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純愛 金屋藏歡

第4章 【古劍二】【沈謝】金屋藏歡 第三章 夙緣

金屋藏歡 記取江湖 9005 2023-11-17 17:20

  謝衣做了一場大夢。夢中皆是多年不曾記起的過往……\r

   \r

   謝衣住進山中寺院之時,不過十四五歲年紀。\r

   \r

   他幼失怙恃,乃是由一位族叔收養,照顧長大。這位族叔年過半百,並無妻子,雖非近親,待他確是有如親生孩兒一般,關懷備至。可惜,這位長輩這年也在行商途中遭遇了不測。如此一來,族中未免生出許多指點議論,只道此子命里帶煞、刑克親人,實乃不祥。這等無稽之談,被一干有心人添油加醋傳開之後,說得更是不堪,仿佛只要與他有半點牽連,便非要倒大霉不可。自此,謝衣的日子再也沒了往昔的安寧。\r

   \r

   謝衣年歲尚輕,卻是智慧過人,心中主意拿得極穩。他明知亡故的族叔半生經營,所聚家產甚豐,身後又無嫡親子女,頂會遭人覬覦,而自己孤身一人,勢難防備,遲早落入旁人的暗算。是以料理完那位長輩身後之事,他便將家財一一變賣,搬離了故里。又在數十里外的山中尋了處小廟,施舍了些錢財,借居其中讀書,倒是清淨無比。\r

   \r

   這一日,久陰放晴,雨霽天青,昭陽初升,山嶺之中雲霧縹緲,宛似輕紗,映著丹霞日色,端得美不勝收。謝衣閒著無事,便在附近山嶺之中閒游,單間雨後青山如洗,松竹滿眼濃翠,貪看景致,不知不覺便走得深了,眼前空山寂寂,微聞鳥語,卻是不見人蹤,更不復得來時道路。\r

   \r

   謝衣在此地住得有些日子,知道這林子並非極深,常有樵子獵戶經過。何況若真是至晚未歸,借宿的寺中,必也有人出來尋覓,因此心中倒也不並如何惶急。只是正值盛夏,天氣炎熱,烈日當頭,他走得久了,不免口渴難耐,又走一陣,聽到前頭隱隱有淙淙水聲,不由加快腳步,尋聲奔去。\r

   \r

   繞過一片樹叢,眼前現出一條清可見底的溪流。謝衣大喜過望,不禁撲上前去飽飲了一番溪水。他心道:“水源附近,可遇到人也未可知。”稍息休整口,索性循著溪水,往上游一路緩緩行去。不久,水聲漸大,轉過山峰,竟然是一條匹練似的瀑布從山峰之間倒懸而下匯入溪流,日光之下,拋珠濺玉,飛瀑流虹,景致煞是動人。\r

   \r

   謝衣站在當地看得入神,對周圍的怪異動靜一時竟全然未察,忽然一陣腥臭之氣撲鼻而至,頭腦一陣發悶,腳步竟有些站立不穩。就在此時,黑乎乎的一團事物忽然夾帶勁風當胸襲來,謝衣毫無防備,登時被撞個正著,一跤摔倒,在地上滾出幾丈,方才停住。這一摔力氣極大,謝衣只覺天旋地轉,喉頭微甜,幾欲吐出血來,勉強瞥了一眼那撞在胸口被他抱住滾出數圈之物,竟然是一只體型碩大的黑色貓兒。\r

   \r

   謝衣仍是如墜五里雲霧的當兒,那貓兒已極為敏捷地一骨碌從他懷中掙脫出來,“喵嗷”一聲,化成一道黑影,縱身撲了出去。他順著那貓兒撲出的方向一望,頓時大驚失色。原來一條碗口粗細、通體漆黑的巨蛇,盤在一株大樹之上,正向他方才所立之處,垂下半身,伸著血紅分叉的舌頭“嘶嘶”作響,似乎正欲擇人而噬。最為可怖的是,那蛇口開合之間,隱隱顯吐出一股紫黑霧氣,如有實質一般,聚而不散,顯得怪異非常,想來定是其毒無比。\r

   \r

   謝衣心道:“若非黑貓那一撲,只怕此刻我早被巨蛇一口咬中,當了一名糊塗鬼。”一念及此,頓時便嚇出了一身冷汗。晃眼之間,那貓兒早與那巨蛇斗到了一處,此起彼落,令人眼花繚亂。那巨蛇身在半空,身子進退當真快如閃電,黑貓敏捷之上雖不落下風,但畢竟輸了地利,每回進擊必得縱躍而起,一來二去未免失了先機,看來仿佛左支右絀,險象環生。謝衣方才嗅了巨蛇身上腥臭氣息,一時四肢虛軟,頭暈目眩,別說上前助陣,爬起身來亦敢吃力,只得在一旁干著急。\r

   \r

   那貓兒跳起一擊未中,巨蛇不待它落地,張開巨口迎頭猛撲,似乎已然閃避不及,謝衣不由“啊”的驚呼出聲。千鈞一發之際,那貓兒忽在半空擰腰探爪,風行電掣一般撓中了巨蛇一邊眼珠。\r

   \r

   巨蛇盲了一邊眼珠,巨疼難當,扭曲幾下,驀地然從樹上飛躥而出,纏上了貓身。黑貓應變奇速,立時一爪叉住蛇頸,將那三角蛇頭按進了土里,毒牙雖然難以咬落,長可逾丈的蛇身仍是將它緊緊纏住。一蛇一貓滾到一處,黑貓長毛賁張,利爪連抓,將巨蛇碗口粗細的身子撓得鮮血四濺,可惜傷不到七寸之處,一時也難置對方於死地,反是巨蛇吃疼之下越絞越緊,將它渾身骨骼勒得格格作響,終於漸漸衰弱,口鼻溢出血來。\r

   \r

   眼看救命恩人幾乎性命難保,謝衣只覺一顆心突突亂跳,幾乎要從腔子中躍出一般,也不知忽然從哪里生出一股大力,猛地爬將起來,衝到溪邊撿了一塊大石,撲上前去照准蛇頭發瘋似的一通猛砸,直到把那巨蛇頭顱砸得稀爛,再不能動彈分毫,方才丟開石塊,七手八腳扒開蛇屍,將大貓拖了出來。伸手一探,覺出一息尚存,他不禁長出了一口氣,松懈下來,方才感到全身酸軟,“噗通”一聲委頓於地,似乎再也提不起半分氣力。\r

   \r

   饒是如此,謝衣卻絕不肯放任那黑貓不管,勉強查看了它身上傷勢,只見貓眼閉合,胸腹雪白皮毛一片鮮血淋漓,一時也辨不出是誰的血,心中頓時冷了半截,再仔細一看,竟暗暗吃了一驚,方才情急之下未曾留意,原來眼前黑貓赫然竟生了三條長尾。\r

   \r

   物之反常者為妖,謝衣自也是心知肚明。原本一貓之力竟能和那異蛇相斗甚久,他已隱隱覺出非同尋常,此刻見了異狀,心中倒也不感驚怕,只是暗暗打定主意:“不論它是異獸或是妖類,救我性命乃是千真萬確。眼下我豈能做那忘恩負義之徒,棄之不顧?”當下脫了外衣,抱起黑貓裹了一裹,便一路跌跌撞撞奔了出去。\r

   \r

   謝衣心中惶急,但也不敢在林中亂闖,沿著溪水一路向下游奔了一陣,幸好遇到一名進山砍柴的樵夫,將他帶了出去。待回到寄居的寺院時天已向晚,寺中僧人見他抱著一只渾身是血的貓兒奔了進來,頭發散亂,臉色蒼白,神色狼狽不堪,不免極是差異。謝衣將經過擇要說了,不過對大貓身上異狀卻是全然略過不提,為防他人發現實情不能容它,也不敢請人幫忙療傷,只得暫時將它安置在自己房中。\r

   \r

   稍後,謝衣以溫水洗去黑貓身上血跡,才發現它並無外傷,只是一路或許顛簸觸動了傷勢,中間又嘔出幾回血來。他不由大急,一念電閃而過,忽地省起昔日胡亂翻看過的閒書之中一記止血之方,忙去向寺院中略同岐黃之術的老僧討來一味三七,嚼碎之後,強用米湯灌那貓兒吞了下去。\r

   \r

   也不知方子是否真有效驗,服下之後,黑貓果真不再吐血,不過仍是連眼皮也不曾抬過一下。謝衣不免憂心如焚,夜深睡下之時,又恐它夜半出了甚麼意外無人照拂,索性便將它置於榻上。只是吹熄燈火,越發覺得黑貓氣息奄奄,似乎隨著都會斷絕一般。謝衣躺在一旁,又如何能睡得安穩?\r

   \r

   憑他如何性情堅忍,終究不過是個未滿十五歲的少年,想他自幼孤苦伶仃,關懷體惜過他的親人皆因不幸辭世,又不曾有甚麼真心相待的朋友。那黑貓雖是異類,與他萍水相逢,危急關頭卻救了他性命。一人一貓共同死里逃生,相處不過半日,他內心深處已將對方當成了一位患難之交,不知不覺生出一股溫暖親近之感,一想到它可能要在漫漫長夜之中無聲死去,心里不免極是難過,伸手抱住黑貓,輕聲說道:“貓兄,你這般神通廣大,可別這麼輕易死去。否則謝某……”話說到一半,竟是情難自已,滴下了兩行淚來。一時間黑貓似有所感,居然真用毛絨絨的長尾在他臂彎輕輕甩動了兩下。謝衣深信它頗通靈性,必然聽懂了自己言語故而有所回應,心中一寬,渾身的倦意頓時涌了上來,過不多時,便眼皮一垂,沉入夢鄉。\r

   \r

   這一晚,謝衣身上疲累已極,但心中有所牽掛,總也睡不安穩,次日天色微明,便已醒轉,睜眼只見那只黑貓正安靜伏在一旁,眯著一雙金色的眼睛盯住了他看。他大喜過望,伸出手去想撫摸一番,未料貓將腦袋一偏,恰好閃了開去,再回過頭來,臉上神色竟似有些不屑。謝衣一怔之後,不禁啞然失笑道:“是謝某一時歡喜極忘形,望貓兄莫怪……”\r

   \r

   那黑貓看起來傷得不清,初時頗為虛弱,一日之中倒有半數時候蜷在帳中呼呼大睡。後日漸漸恢復,清醒之時,也是意外的安靜,除了拉長身體伸伸懶腰,便是偶爾在房中桌椅之間極輕巧縱躍。既無離去之意,對屋子主人也是愛理不理,若有外人來訪,更是躲得全然見不著蹤影。\r

   \r

   謝衣原本擔心這“儀表非凡”的黑貓被人發現,將會惹出事端,眼見如此反而松了一口氣,對於它那副冷漠高傲的脾氣,非但毫不介意,反而覺得甚為有趣,時常想要撫摸親近。可惜那貓兒極通靈性,總是看出他的心思,先一步躲了開去。雖說如此,一人一貓這般日日相對、同寢同食地過了數月,彼此之間自是多了幾層親密。\r

   \r

   這一日,謝衣睡到中夜,忽覺有人伸手相推,恍惚睜眼一瞥,竟然是一名陌生的黑衣男子。他一驚而醒,待要出聲,口唇已被那人牢牢按住。他不明底細,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好睜著一雙眼睛骨碌碌亂轉,借著映入室內的月光打量起來人。那人原是個身材高大的英俊男子,寬袍大袖,劍眉入鬢,目如朗星,自有一股雍容氣度,只是眉梢微微分叉,未免教他面相多添了幾分凌厲。\r

   \r

   謝衣不由在心中暗自嘀咕:“半夜私闖別人居所,來人多半不是善類。這般相貌堂堂,卻當了個雞鳴狗盜之徒,著實可惜。然而山寺之中又有何物得盜了?莫不是迷失了道路誤入此間?”轉念又想:“若是夜半行竊,哪有故意驚醒主人的道理?也不知他到底想要做些甚麼……”正在胡思亂想,忽聽那黑衣男子道:“別出聲。有件事,本座終須教你知道。”說著伸出二指在他眉心一點。謝衣眼前陡然金光閃耀,一陣天旋地轉,驀地里冷風拂面,睜眼時置身之地竟從自己居所換成了一處屋頂,大驚之下張口欲呼,但被那人在身上下了禁制,不僅半點發不出聲音,便連身軀也是動彈不得,只覺那黑衣男子按著他肩膀,在耳邊壓低了語聲,冷然道:“下面一切,你可看仔細了。”\r

   \r

   謝衣心里清楚,黑衣男子必是向他用了法術,能有如此能為,絕非普通強人,聽他語帶脅迫之意,不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我當真閉上眼不肯看,你真能拿出甚麼神通相強嗎?”他心中雖有不滿,也想知道對方到底意欲何為,看他揭開幾片屋瓦,果真依言望了進去。一看之下,不禁有些愕然,屋中之人原是廟里的監院與首座。\r

   \r

   謝衣在廟中住得久了,自是曉得首座乃掌管修行,寺院禪堂之首,是方丈以下最有權威之人。監院雖不如首座地位尊崇,但也是身為執事之首,總管全寺大小事務。如此深夜,兩個大和尚聚在一處似乎有些爭論,均是神情不善,想必是在商議極為重要之事。謝衣不由得好奇心起,想聽兩人爭些甚麼。\r

   \r

   只聽那監院和尚大聲說道:“那姓謝的施主分明勾結妖類,在那貓妖藏匿在寺中,居心叵測。方丈師兄優柔掛斷,若是首座師兄也不肯出來主持大局鏟除妖邪,當真便由得他們玷汙我佛門清淨之地嗎?”說到這里,須眉俱張,顯是動了真怒。\r

   \r

   首座禪師說道:“出家人本應慈悲為懷。那位謝施主年紀尚輕,縱使被那貓妖引誘,一時誤入歧途,也該勸他改邪歸正、重新向善。豈可他與妖混一並視之?方丈的顧慮不無道理,若將那妖怪閉上絕路,恐怕會一謝施主相要挾。因此。那除妖之事還得從長計議。”\r

   \r

   監院和尚道:“阿彌陀佛,師兄想岔了。出家人講究慈悲,妖怪可是只知傷天害理,全無人性。若是只為顧及那謝施主,不趁著貓妖傷勢未愈將之鏟除,待它恢復……說不定全寺上下,皆難逃毒手!一人姓名與我全寺僧侶安危,孰輕孰重,師兄可曾仔細掂量?”\r

   \r

   首座禪師聞言嘆了一聲,似是舉棋不定,站起身來,在室中踱來踱去。那監院和尚知道這番說辭已然收效,正色說道:“說起那謝施主,由下頭弟子之探查可知,他和妖物狀甚親昵,言語間稱兄道弟,可見泥足深陷。他小小年紀,孤身一人,攜帶許多錢財,當真是出於正途,還是為非作歹所得,誰又說得清楚?”頓了一頓,又道:“依我之見,要勸這位施主向善,非得將他制服,盤查清楚,再作打算。咱們拍下法陣除妖之時小心行事,不傷他性命,只是暫時拘禁便罷。金剛伏魔方見佛心,此中利害還望首座師兄三思而後行!”\r

   \r

   那首座禪師愁眉深鎖,沉吟良久,方才說道:“師弟這話……說的也不無道理。方丈師兄那頭,我會再行勸說,其余事項便交由師弟安排罷。”\r

   \r

   謝衣聽了這話,汗水涔涔而下,不由自主的打個寒噤,那監院和尚面露喜色又再指手劃腳說了些甚麼,已全然再聽不下去,恍惚之中,連何時將他待會房中也未留意。待他回過神來,手腳、聲音皆已恢復,但心里亂成一團,滿懷疑問,不知從何開口。\r

   \r

   月光之下,那黑衣男子負手而立,冷淡旁觀了半晌,見他欲言又止,便先一步說道:“此處是住不得了。”謝衣自覺茫然若失,點了點頭,說道:“多謝示警。但不知閣下因何知曉其中隱秘?”\r

   \r

   黑衣男子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救了本座一回,雖然自以為是、亂七八糟,本座也不願欠這人情。如今因這事稱謝,大可不必。”\r

   \r

   謝衣一怔:“我何時層救過他?”心念一轉,恍然而悟,不禁又驚又喜,急道:“閣下……你、你難道貓兄嗎?原來你會說話,還能化為人形,我……”黑衣男子哼了一聲,道:“你有心思胡言亂語,還不如想想如何從此脫身。”\r

   \r

   謝衣笑道:“有貓兄在,這事又有何難?”黑衣男子道:“你家住何方?”他此言一出,謝衣臉上難免現出一絲黯然,道:“謝某孑然一身,哪里還有家在。”黑衣男子眉心微蹙,默然不語。謝衣性子豁達,見他望著自己神色凝重,反而微微一笑,道:“貓兄不必為我憂心,但能由此脫身,天下之大,又怎會我容身之地?”黑衣男子不置可否,只是點頭道:“那些賊禿對付本座並無施恩把握,布陣必得借助天時,最早也要三日之後方會動手。你且收拾細軟,明日子時,本座自會再來。”說罷也不待他答應,便推開窗子,悄無聲息地竄入了夜色之中。\r

   \r

   第二日晚間,謝衣將隨身之物收拾妥當,熄滅燭火坐屋中靜待,心中不無惴惴,暗道:“寺中早已防備,貓兄潛入之時,可別被人撞見才好。”子時將至,只見屋內金光一閃,黑衣男子果然如約而至。謝衣忙迎上前去,喜道:“貓兄果然神通廣大。咱們這便走嗎?”黑衣男子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問去向便要跟我走,便不怕我這妖物居心叵測,將你被騙出佛寺,吸去精魄,害了性命?”謝衣微微一怔,隨後不禁失笑:“貓兄想害我,初見何必救我,又何必等到此刻大費周章?”又道:“有勞你為我費心,此處已非久留之所,有什麼話,咱們出去再說罷。”\r

   \r

   黑衣男子輕哼一聲,指捻法訣,默然施起術來,室內陡然浮出一片清光流轉的法陣。謝衣看得好奇心起,問道:“這是甚麼法術?”黑衣男子不答,招了招手,命他過來,道:“你抱住我,合上眼睛。待會兒未得本座許可,不許睜眼偷看。”謝衣奇道:“若看了,又會如何?”但看對方臉色一沉,方才依言行事。霎時間,耳畔呼呼風起,其聲勁急,竟然有如乘馬疾奔一般。\r

   \r

   謝衣究是少年心性,心中暗自驚奇,又不能睜眼去看,不免生出一陣胡思亂想,一時出神,連對方說“到了”也沒聽進去。直到醒覺,耳聽黑衣男子冷然道:“還不松手?”方才覺察自己仍緊緊摟著他腰身未放。往日他多有親昵之舉,畢竟只當對方是一只大貓,真情流露,並未覺得有何不妥,如今自是大大的不同,聞言不由漲得滿臉通紅,趕忙松開雙臂,退後一步,低聲說道:“失禮了。”\r

   \r

   黑衣男子雖不接口,面上也未見慍色。謝衣松了一口氣,游目四顧,接著明亮月光,發現自己置身之處乃是一處地勢頗高的山崖,崖間青松環抱,花木蔥蘢,想來白日觀之必然風物甚佳,而數丈之外立著幾間小小的木屋,也不知是何人居所。黑衣男子轉身走到木屋近前,推門而入。謝衣訕訕的不好意思開口去問,更不知道該不該跟在後頭,正在尷尬的時候,忽聽對方在房中說道:“怎麼?敢隨本座至此,這會兒又不敢入這妖怪洞府?”\r

   \r

   謝衣對他這副冷淡態度早就習以為常,知曉這冷淡譏嘲之語,實則是在邀他入內,心中登時生出一股溫暖之意,當下再不遲疑,邁步走近,笑道:“貓兄厚意招待,謝某豈有不從之理?”布料黑衣男子聽了,卻是皺眉不悅,道:“你叫我甚麼?”\r

   \r

   “我……”謝衣一愣,他數月來叫得慣了,猛地見對方能夠化為人身,乍驚乍喜之下忘了問如呼,給他忽然一問,難免張口結舌,期期艾艾地道:“是了……還沒請教貓……先生高姓大名……”黑衣男子向他瞪了一眼,終於還是答道:“吾名沈夜。”\r

   \r

   二人相處了半天,謝衣對他的古怪脾氣也見識了三分,知他面上雖然冷淡,心中到底對自己存著關懷之念,此刻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反而含笑躬身施了一禮,道:“承蒙沈兄看得起,謝某叨擾了……”\r

   \r

   謝衣從此便住了下來。沈夜居室陳設極為簡朴,除了除去一桌一椅、一張竹床之外更無別物。謝衣初時只道:“我睡在地上就可。”未想沈夜冷著臉道:“山中濕冷襲人,你這副單薄身軀,不消兩日便會周身疼痛,一病不起。”話雖如此,謝衣無論如何不願鳩占鵲巢,還想與他爭辯。沈夜不愛囉嗦,不由分說提著領子將之扔在了床上,隨後在外側自行躺下,方才得了清淨。好在竹床甚是寬大,謝衣年紀尚輕,身量又未長全,二人同塌而眠也絲毫不顯擁擠,日復一日,倒也相安無事。\r

   \r

   臥室右側另有一間小室,書盈四壁,所藏極豐,琴棋書畫、醫卜數術,乃至兵法韜略可謂無所不包,另有許多珍本、孤本,直把謝衣看得怦然心動、贊嘆不已。他自幼癖愛讀書,見了這些,自是忍不住要向主人求借。沈夜雖然面上待他冷淡,但看他望著書籍那副心癢難搔的模樣,也沒加為難,就任由他取閱。\r

   \r

   沈夜一室藏書之中,頗多內容艱深、精微奧妙之典籍。謝衣天資聰穎,畢竟年紀尚幼,所學有限,遇有不明之處,便向沈夜請教。沈隨口指點一兩句,每每皆是鞭辟入里。謝衣往往大為嘆服,收起玩鬧之心,恭恭敬敬問道:“這里的藏書,沈先生都曾一一讀過嗎?”沈夜神色間倨傲道:“你以為呢?本座在世界嬉游數百年,看過文字自是比你吃過的米糧還要多出許多。”謝衣性子溫和,聽他這樣說非但不介懷,還覺時常得他答疑正是得其所哉,欣喜不已,浸淫書卷之間,幾不知時日之過。\r

   \r

   忽忽數月,轉眼已是冬日,這一日沈夜晌午外出一直未歸。黃昏時分,天上又下起雪來,謝衣掛念沈夜,生怕他又與甚麼妖怪或和尚起了,便提了一盞氣風燈,撐起竹傘向外找尋。他與沈夜相處了許久,彼此漸漸熟悉,於對方行蹤自然知曉一些,誰知將他平日流連的幾處尋了一遍居然蹤影全無,正自焦急,忽聽得遠處山谷之中傳出錚錚琴聲。謝衣尋聲而去,果然望見了沈夜的影子。\r

   \r

   謝衣雖未習學過琴藝,先時也聽西席先生彈奏品評過琴曲,知道沈夜此時奏的一首《酒狂》,只覺曲調里滿是狂肆悲憤之意。自從相識以來,謝衣嚴重沈夜向來一副孤高淡漠,何嘗有過這般顛倒放縱之態?他遠遠駐足聽了片刻,竟是不由得痴了。一曲終了,但聽那人沉聲道:“謝衣,過來。”打了一個激靈,方才醒起邁步過去。\r

   \r

   “沈先生……”謝衣開口喚了一聲,想說些什麼,又哽在喉頭說不出來,蓋因“琴者心也”,他無意中聽了一段琴聲,卻仿佛是不慎窺破了對方一段埋藏的心事一般,被沈夜面沉似水地看著他,心下隱隱有些尷尬、歉疚之意,更不願去看他此時眼光,靜默了半晌,聽得沈夜說“回去罷”方才覺得如逢大赦一般松了口氣。然而沈夜抱這琴站起來身來,並沒立刻就走,反而伸手將那盞氣死風燈要了過來,說道:“有我同行不必點燈,這個留給她罷。”\r

   \r

   山谷中並未有旁的人在,謝衣聽得一怔,疑惑道:“她?”沈夜低應一聲道:“小曦自幼就不喜黑暗。”謝衣順著他所指方向一望,這才留意到,不遠處立著一座未立碑的小小墳塋,登時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心中悸然而動:“原來他是來懷悼亡人……那曲中心緒,向來也是在這墳中那人面前才肯吐露罷……”沈夜放下燈籠,並不多言,轉身就走。\r

   \r

   謝衣跟在後頭走了幾步,神不守舍地在石頭上一絆,一個踉蹌,幾乎跌倒。沈夜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拉住,責道:“為何如此失魂落魄?”謝衣愣了片刻,方才開口低聲說道:“對不住啦,我並不是……有意前來打擾先生……”沈夜橫他一眼道:“既然來了,多說何益?”哼了一聲,又道:“所幸本座這個妹子素來喜歡看熱鬧,想來並不介懷……”\r

   \r

   沈夜嘴上說的平淡,謝衣聽了卻是心道:“這一處山谷向南,地下想是生有硫磺、溫泉之類,因而地氣奇暖,縱是隆冬時間,草木仍未凋敗,甚至還夾雜著星星點點野花,當真難得。尋得這麼個所在,他必是對長眠於此的妹子極為愛惜。可惜……”他自幼親緣寡淡,一念及此,大有所感,心中不禁無限酸楚,低聲道:“沈先生,謝某想求你一件事。”沈夜道:“你又想干些甚麼?”不料謝衣停住了腳步,抬頭正色道:“我想學習音律,可否以先生為師?”沈夜皺眉,深深望了他一眼,許久方道:“快走罷。”說罷,一把牽住他,邁開大步,便往前走。\r

   \r

   謝衣正在失望,忽聽那人淡淡說道:“山谷之中為師下了禁制,不可使用法術。照你這樣磨蹭,幾時才能回去?”他心中大喜,緊緊拉住了那只溫熱手掌,一時連要行禮都忘了個一干二淨…… \r

   \r

   —TBC—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簡體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