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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墓室,滿地腫脹的屍體,路上殘屍腐爛的很快,但是它們萌芽的更快。
就塞弗拉所見,生命的循環往復已經加劇到了荒謬的程度。前一刻還不過是一條斷臂,稍不注意,已經化作向日葵似的一堆手臂贅生物,前一刻還不過是半枚首級,等切開下一群孽物,首級已經化作結滿人頭的猩紅色樹木,仿佛這地方就是猩紅之境。
由於新生的血肉在視野各處不斷誕生,塞弗拉和其他人已經斷絕了處理身後事的想法,只是一路往前。即使祭司沿途封死一道道石門,也只能把威脅暫時阻隔在後,因為新的血肉仍然會在新的墓道中誕生,誕生的中心點正是這片殘憶的發源——亞爾蘭蒂和米拉瓦縫合的首級。
她握了下手中利刃,越過墓室的地面繼續往前,刀刃落下之後,死屍又多了十三具,有野獸也有人。似乎是察覺到新生的血肉死的太快,那些藏在其它時間岔路的野獸人已經完全不分立場了。不管是法蘭人的殘憶還是野獸人的殘憶,只要能碰到,它們就都會拽到墓室中。
由於思想瘟疫的影響,這些東西都無法交流,只是重復著詭異的喃喃自語,對他們這些尚未接受的思想瘟疫的人,也都懷有一種莫名的敵意。事到如今,要不是這些東西總堵路,塞弗拉已經不想去費力屠殺了,帶走它們的生命和在森林中劈開攔路的樹枝沒有區別,除了讓人走的慢點毫無意義。
“你也許是想殺一些不一樣的人呢?”阿婕赫打量著她,“你會好奇嗎?”她又攥住一只野獸,把它攔腰撕開。
“我不關心這個。”塞弗拉說,又看了眼扛在阿婭身上的塞薩爾。
“哈!”阿婕赫還是這麼一驚一乍,“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了,我可是期待的不得了。”
塞弗拉不這麼想,但她沒有反駁,只是護著阿婭繼續趕向下一個墓道。這處墓室是個廣袤的土坑,土壤漆黑松軟,四處散落著一些灌木和雜草。走到半途,她發現了幾個空蕩蕩的祭台。吉拉洛說這就是墓室的棺材,有些學派的庫納人會在死後把自己喂給野獸,說是順應生命的循環往復。這些祭台與其說棺材,不如說是野獸的食槽。
許多時代以來,庫納人興起和覆滅的學派、思想多到無法計數,塞弗拉也不想深究。只是,她已經有段時間沒合眼了,雖然一路劈開血肉質地的擋道樹枝費不了什麼勁,但她還是有些煩躁。人很久沒合眼就會意識不清醒,倘若始終無法安眠,還會很煩躁。
她知道他們就要抵達終點了,但能看到終點的路途,其實才是最遠的一段路途。她還清醒的時候吉拉洛就說要到終點了,現在她已經意識都不清醒了,吉拉洛還是說他們就要到終點了。除了路越趕越長、殘憶中鑽出的孽物越來越多、路況也越來越糟糕之外,她可以說是什麼體會都沒有。
而且,塞弗拉自己都已經感到了疲倦,阿婭就更不必說了。雖然疲倦不會影響她切開擋路的樹枝,也不會影響阿婭扛著這個睡死過去的家伙一路走,但他們總不能在趕到終點的一刻再睡一覺補充精力。
真這麼走下去,難道他們要以最半死不活的樣子面對陰影中的未知?
黑暗中逐漸升起了鐵靴踐踏磚石泥土的聲音,響起了武器和馬具的碰撞聲,還響起了法蘭人古語的咒罵和交流聲,從幾乎無法辨別到清晰得如在耳畔。塞弗拉有些吃驚,因為走出這間墓室的一刻,她就看到火把照亮了黑暗的長廊,也映出了一群黑甲的騎士。
古老?的確古老,這些都是法蘭帝國尚且存在時騎士們的盔甲造型,但也不古老,因為他們身上沒有古老的氣息,仿佛就活在塞弗拉所在的一刻。一整支隊伍的古代法蘭人騎士連成一條线,正在開拓智者之墓的墓室,仿佛漂浮在黑暗中的游魚。更後方還有更具威嚴和權勢的騎士長正在督戰,奔赴他們想要前往的方向。
塞弗拉皺起眉,走進了一看才發現這支隊伍有些模糊,影影綽綽,有時像是真的,有時卻不像是真的。大部分騎士都對她忽視不見,仿佛她並不存在,唯有一名格外高大的人在馬匹上朝她彎下腰,瘦削的側臉上布滿陰影。
兩人對視片刻,對方似乎在揣摩她的存在。
“你是將來的生靈.......”他沉聲說,“我竟然能看到你,真是不可思議。你可知道,你的存在刻滿了這片墓地,寫遍了幾乎每一條時間岔路,甚至反過來影響了我所在的往昔時代?”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塞弗拉說,“你是誰?”
“快死的老米拉瓦。”法蘭皇帝嘆氣說,“我有很多放不下的東西,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事情。待我把它們都做過一遍,我就去聖父的城市尋找我自己的墳墓。”
現在和往昔,兩個時代在智者之墓中重合了?不,看起來並非完全重合,只是特別近,近得可怕。然而時間迷宮的岔路無窮無盡,是有什麼東西把這兩條路聯系了起來嗎?塞弗拉看向吉拉洛包袱里的縫合首級。
她覺得自己猜出老米拉瓦的來意了,只不過,這些事情不該由她考慮。“我的存在刻滿了這個墓地是什麼意思?”她追問說。
“別擔心,只是你走過的路很長而已。”老米拉瓦又直起腰來,握住馬匹韁繩,“智者之墓本就撲朔迷離,發生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不值得驚惶。”
眾籌群肆伍陸壹②⑦九肆零“就當如此吧......”塞弗拉說。
“你沒發現嗎?”面孔瘦削的米拉瓦說,“在你身邊有一團飄渺的霧氣和你關系匪淺。那邊可是你的同路人?我看不見它,不過我覺得,它一定是藏了些非同一般的東西。”
塞弗拉側臉看向阿婕赫,不得不說,這家伙臉上的微笑有些危險。“你能看見他嗎?”她問阿婕赫。
阿婕赫並不在意。“一些若隱若現的影子罷了,前一個時代遺留的殘渣。”她說,“你看夠了嗎?我們還要繼續往前走。”
“你有從殘憶里帶出什麼東西嗎?”
“殘憶?帶出什麼東西?”阿婕赫腦袋一歪,“你這話可真有意思,塞弗拉,我還沒想好怎麼找你開口,你先找上我了?”
“是麻煩的東西嗎?”
她笑了,“你問我這個?這問題你自己不能回答嗎?”
塞弗拉瞪著她:“你不會帶走不麻煩的東西,阿婕赫。”
“知道了就讓開。”阿婕赫一臉微笑。
“把那東西拿出來,”塞弗拉對她說,“我要知道那是什麼。”
“你多少有些急迫了。”她笑得越發燦爛了,“不過很好,我也很急迫。如果塞薩爾在這兒,他說不定會用些奇妙的話術把這件事糊弄過去,但我不會,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因為我覺得有些事情是注定要發生的。”
“別在這喋喋不休了,我只是想看看。”
“巧了,我也只是想讓你看看。”
“你遇見任何事都要渲染出一些了不得的情緒嗎?每次你都說大事要發生了,實際上什麼都沒發生。”
阿婕赫聽了也並不在意,只是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個精心用紙包著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哪兒的宮廷供應的甜食。這家伙經常從不知道哪的餐桌拿一些東西揣進衣袋子里,想起來就吃,想不起來就扔著。只是這東西......真和她關系不淺?
塞弗拉扯開紙張,看到一塊血紅色的珠子,就像塊紅寶石,散發出一股奇異的血腥味。
“從塞薩爾那兒拿過來的小紀念品,也許可以緩解疲乏。”阿婕赫說,“要試試嗎?”
“你這發言實在讓人懷疑。”塞弗拉說。
阿婕赫抬高聲音:“就因為我引導你的兄長殺害了自己的父親?你還真是記仇啊,難道不是穆薩里自己心懷仇恨,想要找出一條面對自己內心的路?我從不誘導任何人,只是叫他們自己面對自己而已。”
她嘖了一聲,攥著皺成一團的紙一拋,把血珠子徑直丟進了嘴。她不喜歡血腥味,或者說只覺得寡淡無味,不過,這東西要甜一些,不知是因為摻了糖,還是因為塞薩爾靈魂中那縷真龍之息。
阿婕赫端詳了她一陣,“我還以為你會把這東西直接扔了。”
“我很疲乏,我不想再為了這種事和你爭吵。”塞弗拉咬碎這團血,感覺它在自己口中逐漸化開,“另外,如果這東西真能......”
看到她不說話了,阿婕赫臉上再次掛上了微笑,“如果什麼?”
交錯的路途,可能性的世界,飄動著匯聚又四散的分岔路,破碎的記憶帷幕在她眼前閃過,——穿透胸腔的利刃、砍下頭顱的利刃、切下四肢的利刃、死亡、親吻、血腥味,循環往復的時間迷宮,永恒的、無窮無盡的分岔路。
渴念,而且是異常清晰、明確的渴念。
塞弗拉淺呼了口氣,用力握住那縷古老的記憶扔到一旁,然後深呼吸,體會著錯綜復雜的感覺和味道。
不,不對,這些沉浸在瘋狂里的往昔追不上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
“真不錯,看起來你很滿意。”阿婕赫打量著她,“不過似乎也不那麼滿意,怎麼,一個還嫌不夠?時間的分岔路里還有很多很多糖果,我可以挨個找出來喂你吃。”
“這不是可以隨便吃的東西,”塞弗拉終於說,“特別你還舔過一次。你知道它承載了什麼。”
“沾上了我的口水還真是抱歉。”她咧咧嘴說,“不過,要是不確定它究竟承載了什麼,我就沒法拿它來給你撥開迷霧了。通往過去的迷霧也是迷霧,你不覺得嗎?”
“往事不可追。”她說,“該過去的就要讓它過去。”
“那我們就走著瞧吧。”阿婕赫的嘴巴咧得更開了,“該發生的事情,就一定會發生,你說是嗎,菲瑞爾絲的仆人?”
塞弗拉又看了眼阿婭肩上的塞薩爾,然後閉上眼睛,壓下從她心底涌起的諸多血腥念頭。“你太悲觀了。”她說,“你......”
“這不叫悲觀,我一直都很清醒,而我擔心的是你把逃避當成樂觀的表現。或者說是希望?希望可不適合我們這種人,塞弗拉,你最好是認命,凡是跟我們倆沾上關系的東西還有完好的嗎?你曾經擁有過的,又有哪一個沒有化作塵埃?要不是我們親愛的主宰者最後犧牲了自己,現在站在這里的就是兩個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