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螳螂捕蟬
三伏天的溫度自然是高得可怕,樹枝上的綠葉都被曬得枯黃,柏油路面也被烤得仿佛要融化了一般。
可是干天城的潛龍殿里卻是熙熙攘攘,到處都是人影。
有官職的,沒官職只有爵位的勛貴,士紳富商的代表,就像趕集似的,盡皆向潛龍殿涌來。
因為這場風波,與每個人的利益都是密切攸關的,新派利益集團、舊派利益集團,不同的家族、不同的職位,形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盡管從一開始陳啟超就有意在核心政治圈內對拓拔家等勢力進行邊緣化,但是在陳啟超入主大梅嶺時,卻不得不倚靠拓跋破胡、白羆、鄭付波等降將的勢力。
而且這些家族是亦軍亦民的組織,其族中子侄大多在軍中任職,軍職在末世那就是最重要的最有實權的官職,所以他們早已滲透到大梅嶺社會的各個層面。
對這些人,尤其是充斥於中低級軍官階層的各大家族人員,陳啟超想動他們也有種狗咬刺猥無處下口的感覺。
在謝騰龍時期,他雖說倚靠著兩大暗衛和龍驤衛等部隊,以及自己強悍的修為強壓住其他勢力,可是也不得不讓拓跋破胡等人變成享用高度自治權的一方諸侯,人人有兵馬有地盤。
因此陳啟超也需要一個契機。
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地剝奪舊家族兵權的契機,所以他才一手導演了這場內亂,就是為了清理掉內部的淤血,為日後稱霸天下做准備!
但是陳啟超並沒有想到拓拔家為首的舊勢力的強硬態度比他預計的還要強烈,他本想制造些內部不合的事端,再快刀斬亂麻,以雷霆手段一舉收回這些驕橫不馴的藩鎮的兵權,所以他想對那些舊勢力施加的壓力也是要循序漸進,直至其忍無可忍的。
然而他只是稍顯冷落,情形就已經有些失控了。
拓跋武、拓跋守成借機打擊排擠新興的吳家派出去的兩個大隊,繼而臨陣逃跑,居然還敢殺了自己派過去的典軍軍官,簡直是禿子打傘——無法無天!
而此時站在潛龍殿前列的拓跋破胡也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這些日子陳啟超雖然沒有出面,但是各個舊權貴家族對王國施加的壓力卻是與日俱增,除了每天都有代表去找內閣首輔賈軍鵬舌槍唇箭之外,他們也在各自的地盤開始對王國的措施進行的抵抗。
比如拒繳賦稅,拒行徭役,驅趕王國設置的流官等等,搞得賈軍鵬焦頭爛額,苦不堪言。
拓跋破胡覺得效果還不錯,在他看來,陳啟超一開始稱病或許是真的,可是連著半個多月沒有上朝(江淮王國是三日一朝)。
卻未必是因為身體不適,很可能是這位年輕氣盛的大王對舊勢力的反應有些不知所措,已經心生悔意,卻想不出一個體面的借口下台。
拓跋破胡倒不是想篡位稱王,只是覺得陳啟超這個小年輕打了些勝仗,又得到帝國得的承認,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那些之前一直實行的老規矩居然也想要改動,那些舊勢力家族的利益居然想要切割,這是他所無法容忍的事情。
不過在拓跋破胡眼里,給陳啟超一個教訓就行了,一切照舊不是挺好的嘛!
畢竟他也算是自己的半個女婿嘛!
於是,在陳啟超恢復朝會的第一天,各大勢力的頭目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不約而同地奔向潛龍殿,一場蓄勢已久的交鋒正式開始了。
陳啟超休養了半個多月,其實日夜雞巴肏屄不停,可是為了計劃順利進行,他還是化妝成大病初愈的模樣,面頰和嘴唇還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
原本他還打算安排些其他事務來鋪墊,誰料可他剛一上朝,便馬上有人提出了對拓拔武兄弟的處置,這兩個人現在還在天牢里關著呢。
陳啟超注意到了,即使是平日里和拓跋家有矛盾的一些舊勢力家族,如今也和他家站在了一起。
這些勢力和家族把拓跋武兄弟一案,當成了針對陳啟超的突破口,目的就是為了逼迫陳啟超維持現狀,保持著類似藩鎮統治部分地方,王庭統治中央和其他地方的權力格局。
代表拓跋家出面的是族中長老拓跋定難,拓跋破胡當然不會傻到自己出面跟陳啟超硬碰硬,那樣就等於沒有斡旋的余地了。
拓跋定難首先就是替拓跋武和拓跋守成辯解開脫了一番,隨即便向陳啟超請命,請求赦免拓拔兄弟。
一臉病容的陳啟超一聽拓跋定難的話臉色便沉了下來,“啪”地一拍御案,喝道:“本王這些有病在身,一直在宮中調養,可是這天下的事,本王卻並非一無所知。拓跋武兄弟排擠同儕,擅殺大臣,簡直是目無王法,無君無父,大逆不道,罪不容誅!你等還未他求情?”
拓跋定難不以為然地道:“王爺,拓跋家和吳家確實有些恩怨矛盾,不過都是可以解決的事情。即使是親兄弟,尚且免不了有所碰撞,一個人的舌頭還經常和牙齒碰撞呢,都是家務事嘛,何必要抬出王法來呢?”
他這話一出,其他首領紛紛附和了起來,拓跋家的另一位長老拓跋盧龍直接說道:“是啊,是啊,王爺。拓跋兄弟被迫撤退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知道方逆如此強悍呢?吳家頂在前面,不也是吃了敗仗麼?方逆手下的石天生號稱百戰無敵,區區一個拓跋家也打不過啊!被迫撤下來也是無奈之舉,至於他們殺了大王派的監軍,這兩個小子膽子的確是大了些,大王要執行王法,可以罰他們一年的俸祿,或者打一頓鞭子,略施懲戒也就是了,他們對大王還是忠心耿耿的,豈可投入大牢,有失體面,這會傷了我拓拔全族的心呐!”
陳啟超目光一寒,沉聲道:“這……是拓拔家的一致意見麼?”
那些人看到陳啟超面色不對,頓時面面相覷,心里也覺得忐忑,本來已經心生怯意。
可是拓跋破胡卻對那兩名長老使了個眼神,拓跋定難和拓跋盧龍只能硬著頭皮答道:“沒錯,這是我們拓跋家、盧家、陸家等二十四家聯名乞求大王赦免拓跋兄弟之罪!”
隨著聲音,大殿上呼啦啦跪倒了一片,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昔日地獄門的舊勢力,甚至還包括了少數地獄門投降的降將。
陳啟超一眼看去,恐怕不下四十多人。
這些人基本都是各自家族的族長或者實權人物,每個人麾下起碼有幾百名戰士,幾千的族人。
“逼宮”這個詞已經浮現在了陳啟超的腦海里,他的面色變得陰晴不定起來,淮王爺似笑非笑的一字一頓道:“你們真的要代表自己的家族,向那目無王法、跡同謀反的拓拔兄弟求免其罪?”
還不等拓跋家他們逼宮的眾人回答,一個雄渾粗重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王爺,我反對赦免拓跋兄弟!”
陳啟超抬頭看去,卻見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走出了隊列,此人是白家中年一代的翹楚,白天雄!
白天雄凜然喝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大梅嶺之主,如今是江淮國國王!正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大王親手立下的規矩,如果我們這些官員權貴可以不遵守,那麼如何要其他人遵守呢?”
陳啟超早在就已經安排了其他家族的人唱反調,沒想到這個白天雄卻忽然跳了出來,卻不是他的安排。
陳啟超對此人有些印象,此人是白羆的遠方侄子,雖說是白家的遠支,卻是白家中年一代的傑出人物,現在也掌控著數千兵馬,也是個手掌兵權的重要人物,對陳啟超和王庭也較為恭馴。
不過他能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為自己說話,卻是有些出乎陳啟超的意料之外。
陳啟超本能的看向了白羆,這個須發都已經花白的老頭卻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拓跋定難看到白天雄跳了出來,也是有些意外,不過他卻嘲諷道:“哦,這不是獻女求榮的白家人麼?我們拓跋家和諸位休戚與共,進退一體,你這個阿諛奉承的小子懂什麼!”
在很多權貴眼里,白家這個老“皇室”在大梅嶺變天之後沒有被清洗,還保留著相當大的權力,無非是把白夢朧和白夢曦兩個姊妹獻出去給陳啟超作為床上玩物。
在別的事情,或許其他家族只是暗地里當成笑話來看,可是現在到了爭奪利益的生死關鍵時刻,拓跋定難也就直接挑明了。
拓跋定難說罷,身邊立即響起一片放肆的笑聲。
白天雄惱羞成怒,虎目圓瞪,他倏然拔出佩刀,直指拓跋定難,厲聲喝道:“當初我白家掌控大梅嶺時,怎麼不見你說我們白家獻女求榮?誰人欺軟怕硬,哪個鮮廉寡恥?有種的站起來,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拓跋定難也是毫不畏懼,他拔刀出鞘,冷笑道:“怕你不成?來來來,白天雄,讓老子瞧瞧你有多大的出息?”
“你是誰老子!”
白天雄揮刀便上,兩人都是性如烈火,“鏗鏗鏗”鋼刃交擊,火花四濺,旁邊的人立即閃向一邊,給他們兩個騰出了場子。
眼看著兩人就要在大殿上演一出全武行,陳啟超面沉似水,他猛地隔空一掌,將兩人震開,可是卻似乎傷到了心脈,忍不住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身旁的美艷宮女連忙拿來藥物和清水,服侍著王爺服下。
或許是藥效起了作用,陳啟超逐漸止住了咳嗽,他“砰”地一拍桌子,喝道:“豈有此理,大殿之上動刀動槍,你們眼中還有本王麼?”
拓跋定難立即收刀道:“大王,你親眼看見了,這可是白天雄先動的刀,難道我拓跋定難就得束手待斃麼?要說目無王法,這白天雄此刻就是目無王法,大王如果要處治拓拔武兄弟,是否也該一並處治了他方顯公平?”
“拓跋定難,你這是要脅大王麼?”
這時候一個平時都不會說話的人物,卻忽然走出了隊伍,不僅拓跋家和其背後勢力沒想到,連陳啟超都沒有想到他會出場。
此人是昔日謝騰龍的幾名副手之一,即使是白夢朧執掌大梅嶺時,他也是被忌憚的重要人物。
他的名字叫做李擎蒼,原本是地獄門東方鬼王麾下的血判官。
只不過曾經執掌重兵的他,在白夢朧掌權之後,就被邊緣化了,被剝離軍隊,遠遠的打發去看守密庫。
直到陳啟超奪走大梅嶺的控制權,才將其重新任命,用來制衡拓跋家、白家等勢力。
只不過李擎蒼一直行事低調,即使重新掌控兵權,也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盡量讓自己變得透明,所以陳啟超才沒有想到他會這個時候挺身而出。
而李擎蒼的出場讓拓跋定難頓時語塞,他敢對白天雄囂張,卻不敢對老上司無禮。
就在這時已經被陳啟超收買的拓跋家長者拓跋磐木也站了出來,他抖著垂到胸前的長髯,躬身道:“大王,拓跋武、拓跋守成兄弟擅自臨陣逃跑,丟棄陣地,又擅殺大臣,此乃大逆不道之舉。這國就該有個國的樣子,豈可等閒置之。大王明見萬里,深知其中利害,這才大義滅親,爾等渾渾噩噩,俱是鼠目寸光,懂得些甚麼?應該嚴懲拓拔氏族人,警示天下,嚴肅國法,才是道理!”
拓跋磐木端出長輩架子,那些為拓跋兄弟請命的人當中卻也不乏長老前輩,其中有的比拓跋磐木還大了幾歲,登時戟指罵道:“拓跋磐木,你拍的什麼馬屁,誰不知道你孫子娶了吳家的丫頭。你當然贊成嚴懲他們,你這是假公濟私,無恥之尤!”
“哪個罵老夫?”
拓跋磐木本就是個暴脾氣,被人一罵頓時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般炸了,他虎目一瞪,發現對方是一向與自己不大對付的死對頭拓跋驚雷,頓時大叫道:“原來是你,你這老匹夫,大王征南伐北的時候你這縮頭老烏龜在哪里?現在蹦出來這樣那樣,充的什麼大尾巴狼?”
兩個老家伙首先對罵起來,其他人不甘示弱,紛紛對罵起來。
而在另一邊,賈軍鵬、老陸等文臣固然是冷眼旁觀,而如同王鴻楓、賈德勝那些後起之秀或者降臣降將也是一言不發。
就算是帝國派來的大使等官員也是只作壁上觀,看著那幫舊勢力家族內斗。
陳啟超端起一杯茶來,看了看罵得越來越凶的兩伙人,本來陰霾的臉色稍霽,他輕輕呷了口茶,品了品滋味。
只是吵架這種事情很容易便從原先的話題轉移,不多時那些家族便開始扯到了其他地方。
拓跋定難眼見雙方越罵越凶,兩旁站著無數文武只是在看笑話,只覺今日這場聲勢浩大的逼宮請命簡直成了一場大笑話,這樣下去自己本來身負的使命恐怕就要全盤成空。
他於對罵之中忙里偷閒地朝上邊一瞄,只見陳啟超正閉目養神,神態悠然,根本沒理會殿下這場鬧劇,不由心中一凜,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連忙舌綻春雷,大吼一聲:“都不要吵啦!”
拓跋定難一嗓子震住了臉紅脖子粗的雙方,他搶前兩步,向陳啟超抱拳說道:“大王,拓跋磐木和牽扯此案的吳家的姻親,依法而斷,他也是當事一方,避嫌還來不及呢,豈能以一方大臣身份,於朝堂之上決定拓跋武兄弟有罪與否?還請大王下詔令其回避,方顯公允!”
陳啟超眉頭一皺,問道:“拓跋磐木應該回避麼?”
拓拔氏族人都反應過來,紛紛說道:“不錯,拓跋定難所言有理,案涉他的姻親吳家,拓跋磐木理應回避。”
“好!”
陳啟超猛地睜開雙眼,然後高聲喝道:“拓跋磐木身為涉案一方,理應回避!既然大家都認同了拓拔武兄弟欺君罔上的事實,那就不要再用什麼鬧鬧家務、兄弟失和的借口來搪塞本王了。刑部尚書何在!”
“臣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群臣中應諾閃出一人。
陳啟超擲地有聲地道:“在這大殿之上,今日你負責會審,必須要斷它個明明白白!”
刑部尚書戴良舟也是很早跟隨著陳啟超的老人了,他原本是某地方法院民事庭的頭頭,在陳啟超還在白夢朧手底下時帶著家族幾十號人投靠了淮王。
如今一路靠著功績和專業知識升到了刑部尚書,正好讓他來審案。
案子其實證據確鑿,人證物證根本不缺,陳啟超早就在拓跋家的主要人物身邊都安插了暗子。
即使拓跋武兄弟剿滅了典軍隊,依然無法阻止消息走漏。
“大王,臣奉詔,審理拓跋武、拓跋守成等人臨陣脫逃、排擠吳家、斬殺典軍隊,目無君上,跡同謀反一案,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向大王復旨。”
兩個小時後,戴良舟將厚厚的一疊涉案資料拿出,然後才返身向陳啟超躬身道。
陳啟超高踞上位,凜然問道:“證據確鑿?”
戴良舟肅然道:“證據確鑿!”
陳啟超又問道:“事實清楚?”
戴良舟回道:“事實清楚!”
陳啟超頓了頓,然後沉聲問道:“好,你是刑部尚書,你來說,拓跋武、拓跋守成,該當何罪?”
拓跋定難與幾個族中長老對視了一眼,見此情形已知道陳啟超是鐵了心要辦這對混蛋兄弟的罪了,說不定還要處以重刑。
看來想為他們完全脫罪已不可能,眼下只能想辦法把他們的罪責減輕一些,哪怕罰俸獻金來贖罪也好啊。
而此時戴良舟已斬釘截鐵地道:“拓跋武、拓跋守成,為逞一己私欲,不顧大局,排擠打壓吳家,迫其部下無奈投敵,此舉與資敵無異,按我國新頒布的江淮律,當斬!未奉詔諭,臨陣逃脫,依軍法,當斬!為瞞私事,擅殺典軍隊十幾人,與朝廷為敵,此舉與反叛無異,按我江淮律,當斬!數罪並罰,以律應予處斬!”
拓跋定難等人聽了頓時一驚,在他們的想法中,陳啟超想要嚴懲拓跋武兄弟,最大的懲罰也不過是把他二人幽禁起來,絕對沒有想到竟有死罪,這已完全出了他們的估計了!
這些人一時驚在那里,竟然沒有出聲反駁。
陳啟超睨了眼呆若木雞的拓跋定難等人,厲聲說道:“既然如此,孤王准了,拓跋武、拓跋守成,十日之後,午門處斬!”
拓跋定難大驚失色,搶上一步道:“大王……”
他話還沒有說完,一直冷眼旁觀的文武百官齊齊跪倒,高呼道:“大王英明,臣等遵旨!”
這些人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齊刷刷一聲喊聲震屋瓦,拓跋定難聽的心中一寒,下面的話竟然沒有說出來。
他本能的看向了一直沒有開口的拓跋破胡,對方的面色極為古怪,看不出是憤怒、焦急還是痛苦,如不是他呼吸還算平穩,恐怕旁人都以為他是中風了。
陳啟超緩緩坐下,輕輕嘆息一聲,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道:“拓跋武、拓跋守成雖說犯下了十惡不赦的重罪,理應處斬!可他們有罪,其部下的兵卒和族人卻是無辜的。本王不能因兩個惡徒而讓士卒受罪,百姓凍餓啊……這兩人一死,其部下數千人和百姓如何安置啊?賈首輔,你可有良策啊?”
賈軍鵬可算是能夠出口惡氣了,他斜睨了拓跋家的幾名之前叫得最凶的長老一眼,然後說道……
陳啟超一錘定音,決定了拓跋武兄弟的生死,可是事情並沒有因此完結,反而掀起了一場聲勢更加浩大的風波。
拓跋武兄弟被判了死刑,其麾下部眾和族人卻被編入到了王庭直屬軍和官府之中,各級軍官和民政官吏,由朝廷層層任命,功勛由朝廷考核。
但是這一舉措就像捅了馬蜂窩,拓跋家的權貴們憤怒怒了,他們從未向現在這樣團結,從未向現在這樣拋卻機心,真誠地攜起手來,決定為了保護自己的權益而反擊了。
不光是拓跋家,還有其他一些地獄門時期、白夢朧時期享受過特權,或者在權力核心,如今卻被陳啟超故意冷落邊緣化的十幾家權貴,都開始密謀團結在了一起。
彈指間便來到了公開處斬拓跋武、拓跋守成的日子,干天城內各種勢力都在摩拳擦掌,准備著迎接欲來的山雨。
這天一早,一騎絕塵而來,自楚州趕來的一名軍驛信使,背插三杆紅旗,懷揣十萬火急的軍情奏報,馳向騰龍堡!
楚州驛使傳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楚州,淪陷了!
這個消息如同旱地驚雷般,在朝堂上面引起了軒然大波!
陳啟超把驛使傳上大殿,親自詢問,這才知道事情原委。
苗浪自攻打宿州不利,退回境內之後,反被樓北光和李仁全攻下楚州北方的幾個據點,原本局勢還不足為慮。
可是苗浪回來之後似乎脾性大變,隨意苛責士卒,對楚州官吏也是頤指氣使,呼喚如奴仆,惹得人人怨聲載道。
後來苗浪想要派遣駐守楚州的另一只部隊去抵抗張家軍的圍攻,卻又坐視其損失慘重,拒不救援。
最終引起另一支部隊嘩變,再加上樓北光、李仁全抓住戰機,竟將江淮北部重鎮楚州攻破!
張家軍一時聲勢大振,竟將苗浪從鹽州調來的援軍也擊敗了。
苗浪只得朝著鹽州撤退……
事情原委一說,大殿上頓時人聲鼎沸,有人怒不可遏,要求馬上派軍平叛,有人則趁機聲言,這是大王瓦解拓跋家勢力,使得各部首領心生不安之故,要求陳啟超恢復舊制。
陳啟超聞言,曬然冷笑道:“昔日我尚未功成,羽翼未豐時,尚不懼張家兄弟。本王彈指間便可平息賊軍,何足道哉?大不了本王次御駕親征,眼下麼,立即處斬拓跋武、拓跋守成,以正國法,以儆效尤!藐視本王、藐視國法者。必受嚴懲!”
……
拓跋武、拓跋守成兩兄弟最終還是被斬了,即使拓跋定難、拓跋盧龍等拓跋氏的長老出面大鬧法場。
甚至拓跋破胡也通過關系求裴心媚向陳啟超求情。
都沒有起到作用,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警醒著每個人。
而江淮王庭和拓跋家,或者說那些曾經被姑息縱容卻被邊緣化的舊勢力家族之間的裂縫,卻再也無法彌合了。
而那些憤憤不平的舊勢力家族的代表們,卻沒有被血淋淋的人頭給震懾住,暗地里的聚會密談反而越發得密集頻繁了起來,江淮立國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內亂自然也漸漸展開了……
已經殺進江淮國境內的樓北光和李仁全依仗著大勝的威勢,可謂意氣風發,揮兵南下,直取鹽州。
鹽州知府王登科直接緊鎖四門,既不出降,也不出戰。
張家軍攻打數日不見效果,而駐守海陵城的王鴻楓也分兵來救援鹽州,而駐扎在洪澤湖的江淮水師也有恢復楚州的動向。
樓北光擔心後路被切,於是便將自己的部隊調回楚州,加強防務。
不過王鴻楓兵力有限,洪澤湖的水師也是如此,所以只能自保,卻無力收復失地。
只是苗浪急匆匆的趕回干天城後,向陳啟超請求恢復舊制,安撫拓跋家等諸部,再調動其兵馬北上攻打楚州。
陳啟超聞言大發雷霆,罷了他的北軍大都督之職,貶為鹽州守將,命他帶罪立功,又安排心腹人馬作為監軍。
因為舊勢力家族各部人心不穩,陳啟超需要大量自己的嫡系部隊留守京城以防不測。
但是這樣他就無法調動太多兵力去支援北方南方兩條戰线。
再加上苗浪被貶官之後,情緒十分低落,備戰非常懈怠,樓北光打聽到這些消息不禁大喜,放開膽量直撲鹽州。
原本驍勇善戰的苗浪果然不敵,他一味的據城而守,鹽州本就牆矮溝淺,並非久守之地,抵抗半月之後,苗浪被迫放棄鹽州,退守昭陽城,並向干天城急求援兵。
一向順風順水,戰無不勝的大梅嶺軍隊居然吃了敗仗,消息傳到干天城,滿城震動,人心動蕩不安。
唯獨一群人欣喜若狂,那自然就是拓跋定難、拓跋驚雷等為首的舊勢力家族們。
一時間無數拓跋家的實權人物都在互相往來,頻頻交歡意見,大有逼宮的跡象。
而在騰龍堡的某處院落里,陳啟超正在和很久沒有露面的謝雨霏對面而坐,下著圍棋。
“拓跋定難、拓跋驚雷要動了。”
謝雨霏放下一子,然後看向陳啟超說道。
她現在發現後者已經越來越有淵渟岳峙的氣勢了,那種舉手投足間的上位者威壓也是越來越濃郁。
“拓跋定難,拓跋驚雷?”
陳啟超怔了怔,拈著旗子沉吟起來,半晌方道:“他們的兵馬在潤州附近,如果在內接應,確有奇兵之效,難怪他們似有所恃。不過,他們……應該不是我想找出的那個人。”
謝雨霏遲疑了半晌,然後說道:“是啊,單憑那兩個莽夫,是遠遠不足以辦得到。”
陳啟超輕輕放下一子,然後冷冷笑道:“那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實在太麻煩了,所以我必須要把他引出來!”
……
樓北光來勢洶洶,而苗浪又士氣不振,他堅守昭陽城十幾天後,昭陽城再度失守!
苗浪只能堅守長江北岸最後的寧江要塞。
寧江要塞朝南便是長江,朝西便是廣陵城。
越過長江便是大梅嶺和江淮王國的京都干天城的所在!
而東軍大都督王振武調集崇海城的兵力來援,這才遏制住了樓北光的進攻步伐!
這一戰打出了張家軍的氣勢,也使得江淮國的戰略局勢變得惡化起來。
南面的方老板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只是寧江要塞原本是王振武精心打造的一處防御關隘,漫說他還派出了崇海兵馬來援,就算只憑苗浪的人馬,背倚這座雄關,樓北光也很難攻克。
樓北光打下海陵城時,繳獲了一些攻守城池的軍械器具,盡皆運至寧江城下,但是靠著這些軍械,還是很難取得進展,而來自崇海、干天城方面的援軍卻是源源不絕。
對於樓北光來說,現在是他成為一代名將的關鍵。
張家兄弟安插在大梅嶺的暗子傳來的信息告訴他,大梅嶺雖說重兵雲集,但是情形十分微妙。
他這路兵馬一旦直逼大梅嶺下,那就會像滾沸的油鍋里倒進了一瓢冷水,一定能把陳啟超燙個焦頭爛額。
然而以他眼下的兵力,已不足以撼動寧江要塞,即便能夠攻克眼前的堅城,溯長江而上的金陵城,也不是他眼下的兵力能夠輕易奪取的。
更何況大梅嶺被謝騰龍、白夢朧兩人經營數十年,早就固若金湯,易守難攻!
有鑒於此,樓北光一面同方老板的信使頻繁接觸,一面遣人回宿州,向張國慶求取更多軍隊。
而江淮西軍都督麻交曾經試圖從滁州渡過淮河,進攻宿州來迫使張家軍回援。
可是卻受阻於李仁全在城西,宿州穩如泰山。
其實並不用樓北光通報,方老板也一直在了解北邊的戰況,一俟接到樓北光的求援書,他便覺得時機已經成熟,馬上開始了行動,頻頻騷擾江淮軍的南部邊境,一時間剛剛成立的江淮國就面臨著南北夾擊的危險。
形勢嚴峻之下,干天城一片風聲鶴唳。
自陳啟超拿下大梅嶺以下,已經很久沒有召開這樣大型的會議了,如今文武各部官員盡皆集於朝堂,開始商量應對來敵之策。
馬洞仙面色凝重的說道:“如今情況已經很明顯了,方道七(方老板的真名)、石天生不僅僅想要趁機打秋風,而且根本就是與樓北光早有秘謀。如今其他地方還好說,唯獨那長江渡口需要一名智謀雙全的大將坐鎮,將渡口守得銅牆鐵壁一般,干天城方才安全。”
陳啟超的面色似乎更加蒼白了,盡管多加掩飾,可是殿中的大臣們都能聽到他那幾乎要遏制不住的咳嗽。
“馬次輔說的有理,那麼哪位將軍出鎮渡口呢?”
陳啟超的目光從眾武將身上一一掠過,眾將都未作聲。
江淮軍的東軍都督王振武正在崇海圍剿海上來的屍潮,還要調兵支援寧江要塞的北軍都督苗浪。
西軍都督麻交在試圖圍魏救趙,而南軍都督馬洞仙正在死死的抵抗著南邊突擊的方道七和石天生。
余下諸將雖然都是善戰之士,但是要他們獨擋一面,卻還有些能力不足。
陳啟超點將,眾將卻不敢應答,朝堂上一時靜了下來。
這時內閣次輔馬洞仙輕咳了一聲,出班奏道:“大王,成剛將軍驍勇善戰,能攻能守,乃是一員難得的良將,依臣看,若守渡口,非成將軍莫屬。”
陳啟超一聽,欣然轉向成剛:“成將軍,可願為本王鎮守渡口,阻擋敵軍?”
成剛霍然出班,雙手一抱拳道:“臣願領旨,鎮守渡口!”
只是他略一遲疑,又道:“不過……渡口所恃,不過長江支流,余此別無險要。渡口西側不足百里,就是廣陵,可為渡口之呼應,臣若守渡口,若能有一員能審時度勢,擅攻擅守的大將坐鎮廣陵,臣方無後顧之憂。”
陳啟超略一思忖,說道:“嗯,寧江城孤懸江北,莫不如主動後撤,調苗浪守廣陵。只要你們二人死死鉗住廣陵和渡口,就能阻敵與外。”
“大王,臣反對!”
陳啟超話音剛落,賈軍鵬便出班奏道:“苗浪此人,與拓跋武等叛逆走動一向密切,前番大王因其戰事不利對他予以重責,並罷其東軍都督之職,令其戴罪立功,而苗浪不知感念大王宏恩,反懷恨在心,對大王的處置極為不滿,時常牢騷滿腹,無心與軍事。海陵昭陽兩城雖不易守,卻也不是可以輕易攻克的,全因苗浪消極應戰,方才為敵所趁!治軍當賞罰分明,苗浪昔年雖立過些功勞,可是眼下他連吃敗仗,早該將他楫拿回京追究其罪,渡口之存在事關我都城安危,如此重要的所在,怎麼能交給他這種人呢?”
眾人心道:“賈相與苗浪一向不合,豈有不痛打落水狗的道理,偏偏苗都督不爭氣,連吃幾個敗仗,這一次如果不能受命擔任廣陵守將,且立下大功,事後清算時恐怕他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而官員里的一些人卻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啟超聽了卻深以為然,頷首道:“賈卿所言也是道理,不過……何人可以擔此重任呢?”
賈軍鵬微微一笑道:“中軍都督柳湘霞,雖為女子,然其智勇雙全,用兵如神,豈不正是最佳人選麼?”
陳啟超微微一怔:“柳都督……”
柳湘霞之前老早已經成為了陳啟超的地下炮友,甚至已經懷孕幾個月了,不過她確實是陳啟超的心腹,不然也不會將負責統領類似禁軍嫡系的中軍都督一職交給對方。
至於智勇雙全還真不是賈軍鵬故意夸她,柳湘霞原本就是經驗豐富老刑警隊長,後來陳啟超將部分禁軍交給她,柳湘霞也沒少立下功勛,在殘酷的戰爭之中,完全成為了一名合格的女將!
“柳都督守廣陵倒是可以,只是柳卿是中軍都督,還需坐鎮京師啊!”陳啟超有些猶豫道。
賈軍鵬卻勸道:“大王,若是渡口守不住,干天城還如何守得?事急從權,緊要關頭,御駕亦可親征,何況中軍都督呢?”
小腹已經隆起得很明顯的美熟女將軍柳湘霞微微一笑,出班拱手道:“大王,臣妾願守廣陵,與成將軍並肩拱衛都城安全。”
雖說早就是已經通過氣了,可是當柳湘霞毫不猶豫的現身來支持自己時,陳啟超還是心頭一喜,他呵呵笑道:“好,柳卿真是忠心可嘉!那就這樣吧,柳卿守廣陵,成卿守渡口。苗浪就在你們陣前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