頭蛇舉行的儀式。直到混種將要死絕,帝國士兵的方陣也擁擠到可怕的程度,儀式終於完成了。
磅礴的激流從山上升起,衝破晨霧,拋射出巨大的弧线落向地面,仿佛一枚枚血紅色的太陽從雲層中打下,將土地和血肉一起砸得粉碎。
第一片方陣崩潰了,破碎的骨骼包覆著致密的血肉傾落在地,竟有石磨般大小,每一個內里都擠壓著數不清的屍身殘骸。腐蝕性的汙血裹挾著人屍在人群中四分五裂,使得慘叫的士兵們像雪崩一樣陷入潰逃。不少人捂著潰爛的臉頰大聲慘叫,很快就腐蝕得只能看到肉糜裹著頭骨。
“這一幕你也許會在以後看到。”塞薩爾低聲對索茵說,“做好心理准備吧。”
他把女孩抱在懷里往前疾奔,但不遠方帝國的士兵已經無法注意到他的存在了。騎馬的軍官也在飛濺的血肉碎骨中人仰馬翻,拉貨的馬匹和戰馬都給血汙灑滿,腐蝕得渾身潰爛。還有人正面給的血肉塊砸中,在巨大的衝擊中碾成一片不堪入目的殘屍。
更多血紅色的太陽拋射到天際,更多血紅色的太陽從雲層中落下,把整片土地都浸染得一片暗紅。活著的人和死去的人都在嘶嘶作響,好像沉進了硫酸池。四下的吼叫聲已經和汙濁的空氣產生了共鳴。
食屍者的狩獵隊伍就聚集在山腰上,晨霧已經完全衝散,那片森林也給磅礴的衝擊震得一旁狼藉。樹木四分五裂,山岩往下坍塌,就算離得那麼遠,塞薩爾也能看到血肉傀儡包覆鋼鐵的巨碩身軀在林間蠕動,好像涌上山坡的蛆蟲群。
血肉傀儡正在山間緩緩移動,突然間他發現血肉的拋射落點逐漸往前延伸,最終完全覆蓋了他的去路。飛速墜落的龐然巨物裹挾著致密的骨頭和血肉,將一大片樹林都碾得粉碎,化作在汙穢和腐蝕中嘶嘶作響的血池。
塞薩爾雖然不受影響,但他看到狗子一條手臂沾上了汙血,纖長的肢體頓時腐蝕解體,連忙一把將她提起塞進自己的甲胄。
他身後傳來一大片急促的尖叫,然後就是更加絕望的潰逃。
雖然不停帶來毀滅,食屍者卻未休止,要用死亡覆蓋整片戰場。血紅色的太陽幾乎已經遮蔽了真正的陽光,地面也已經不見任何不是暗紅色的泥土。到處都是劇烈的嘶嘶響聲,就像把一切都浸泡在腐蝕性的血池里一樣。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刺鼻的氣味。
他們的要塞如何才能防備這種手段......?
一聲令人不安的磅礴嘶嚎蓋過了士兵們崩潰四散的喧囂,遮蔽了一切。薩滿們的血肉傀儡還在山上拋出更多飛速墜落的血肉,食屍者先鋒卻已駕馭著另一些血肉傀儡出現在戰場邊緣,正是混種野獸人先前發起衝鋒的位置。拋射物的覆蓋范圍正在逐漸往前推進,食屍者先鋒也在卡著這個范圍往前推進。
塞薩爾意識到食屍者之間的聯系比他想象中更緊密,它們可以執行一些人類要久經訓練才能執行的協同戰術。
此外,血肉傀儡似乎有很多種。
他跳過一大片血池,躍至一株正在倒塌的巨樹,踩著樹木枝干往另一邊的丘陵上飛躍。他彎下腰為索茵遮擋飛濺的汙血,感覺整個地面都在顫抖。食屍者的先鋒駕馭著那些大型孽怪往前狂奔,踩過滿地血池,踏碎潰爛的屍骸,如同流動的汙血浪潮一樣朝他漫卷而來。
食屍者薩滿毫不留情地毀滅了這地方的士兵、糧草以及一切補給物資,片刻不曾停頓。它們的先鋒部隊也騎著體型如同巨象的傀儡往前疾奔。塞薩爾看到那座地方據點正被碾碎、夷平,當中的塔樓很快就坍塌了,撞碎塔樓的血肉傀儡則衝破了煙霧與塵土,繼續向他飛奔而來。
他不斷奔跑,感覺山岩和坡地在他身邊飛速掠過,身後的戰場也逐漸被他拋在身後。很快,他就沿著陡峭的山崖翻越到另一側。他往身後張望,看到據點的鍾樓也坍塌了,往前砸落揚起大片煙塵。但他看到衝出煙塵的不是食屍者,而是一個踩在血肉傀儡頭顱上的人,臉上戴著雪白的面具。
那人若隱若現,手提著一只黑色的老鼠頭往外張望。不知為何,此人竟然和他對視了一眼,然後就消失了。
一個相當可怕的無形刺客。
“那個人正在靠近!”索茵低聲叫道。
塞薩爾在一片塵煙中分辨出那道隱約可見的軌跡,看到此人先掠過據點高低不平的房頂落入街道,然後又躍上據點的圍牆,往他這邊一躍而下。雖不知此人是怎麼找准了他,但毫無疑問,他的蹤跡和想法都已經暴露了很多,——伊絲黎嗎?
也許他該把伊絲黎的無頭身體也綁回去了。無論如何,這事都得盡快提上議程。如果一個心懷恨意的人無法殺死,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她牢牢控制住。
塞薩爾把索茵放回到自己肩上,然後躍下山澗峽谷。那身影也接近了,直奔他逃跑的方向而來。他看到一根枝條忽然下陷卻不見踩在枝條上的腳步,盤踞在枝頭的蛇都未曾受驚。那身影幾乎是在飛,從枝頭飛躍,塞薩爾甚至聽不到此人衣服破空的舞動聲。
他後退一步,彎下身軀,抽出劍來。無形刺客也徐緩落下,腳尖點在他身前不遠的枝條上。此人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審視著他野獸一樣的姿態。
“我的宗會屬於北方,和克利法斯並非一脈。”無形刺客的語氣波瀾不驚,“至於你,塞薩爾,我帶來了菲瑞爾絲大宗師的口信,她要我告訴你,——你走過捷徑的速度遠比她預想中要快,若你想要洞悉一切的因果,那麼,你就帶著自己成就的一切前往北方吧。倘若它們分量足夠,她就不介意拂去你靈魂中的迷霧。”
“這話可真夠傲慢的。”
“我們一直在看你。”那人說。
“我們是指哪些人?”
“聖堂的幾乎每一支宗會。我們意識到,在你教導下的皇女阿爾蒂尼雅——”
“是你們從來沒有給過她援手。”塞薩爾打斷他,“現在,你們又要來質問我教出了一個想要走出聖堂陰影的皇室後裔?”
“是凱斯修士負責照看她,”無形刺客說,“但在很久以前,他就是克利法斯的人了。”
“克利法斯就是你們某個宗會的高層,我說得對嗎?老家伙覺得自己能利用權威和籌謀迫使她跪在自己的大帳前,變相接受聖堂的恩賜。當時你們不說話,現在他的計劃出了岔子,你卻代表其它宗會來告誡我了?”
“我只是想警告你,塞薩爾。”無形刺客說,“克利法斯的宗派人士會沿著食屍者的行軍路线包夾過來。現在,他們的第一批人一定已經在地平线上看到那些血紅色的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