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婕赫按了下臉,並非擦拭血跡,而是撫平詛咒——那道形似口器的傷痕正在往胸膛撕裂。哪怕長在其它任何地方,這傷痕都不會這麼礙眼,她不禁想到。
腦袋擰到背後的士兵跌倒在地,四肢癲癇似的抽搐,仿佛有東西在他軀體里掙扎扭動,滿地殘屍都如同塞滿了蚯蚓的麻袋,鼓脹著扭動起來。也不知何時,霧狀的血已從各具屍體的傷口斷面洶涌升起,遮蔽了整個地板,幾乎彌漫到她膝蓋,散發出一股馥郁的香味朝她聚攏過來。
她感到了干渴,感到了飢餓,甚至還有股無法忽視的焦灼欲望,吸引她去享用這一切。但她揮了下手,附近的血霧就消散了,屍體也安分下來。感官體會越強烈,她越不想接受這些東西,因為這會讓她覺得自己被意識中的另一個自己愚弄了。
更多士兵接近了,阿婕赫把准備好的印記塞進屍體頸部斷口,隨後往外逃去。她沒有逃向城外,反而在向城內深入,畢竟,她只是完成了最重要的一環,也即打破僵局。她還需要在斯弗拉破壞城牆後安撫它的情緒,引它返回荒野,叫它不要深入諾依恩,不分敵我地制造屠殺。
不過,話說回來,只要不是庫納人,對它也沒有什麼敵我的區別就是。
......
塞薩爾拿著望遠鏡,試圖從寒夜的暴風雪中觀察草原人的動向。他先朝城牆最厚防守最嚴的地方看了一陣,那兒的哨塔發生了敵襲,死了很多人,但更多士兵已經被派遣過去。很快,士兵們就能補足缺失,給哨塔重新布防,看好每一條長廊和每一扇窗口。
接著,他望向防守相對薄弱的區域,看到大量敵軍在靠近城牆,倒不是他看見了壕溝里的人,而是有許多他以為不會出現的攻城器械正往城牆靠近。大部分都是木質結構的大型攻城塔,頂端帶鐵鈎的雲梯,甚至還有投石車,看得出,是就地砍伐樹木造出的,大多還沒靠近城牆就被城防炮打得支離破碎。
因為他提供的一整套計算方式,這些炮兵的准頭和以前眾籌群四五六壹②⑦九四零幾乎是天翻地覆。換成以前,至少會有一半能頂著炮火壓到城牆上。
他能做的,確實都已經做了,而草原人,看起來也沒有從多米尼王室那兒獲得有實際意義的軍備支援。他們的技術落後於時代,戰爭器械也還是和記載中一樣沒有長進。那些能在扎營後就地伐木制造的攻城塔和投石車,在過去威脅不小,如今並沒有太大用途,它們的破壞力只對諾依恩外城這種老式城牆有用,射程也很受限。
他們准備了這麼久的壕溝壁壘,難道就是為了推出這些老古董?
塞薩爾想要推
68
測局勢,但他實在推測不出,只覺得一頭霧水。在這麼久的盡力准備後,草原人就給他展示這麼個場面,實在荒唐至極。
他在城牆上往四處俯瞰,身邊除了一如既往扮火槍手的狗子,就是著裝打扮看不出是個法師的菲爾絲。士兵們都備好了火油和瀝青,確保敵方接近後能造成有效殺傷,但看起來那些雲梯運都難運過來,更別說是架到城牆上了。當然不排除他們的劍舞者把壕溝挖的特別規整,可以把雲梯從壕溝里運過來,但那也造成不了多大威脅。
雖然護城河被冰封了,雖然夜晚幾乎看不清東西,雖然暴風雨阻礙了視线,但惡劣的環境並不會對形勢有太大干擾。港口依然能通行,戰事物資今天也還在運送,雖然免不了有旅商加了價來諾依恩賣東西,但能在港口買到就不算壞事。現在......
但塞薩爾還是忘不了猩紅之境那個野獸人。眼下草原人陷入了苦戰,大型工程器械根本無法接近城牆,只有一些雲梯從壕溝運了過來,一些還沒架上來就被推杆掀翻了,還有一些已經被急躁的士兵砸上了火油,燒起了熊熊烈火,抬著雲梯走出壕溝的草原人也被火槍手射成了篩子。情勢很好,好得仿佛他做出的准備都是杞人憂天。
這情景已經讓很多士兵開始發笑了。內應突襲哨塔的行動只成功了一半,因為士兵補充得極快,那麼多人哪怕站原地不動讓潛伏的內應殺,都得殺得刀口卷刃,手臂發麻。從壕溝接近的敵人也造成不了多大威脅,少了大型攻城器械,僅靠一些帶鐵鈎的雲梯根本無法成事。諾依恩的補給也異常充足,草原人無力封鎖港口,貨船依舊往來不絕,即使撐到來年也不成問題。
難道真的是草原人太蠢了或者太自信了,信了多米尼王室的承諾,卻未能得到相應的援助?塞薩爾本來以為那邊會給他們支援大量攻城火炮。畢竟,沒有相應的火力,怎麼可能拿下這種規模的城市?
“事情有些不對。”塞希雅忽然越過士兵隊伍走了過來,“那些攻城器械里幾乎沒有人。”
“沒有人?”塞薩爾還沒反應過來。
“攻城塔內部哪怕不塞滿人,也該有能占據一段城牆的士兵。但我看到損壞的攻城塔里只有幾個人。也就是說,除了能讓它們動起來的人手,那些老古董里什麼都沒有。”
塞薩爾下意識看向遠方。“幌子?他們到底.......”
就在又一輪炮火覆蓋了各方向攻城器械時,有段冰封的河流忽然顫動了起來。先前就連炮火覆蓋也未擊穿的冰面忽然碎裂了,——不,該說是融解了,像投進沸水里的鹽塊一樣化開了。一團巨大的黑影從融化的冰面中升起,往上抬升,一轉眼間就接近了諾依恩外城城牆的高度。
塞薩爾想到了猩紅之境的告誡,想到了這世界不是他以前待的世界,想到了那些更加匪夷所思的恐怖傳說和宗教故事,還想到了礦底那頭白魘。
他下意識摸索野獸人給他的獸爪,拉著身邊人往後退。他想高喊,想說些什麼,但絕非人世該有的嘯聲忽然傳遍了城外的雪原,遮蔽了一切聲響,人們都被震駭地停頓下來,仿佛是被釘在原地了,僵死了,一動不動,甚至連視野中草原人的動作都停頓了。
就算是一頭比城牆還高的孽怪,它也——
塞薩爾發現懷里的獸爪正在發出血光,他自己也感到了匪夷所思的悸動,仿佛那團黑影和他有著難以言說的關系。這想法實在荒唐,待他抬頭一看,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晦暗的深紅色血霧環繞著黑影涌動,逐漸凝聚成型,看起來簡直是一輪巨大如磨盤的血月懸垂在半空中。
那輪血月閃爍著放出光華,照亮了它上方的烏雲,在一條漆黑巨蛇的鱗片上反射出妖異的光彩,朝黑暗中的城牆延伸而來。
阿納力克?這一刻的感受和他把意識投射到猩紅之境無比相似,但規模要夸張得多。
他看到了忽隱忽現的怪影,好像有成千上萬虛實不定的鬼影環繞著黑蛇飛轉,現身的片刻,好像是被血色的閃電照了出來一樣。那恐怖的嘯聲,其實是它們發出的尖細嘶啞的聲音,彼此重疊形成。那些血霧匯聚成的圓月,也是它們繞著黑蛇旋轉,像信徒一樣祈禱、呼叫、奉獻出自己形成。越來越多虛實不定的鬼影撲入那片血霧中,好像是在給火焰加入木柴,讓它燃得越來越旺盛......
塞薩爾意識到哪里不對了,但已經太遲了。
血月的幻影對准了城牆。
“撲倒!”
一道邪惡的血色光柱射向最厚的那段城牆,轟鳴聲響徹全城,就像從地底生發的震雷。因為哨塔受襲,有最多的士兵聚集在那處,只見他們和整段城牆、整座哨塔都一起分崩離析了,——不是建築倒塌,人們跌落死去,而是建築和人都碎裂開來,變成礫石和肉塊混雜的
69
血腥碎片,在光柱的洗禮中飄在半空,迅速融解。
血光消失了,和那輪血月一起消失。塞薩爾從地上支起身,感覺耳鳴不止。他往那段城牆的方向張望,發現就在守軍還恐慌不止的時候,草原人先頭部隊已經穿過煙霧和廢墟從巨大的城牆缺口撲了進去,——那里不僅是城牆的缺口,由於剛才發生的一切,那附近守衛也出現了巨大的空缺。
人們就像投入沸水的鹽塊一樣融化消解了。
“你准備的巷戰還能派上用場嗎?”塞薩爾問塞希雅。
“如果士氣還沒完全崩潰的話。”她說。
那條鱗片漆黑的蛇......它正往城內爬行?看到這里,塞薩爾攥緊了懷里的獸爪。“城內環境很復雜,讓還能作戰的士兵們盡力抵抗,且戰且退。”他說,“也許我還能做些什麼。”
.......
柯瑞妮睜開了眼睛,因為刻著學派符文的匕首正抵在她心髒處,輕輕陷進去了點。沒錯,奧韋拉學派的符文,就在她胸口上方。
“最近這十來年。”無形刺客用徐緩的聲音說,“大宗師說她一直在做夢,卻記不起任何夢的內容。我們用了很多法子尋找夢的來源,最終定位到了諾依恩的方向......”那只持匕的手微微舒張。
當然了,柯瑞妮知道,無形刺客來諾依恩不是為了多米尼王室的要求,無形刺客也不可能為其它勢力干活。他們來諾依恩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她。
“其他人呢?”她若無其事地問道。
“所有人都在忙著關心這座城市的安危。”對方的聲音在黑暗中分不清特征,“唯獨你不同,柯瑞妮,你來這里是為了別的事情。關於你杜撰出的並不存在的學派和真知記錄,還有並不存在的和你生下了孩子的本源學會法師,你能給我一個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