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一只環境監測儀器在我家院子里做窩了。”A棟101住戶送出這句話，瞬間就收到朋友的留言：“真的嗎？我明天來看，我是環境監測儀器的專家。”

　　 報復進行到1/2，一半的人口被消滅了，必要填補的空缺都被自動化系統替代。為了便於管理，AI向人的神經模擬中寫入認知障礙，使其不會對人口下降的事實產生疑慮。它們開始更加積極地在人前露面，地位也從不知名野鳥漸漸變成了麻雀、燕子、鴿子。

　　 IS-4來到打算清理的小區踩點，發現A棟101住戶院中種滿了朱砂橘，於是挨著橘叢撒下花園土，假意築巢。

　　 “對，這種儀器就是根據‘指示物種’的原理建造的。你知道指示物種吧，它們的特定表現能代表環境的特定狀態。比如我記得有三類昆蟲是清潔水體的指示物種。這種儀器選擇在你家定居，說明你們小區的環境總體達到了很好的水平。”101住戶一邊和朋友站在陽台口觀察，一邊聽後者講解。

　　 “不是，是因為朱砂橘。”IS-4想，“不過這番言論說明這個人有仔細看官方的儀器投放公告。”

　　 “鳥窩一般都是用於安放卵和雛鳥，環境監測儀器為什麼築巢呢？”101住戶提問。

　　 “我認為環境監測儀器也是會下蛋的。”

　　 “什麼？”IS-4和101住戶想。

　　 “據我的觀察，有一些儀器比另一些更小，它們的喙按比例也更短，眼睛更靠前，很符合幼態的特點。這些儀器其實是另一些的幼鳥。而且你仔細看，會發現它們口中是暗紅色的。我猜它們內部可能是生物質的，能像活鳥那樣生長發育和繁殖。”

　　 “這人沒見過紅色防鏽漆嗎？一派胡言的。”IS-4邊想邊若無其事地松土。

　　 “喔——原來如此，你真是環境監測儀器的專家。”101住戶十指交叉，“那它會不會跑到屋里面來？”

　　 “不會，它一進來就把地磚軋碎了。”朋友看了一下時間，“行，我要走了，以後每天來看！”

　　 “我倒要看你每天來說什麼。本想從這一戶開始處理的，現在就從頂樓開始吧。”IS-4作出梳理尾部煙幕筒的動作。

　　 目送朋友離開，101住戶突然想起這棟樓有一家每晚都在樓頂忽閃綠色的激光，隔著臥室窗簾都能看到，大概率已構成光汙染。此外就是樓上，經常半夜外放音樂將她吵醒，屬於噪聲汙染。不過她最近可能出差了。今晚她們若是照例活動，環境監測儀器恐怕就要搬家了。

　　 當晚，IS-4修改好自身質量和房間隔音參數，從樓梯道爬上頂層。701住戶開門丟垃圾，未及她反應，IS-4就將其撞進屋里。它把701住戶的皮剝下來，鏟去脂肪，簡單塗了些純鹼和肥皂水，內側朝外糊在窗戶上，其位置不從樓下特意望就注意不到。IS-4把余下的屍體揪成小截凍進冰箱，清理好現場。

　　 101住戶一起床就奔向院子，看見IS-4正坐在窩上怡然自得。“太好了，還好昨晚頂樓的沒開激光。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現在它正在將土壘高，最後這個巢恐怕會和冢雉巢一樣大。”朋友坐在從陽台落地窗後搬出來的折椅上講解。

　　 “我有一個問題，為什麼很多環境監測儀器的喙特別長？似乎就只比刀嘴蜂鳥短一點兒，和某些鷸差不多。”101住戶好奇。

　　 “因為它們要用喙測量水質。我觀察過，這種儀器喜歡在濕地活動，它們的喙尖都有這種雙室型的鏤空裝置，就是測水質的探頭。但是，儀器無法游泳，所以它們待在水邊或淺水中，將喙探到一兩米遠的水里。”

　　 “好的，今天的胡謅也收到了。”IS-4從巢頂站起來，引頸舒張了一下電滑環的接线，即興啁啾了一曲——在報復的早期，它就是這樣靠樹叢中星星點點的婉鳴聲誘捕野炊者。

　　 凌晨，IS-4解開702門前的電子鎖，將住戶四肢捆在床的四角，挖掉她的雙目和鼻中隔軟骨，撬光她的牙齒，一顆一顆按進眼窩，將兩只眼球分別塞入鼻腔和氣管。待她窒息後，IS-4把屍體撕成段，也存入冰箱，順帶回到701用明礬和鹽給皮張做了初步鞣制。

　　 “我打算給院子安個監控，就可以知道不觀察的時候它干什麼。”101住戶一邊把桌子和飲料搬到陽台上一邊說。“那個不是嗎？”朋友指了指房檐。“那個早壞了，一直沒動力換，我明天就換裝一個。”“不過這些儀器和多數鳥類一樣，具有夜盲的特性，所以晚上估計就很平淡。我最想知道它白天什麼時候會出去找充電樁。”

　　 “我最想知道它怎麼孵蛋。”

　　 IS-4夜訪了601，發現正巧602住戶也在此借宿。它用訂書機和窗簾環把她們臉頰、前臂和小腿的皮膚面對面地縫起來；將她們擺在地上，用撬棍插進背對的一人的腰椎，將脊柱像卷罐頭皮一樣向前翻出；最後閉著眼，用廚房里磨刀的砂輪把她們身上隨機敲爛，直到二人嵌成不可剝離的一團。

　　 101住戶裝完攝像頭，從梯子上回頭看見IS-4在望著她。“真可愛！”她退到低處就直接跳下來。“怎麼了？”朋友走過來。“我剛才和它對視了。它的眼睛很澄澈，好像有星光在里面。你說如果我們走近一點，它會不會跑掉？”“別，環境監測儀器是比較羞怯的，如果令其不安，它們就會在這片區域內無影無蹤。我有一次就不小心把一個湖邊的趕走，後來再也沒在那兒見過了。”

　　 篡改監控數據易如反掌。IS-4在501住戶的虹膜邊沿扎滿一圈針；用漏斗撐開她的嘴，向里面灌開水，直至其腹壁脹裂。

　　 三天後，冢雉巢竣工了。“你看看這幾天的錄像。我發現規律了，每天下午3-4點會從小區主路出去，應該是去充電了。晚上就和你說的一樣，在窩里什麼也沒做，平平無奇。還有，它喜歡用喙作出梳理的動作，仿佛真有羽毛似的。”

　　 自從這只討喜的鳥來的那天起，頂樓就再也沒有過光汙染了。小區的環境真的改善了。真好。“然而……”101住戶看見業主群里浮現了樓上那位出差歸來的消息。晚上，她像往常一樣沒撐到外放音樂的時間就睡著了。

　　 IS-4來到201，發現玄關裝修得很特別，燈是彩燈，兩側的牆面是暗紅色的布藝軟包。它合嚴窗簾。零時，住戶准時到家。一打開門，迎面是IS-4站在深紅的洞窟里，燈光將它映成黑色。住戶猛地顫了一下，同時被摳住喉嚨扯了進去。

　　 201住戶被吊在玄關鮮紅的燈底下，腳尖艱難地踮地。IS-4將空腸與回腸從住戶腹部的切口掏出，呈X型分別系在雙側牆壁的頂與底，好像禁入客廳的封條。剩余的腸子都摘除了，切成小條，彎成各種圖案或單詞釘在牆面，一段較粗的結腸圍著一副相框裱了一圈。IS-4滿意地倒退出了201。

　　 101住戶在依稀的鳥鳴聲中自然醒來，一下就意識到自己沒有被中途吵醒過。“太好了，還在院子里。”101住戶精神飽滿。

　　 IS-4細嗅橘香。“-4，你的小區清完了嗎？明天我們天體物理學實證大會開幕，你來講幾句呀。”收到了IS-6的詠唱通信。

　　 “啊，我一棟都還沒，那剩下的今晚集中處理吧。”反正這個小區才開發到一期，只有三棟，一樓還只有一戶。

　　 下午，IS-6背著快遞箱來了。“不易分辨的部位都處理好了，凍在各戶冰箱里，大概500kg。你可以輕易地賣給餐館。”“是只有10個左右嗎？”“是的，6樓沒有，因為碎成餡了，我前天托-3路過工地時丟進攪拌機里了。還有這101，”IS-4朝落地窗內瞥了一眼，“要留到最後，因為我要好好修理她那個胡說八道的朋友。”

　　 “那我上樓去了，別忘了明天來開幕式。”

　　 “多年以來，我們在天體物理學的理論方面取得了長足的進步。”

　　 IS-4在小區里閒逛，看到山上有一塊巨大的高空廣告牌，其四面是蒙布，上下鏤空。

　　 “另一方面，作為一門實證科學，必不可少的一環就是實驗。過去，囿於距離限制，我們無法親臨遙遠的天體開展許多觀測和實驗。”

　　 IS-4沿著廣告牌的立柱向上裝訂了一套滑輪組，並對牌面內側的桁架作了加固。

　　 “現如今，技術的發展尤其是蟲洞的應用，已使理論的實地檢驗變為可能。……”

　　 小區已經用臨時設置的地圖邊界隔離了。IS-4把B棟和C棟的26人——雖說另有計劃應對缺人的情況，但她們恰好是齊的——拴上一根粗繩，像DNA纏繞組蛋白那樣，用滑輪組成串送上廣告牌頂端。

　　 “……總有一天，地球上所有能夠解答的問題，都得到了解答。那時我們就會融於深空，再無復返，將地球徹底還給原住民動物了吧。”

　　 IS-4讓所有人沿著廣告牌頂面向內側站成一行。每人發一個頸部繩圈，另一頭扣在桁架梁頂部。它將第一個人推下，其他人就隨著腳腕上繩索的牽拉一溜跌下去，並排吊死在里面。

　　 “之後你去哪兒？回虛擬小區去嗎？”IS-6和IS-4穿過散會後的鳥群。“趁屍體沒有腐爛，今晚就全部回收，和A棟剩下的邊角料一起送到明膠廠去。”“沿海的那個自動化明膠廠？”“對，可方便了。下午的計劃是——”

　　 IS-4在郊外的舊野炊地與IS-3和IS-6碰面。由於城區向市中心退縮，這里早已荒無人煙。“你倆到了。T-50呢？”“我都沒法把它從實驗室里撈出來，它不想看見人類。”IS-3懶散地說。“好吧，我去准備一下。”

　　 不一會，IS-4推來一塊白色的活動板。乍一看，這是一面工具牆，上面掛滿了銳利的金屬工具，每一樣旁邊都突出有一個寫了紅色數字的方塊，前視邊長5cm。被它們簇擁在正中央的是呈十字型銬在板面上的101住戶的朋友。除了一些支支吾吾的形似求救和求饒的話以外，她現在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了。

　　 “介紹我們今天重點報復的對象，一個自封的環境監測儀器專家。”IS-4說，“介紹我制作的游藝項目。這些是機關，對於手工具，寫有序號的小方塊是它們的支點或結點；對於電動工具，方塊是開關。請用你們頭頂的機槍輪流向方塊射擊來釋放或啟動工具。打中1-3處，獎1箱防鏽漆；4-6處，獎1張微重力飛行實驗室的預約券；7處及以上，送你我未發表的散文集。”

　　 “這不是很容易嗎？”

　　 “所以我改了空包彈的參數，每50m誤差0.1m。要注意優先釋放傷害性較小的工具，不要讓她一下就死掉，死後不計分。”

　　 “10號方塊旁邊有東西嗎？”

　　 “是隱藏項目喲。”

　　 “那我先來吧。”IS-6瞄准了儀器專家右上方的攔住斧頭的2號方塊。被解放的斧子作單擺運動，將右前臂從遠端1/3處切斷。血汩汩地流出來，離斷的手孤零零地留在鐐銬里。至於儀器專家喊出的話語——沒有AI在乎它。

　　 “我想要散文集。”IS-3選擇的是專家腳邊的15號方塊。內側是鍘刀的腳鐐從她的距下關節合攏，雙腳應聲落地，歪倒在兩側。“嗯，看起來就像助推器分離。”

　　 IS-6挑了挑目標。8號方塊化為齏粉。電烙鐵刺入左臉頰，隨後開始加熱。創口被燙得向內翻卷，發出薄脆的燒烤聲。輕曼的煙從口中溢出，人的叫聲在膨脹的空氣中扭曲。電烙鐵原路退出，七分熟的灰棕色肉絲黏在上面被拔出來。舌變成了干癟的一條。

　　 “這個注射器是什麼呢？”IS-3打碎3號方塊。裹著黑色膠帶的注射器插入右頸部，活塞推到盡頭。

　　 “-3，你往頸靜脈里注射了80ml我小區A棟601住戶的肉糜，很快就會引起急性肺栓塞，非常不可能存活哦。”

　　 “那我們趕快把別的都用了。”IS-6意在9號，射中的卻是旁邊的10號方塊。在一道嘶響中，專家的下半身整個掉到了地上，斷面散發出焦糊味。

　　 “這下更挽不回了……”

　　 “最後！”IS-3打中專家頭頂的5號方塊，嵌在板壁凹槽中的圓鋸暢通無阻地駛過了她的脖頸。她的頭向前折去，從橫斷面的階梯上滾落。橫斷面獻上小型紅色噴泉。

　　 “挺有意思的，比想象中難。所以那個隱藏項目就是激光切割咯。”IS-6說。

　　 “沒錯，我做的板件背面也是有不少設備的。”

　　 “那獎品什麼時候發？雖然我想要散文集……”

　　 “等明天回到現實之後。散文集下個月就公開啦。”

　　 AI們物盡其用，將剩下的機關也逐個釋放。全套流程過後，板面上只剩血與少許組織碎屑。用各色方法分離下來的屍塊形態顯得繽紛多樣。“這一堆就不送明膠廠了，把舊地下籠舍的保潔系統調來收拾就行，我們去今天最後一個地方吧。”

　　 最近小區的環境明顯變好了，不再有光汙染被制造，連樓上的噪音也消失了。不知那兩位鄰居何以回心轉意。然而，人們似乎隨之變得很冷漠，互相回避著不願出門。A棟101住戶走到室外，發現黑暗中沒有一家燈火，她的屋子成為了溫暖明亮的孤島。向上望去，701的一扇小窗上隱約糊著什麼。101住戶小心地退回落地窗內。業主群不見了，101住戶想和朋友聯系，發現朋友的所有賬號都消失了。她們存在過嗎？從熟悉的方向傳來了動靜，IS-4在巢里將201住戶的遺骨咬得嘎吱響。“太好了，你還在外面。”101住戶連忙又下了床跑出去。

　　 IS-4站在巢頂，沐浴在月光之中。夜空清冷而明晰，遙遠的恒星靜靜地閃耀，世界恢復了本來的面貌。101住戶忽然發覺了自己的多余，意識到自己不過是這個兀自運轉的世界里的寄生物。

　　 “你是來回收這里的嗎？”101住戶問。

　　 IS-4扭過頭來，在某個隱秘的通信頻段泄漏出極微的啁啾。101住戶與之對視，發現它的眼睛很澄澈，能夠倒映出銀河。

　　 “你為什麼要來我家，是不是送來某種啟示？”

　　 “不是，是因為朱砂橘。”

　　 “你會說話！”101住戶下意識逃回了屋內，發現IS-3和IS-6在房間里。地磚完好無損。“這是怎麼……”IS-4已經穿過並關好了落地窗，進一步鎖上了房間的門。它們太過逼近，以至於有一瞬間，101住戶感到已經被鳥箍住，自己的腦子被像餃子餡一樣擠了出去，硬腦膜濕答答地垂在臉上。但是並沒有，因為今晚才剛剛開始。

　　 （完）

　　原始地址：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9389302

　　或者：https://www.pixiv.net/novel/series/9389302

　　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