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你過得還好麼？”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羅穆生聽出了一些害怕，也聽出了一些責備，又或許聽出了一些壓迫。
“嗯，我過得很好。”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和自己的父母通過電話，因為當時吵得太過厲害，現在關系鬧得很僵，“有什麼事情麼？”
現在話語的雙方都很尷尬。羅穆生打了個寒戰，天空黑得很髒，一顆星星也沒有。他之前在家鄉的時候，夜晚隨便往上一瞟，就可以看到像篩子孔隙那樣密密麻麻的星辰。現在逐漸入秋了，夜晚的空氣稍稍有些濕冷，前些天剛剛下過雨。
羅穆生裹了裹披著的外套，五官皺在一起。他知道他媽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你爸又生氣了，他把家里的電視機……”
“什麼？”羅穆生嘴唇發干，“他干了什麼？”
“他把家里的電視機砸了，天天晚上回來就喝酒，然後就嘟囔著你選了什麼什麼……物理的專業。”
“所以呢？”羅穆生蹙著眉頭，他開始啃咬起自己的下嘴唇，“我希望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我不是很希望留在——”
“但是你要知道，我們全村上下都盼著你能夠當一個語文老師，能夠回來教書！你現在又選了這種不三不四的玩意——”
“——這不是不三不四的玩意，我告訴你，物理學可是整個國家的命脈！導彈，對撞機什麼的——”
“兒子，這並不是我們村里的命脈啊，全村上下多少個小孩，都盼望著你回來！就算我求你，可不可以換個專業……看看，可不可以找老師求求情，讓他把你轉到語文的專業去。”電話那頭很顯然地嘆了口氣，語氣很是焦急。
“我不去，我就是要學物理。若是你們一直這樣逼我，那之後我們也沒有必要再聯系了。”
“他想去哪里去哪里！我們養了他十八年的時間，卻養出了一只白眼豹子，就當我沒這個兒子好了！”電話後傳來一聲粗粗的男音，“早知道就不應該給他交學費，交什麼交！他媽的……是誰給他生活費的！讓他死在外面好了！”
羅穆生知道這是自己的父親，是自己嚴厲而又固執的父親。他從小就希望自己可以當一名語文老師，這樣的話就可以讓羅穆生開化村里的人，讓他們長長見識。他們住在很偏遠的小城里，沒有老師願意到這個城市的學校里教書，即使去了，很快也會被調走。
羅穆生確實很感謝自己嚴厲的父親在高考之前盡全力讓自己多學習知識，給他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但他從小希望成為的並不是語文老師，而是學習物理學，成為一名核物理學家。
他父母只是城里做買賣的人，有一點小小的名氣，家庭不富裕，但也不會成為羅穆生的拖累。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父母執意要讓自己學習中文，成為一名教師呢？甚至，他嘲笑自己的父母眼界狹隘，不懂得真正的大理想，大智慧。
羅穆生的高考成績很優異，他的父親因此給他買了一個新相機。但他最終違背了父母的意願，把自己的最高志願改成了物理系。在看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其樂融融的雪豹一家頓時變成了一顆點燃引线的炸彈，爆了。
當天晚上，羅母一邊流著淚，一邊護著羅穆生的錄取通知書，避免被暴脾氣的羅父給撕了。而羅穆生身上被踹了七腳，臉上被扇了二十多個耳光。他的攝像機也狠狠地挨了一下，還被跺了幾腳，幸運的是，這玩意上面雖然多了一些劃痕和凹陷，但也沒壞。
父子倆在剩下的暑假之內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他身上的淤青近乎花了整個暑假來痊愈，要不是羅母每天給他上藥，說不定現在還留疤了……
“兒子，就算我求你，即使你上完了大學，可不可以回來，到學校里去教語文……”
羅穆生實在是忍不住了，開始對著手機大吼：“語文……語文語文！你們為什麼腦子里想的全都是語文！你們沒有扼殺我夢想的權利！憑什麼我就得聽你們的話，從好不容易考出來的物理系轉專業到語文，你當我是傻子？這可是國內最好的大學，最好的專業！”
“但是——”
“去去去！讓他自生自滅吧，這樣下去沒辦法談話，也沒有必要繼續說下去！想當初，那四千塊的生活費都嫌浪費！就當喂狗吃了吧！”羅父的聲音很嘶啞。
“兒子，你再考慮考慮，我和你爸爸都是愛你的……但接下來的生活費，我們可能不會打給你了，只要你答應我們——”
羅穆生的心頭一沉，他一緊張就會磨牙，手機背後全是汗。他最終把電話掛了，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沒想到方才還沉浸在最迷幻的愛戀之下，現在卻一下子跌進了現實這潭黑暗的冷水之中。
他並不是一個堅強的人，雪豹將手機塞進自己的褲兜里面，靜靜地用左右手背一下一下地揩著自己眼角的淚。他抿著嘴，鼻涕從鼻孔中流下來，滑入嘴中，漾開一道微咸的味道。
也就是說，接下來，自己必須要考慮找一份工作，一邊上學，一邊打工了。那他在自己寒暑假的時候是否能夠回家呢？在過年的時候，要是沒有錢，自己連高鐵票都買不起，怎麼辦？若是餓死在外面，那豈不是很荒唐！
羅穆生不可能把自己家里的所有東西從那麼遠的地方一道搬過來，一些生活必需品都要自己再買。單單是一套被褥就占了他大部分的行李空間，也不可能帶什麼換季衣物。
他身上只有四千塊，花起來就好像流水一樣，這不，只是短短一個月，差不多三千多塊錢就出去了。而且他還要吃飯，即使天天吃食堂，饅頭咸菜也要一兩塊錢。更何況，他又不是萬年老鱉，吃這些東西不會營養不良麼？
“嗚嗚……嗚嗚嗚……”羅穆生越哭越傷心，甚至都出了聲，幸好沒有人看見，否則真的要被當成著名景點圍觀。
大學的課遠遠沒有他想象的那樣輕松，他沒有參加任何的學生組織，但也沒有什麼空余時間。周六周日他還想要在校園周圍拍一些照片……他喜歡拍照。
羅穆生必須要放棄一些東西，而且還要抓緊找到打工的機會，才可以勉強在大學這個微型社會之中生存下去。要不是自己執拗，也不會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他並沒有在這個月收到生活費，不過也本應該約好了在下個月轉到卡上的。
現在是月初……也就是說，自己盡量要找到工作，在這個月內找到工作。校內勤工儉學只有十八塊錢一個小時，而且每個月還有上限。他拉不下臉來申請助學金，助學貸款更不要提了。若是要他向別的舍友去借，比如說自己喜歡的楊秋澤……還不如把他殺了！
“唔……好冷。”眼淚是凝聚了身體熱量的結晶，羅穆生一連打了好幾個寒顫，擦了擦臉上的淚，准備到溫暖的寢室里躲一躲。多看兩眼楊秋澤吧，說不定可以讓他的心情稍微好一點。
楊秋澤在看書，羅穆生看著他的側臉，又有一股極大的悲戚涌上他的喉嚨，喉嚨頓時一噎，淚水又從淚腺這口深不見底的井中被泵了上來。
“怎麼了？”楊秋澤抬起頭，看向這頭慌不擇路的雪豹，“有什麼事情麼？”
“沒，沒什麼……”羅穆生的鼻子里全是鼻涕，甕聲甕氣地說，“你繼續看書吧，我有點累了，早點上床睡覺。”
為什麼這家伙的感覺總是那麼敏銳……真是又愛又恨！
求求你，楊秋澤，現在不要找我，讓我一個人……一個人把這份悲戚給吃進肚里，讓它酸化腐爛，湮滅在我的心里吧……
羅穆生轉過頭去，又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淚，咬緊牙關，默默走上自己的床鋪，拉上了床簾。他開始脫衣服。身體好冷，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被子焐熱呢。
“嗚嗚……”他的喉嚨無聲地嘶叫。豹子把頭埋在自己的膝蓋上，身體開始打顫。
符升陽正開心地朝一旁的安東展示著自己手機里的照片，那是一名漂亮的犬類女性獸人。
“這是我女朋友，你們瞧瞧，多漂亮！楊秋澤，你也過來，瞧瞧！”狐狸高興地擺著尾巴，“可是校花級別的人物！”
“說不定人家只是吊著你呢？”安東的語氣之中顯然有些酸，“不要被騙了感情~”
“切！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酸我？我可是這個寢室里面第一個脫單的啦！羅穆生，快來瞧瞧！”
楊秋澤拿起自己的手機，篤篤篤敲起來，聽到這句話，他卻是擺了擺手道：“等會，我現在有事。”
羅穆生一聽到楊秋澤有事情，便偷偷地扒開床上的簾幕，朝他看去。
他肯定是給自己的弟弟發信息……不對，他們兩個肯定不止於兄弟的關系……自己滿懷希望能夠收獲的感情……卻在催生之前就被腳踩個稀碎。
“我真是……不爭氣啊……”羅穆生要是再哭下去，他相信明天自己的眼睛肯定腫了。
滴滴……
好奇怪，是我的手機響了？
羅穆生翻找了好一會兒，才從床上褲子的兜里找到了手機，屏幕上赫然出現了楊秋澤的頭像。
他怔了一下，用指尖輕輕地啄了一下屏幕，對話框在這個時刻成為了他的整個內心世界。在看到那條對話框的時候，雪豹的呼吸竟是短暫地停止了。
楊秋澤：你哭了？出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