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幽嵐城,誰敢跟萬俟雅言叫板?
華君自認在萬俟雅言面前說話有很重的份量,但讓她叫板,她不敢。
她家瓏兒比她有膽,見天地和萬俟雅言掐架。
最開始的時候,是萬俟珏和萬俟雅言爭睡覺的位置。
萬俟珏要睡在萬俟雅言和華君的中間,萬俟雅言當然不肯,萬俟珏睡下去,萬俟雅言把她提開,萬俟珏就從華君的身後爬到華君的身上硬生生地擠在兩人中間。
萬俟雅言剛動手被華君攔了。
萬俟雅言等萬俟珏睡著,把萬俟珏抱開丟到床的另一頭。
萬俟珏好歹也是從小練武,十分警醒,萬俟雅言一動她就醒了,又爬回去,還抱住華君的胳膊睡。
萬俟雅言不爽,把人提起來丟下床。
萬俟珏不哭也不鬧爬回床上抬腿就朝她姨踹去。
這一下就點著炸藥了,萬俟雅言那是一城之主,又是萬俟珏的長輩,哪容得萬俟珏如此放肆,立即動手拍回去。
萬俟珏雖然年幼,但那身功夫可是從吃奶的時候練起的,被萬俟雅言揍多了,敬惕了許多,反應也快了許多。
萬俟雅言剛一動,她就跟著動了起來,在床上一個翻身險險地避開萬俟雅言拍來的一掌,再利落地起身猛往華君那里撲,貼在華君身邊與萬俟珏繞。
她挨打挨多了,知道一旦和她姨姨交手就只有躲到華君身邊才能安全,不然就算鑽到床底下都會讓她姨姨揪出來揍,她輕功沒她姨姨的好,跑都跑不掉。
她躲到她娘親身邊,她娘親會護她。
華君早看出來了,萬俟珏在她面前各種裝純良裝無辜,在萬俟雅言面前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小家伙逮到機會就給她姨姨下黑手,特別是在睡覺的時候總不老實,經常借著翻身機會踹她姨,踹完了還裝無辜。
但她裝無辜萬俟雅言就能真把她當無辜?
做夢!
萬俟珏的下場每次都是被揍得相當淒慘,被揍得滿屋子跑、躲床底鑽桌子底喊娘親救命都沒用。
後來萬俟珏發現裝無辜裝可憐都沒用,惹到萬俟雅言該挨揍挨罰一樣都落不掉,她會盡量少惹萬俟雅言,要是一不留神惹到了,那就只能豁出去和萬俟雅言拼了。
華君每次看到她倆打架糾結得牙都疼了,萬俟雅言教孩子向來沒耐性還非常糾結。
萬俟珏有什麼不是,她一記厲眼扔過去,萬俟珏的皮就該繃緊了,三言兩語不對,萬俟雅言就動手揍上了。
華君想護都護不了,萬俟雅言下手太快,經常是說著話人就突然移到萬俟珏的身邊,跟著就見到萬俟珏像只兔子似的突然躥開,然後那她們倆就打上了。
她們倆打架,華君倒不擔心誰傷到誰,但她心疼乾元殿里的東西啊,哪次動手不是把乾元殿里擺設的那些寶物給砸了?
華君吼過她倆,沒用。
萬俟雅言下手重,雖不至於打傷萬俟珏但絕對會痛得萬俟珏嗷嗷叫滿屋子躥躲,萬俟珏被打急了那是抓著什麼就用什麼擋,不管那是價值百金還是千金的寶貝。
華君吼不住她倆,她只好把屋子里的每樣東西都標價,給她倆說得清清楚楚,毀一賠十!
如果她倆身上有現銀,強令她倆當場賠償。
如果沒有現銀,就從下一個月的月銀里扣。
為了達到威懾效果,她嚴格控制財政,每個月給萬俟雅言一千兩銀子的零花錢,給萬俟珏一百兩,堅決不多給一分,要是她倆的月銀用完了,哼哼,她倒想看看一城之主和少城主跑到外面借銀子是什麼臉色。
萬俟珏砸了她的玉雕馬,三十兩銀子買的玉雕馬,她硬是讓萬俟珏賠了三個月的月銀,窮得萬俟珏下午放學後路過包子鋪想買個包子的錢都沒有。
萬俟雅言無賴起來那是沒臉沒皮,她沒錢花時去找陶婉救救急,身上總還有銀子用。
陶婉幾千兩銀子能拿得出來,但讓她每月都幾千幾千地給萬俟雅言,她還真扛不住,萬俟雅言也沒那臉總找陶婉。
萬俟雅言的月銀不夠還陶婉的賬,於是借著自己城主的身份大筆一揮找個名目劃筆錢給陶婉,讓陶婉去內府領銀子。
內府的銀子是華君在管啊,萬俟雅言雖有權支配,可賬目都得從華君的底下走啊。
華君照萬俟雅言的單子把銀子撥給陶婉還了賬,拿著那單子就去找萬俟雅言,名目——利用職位之便中飽私囊、貪汙,把萬俟雅言給熊了一頓,陶婉剛支走的六千兩銀子從萬俟雅言未來半年的月銀里扣。
萬俟雅言捏著自己的錢袋子,無語地看著華君,心說:“我堂堂一城之主,你就讓我揣一百兩銀子過半年。”她什麼時候這麼苦過?
她什麼時候缺過銀子使?
弄銀子,她會弄,多少銀子她都能弄來,可關鍵是現在整座幽嵐城是華君和她共同執掌,底下的兵馬糧草華君都清清楚楚,她派人出去弄銀子華君會不知道?
弄多少銀子回來都進內府由華君嚴格掌控,說她的月銀扣光了那就是扣光了。
讓她拉下臉去讓華君給她通融通融,她做不到,太沒臉了。
一城之主去找夫人討銀子使,丟人。
萬俟雅言和萬俟珏非常有默契地達成共識,能不在乾元殿動手就盡量不在乾元殿內動手,即使在乾元殿動手,那是寧肯砸到摔到自己也不能碰壞乾元殿里的東西。
太極宮里的一切開銷都是從內府支出,因為萬俟珏太小管不了事,所以太極宮的一切還得由華君管理,至於萬俟珏,說到底太極宮里的東西她到現在為止只有使用權。
太極宮里到處都是寶貝,隨便弄一樣出去都能賣不少錢,萬俟珏也知道,但她不敢。
就連普通老百姓家的人都知道賣家當是敗家子,更何況她是少城主,再說,她怕她把太極宮里的東西賣了華君再給她來個“賣一賠百”,因為怕“毀一賠十”、“賣一賠百”,萬俟珏對自己宮里的東西特上心,連花盆什麼時候被仆役碰出個缺口她都能看得出來。
她被扣了月銀,沒有銀子花,只能緊巴巴地過日子,五歲的小娃兒成天掰著自己所剩不多的銀子算計。
她兩個月沒有領月銀,還有一個月才能領到五十兩,她手上現在的銀子都是和她姨打架的時候她接下她姨的銀葉子暗器融成的銀稞子。
娘親說,錢越省越少,越過越緊,要讓銀子生銀子。
萬俟珏還聽到她娘親和底下的掌櫃說要開新鋪子,她聽到娘親說行情好,會賺。
萬俟珏捧著她僅剩的一點銀子奔到華君那里,放在華君的跟前。
華君看著萬俟珏那金线繡織的錢袋里倒出來的可以憐巴拉的幾顆銀粒子兒,在心里感慨句:“好可憐的孩子。”她撥著那銀稞子數了下,再看了下銀子的成色,抿緊嘴,很辛苦地地把笑憋住。
這萬俟家的這兩位也太可憐了,大的沒銀子使,連純銀暗器都鑄薄了,小的在和大的過招的時候接下銀葉子暗器拿去鑄成銀稞子拿出來花。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以為把銀子融了她就認不出來了,幽嵐城的銀子全出自銀窯,器型統一且有烙印。
這麼純的銀子,又沒烙印銀型也不對,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華君憋住笑,抬眼看向萬俟珏,問:“瓏兒,你把銀子放在這里做什麼?”
“聽說娘親要開新鋪子,瓏兒這有五兩銀子,想在娘親這買大米放在娘親的鋪子里賣。”萬俟珏想了下,五指大張地把手指伸到華君的面前,大聲說:“娘親,你一定要記得,瓏兒買米的價格要比賣米的價格低五文錢一斗,不然瓏兒沒得賺。”
華君看到萬俟珏那小小的巴掌比劃出的大大的五字,再加上那一本正經的表情和十分慎重的語調,她終是沒忍住,“噗”地一聲笑噴。
但馬上,那忍住笑,繃緊點,一本正經地清點了銀子,向萬俟珏報了大米的批發價和零售價,有模有樣地立了字據,另外萬俟珏的大米放在她的店里賣,每斗米她還算上一文錢的店面費,於是,萬俟瓏賺四文。
萬俟珏一聽每斗米只能賺四文,小臉苦成一堆,說:“娘親少收瓏兒一文成嗎?”
“戰場無父子,商場無母女。”華君憋笑憋得腸子都打結了。
她想了下,問:“瓏兒不缺銀子使麼?”孩子懂得錢是好事,但如果鑽在眼錢里就不大好了。
萬俟珏苦著臉看向華君噘嘴說:“缺,否則也不會找娘親買賣大米。”她看到萬俟雅言回乾元殿,眼睛一亮,奔過去,仰起頭喊:“姨姨。”
萬俟雅言很冷淡地瞥她一眼,問:“什麼事?”她現在看到萬俟珏就嫌煩,想踹她。
這個鬼精,成天把歪主意往她身上打。
她覺得她在萬俟珏的眼里就是個冤大頭,缺錢了,想練功夫和學功夫都找到她。
“今晨師祖爺爺教我暗器手法了,可是……可是我沒有暗器用,樹葉子太輕了,我內力不夠深厚打不出去。”
“哦。”萬俟雅言拍拍她的頭,說:“勤練內功,終有一天你會把樹葉子撒出去的。”
“姨姨,您不能讓瓏兒在袖袋里裝一袋子樹葉吧。”萬俟珏跟在萬俟雅言的身後,一大一小一前一後,走路的動作和邁出的步伐完全一樣。
萬俟雅言回一句:“你不知道銀葉子是銀子鑄的麼?要銀子問你娘親去。”
“可是這是練功夫的事。”萬俟珏說。
萬俟雅言低頭看向萬俟珏,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
萬俟雅言把銀袋子掏出來扔給了萬俟珏。
萬俟珏謝過萬俟雅言,拿著銀袋子坐在華君旁邊的座椅上,她把銀袋子里的銀子往外一倒,見到里面還有兩錠二十兩和一錠十兩重的銀子。
她拿著這三十兩銀子頓時露出一個歡樂的笑臉,舉著銀子奔到華君的跟前,說:“娘親,瓏兒有三十兩銀子。”
“嗯。”華君應一聲,替萬俟雅言換上便服。
萬俟珏舉起銀子,說:“這,十兩,請娘親找匠人給瓏兒鑄成銀葉子。這二十兩,瓏兒想和煙雨樓的香師傅學跳舞。”
萬俟雅言聞言皺眉,練功就好,跳什麼舞,又不是舞娘。
但她想起萬俟珏曾和商泱學過舞,商泱的舞姿極美妙,如嫡仙般遠不是歌妓舞伶能相比的。
她想了下說:“你要學舞也不能向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學,要學就學好的。讓你與市井百姓的孩子一起讀書是讓為了讓你知曉民生民計,卻不是讓你去沾市井氣息的。天家孩子,得有天家孩子該有的氣度、驕傲和威儀。欠你娘親的一百五十兩銀子我替你還了,你回頭讓青兒去內府替你領四百兩銀子,從今日起你的月銀漲成五百兩。”
“是!”萬俟珏應一聲。
萬俟雅言又點點萬俟珏的額頭,說:“你那些同窗可以結交,我沒讓你向他們學那些雞鳴狗盜亂七八糟的東西。”
“嗯。”萬俟珏想了下,說:“可是總有雞鳴狗盜之徒,我知道他們的伎倆才不會上他們上的當著他們的道啊。姨姨放心,瓏兒不會給姨姨丟臉。”
萬俟雅言定定地看看萬俟珏,點點頭:“嗯”了聲。
這孩子和她不一樣,她是從小長在王府養在軍營;萬俟珏雖是生在亂世卻長在這相對太平的幽嵐城,受華君經商的耳濡目染又常在市井走動,是個鬼靈精,有點輕佻俏皮,若說器量,偶爾還算穩重,知道大分寸,屬小錯不斷大錯不犯。
這孩子的模樣長得像她,就性格來說與她大相勁庭。
如果萬俟珏不是她的繼承人,她樂得讓萬俟珏過這無憂無慮的日子,然而萬俟珏作為幽嵐城未來的城主必須具備軍事領導能力必須經歷戰爭的洗禮和掌握亂世立足之道。
在幽嵐城里、在書本上、在學堂里,在她和華君的庇護下,萬俟珏再聰明也只能是聽說和想象,遠不如親眼所見真實。
她沒有不允許萬俟珏在民間走動,但她必須讓萬俟珏的眼里看到天下,而不是眼前的一畝三分地。
華君卡萬俟珏的銀子是為了讓萬俟珏明白銀子的重要,不能浪費、不能不當錢用視為糞土隨意揮霍。
為帝者,眼里不能只看到錢和民生,當心懷天下。
她想了想,現在孩子五歲多一點點,還小,就由得她再野兩年。
這孩子野還粘人,在外面爬山下湖射雞打鳥野完了回來不是粘華君就是粘她,粘華君是撒嬌,粘她不是找打架就是鬧著要學這學那,見什麼都要學。
最讓萬俟雅言鬧心的就是這孩子半夜不睡覺潛進乾元殿想擠到她們的床上去。
萬俟珏不在,她和華君自然得“嗯嗯啊啊”一翻。
萬俟珏的輕功不到家,剛到乾元殿門口就被侍衛發現,眼見曝露,萬俟珏那是使出吃奶的勁“咻”地衝進乾元殿直奔寢宮。
她和華君正在激烈關頭反應自然沒平時迅速,等她反應過來時,這小家伙已經衝進來奔到床上,然後就這麼……萬俟雅言覺得今天萬俟珏放學後和她同窗干的那些事八成就是受到前日看到不該看的影響。
這事當著華君的面她還真不敢拿出來說,沒那臉,她琢磨著只能找個時機單獨把萬俟珏拎到一邊好好教育教育。
她和華君那是拜過天地成過親行過大禮的,你萬俟珏,五歲大的毛孩子拿兩塊糕點就想把人那啥了?
最讓萬俟雅言糾結的還是因為她和華君是夫妻關系的緣故,萬俟珏居然理直氣壯地認為女娃和女娃成親才是對的,玩過家家一定要和女娃拜堂。
萬俟雅言不能說萬俟珏對,也不能說她不對,說萬俟珏不對那就是說她自己不對。
萬俟雅言覺得教養小孩比治理城池國家還痛苦。
民生好解決,仗也好打,眼見基業穩固和華君也過得和和美美萬事足,原以為可以松口氣,可面前這小東西好操心啊。
晚上,萬俟雅言窩在華君的懷里,她想到萬俟珏就鬧心加糾結,攀著華君的胳膊低聲道:“我們把珏兒扔了吧。這小東西太氣人了。”傍晚,她趁著帶萬俟珏出去練功的功夫把今天那事兒翻出來說教,結果,珏兒直接回她:“姨姨和娘親可以成親,珏兒和夢兒就可以成親。你們大人可以拜天地,我們小孩子也可以成娃娃親。”萬俟雅言當時無語半晌才吼出句:“兩個女人成親生不出小娃娃,我們家就只剩下你這一個,你總不能讓我們家沒後吧。”萬俟珏回:“姨姨生娃娃瓏兒就生,姨姨不生娃娃瓏兒也不生。瓏兒長大了要和姨姨一樣。”
萬俟雅言當時聽到那話就有一種 感覺,她家到有一半的可能要絕後。
她和君姑娘這樣相守相伴過得挺好,如果珏兒將來找一個像君姑娘這樣能夠相知相伴的人她能阻攔麼?
她自己不想生孩子不想養育後代,她憑什麼要萬俟珏去承擔?
如果不是她姐姐臨死前生下這個孩子且讓她護了下來,他們家到她這一代只怕就已經絕後,或者她違心地找個男人上床生下孩子再把那男人殺掉?
殺掉那男人又能怎樣?
她是華君的人,她的心里只有華君,她接受不了別人更別說是別的男人碰她,她容不下那男人也容不下那男人的孩子,哪怕是至親骨肉也一樣。
萬俟雅言低低地嘆口氣,問:“如果將來珏兒和我們一樣,她找個姑娘成親,你……怎麼想?”
華君撫著萬俟雅言光滑的背,回道:“只要她過得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