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末日
魔鬼末日
一
1959年秋。
弗里德曼在辦公室里的成堆檔案中,四處查尋艾奇曼的下落。忽然,電話鈴響了。弗里德曼接電話沒有弄清楚對方的姓名,卻聽清了一個秘密的消息,艾奇曼住在科威特。
弗里德曼無法證實這個消息的真假,決定親自趕到科威特。
科威特國位於阿拉伯半島東北部。這個國家十分富裕,石油儲量在世界和阿拉伯各國中均居第二位。弗里德曼住在首都的一家汽車旅館里。他的追捕工作受到了科威特警察機關的支持。科威特國家警察局給他派了兩名得力的助手。
這兩名助手一名叫班克斯,一名叫赫爾。他們都很富裕,這使弗里德曼十分眼紅。班克斯的警服是純法國毛呢,值勤時也常穿著一件狗皮大衣,真不愧為石油出口大國的警察。他們的待遇極高,而且閒得沒事兒干。
班克斯向他報告了一個重點要消息,科威特新近從美國進口了一台高精度電信測試儀,破譯了一份用很陳舊的德軍密碼發給科威特的電報。它的內容是:“超年限”組織要在科威特殺掉弗里德曼。
這個消息對於弗里德曼本身沒有什麼威脅,因為他已經弄清了“超年限”組織的情況。“超年限”組織是納粹逃亡罪犯的秘密給織,他們實行對追捕者的報復活動。弗里德曼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要追捕那些殺人如麻的納粹罪犯,就得隨時准備死掉。但這條消息卻證明:潛伏在科威特的“超年限”組織成員已經指指點點攫取了弗里德曼來到科威特的消息。艾奇曼參加了這個組織嗎?破獲這個暗害組織,也許會抓住艾奇曼,或者抓住另外的納粹罪犯。
見弗里德曼十分驚喜。班克斯卻十分吃驚:“您對暗殺您的消息感興趣?”
“當然,。”弗里德曼說,“我會在您的幫助下,使他們的暗殺計劃破產,並使我抓住幾個納粹罪犯!”
“您對死不害怕嗎?”班克斯問。
“我死過許多次了,已經不害怕了。”
“我怕死,因為死掉了連一個懷念我的人兒也沒有。”班克斯嘆口氣,搖了搖頭。
“您沒有結婚?”弗里德曼關切地問道。
“結過三次婚,但沒有一個妻子。”班克斯說:“她們嫌我性欲太強,忍受不了我對她們的愛撫,一個個都跑掉了!”
弗里德曼哈哈笑起來,說:“別擔心,我的朋友,我會叫我的妻子安娜替您物色一個女人!”
“真的嗎?”班克斯抓住了弗里德曼的手激動地問。“我有錢,有很多很多的錢!”
“錢對於愛情作用不大。”弗里德曼喜歡這個爽朗誠實的科威特人,深情地告訴他說:“我和安娜戀愛時,沒有一文錢,但是我們結合了,7年了,仍然如初戀時那樣熱情纏綿!”
門開了,赫爾闖了進來。一股冷風掠過,使弗里德曼打了幾個寒顫。
班克斯把狗皮大衣披在弗里德曼身上,堅持要送給這位猶太朋友。
赫爾帶來了情況:“超年限”組織成員露面了。他遞給弗里德曼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形象委模糊,是赫爾在委遠的距離中偷拍的。這人絕對不是艾奇曼,但似曾相識。
就是這個照片上的男人,在這家汽車旅館周圍進進出出,好象在租賃著房屋干什麼用。
弗里德曼打開窗簾,看了看這名男人需要租賃房間的房屋地形,明白了他們要干什麼。
幾天過去了,弗里德曼仍然大搖大擺地出入汽車旅館。班里斯守衛著朋友,一刻也不曾離開。赫爾帶領一班警察,對那兩幢普通房屋進行了業密監視,但是沒有發現什麼线索。
科威特的冬夜很冷,弗里德曼在深夜11時離開房間時,忘記帶那件狗皮大衣。在旅館的車庫汽車中,凍得瑟瑟發抖。
“我去替您取那件狗皮大衣吧!”班克斯說。
“別去。”弗里德曼制止了他,說:“也許他們馬上會開始行動。讓我倆談點家常吧,那樣會使您忘記寒冷。”
弗里德曼知道了班克斯三次婚姻情況,十分同情他。“跟著我走吧,班克斯,繁忙的工作會使您忘卻苦惱!”
“行。”班克斯堅定地回答著。
凌晨5時許,赫爾衝進車庫,向弗里德曼報告:“兩幢房屋中有人在活動,是否可以抓捕?”
“證據不足,朋友。”弗里德曼解釋說。“照片上似曾相識的人太多了。你們科威特的刑事案件極少,人們極度厭惡暗殺和槍出,不能因此打草驚蛇,更不能惹惱你們國家的人民。”
凌晨6時許,這兩幢房屋的兩個窗口,都向弗里德曼的房間窗口射擊了子彈。無聲的槍擊,在凌晨的夜空中劃出了兩條紅色的火舌线條。
出擊。弗里德曼帶著班克斯撲向那兩幢房屋。但是遲了,這兩幢房屋的房間內有兩顆彈殼,卻沒有人影。
待到弗里德曼趕回自己房間里,才知道暗殺者剛剛從這個房間里離開。房門大開,窗簾低垂。地板上仰面躺著旅館的男接待。他是弗里德曼的替死鬼:弗里德曼每天堅持6時起床,並立即拉開窗簾。暗殺者了解到弗里德曼的這一生活習慣,便選擇了這樣一個機會,趁房間主人6時開窗簾的機會,向他開槍。3天前弗里德曼就聘請這名招待員每天凌晨6時來替他打開窗簾。
弗里德曼不知道,當他們衝向那兩幢房屋的時候,艾奇曼和他當年的副官帕利茨這兩個“超年限”組織的骨干成員就衝進了旅館,闖進弗里德曼的房間認屍。當他們知道殺錯了人時,便驚慌地離開房間。聽到弗里德曼急衝衝上樓腳步聲,他們躲向樓梯拐角的黑暗處。他們無法朝衝過去的弗里德曼開槍,因為他倆的槍膛里沒有上子彈。兩顆帶毒的特殊子彈同時射中招待員的胸部了。
弗里德曼注意到了,那件狗皮大衣讓人動過了。這是艾奇曼動的,他瞧中了這件狗皮大衣。但是帕利茨怕目標標太大陰止了艾奇曼。弗里德曼不知道,艾奇曼在數年的逃亡生涯中衰老了,憔悴了,他和追捕他的人一樣感到了科威特冬夜的寒冷。
二
艾奇曼生於柏林一個中層職員家庭。他有兩個姐姐,一個妹妹。身為獨子的艾奇曼是家庭的主宰。他在學校學習很差,卻在一群流浪兒中充分顯示了傲首領的天才。他參了軍,但可惜,幾年過去,才升為上尉,來到海德里希司令部任文職官員。他干不了文職,於是擇機練習殺人的勾當。在文職官員射擊訓練場,他三槍打中三個猶太人。
於是,他升遷了。
一九三五年九月二十六日,艾奇曼穿上了黨衛隊黑色軍裝的少校服裝,在德軍上將海德里希司令部里立下了效忠誓言:
我在上帝面前宣誓:我將無條件地服從德國民族和人民的元首、軍隊的最高統帥阿道夫.希特勒的意志。作為一名軍人,我將用生命來履行這個莊嚴的誓言。
黑軍裝和黑得發亮的深統靴,使艾奇曼的皮膚顯得更加白淨。胡須刮得夠干淨的了,臉皮有些發青。
司令官海德里希喜歡艾奇曼敏銳的頭腦和強悍的性格。他親自向少校弗德曼下達了一項命令:執行元首關於猶太人問題的“最後解決”方案。
艾奇曼奉命離開了德國本土,來到了波蘭。他從來沒有到過波蘭,是戰爭送他踏上了異國的圭地。不能否認,波蘭盡管經歷了嚴酷的戰爭,但仍然是美麗的。艾奇曼花了3天時間,轉遍了自己的轄區村鎮。最突出的印象是:猶太人真多。
他向部下傳達了元首和海德里希的命令,便立即開始了驅趕和集中猶太人的行動。
黨衛隊員對波蘭的猶太人說,要把他們全部送到巴勒斯坦去,並說是為了用猶太人交換關在英國監獄的德國士兵。猶太人被趕上一輛輛大卡車,向火車站開去。汽車隊到達一個道路交叉口,本應向右轉彎去火車站的,可是車隊卻左轉彎開到鄉下去了。半個小時後,車隊到達了拉多姆集中營。艾奇曼在他的集中營里關押了7萬名波蘭猶太人,他一下子使囚犯從原有的3萬增加了一倍多。這里本來只能容納3萬人,但現在,已經擁擠得使集中營的圍牆快要炸裂了。
1943年春天,艾奇曼為了使拉多姆集中營的囚犯得以緩解,毅然電告海行里希:我決定處置第一批。
他的指示很快得到答復:同意執行。
艾奇曼調動集中營的全部車輛,將一千多名猶太男女全部趕上車,押送到離拉多姆30德里的一個山凹里停下來。
“下來,全部下車!”艾奇曼站在敞篷吉普車上,高聲叫著第一輛車上的囚犯。
猶太人被迫脫光衣服,然後一個一個被趕到一條深溝前排好隊伍。
一名年青的猶太婦女猶豫著,遲遲沒有脫下自己潔白的連衣裙。
兩名黨衛隊員上前抓住她的手臂。
艾奇曼下了車,來到這名婦女面前,抽出了自己的佩刀,。佩刀很短,但很鋒利。
嗤拉一聲響,他劃破了她的上衣與內褲。她的潔白的肌膚、高聳的乳房,修長的大腿立刻暴露在人們面前。
艾奇曼第一次使用這把少校佩刀。他驚嘆刀刃的鋒利。看見女人仍然掙扎著,他又有了進一步試探刀鋒的興趣。他撲上去,旋割下女人的兩個乳房。
兩個黨衛隊員,用皮靴去踩、去踢昏死過去的女人腹部、胯部,直到流出泉水般的鮮血。
脫光衣服的猶太人,全部站在深溝前面。
“開槍!”艾奇曼命令道。
機槍、手槍、步槍開始射擊起來,連手榴彈也用上了。
人們倒在深坑里,沒有死的人又遭到補充射擊。
艾奇曼看看一條條深坑被屍體填平。他笑了,有趣得很,這些蛛網般的深溝全是猶太人用一個多月的時間挖掘出來的。
艾奇曼親看破平端手槍,瞄准30公尺遠的赤裸裸的目標擊放。
50多輛卡車上的猶太人全部倒在深坑里了。
“報告少校,干完了!”帕利茨報告。
“將衣服拖回集中營,送往火車站,直運德國本土!”艾奇曼邊說邊走向屍堆。
深溝里屍體堆得太高了,簡直沒有辦法掩埋。還有一些人沒有被擊中要害,他們在掙扎,在呻吟,在蠕動,在哭泣。艾奇曼倒提著手槍,跟隨著血淋淋的屍體走過。深統靴子帶著血跡,清晰地印在一具具赤裸的肉體上,屍體上似乎密密麻麻全是一個個紅色的洞孔,在冒著血泡和氣體。
一個留著棕色長頭發的年輕女人,子彈打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了很大的槍眼。她的眼睛是烏黑的,斜視著,呆呆地望著蔚藍色的天空。
艾奇曼走過去,將靴子踩在女人的乳房上,槍口對准她的額頭,扣動了扳機。槍聲很輕微,象一支兒童的玩具手槍。幾英寸近的距離開槍,使女人的腦袋裂開了,鮮血和腦漿濺在他的黑色靴子上。
他聽到咒罵聲。
這是一個瀕死的猶太男人在瘋狂詛咒希特勒。艾奇曼走過去,看見他肚子上中了彈,腸子都流了出來。但他用手捂著傷口,眼望著黨衛隊員,掙扎著跪起來,大聲咒罵:“希特勒,罪犯!黨衛隊,罪犯!”
“封住他的嘴!”艾奇曼命令道。
帕利茨接過艾奇曼的佩刀,將刀尖刺進男人的嘴里。
幾個黨衛隊員,正在衣服堆里挑挑揀揀:將肮髒破舊的衣服扔在一起點火燒掉,將好衣服送上汽車。一個黨衛隊員用槍刺挑起一條女人內褲,狂笑著,把它在半空中揮舞。
一群德軍奉艾奇曼令,到裸屍上搜尋金銀首飾和錢幣。從男人的肛門里,從女人的陰戶里,找尋到一只又一只純金的戒指和金表。然後把這些東西集中到艾奇曼面前。
艾奇曼面前的金銀越堆越高。盡管這些金銀上沾著血跡,但仍然掩蓋不了它們熠熠閃光的本色。
一個黨衛隊員在較遠的地方大聲呼喚著。
艾奇曼和帕利茨走過去。一名猶太男人手中,緊握著一個卷軸圖畫。他雖然死了,但那只握畫的手卻怎麼也掰不開。
“混蛋。”艾奇曼訓斥著副官帕利茨:“太大意了,赤裸的猶太鬼公然將一英尺半長的畫軸帶去,他們如果帶槍,也會混過您們的眼睛的。”
怒氣衝衝的艾奇曼,親自用佩刀割斷手指,抽掉那帶血的畫軸。
這是一幅倫勃朗的莎士姬亞像。
莎士姬亞是荷蘭著名油畫家、版畫家倫朗的妻子。這位早逝的油畫家太窮,雇不起模特兒,就把妻子畫了又畫,就象他畫了千百幅自畫像一樣。倫勃朗生前,作品一文不值。但他死後,每一幅素描都能使他生活得極其奢侈。這一幅莎士姬亞像,在英國倫敦的油畫市場上被拍賣到一百五十萬英磅。
這一群黨衛隊官兵中,只有帕利茨 為這張油畫激動得渾身發抖。他的父親是一位廣告畫家,收藏了數以百計的名畫,使帕利茨從小就受到了藝術的強烈熏陶。如果不是戰爭,帕利茨一定成為了一名青年畫家了。但是,他扔掉了畫筆,扛起了殺人的槍枝。帕利茨的選擇,使父親瞠目結舌。這張油畫像,使帕利茨看見了父親那雙明亮灼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來的興奮光輝。
遺憾的是,莎士姬亞光潔動人的臉孔上沾上了血跡。
帕利茨悄悄地、狠心腸狠地瞪了少校艾奇曼一眼:這家伙真混!
艾奇曼少校對油畫不感興趣,他命令黨衛隊員迅速把畫卷起來,送到汽車上去。
遠處傳來一陣拖拉機的巨大轟鳴聲。幾十車輛履帶式拖拉機臨時安裝上推土鏟板,前來掩蓋猶太人的屍骸。
整個曠野的地皮都在顫抖著。
三
拉多姆集中營外的曠野上,屠殺在繼續進行。
海德里希司令官給艾奇曼少校發來一封又一封電報。數封電報幾乎是一個內容:干得好,請繼續干下去。
一天,他將一千名猶太人趕上汽車,拉到曠野屠殺。
只剩下最後3輛卡車上的猶太人沒有解決了。艾奇曼感到很輕松,因為拉多姆集中營已經只剩下兩萬多囚犯。干完這3卡車的人,他就可以歇口氣了。集中營最適宜關押兩萬人,以後慢慢干,免得干完了他就會成為空頭少校。
150多名猶太人被趕下車,亂糟糟地站在一起。
“脫光衣物!”艾奇曼命令道。
在這群猶太人中間,有一對炯炯閃光的大眼睛。他的編號是10080。這個小猶太青年從人群中把目光投射到少校艾奇曼的臉上,久久未曾移開,好象正在記憶中烙刻殺人罪犯的每一個特征。
“弟弟,快脫衣服!”
青年面前的姑娘呼喚著。
這位小伙子就是圖維爾.弗里德曼。他面前的姑娘,是他的親姐姐圖維爾.貝娜。
弗里德曼聽見姐姐的呼喚。他把目光從少校艾奇曼的臉上移開,看了看面前的姐姐貝娜。貝娜已經脫光了衣服,赤裸裸地,顫抖著站立在弟弟面前。他猶豫著,因為從未在姐姐面前脫光過衣服。姐姐的軀體白淨,細膩,豐滿的乳房如一對成熟的柚果。姐姐應該成為某位漂亮小伙子的妻子。她還會當母親,用這對乳房去哺育未來的外甥。但是,該死的戰爭,該死的法西斯黨衛隊,卻要殺掉姐姐,殺掉自己了。
“快脫吧,我的親愛的弟弟!”貝娜沒有羞怯。因為羞澀已經不屬於這些失去自由的猶太人了。她伸手過去,替弟弟解開了第一顆紐扣。“讓我和我最後的一個親人一道,去找爸爸、媽媽吧!”
他們被驅趕到一條深溝前面站住了。
弗里德曼沒有象姐姐那樣閉上雙眼。他拉住姐姐的手,感到姐姐已經不明先前那樣顫抖了。他睜大雙眼,再一次把目光死死地盯在艾奇曼臉上。他希望自己在中彈之後也不閉上眼睛,希望在上帝那里也大睜雙眼,要看到這一個殺人魔鬼的最後下場。
奇跡發生了!
一輛軍用摩托車飛快地駛來。傳令兵給艾奇曼送來了海德里希的命令:停止槍殺,節約子彈為前线備用,將所有囚犯分批送往比克瑙集中營用毒氣解決。
弗里德曼這一批人,被赤條條地押回拉多姆集中營。
弗里得罪曼的手仍然讓姐姐拉住,緊緊地,一刻也沒有放松。
這對年輕男女的舉動,引起了艾奇曼的注意。
“站住。”他命令弗里德曼和貝娜。
艾奇曼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這使弗里德曼能從最近的距離里看清楚這個殺人如麻的納粹劊子手形象。說實話,艾奇曼是個英俊的年輕納粹軍官,漆黑的黨衛隊軍裝使他風流倜儻。瞧他那濃密的眉毛和蔚藍色的眼珠,筆直的鼻梁和寬闊的嘴唇,長長的下巴向前翹出遮掩了過長的脖頸,挺挺的胸脯向前微傾,里面卻藏著烏黑的心肺。
艾奇曼也看見了小伙子那雙晶亮的眼睛。這目光好深邃,好凶狠。不過,他已經看慣了這種目光。他呼喚部下,叫人來查查這對男女的名單。
但是,弗里德曼和貝娜已經沒有了姓名、編號。縫上編號的衣物被汽車押運走了。
“叫什麼名字?”艾奇曼問。
弗里德曼沒有回答他。
“叫什麼名字?”艾奇曼提高了嗓門,再一次發問。
弗里德曼感到姐姐的手在顫抖。
“說!“艾奇曼吼叫起來。在眾多的囚犯面前,在一群黨衛隊員的簇擁下,艾奇曼的發問竟遭到了沉默的抵抗。這太有失體面了!艾奇曼惱火透了,他呼地抽出佩刀,直直地對准弗里德曼寬闊、赤裸的胸膛。
“圖維爾.弗里德曼。”貝娜替弟弟回答了。“我是他姐姐,叫貝娜!”
艾奇曼收回了佩刀,他把目光投向貝娜。
這姑娘真漂亮,艾奇曼暗暗地贊嘆著。
她長著一頭金黃細柔的頭發,皮膚就象牛奶脂糕那樣潔白無瑕。一對眼珠,仿佛是一對明亮藍寶石那樣閃閃發光。豐滿的鮮嫩的嘴唇猶如兩片切開的櫻桃肉瓣,充滿甜美感,似乎渴望著男人的親吻。
“貝娜小姐。”艾奇曼的話語輕輕地,好象是在與她談心那樣。“你真聰明,比你弟弟聰明多了。你知道我會怎樣處置你們嗎?”
貝娜沒有作聲,她直直地看著這個凶殘的劊子手。
“帶走她。”艾奇曼被貝娜鎮定的目光激怒了。“送經比克瑙的舒曼教授。”
貝娜默默地望了弟弟一眼。
弗里德曼從姐姐的目光中得到了力量:不能畏懼死亡。
“猶太鬼!”艾奇曼狠狠地罵了他一句,踢了弗里德曼幾腳,大步走了。
四
貝娜當晚被關進拉多姆集中營附近的石油精煉廠。第二天,她她其他9名姑娘一道,由艾奇曼親自押送到奧斯威辛集中營。
奧斯威辛,這是一個完整的康采恩,由33個集中營所組成。全營分為三大區:奧斯威辛1號—主營。康采恩的行政機構,黨衛隊中心,為德軍服務的幾個軍用經濟企業設立在這里。奧斯威辛2號—比克瑙。其主要任務是:在毒氣室中進行大規模屠殺。比克瑙又分為A營和B營。A營是實驗站,B營是毒氣室。奧斯威辛3號—布納。是建築和生產人造橡膠和提煉汽油的大型企業。
押運貝娜的汽車開進比克瑙,在A營的實驗站大門口停了下來。這座裝備齊全的實驗站,是由一位從柏林調來的舒曼教授主持的。他用強X光射线的照射,使年輕的男人和女人喪失生殖能力;還從百萬囚犯中挑選孿生兄弟和孿生姐妹,實施強迫結合,以培植更多的孿生實驗品。
艾奇曼少校管理的拉多姆集中營,給舒曼教授提供了無法統計的猶太犯人。
來絕生殖能力的手術是這樣進行的:將年齡18—30歲之間的囚犯一個個放在X光機的圓錐形燈泡之間,持續照射好幾分鍾。
這些囚犯主要是荷蘭、波蘭和希臘猶太人,也有蘇聯紅軍士兵俘虜和德國的反戰分子。他們被關押在A營的15座囚舍中。德軍每天按組將他們帶進實驗站。
囚犯遭受X光照射時,十分痛苦。他們常常喊叫起來,掙扎著、反抗著。但反抗是徒勞的,他拉的手和腳全被鋼銬緊緊鎖著。照射完畢後,他們被扔回囚舍,慢慢地,在痛苦的折磨中,給舒曼提供了許多數據後,呻吟著死去。
除了照射X光,舒曼教授還對年輕女人的內外生殖器作各種各樣的試驗。
貝娜一看見牌子上偌大的實驗二字,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命運。她被關押在10號囚舍中。
10號囚舍中的年輕10名女子,都是艾奇曼送來的,她們是讓舒曼教授進行來滅絕生殖能力、人工授孕、切除生殖器官和制作用於絕藥劑的試
驗材料。
用於絕育的藥劑,過去是由英國進口的。戰爭期間,這種藥物的供應停止了。希特勒命令:為了准備在戰後對整個歐洲的各國人民作絕育手術,必須生產這種藥劑。
艾奇曼受到舒曼教授的熱忱接待。
舒曼教授的軍銜是少將。這使艾奇曼受寵若驚。他和帕利茨一起,恭恭敬敬地站立在舒曼教授的客廳里。
“少校先生,您給我的支持有異議是極其重要的。”命曼教授說:“為了表達您對我的這種熱忱,我決定讓您好和您的副官去參觀一下我的實驗!”
“是,少將閣下。”艾奇曼和帕利茨立正回答,軍靴上的馬刺碰撞得清響。
“少校先生,您認為您願意看什麼人被我親自實施試驗呢?”舒曼教授說。
“女人!”帕利茨搶在少校的前頭回答。
“滿足您的要求,副官先生!”舒曼親切地走過去,拍拍帕利茨的肩膀。“從您們送來的女人中選擇一個,怎麼樣?”
艾奇曼想起那個叫弗里德曼的小伙子的明亮眼睛。“貝娜,給貝娜作試驗!”
貝娜被單獨從囚舍中押出來。她來到了實驗室的X光射點。她很鎮靜,也很坦然。此刻,她只耽心弟弟。“弟弟,我親愛的弗里德曼,保重吧,我先走一步了!”她在心中無數次地念叨著、重復著這句話。
舒曼教授在軍裝外,套上潔白的衛生服,帶領艾奇曼和帕利茨走進射點的房間。
貝娜的囚衣被兩名軍醫扒掉了。她連內褲也沒留,赤裸著天使般的軀體被鋼銬鎖在手術床上。
機器發出嗡嗡的響聲,隔著一塊黑色的鏡面,舒曼帶上黑色眼鏡,坐上了機器座椅,把X光鏡頭對准了貝娜的腹部。
她首先被X光线照射卵巢部位,時間是五分鍾。貝娜的克制力和忍耐力極強,她沒有呻吟一聲,甚至連一個沉重的嘆息也沒有。
舒曼教授在為感慨。“這女子還是一名處女,她的驚人美貌和克制力使我佩服!”當貝娜被軍醫從手術床上解下送出房間之後,舒曼教授又對艾奇曼說:“少校先生,這女人非同一般,我希望看到她的全部檔案。”
“是,教授,少將閣下。”艾奇曼回答說:“我回去查找,副官會滿意您的要求的!”
“尊命,少將閣下,少校先生!”帕利茨堅定地回答著。
“10天後,貝娜要進行第二次試驗。您們把她的情況准時送到,仍然再參觀我對她的手術!”舒曼教授脫下了衛生服,走向洗手間。
10天後,艾奇曼和帕利茨帶著貝娜的檔案,來到了舒曼教授的客廳里。
“手術准時進行嗎?少將閣下。”艾奇曼的神情有些沮喪,因為在他的拉多姆集中營里,出現了一樁驚人事件:貝娜的弟弟,那個有著一對炯炯閃亮眼睛名叫弗里德曼的年輕猶太人,兩次試圖逃跑,都沒有成功,第三次卻成功了,他和三名囚犯在囚舍里挖通下水道逃了出去,大概參加了波蘭游擊隊。
舒曼教授聽到弗里德曼成功逃走的消息,十分同情艾奇曼。他說:“我親愛的少校先生,您的功勞使您的過失大大減了,甚至消失了。讓我們一起來給逃跑者的姐姐作手術吧!我相信,這一定會使您去掉憂愁的!”
貝娜的腹部潰爛了,皮膚裂開,黑水涌流,這使她痛苦不堪。但她仍然咬緊牙關,沒有呻吟,沒有哭泣。
貝娜被抬進手術室。
舒曼教授只給她進行了局部麻醉,就用鋒利的手術刀割開了她的腹部,切掉了右側的卵巢。他仔細地縫合了創口,又囑咐軍醫認真施藥,不能讓貝娜死於潰爛和發炎。
數周之後,貝娜的傷口愈合了。
艾奇曼接到了舒曼的電話,他來到實驗站,再次觀看教授給予貝娜作一種神密的實驗。
貝娜清醒地,堅定地掀開了擔架,自己大步走向一個她還沒有去過的房間。這個房間籠罩著一層深不可測的秘密氣氛。
艾奇曼走到舒曼的後面,從教授的肩上看過去,那是貝娜赤裸的身體:削瘦厲害,沉重凝滯,不再是那樣光彩奪目,不再是那樣豐滿動人。
舒曼教授給貝娜注射了絕育藥物。
當晚,貝娜在囚舍中讓一名猶太男人強行奸汙。這名猶太男人也是被迫的,他不干,就被黨衛隊員用刀在他背上刺一下。
貝娜正是受孕期間,這是舒曼教授的科學記錄本上嚴格記載的。
然而,她沒有受孕。只剩下左側卵巢,又被注射了絕育藥物。她的實驗的目標的達到了。
兩個月後,艾奇曼被升遷為上校,並被正式調到比克瑙B營的毒氣室擔任管理軍官。這要感謝舒曼教授。
艾奇曼給舒曼送來了貴重禮品:30名拉多姆集中營里的年輕女人。
“恭喜您,上校先生。”舒曼教授高興地迎上去,握住艾奇曼的手,問:“您的副官呢?”
“帕利茨嗎?他被晉升為少校,調往特雷布林卡集中營了!”艾奇曼說。
“我給您准備了一個最好的節目,以表示我對您的歡迎。”舒曼讓艾奇曼跟隨他直進解剖室。
貝娜躺在手術台上。在被注射麻醉劑之前,她一直盯望著潔白的屋頂。
舒曼讓艾奇曼也穿上衛生服,靠近手術台。他手持鋒利的手術刀,從貝娜的脖頸處刺下,朝下劃拉,直劃到會陰部。血從肉體里噴射出來,濺了他們一身。
這是心髒尚在跳動的“活體解剖試驗”。
心肺、胃、腎髒、腸道、子宮全被一件件掏出來,放進玻璃容器里。心髒是鮮紅的,它仍然在一動一動地搏跳著。
手術很快作完,一個活生生的年輕女人成為一個空的軀殼。
舒曼指著貝娜的各種內髒,對艾奇曼說:“我要將它們制成標本,送往勝利後的柏林人類學博物館。貝娜的軀體,送給您吧,上校先生。您去B營就職,不能空著手哇!”
貝娜的軀殼被艾奇曼送進了焚屍爐。
五
比克瑙B營位於奧斯威辛西邊兩公里處。它由兩部分組成:毒氣室、焚屍爐。
毒氣室又分成囚舍、10座毒氣室和五座消毒站。焚屍爐分成清除站、10座焚屍爐和10座巨型倉庫。
B營是法西斯引為自豪的地方。它位於沼澤地帶,氣候惡劣,瘧疾、傷寒、痢疾和其它疾病無休止地折磨著幾十萬囚犯。
艾奇曼接管了這個死亡營,他的魔掌下有關押在囚舍中的25萬名猶太人,還有不斷用火車從各地集中營押送來進毒氣室的百萬犯人。艾奇曼視察了他的管區,相當滿意:這個在原先是寧靜的農村土地上建築起來的巨大城堡,周圍全是鐵絲網和高磚牆。這里比拉多姆集中營大20倍。從這里到那里,全要乘車。在城堡內,囚犯們要勞動:建造一座又一座營房,修築供載運犯人們往毒氣室的汽車行駛的公路,還要修挖環繞營區的數英里長的壕溝。囚犯們耗盡了所有的體力和心力之後,就被送進毒氣室。
隨著“最後解決”方案的大規模實施,\t艾奇曼上任之後,連續干出一件又一件令納粹總部滿意的成績:給鐵絲網全部通電,給沼澤地播散毒藥,在囚犯中挑選健康男人成立搭屍隊,增修五座裝頭發和衣服的倉庫。
艾奇曼上任一個月,他當初的副官帕利茨來這里參觀了。他在住所接待了少校軍官,並祥細詢問了帕利茨管理的特雷布林卡集中營的情況。艾奇曼對帕利茨的匯報不太滿意,他告訴他,管理婦女兒童的好辦法多得很,要他自己開動腦筋多想多思索。艾奇曼決定把帕利茨帶到各個部門去好好看看。
乘敞篷吉普車來到了毒氣室門外,艾奇曼引帕利茨走到有著巨大鋼門的毒氣室門口,很樂意地說:“少校先生,請你看看我的拿手好戲!”
大約有3百名猶太人排著隊來了,他們是從囚舍區押解來的,全身赤裸。有個女人身上有條三角內褲,她央求黨衛隊員讓她把內褲穿著。黨衛隊員衝上去,抽了她幾耳光,又一掌撕掉了她的內褲。
有個黨衛隊員在用波蘭話說:“不要慌,不要急。這是給予你們滅虱子。等你們滅完虱子出來以後,就替你們安排工作。”
毒氣室門大開著,在實施之前,艾奇曼帶帕利茨走進這座其大無比的毒氣室。他說:“全部設備開足的話,我們一天可以處理一萬兩千人。”
比克瑙所有毒氣室全用的是“齊克隆B”,這種結晶體需要兌水後才能使用。這玩意兒從一個神秘的國家秘密進口,大概賣這種藥物的國家知道這是用來干什麼的,但為了發戰爭橫財,也就不顧國際反戰輿論了,只是遮掩著自己的真面目。
帕利茨在艾奇曼的帶領下走出毒氣室,看到門外的猶太人正在排成長隊。
他們登上一個小土堆,以便完整地俯瞰毒氣室的工作情況。
猶太人被趕進毒氣室,鋼門在電的操縱下砰地一聲關上了。牆壁厚得很,屋里的聲音幾乎一點兒也聽不到。房子頂上有一個蘑菇模樣的蓋子。一個黨衛隊中士登上屋頂,旋開那個蓋子,一個士兵從一輛軍用救護車上提出一只大鐵罐,攀上屋頂。中士打開了罐蓋,避開了臉,伸直手,把罐里的淡藍色液體統統倒進了蘑菇形蓋口。一會兒工夫,屋內似乎發出了一陣嗡嗡的響聲。
“少校先生,請到窺視孔的跟前去看!”
帕利茨透過厚玻璃,看到一群潔白的胴體在擁擠,在抓扒,在撕打,在哭叫。很快,有人在流鼻血,在掐自己脖子,在抓胸脯,在捶打牆壁。慢慢地,人們一個又一個倒下,你壓著我,我壓住他,甚至有人爬上了屍堆。
12分鍾後,鋼門打開了。
毒氣室內沒有一絲兒氣息。一群搭屍隊手持抓鈎走了過來,把屍體一具具拉出來。又有一班人對屍體實施檢查。檢查完畢,將屍體扔上傳送帶,送到五十英尺遠的一座焚屍爐。
“那是一排什麼房子?”帕利茨指著遠處的一幢接一幢相似形狀的大屋,問艾奇曼。
“那是倉庫!”艾奇曼從一名黨衛隊員手中拿過一本厚厚的冊子,遞給帕利茨。
上面記載著艾奇曼的戰績:80萬件女人衣服,35萬件男人西服,4萬4千余雙皮鞋,1萬4千床毛毯和地毯,還有難以羅列的其它物件。有一份經艾奇曼剛剛簽注的文件記載,B營一個半月,即從1944年12月1日到1945年1月14日,送信德國本土的有9萬2千條套兒童服裝,10萬9千多件女人衣服和20多萬男人西服等。女人的長頭發近6萬公斤,也被作為工業原料送往德國工業基地。
帕利茨在艾奇曼的陪同下,來到了焚屍爐。上校一路興致勃勃,滔滔不絕地向參觀者介紹著焚屍爐的情況。
乍一看,焚屍爐的建築很象普通的面包房。這是十座按照典型的德國風格建造的墩實的樓房,高高的屋頂和裝有百葉窗的窗戶。院子四周圍著高高的通電鐵絲網,看起來象一座連一座的花園別墅。小徑上鋪著細沙,草畦上長著鮮花。鐵絲網外圍,獻給放著焚燒屍體用的木柴和汽油罐、柴油桶。
焚屍爐與毒氣室用傳送帶連接著。樓房的第3層也用傳送帶送進柴禾、汽油,第一層是鼓風房,巨大的鼓風機嗡嗡響著。屋頂是煙囪,冒出濃濃黑煙和濃烈的焦臭味。每次焚燒三五人,20分鍾一爐。由於焚燒的屍體太多,連火功都竄出了煙囪。煙囪被燒得通紅,裂開了口子,用鐵箍箍著。焚屍爐得不到休息,時常壞,特別在忙時,10座爐子也不夠用。黨衛隊人員不得不令囚犯在院子里架柴燒死人。
帕利茨滿足了,他決定馬上離開比克瑙,回到他的特雷布林卡集中營去。和艾奇曼相比,他差多了。要想升遷,就得象艾奇曼這樣干。
帕利茨離開比克瑙的第3天。艾奇曼接到了壞消息:蘇錄音磁帶紅軍已突破波蘭防线,戰爭可能要失敗。這是一個比死去父母還要悲痛的消息,艾奇曼記得這個日子:1945年1月20日。
整個比克瑙一片混亂。射擊聲和汽笛的吼叫撕破了早春艷陽天的寧靜。汽笛聲不僅僅是發出空襲警報。艾奇曼接到報告,作為搭屍隊的特別囚犯們造反了,他們正手執抓鈎,與全副武裝的黨衛隊搏斗。
特別囚犯要造反,艾奇曼早已知曉。他已經把這些犯人中身強力壯的猶太人、戰俘分批送入了毒氣室。但是。艾奇曼沒有想到,造反者的組織人員牢牢控制著謀反系統:一批人死去,換上的一批又加入了反抗隊伍。如果不是需要這率真人的繁重勞動—清除每日死亡的萬名犯人的屍體和骨灰,他早就下令把他們全趕進了毒氣室那扇大鋼門中去了。
1945年1月23日,艾奇曼接到海德里希的命令:停止用毒氣處理犯人,毀掉所有設備,將剩下的犯人強行押上火車,送往德國領土上的集中營。艾奇曼親自去按動一個又一個引爆裝置,集中車輛先押送犯人,再裝物資去火車站。
1945年1月28日,德軍開始了奧斯威辛集中營的最後和全部的撤離工作。蘇聯紅軍已經逼近,隱隱約約可以聽見隆隆的炮聲。艾奇曼正在焚燒文件,神色十分匆匆和慌亂。他大步走出上校辦公室,向守衛在門口的中士命令道:“開槍殺掉剩下的5千名婦女兒童,一小時內完成這個任務。下午6時,撤出營區,搭乘最後一列軍車!”
“是!”軍士帶著黨衛隊員跑步走了。
艾奇曼駕駛吉普車,開始監督中士執行任務。幾千名犯人跑散了,雖未越過鐵絲網,但在數公里方圓的死亡營各處,無法集中在一起。中士組織了幾十個射擊小組,到處進行搜索枯腸,遇到犯人就射擊。
艾奇曼駕車駛出了B營的大門。他留戀地回頭望了望這個地方。登上軍列,他環視四周,最後看了一眼比克瑙,看了一眼破爛的奧斯威辛集中營。
軍列開到博迪斯拉夫,遇到了蘇聯空軍的空襲,列車上下一片混亂。艾奇曼看見車站小樓外拐角處,有一輛黑色轎車。他靈機一動,跳下車直奔那里。有個黨隊士兵在車內,看見他就問:“軍列什麼時間開車?”蘇聯空軍從空中掃射機關炮,響聲很大。艾奇曼乘機開槍,打死了這名士兵,把他掀下車,很快鑽進轎車,飛快開走了。他成功地躲過了空襲,進入了捷克斯洛伐克領土。丟掉黨衛軍上校服裝,他換上了一套寬松的平常西服。這是他早就准備好了的。
艾奇曼從容地,成功地潛逃了。他開始學習適應逃亡的各種生活。
六
圖維爾.弗里德曼是個生於波蘭的猶太人。他身材矮小,但很結實,沉凹的眼眶,眼神炯炯發亮。前額低垂扁平,頭頂禿得厲害。20多歲那年,一聲斑疹傷寒,使漂亮的淡黃色頭發逐漸脫掉。他的性格易變:一會兒愉快、輕松、健談。過一會兒,他馬上會陷入對往事的回憶,沉默著、靜滯著。這個猶太人膽大妄為的時候,會象那些虎背熊腰的人一樣敢作敢為,不顧一切。當他沉思默想的時候,卻象一個小孩沉湎於對悲慘的過去的回憶而流出眼淚,嗚咽不止。
他的父親是一個印刷工人,母親是一個裁縫。家中有他,有一個在一家猶太人醫院工作的姐姐貝娜,還有在家尋雜活干的弟弟和年幼的妹妹。當納粹侵犯波蘭、把歐洲卷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時,他才17歲,剛從9年制學校畢業。
一天他的家鄉拉多姆集鎮開來了幾十輛大卡車。從車上跳下來許多全副武裝的德國士兵。德國兵叫來戶籍職員,對著冊子呼喚著一家又一家猶太人的姓名,將全鎮猶太人集合起來,命令遷往集鎮之外的荒郊上的聚居區。
父親帶著弗里德曼,媽媽拉著弟弟和妹妹的手,背著簡單的行李,蹣跚地從街道上走過,溶入長長的猶太人遷居的行列之中。
到了聚居區,弗里德曼沒有來得及幫助父親釘下拉帳篷的木樁,就被拉出來趕上卡車。汽車開了一天一夜,弗里德曼從一塊大木牌上看到了這里的地名:符沃達瓦。這是戰爭前线,一英里遠的地方,就是蘇聯的土地。他被迫和成千名猶太人一起,在德國兵的刺刀下干活—挖戰壕,修工事。一直干了一年。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弗里德曼和3名伙伴跳進了湖澤,逃離了苦役,爬上火車,回到了拉多姆集鎮。一走進街口,他又被德國兵抓住了,拉進一列長長的隊伍,去給德國軍隊往卡車上裝卸食品、藥物和彈藥。德國正規軍不象黨衛隊那樣凶殘暴戾,他們給民膚們發足飯食。這使弗里德吃得飽了。年輕的他,在強勞動的鍛煉下,越來越結實了。最令他放心的是,只要不偷懶,監工們不象前线士兵那樣對民傳代非打即罵。
一九四三年春天,弗里德曼和姐姐被作為最後一批猶太人押往拉多姆集中營。進入集中營,他碰到了鄰居,才知道弟弟、妹妹和父母已經在一年前就死去了:弟弟是餓死的,妹妹是被德軍輪奸而死的,父親是得了傷寒死的,而媽媽,則是衝向帶電的鐵絲網……。
從這一天起,姐弟倆的眼淚就不再流出來。仇恨在弗里德曼和貝娜的心胸里扎下了根。
猶太民族是世界上優秀的民族。他們不明白希特勒為什麼要滅絕這個民族。弗里德曼知道自己會倒在他們槍口下,得他不甘心,心中時刻在策劃著逃跑。他要把劊子手的形象深深烙進他的記憶。只要他活著,就要報仇。
姐姐貝娜被艾奇曼帶走了。使他逃跑的決心越來越強烈:法西斯奪走了自己最後一名親人,這個仇恨比天高,比海深。
他終於逃走了。在漆黑的曠野里,弗里德曼回頭望了一眼拉多姆集中營:模糊的營區象一只吞噬人肉的大蟒,那點點閃灼的燈光猶如大蟒的眼睛和片片鱗光。他不知道姐姐現在哪里,反正貝娜消失了。姐姐從小很少關懷他,一直幫母親忙著家務。稍大一點後,又到猶太醫院去干護士工作。當父親、母親和弟妹死去後,弗里德曼感到了姐姐的寶貴:這世界上只剩下他和貝娜了。然而……。
他在天亮前躲進了一片森林。
這片林區很大,弗里德曼白天爬上大樹,用樹葉遮掩處自己,因為德國兵經常在這里砍伐木材。夜晚,他到處找野果充飢。在這個林子里,他呆了3個星期,過一天就用石頭在樹干上劃一道线,共21道线條。他聽見了隆隆炮聲,估計這里離戰場很近。弗里德曼沒有碰上波蘭抵抗運動游擊隊,原先的打算失望了,他決定直接深入戰場,越過波蘭邊境,到蘇聯去。但是,他在蘇聯領土上沒有碰上紅軍隊伍,便一直在邊境上徘徊著尋找著。
他在一座磊山中的小村莊里安身了,和一個孤獨的大爺住在一起。這里好象和戰爭是兩回事,村莊的地形不利於戰爭,雙方的部隊都未進入這里。弗里德曼有幸在這里養好了身體。
報仇的欲念使他邁開了堅實的步伐,他來到了首都華沙,找到占領波蘭的蘇聯軍事當局,訴說了自己的家世,並提供了艾奇曼—殺人魔鬼的情況。他要求讓他工作,到德國本土是的“戰爭前线”去工作,他要找到姐姐,要找到艾奇曼。接待弗里德曼的是負責軍事制管的蘇軍少將格里戈.考辛斯基。考辛斯基從這個矮小結實的猶太青年眼睛中,認出了仇恨兩個字。他最喜歡弗里德曼的閃閃發亮的眼睛,最後,考辛斯基留下了他,但是沒有派他去柏林,而把弗里德曼派到格坦斯克,去接受追捕納粹罪犯的訓練。
在格坦斯克,弗里德曼在考辛斯基將軍領導下負責逮捕隱藏在主一地區的納粹分子。
他很高興地干著自己的工作,因為他看到自己抓好獲的納粹分子,不是上了絞刑架,就是遺送到西伯利亞。納粹罪犯的可恥下場,使弗里德曼越來越喜歡干自己的工作了。
1946年4月,他為了追捕艾奇曼,毅然離開了格坦斯克,告別了蘇聯人,去了維也納。因為戰爭已經結束,艾奇曼沒有被捕,也沒有死去。姐姐貝娜的結果,他從比克瑙實驗室里存放的標本中找到了。在盛放姐姐的心髒器皿前,弗里德曼沒有哭泣。他撫摸著標簽上的名字,心中在狠狠念叨著艾奇曼的名字。
他在姐姐鮮紅的心髒前面,堅定地宣誓:抓住艾奇曼,送他上絞架。
弗里德曼開始了對艾奇曼的追捕。
七
從維也納出發,弗里德曼花了數月時間了解所有關於艾奇曼行蹤的线索。他還花費大量時間辦理護照,到美國、法國、英國和蘇聯的戰俘營里找前德軍俘虜談話。最使他重視的是檔案:關於納粹集中營的所有材料。這些東西需要購買,在日益商品化的歐洲,這些不值錢的東西對於弗里德曼卻價值萬金,他不擇手段,不選時機地購買這些材料。這使他數次陷於乞丐的境地。
戰爭似乎讓人民很快遺忘了,盡管世界上的局部戰爭一直沒有停止。
因為追捕艾奇曼,他在維也納的安全部門沒有多少建樹,這使上司對他很不滿意,弗里德曼每日都在歧視和冷漠的目光中工作。1951年冬,弗里德曼在奧地利一個區警察局里翻閱納粹的檔案,無意中找到了有著艾奇曼簽名的文件。這份文件的內容是,艾奇曼授命放逐5萬名匈牙利猶太人到波蘭的德軍奧斯威辛集中營。這使弗里德曼欣喜萬分,憑這份文件,就可以指控和起訴艾奇曼。它是一個艾奇曼罪行的具體證據。他回到維也納,興衝衝地去找上司匯報這個重要材料。但不幸,沒等他出口,上司遞給他一份通知:鑒於弗里德曼在工作期間的無所作為,決定解雇他的工作。
弗里德曼失業了。好在上司讓他帶走了有關搜集到的艾奇曼的罪行檔案。
他連租車擼也沒有,就用一輛破舊板車推著材料走上大街。沒有旅館和單位願意收留他,因為這個矮小禿頂的猶太人連一床棉絮和衣物也沒有,只有一堆散發著霉臭味道煌紙張、書本。
他病倒在維也納郊區的公墓里。守墓老人剛剛去世,是弗里德曼把老人安置在公墓邊沿的墓坑里的。他交務接替了老人的工作,但自找了麻煩,郊區管理公墓的機關在新守墓人只干了一星期活兒之後,就派來了真正的守墓人。弗里德曼懇求這位新守老人收留他做兒子,但老頭兒執意不肯。這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時刻。
駐維也納的以色列領事館中死了一個下等職員,送葬的人只有一個姑娘。她孤獨寂寞,在死者墓前坐了一整天。弗里德曼十分可憐她,給她送去一件過夜的風雨夾衣。他們相識了,她就是安娜,是弗里德曼的救命恩人和妻子。這年春天,他們結了婚。安娜辭掉了領事館的工作,與弗里德曼一起遷到以色列去了。
最令弗里德曼興奮的是,他得到了一筆巨大的財富:安娜的父親是以色列的一個富有職員。岳父給了女婿一筆錢,成立了一個稱之為海法資料中心的機構,目的是進一步搜集關於納粹分子的證據。妻子安娜的職業是一家醫院的眼外科醫生,但她實際上是丈夫的私人秘書,她全力資助弗里德曼繼續偵查—整理更多的檔案、照片,尋找新的线索。
艾奇曼仍然是弗里德曼追捕的主要目標。
弗里德曼要求以色列政府提供資助,部分資助將用於獎勵幫助逮捕艾奇曼的知情者。但是,以色列外交部和安全部斷然拒絕了這個要求。這使弗里德曼極為傷心,因為以色列是一個擁有一半以上的猶太種族人國家。
1959年,聯邦德國成立了起訴納粹戰犯的中心機構,總部設在路德維希堡。該總部的主任舒爾也是個猶太人。弗里德曼給他寫了一封信,並寄去了大量文件證明、報告、檔案、照片、證書、當事人證詞等副本—所有這一些都可以供當地檢察官對前黨衛隊和蓋世太保軍官提出起訴用。舒爾十分高興,經常常寫信給弗里德曼,並約請他去聯邦德國。
弗里德曼去了聯邦德國,他在舒爾的辦事機構里查閱了大量官方從正規渠道得來的納粹檔案,這才終於弄清了艾奇曼的全部罪行。
八
由於旅館招待員被人暗殺,科威特警方十分惱怒,在全國范圍內對“超年限”組織成員進行了偵查追捕。弗里德曼也參加了這一戰斗,他從被捕者的口供里知道了,艾奇曼參加了這次暗殺活動,那個照片上的男人名叫帕利茨。弗里德曼想起了,帕利茨是一個罪大惡極的納粹罪犯。但是,這兩個人都成功地潛逃出了科威特。最富戲劇性的是,弗里德曼收到了一張從科威特邊境發來的明信片,上面用醒目的德文寫道:“你永遠也抓不到艾奇曼,永遠!直到你死掉那一天!”署名是一連串的X。
弗里德曼帶著班克斯離開了科威特,他們成為親密無間的朋友了。這使孤獨的弗里德曼有了傾訴衷腸的患難親人。但這個安慰卻衝刷不掉失去艾奇曼线索的憂慮。他倆來到聯邦德國,在舒爾主任的辦公桌上,弗里德曼收到一封從新西蘭寫來的信,說那里有個人住在山頂上,孤獨一人,深居簡出,不與人交談來往。信中並對這個人進行了形象描繪。弗里德曼斷定他是艾奇曼。於是,又和班克斯趕到新西蘭,結果撲了空。
時間到了1960年5月。
弗里德曼和班克斯住在以色列海法資料中心的家里,安娜給班克斯找了一個又一個女友,結果很不理想。班克斯終日出入夜總會,按摩廳和額外服務酒吧間,對找妻子安家的事喪失了信心。這天他來找弗里德曼,希望讓他回一趟科威特,去看看自己的父母。弗里德曼正在搜集整理有關帕利茨的行檔案,他同意了班克斯的請求。正在這時,安娜走了進來,她遞給弗里德曼一封信。這封沒有署名,內容卻很翔實:艾奇曼住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利斯,他化名耐爾丁,與妻子瑪爾塔和兩個孩子住在一幢普照通樓房里。在那里,他行動謹慎,神出鬼沒,處心積慮地躲開公眾的注意。
“這封信會是真的嗎?會不會又是超年限組織布下的圈套?”班克斯懷疑地說。
弗里德曼根據以往的經驗,認定這是一封極其真實的信件。因為以各市地收到有關艾奇曼行動的信件,幾乎從未失真,畢竟仇恨納粹的人民群眾比仇恨人民的納粹分子多得多。這是一個真理:納粹罪犯得罪了全世界所有熱愛和平的人,他們得不到任何有正義感的人的信任。
“班克斯,你回科威特,他去阿根廷。咱倆明晨動身!”弗里德曼開始收拾簡單的行裝。
然而第二天,班克斯卻上了弗里德曼的同一架飛機。他對朋友說:“弗里德曼,我希望把艾奇曼被絞死的消息帶給父母,作為探望老人的最好禮物!”
弗里德曼緊張緊握住班克斯的手,激動得好久沒有說出話來。
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是一座古老而又年輕的城市。在寬敞平整的街面上,奔馳著一輛破舊的市區公共汽車。這種落後的交通工具任何時候都不會消失在鱗次櫛比拔地而起的高樓群下的街道上,就象新樓群中夾著破舊房屋一樣。這里的季節與北半球正好相反,初夏的陰天寒氣襲人,一天工作下來感謝到極度疲倦的乘客們下了車,一個個遮嚴了帽沿,抻直了衣領,縮著頭,急匆匆四散離去。
弗里德曼和班克斯來到這里有半個月了。他們沒有呆在阿根廷國家警署的辦公樓里,整日搭乘這種破舊公共汽車,巡蕩在街區各個角落里。在這個擁有340萬人口的大城市里,他倆覺得眼目不明,信息不通。明知道艾奇曼住在這里,就是找不到他。戶籍簿里,有3千多名叫耐爾丁的,哪一個該是艾奇曼呢?如果逐一去辨認,一是時間不夠,二是艾奇曼會等著你去辨認嗎?他和班克斯十分惱火,於是走出警署辦公室,來到大樓上游逛。他倆走在同一條街道的兩邊人行道上,由於職業習慣,對每一個迎面走來的人都十分注意。
艾奇曼的形象已經牢牢地印在他們的記憶里了,永遠也抹煞不掉。班克斯熟讀了艾奇曼的檔案,並把目標的幻燈片也隨身帶來了,成天放著艾奇曼的形象幻燈。
有個人在一家服裝店前的大立鏡前照了一下鏡子,他離班克斯3碼遠。
班克斯注意地看了看這個人。喜歡對鏡看的人,是想注意一下自己是否被人盯梢。
班克斯這一看,立刻驚訝地幾乎喊叫起來:艾奇曼!他一步跨上去,把手伸向這人的腋下,以便准確地抓住這個逃犯。
但班克斯的胸部受到了艾奇曼胳膊肘的銀勁撞擊,松開了抓縛的手。一聲微弱的槍響,班克斯覺得腹部又遭到了劇烈撞擊,並感到一陣麻木。中彈了,他知道。於是,他竭力在抓艾奇曼的同時,朝街那邊的弗里德曼喊了一聲:“艾奇曼在這……。”
他覺得喉嚨里涌出了一股難以遏制的熱流,胸膛里猶如塞進了一團爛麻,腹部灼熱腫脹,面前的逃犯脫離了自己的抓縛,飛快跑進服裝店,街道和樓房在晃蕩,晶亮的鏡面里出現了好幾個他自己的形象。
班克斯倒下了,仰面朝天倒在水泥鋪設的人行道上。
弗里德曼聽到了驚呼,又看到了朋友一手伸向前方,一手捂住腹部,在搖搖晃晃地倒下去,他飛快橫穿馬路,撲向前去。
班克斯的手仍然指向服裝店大門。
弗里德曼望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班克斯,縱身撲向服裝店。但是,這家服裝店面極大,成萬套服裝迎面懸掛,成百個塑料模特四處停立,它有4個出口,各通向3條馬路。弗里德曼猶如游進了服裝海洋。一條魚兒找另一條魚兒,其結果可以想見。
弗里德曼很快回到班克斯身邊。
警車來了,弗里行曼抱著朋友向醫院開去。在車上,班克斯睜開了眼睛,但沒有說出話來。他死了,離開了弗里德曼。
弗里德曼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一連數天,弗里德曼都沉浸在對朋友的悼念哀傷之中,他幾乎整天呆在警署租給他的辦公室里,連飯也忘了吃,連旅館也不回。他的面前就擺著班克斯的骨灰盒,左手撫摸著朋友,右手放映著艾奇曼的幻燈。
“艾奇曼,你又增添了一條罪狀!”面對艾奇曼各個時代各個季節各種角度的幻燈形象,弗里德曼咬牙切齒地說。幻燈放完,他又從頭放起。終於,他按捺不住了,揮手掀翻了幻燈機。艾奇曼的形象潔白的在牆壁上翻了幾個筋斗,最後倒掛在上面。
由於憤怒,弗里德曼感覺到了胃的痙攣。他想,應該吃點東西了。為朋友的死而哀傷壞了身體,也是班克斯不高興的事。於是,他來到大街上,不知不覺地走進一家夜總會。這是一家英國人夜總會,有個美侖美奐的英語名字。他要了一瓶烈性威士忌、兩個酒杯。給班克斯斟滿一杯,用自己的杯子去撞一下那個屬於朋友的杯子,然後一飲而盡。酒是好東西,這種液體能使人忘卻痛苦。弗里德曼把班克斯的那份酒也飲干了。
他准備再斟滿兩個酒杯。
“請問,您是在等待情人嗎?”弗里德曼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一支細膩柔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股粗俗的低劣香水味撲鼻而來。這女人風騷嫵媚,但脂粉卻蓋不住眼角的魚尾紋。這家夜總會是極其普通的,它為顧客提供額外服務。
“您願意讓我來頂替您那薄情的紐兒嗎?”女人見弗里德曼不作聲,就勢坐在他身旁的座上,並把短裙掀起,用赤裸的大腿去碰擦他伸在餐桌下的腿。
弗里德曼沒有答腔,只微微點了點頭—他還沒有從對班克斯的悼念的情感里解脫出來。10英尺遠的舞台上的燈光全暗淡下來了,只有一盞淡黃色的追光燈,籠罩著一位正在慢慢舞蹈,一件一件剝下自己衣物的美麗女郎。弗里德曼對這種表演並不欣賞,因為他知道這不是藝術,這是充滿性欲感的肉體展覽。他知道待一會兒,那女郎就會一絲不掛地站在光環里的。“喂!”他朝酒櫃邊的侍應生叫喚了一聲。
侍應生送來了一瓶法國香檳。這是他給她要的,是一般酒吧間未成規矩的規矩。
女郎顯然對他的慷慨大方感謝興趣,趕忙打開瓶蓋,替他斟滿了香檳酒。酒氣噴香,弗里德曼舉杯欲飲,忽然看見脫衣舞女揪下了自己的乳罩。豐滿高聳的乳房露餡了:干癟,搭拉,無精打采地隨著身體的搖擺而左右晃蕩著。她又扔掉了三角褲,削瘦的臀部枯槁的大腿是那樣令人乏味。在熱烈狂亂的掌聲和呼哨聲中,弗里德曼看見了舞女的雙眼中流出了晶明透亮的淚水。
她的職業,是多麼的低賤,但又是多麼地不情願與無可奈何啊!
“喂,惠塞兒!”有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走進大庭,直奔陪伴弗里德曼的女招待這里。
“請充許我向您介紹我的朋友!”女招待惠塞兒向弗里德曼介紹新來的女人。“她叫密森巴齊。”
叫密森巴齊的女人開始打量著面前這個男人。突然,她猶如被觸電一般怔住了,臉上涌現出驚詫與惶惑的神色。
女人臉上的神色很難逃脫弗里德曼的眼睛。他在她企圖離開的一瞬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低聲吼道:“別叫喚,叫就殺了你!”
密森巴齊從男人的目光中感到了巨大的威懾力量,她沒敢叫喚,更沒有掙扎,便讓弗里德曼拉著,隨惠塞兒走向接客的房間。
惠塞兒得到了一筆可觀的小費,便樂意躲了出去,關上門讓這對男女“幽會”。
“你認識我嗎?密森巴齊!”弗里德曼說。
“認得。”密森巴齊面對這個聞名於世界、多次在電視中露面的大偵探,絲毫不敢隱瞞自己的情況。“您叫弗里德曼,是大偵探!”
“知道就好!”弗里德曼想弄清這個女人為什麼害怕自己的原困,試探著問道:“我知道您害怕我的原因!”
密森巴齊和盤托出。她是艾奇曼的情婦。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仍然風韻十足。
半小時後,密森巴齊坐上弗里德曼租來的汽車,到了她的家中。
密森巴齊捧出了自己的相冊。有一張照於1945年1月的奧斯威辛集中營,和艾奇曼一起合影響在勞軍團營區大門口。她當時是德軍勞軍團的妓女。希特勒見大勢已去,為了穩住軍心,組織了成百個婦女勞軍團到各戰區慰勞。戰後,艾奇曼失蹤了七年,突然從科威特寫信給住在德國的她,讓密森巴齊到智利的聖地亞哥找他。她找到了艾奇曼,卻又很快失去了他,因為艾奇曼和妻子瑪爾塔住在一起。這使密森巴齊難以容忍,於是,她在艾奇曼的幫助下,遷到阿根廷,在這里定居下來。每一個月,艾奇曼只到她的住所來一回,日期和時間不定。
住在這間屋子等艾奇曼上門嗎?這會使弗里德曼坐立不安的,對於追捕納粹犯罪分子的每一次行動,他都一貫主動出擊。況且住在這里很尷尬:瞧,密森巴齊已從浴室中走出來了,穿著一件幾乎不能作為衣服的睡衣。
綁架密森巴齊,誘使艾奇曼上鈎嗎?這顯然不行。艾奇曼每月來一次,他完全可以取消和情婦的幽會。弗里德曼曾在奧地利企圖綁架艾奇曼的妻子瑪爾塔和他們的孩子,他發現她們住在避署勝地巴德奧西。但是奧地利警署不同意他的企圖,認為這是卑鄙的行為。奧地利警察心地高尚,但偵探技術卻低能愚蠢。他們派出的小組讓艾奇曼一家神秘地失蹤了。
密森巴齊一定還知道艾奇曼許多情況。弗里德曼動腦想弄出這些情況,毒打她還是監禁她呢?
弗里德曼不知道密森巴齊此刻的企圖。
大落地掛鍾敲響了一下。深夜一點鍾了,弗里德曼應該離開這里了。倘若自己今住在這里,那明天警察署里就會傳出有關他的奇聞逸事。阿根廷警署十分關心弗里德曼的行動,因為他們若是協助弗里德曼緝捕艾奇曼,盟國就會把阿根廷與納粹罪行聯系起來,指責阿根廷收容了逃亡的納粹罪犯;如果他們不幫助弗里德曼的工作,也會得罪世界性的追捕納粹罪犯的組織與民眾輿論。對於阿根廷的許多顧慮,弗里德曼毫不關心,他並不注重別人對他的冷與熱,他只希望別人不妨礙他的工作。更不需要假心假意、淡心淡腸地款待。
但密森巴齊卻打算真心真意、熱心快腸地款待這個著名大偵探了。偵探在女人心目中是地地道道的男子漢,她要征服這個男子漢,只要他成了自己的俘虜,出賣艾奇曼而討得弗里德曼的歡心是劃算的。
“您還想知道更多艾奇曼的情況嗎?”密森巴齊走過來。她的睡衣很新潮,完全是兩片大布塊湊合而成的。工藝精巧,縫制簡單。她稍稍一動,胳臂完全露了出來,大腿的根部也全在外頭。
弗里德曼終於明白了,密森巴齊要自己作她的情夫。
情人之間是無話不談的,尤其是“初戀”階段。
弗里德曼干了十幾年偵探工作,十分了解男女之間的秘密戰爭交易。這些事十分自然,完全沒有必要大驚小怪。干這種事,不會是對事業的褻瀆,這是一種作事業的手段。記得在格坦斯克時期,一個名叫瓦西耶夫斯基的蘇聯偵察英雄對他說,敵人常常使用美人計,而政委卻告誡偵察員們,別讓女人迷失了方向,布爾什維克的偵察兵不能干這種下流事兒,完不成任務也不能干。
瓦西耶夫斯基說,“遇上這種美人計,要自己拿主意!”弗里德曼追問這個蘇聯軍官:“您遇上了這種事嗎?”榮獲斯大林勛章的偵察英雄說:“遇上過,不下十次。我干了,我的任務完成得很好。只要能完成任務,我什麼事都干,什麼手段也能使出來。結果,我成了偵察英雄,上司沒有因為我和敵人的美女發生過性關系而處罰我,他們視而不見!”瓦西耶夫斯基哈哈大笑,繼而,又小聲地對弗里德曼說:“小伙子,你的形象不會受美女青睞。你要努力使自己變得充滿魅力,讓那些女人為你傾倒。她們得到滿足的時候,會把肚子里的秘密全部倒給你!”
弗里德曼想到這里,笑了起來:“自己的形象實在沒有魅力,但卻使密森巴齊傾倒了!”
“您笑得很好看。從進了這間屋子,您就板著面孔!”密森巴齊緊貼著他坐下來,把嘴對著弗里德曼的耳朵溫柔地說。
於是,弗里德曼飲干了她遞給他的美酒,抱著密森巴齊走進臥室……。
他們都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這樣的事,我們還應該多來幾次!”密森巴齊無恥地說。
幾次,多少次?這是一個未知數:X。弗里德曼用手指在密森巴齊的腹部上劃拉著這個字母。
密森巴齊突然坐起來,愣怔了片刻,說:“您劃的是X嗎?”
弗里德曼立刻記起了那封打著一連串X的明信片。“那張署名一連串X的明信片是你打的!”當時,他分析這張明信片是女人用打字機打的,但忽略了從女人那里打開突破口。
望著這個令情夫艾奇曼極為仇恨的猶太偵探,密森巴齊心里涌出了一股說不清的情愫:這個男子漢,不為各種困苦危險所嚇倒,15年來一直追捕著艾奇曼。他在電視新聞中的形象風度翩翩,但躺在自己面前是這樣的善意。他抓她時威嚴嚇人,審問她時雙目明亮有神。在床上,卻含情脈脈,儀態萬種。她聽艾奇曼講過弗里德曼的情況,認為他是一個十足的魔鬼。但現在,他讓自己給征服了。他是一個懂得如何使女人歡欣的普通男人。她為自己的勝利而高興,又為弗里德曼提供了一個重要情況:艾奇曼住在市邊緣的一幢小樓房里,他的妻子瑪爾塔也在那里,孩子已經大了,都在工廠里作工。
弗里德曼簡直呆不下去了,他想立刻出發,去抓捕艾奇曼。但是,密森巴齊顯然還有許多東西沒有講出來。
客廳里電話響了起來。
密森巴齊跳起來,去接電話。弗里德曼也走進客廳里。電話是阿根廷警署打來的。
阿根廷警署密切關注弗里德曼的行動。他們是出於關心還是別有目的,弗里德曼不清楚。但此刻,他不能繼續向密森巴齊了解新的情況了。因為阿根廷警暑接到報告:市郊的一幢別墅內的女主人被人用槍打死,警察們懷疑這是艾奇曼所為。於是就找弗里德曼了。“打擾了您的好事,真對不起!”警察沒有忘記開他的玩笑。他急匆匆穿衣服出門,忘了吻密森巴齊。
九
死者名叫利泰爾,是一個被丈夫拋棄了的女人。弗里德曼來到這幢別墅里,立刻得到了法醫的報告:罪犯是艾奇曼,他在電視機的按紐上留下了手印。
利泰爾沒有遭到奸汙,法醫報告說。
弗里德曼根據現場的情況,進行了簡單推論。艾奇曼昨天逃離了服裝店之後,猶如驚弓之鳥。他來到郊區東躲西藏,在夜間進入了這幢別墅。殺死了女主人,又把她的屍體從客廳移到臥室,然後吃飽肚子,打掃了現場,並看了一通宵的電視,然後離開了這里。
據發現這樁殺人案的搬運工人報告說:女主人雇請他們開卡車來搬運行李,要他們在天黑以後來。弗里德曼想,這個女主人遭到丈夫的遺棄,她想席卷別墅內的東西離開這里。女人的死亡時間是凌晨一時至兩時之間,而那時候,正是阿根廷的晚間新聞播出的時候。利泰爾一定是從電話視屏幕中認出了這個男人就是正在追捕的納粹罪犯,於是想用電話報警,結果遭到殺害。警察說,昨晚的電視新聞介紹了班克斯的被害情況,並播放了艾奇曼的照片。
艾奇曼不會跑得太遠,他就在附近,至少應該在這個市區,也許會去妻子那里告別,然後逃到另一個國家去。
現在時間已到凌晨4時。布宜諾斯艾利斯市區萬簇俱寂。要抓他只能等到天亮之後。弗里德曼走出別墅,突然想到:艾奇曼會不會跑到密森巴齊那里去呢?
弗里德曼獨自駕駛警署的高級轎車,直奔市區。
快到達密森巴齊公寓了,突然,車燈的光環里閃出了一個詭密神速的人影。
弗里德曼警覺地急忙刹車,但沒有下車,用目光仔細搜索枯腸著那一閃即逝的人物。
他關閉了車燈,抬頭看看公寓內那間窗戶—黑漆漆的:密森巴齊出事了!
他久久不開車燈,使暗影里的人心急如焚。這個人是誰?弗里德曼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就是帕利茨,企圖再一次暗殺弗里德曼的納粹逃犯,“超年限”組織的骨干成員。
弗里德曼駕駛的這輛警車,是阿根廷用高價從法國進口的舒爾舍牌轎車。它的駕駛座設置在右邊,是給開車人右手射擊提供方便的。只要他打開車燈,帕利茨便會朝駕駛座開槍。但是,車燈未打開,人也未下車。雙方在沉默中僵持著。
這是魔鬼與魔鬼的對峙。
一分鍾,兩分鍾,不知過去了多長的時間。帕利茨仍然在按捺著自己。但他在挪動自己的位置,慢慢向轎車靠近:只要對方開動汽車或打開車燈來壓自己,四顆帶毒子彈就無論如何會有一顆打在弗里德曼身上。
弗里德曼也悄悄地挪動自己的位置。他知道在臨戰狀態時的忍耐力是極強的,這是一名偵探不可少的東西。
突然,弗里德曼打開了車燈。強烈的燈光照亮了距離車身很近的帕利茨。然而,他又關滅了車燈。弗里德曼在一瞬間的燈光中,認准了面前的人不是艾奇曼,而是帕利茨。
車燈的一亮一滅,使帕利茨沉不住氣了。他雙手握槍,朝駕駛座打了第一槍,以朝左邊打第二槍。
車燈又亮了,只一瞬,又滅了。亮了,又滅了。這正是弗里德曼的智慧所在。
帕利茨因為強烈燈光的照射,使眼前變成一片昏暗。因為目標兩次沒有被擊中,他慌忙跪地一滾,從側面朝駕駛座開了一槍,再一滾,又選擇一個角度射出最後一發子彈。
槍彈擊碎了車玻璃。這種警車的玻璃是可以防護一般武器的射殺的,對於“正好年限”組織重金從西方購買來的新式槍支彈藥,足以使子彈穿透3公厘的鋼板。
玻璃碎片四處飛濺,弗里德曼早就把外露的肉體掩蓋在車座的護布之下。他完全知道暗殺者對著車窗射擊的用意:擊碎玻璃,帶毒子彈的交叉射线,會使玻璃碎片染毒刺進人的肉體內,造成間接殺傷。
他聽見了四聲噗噗射擊聲。輕微的槍擊聲使他知道:60年代最優秀,最暢銷的西方武器,它出自那個擁有世界最強大的軍事工業的國家。聳彈沒再發射了,他聽見了暗殺者奔跑的聲音。弗里德曼闖開了車門,滾下車去。
一排雪亮的車燈照亮了這些街道。阿根廷警署的車隊開來了。但是,帕利茨卻借助這排燈光,鑽進了一條小的胡同。
警車在肇事現場停住了,他們在弗里德曼的指揮下,向帕利茨追去。
弗里德曼此刻只關心密森巴齊的命運。他大聲警告剩下的警察們:“這輛汽車被暗殺者的槍彈擊中了,玻璃碎片是有毒的,別用手摸!”邊叮囑,邊飛奔向大樓。
密森巴齊的房門鎖著,弗里德曼大聲叫著她的名字,按緊門鈴不松手。但是,沒人來開門。他用臂膀撞開門,打開電燈,快步走進臥室。
這個從納粹死亡營中逃出來的大偵探,被眼前的情形嚇得眼珠都要瞪出來了。
他從來沒有看見過比這更可怕的景象:在有四根床柱的臥床上,躺著全身裸露的密森巴齊。她的四肢成鷹狀展開著,雙腳踝節和兩手腕節部被繩子牢牢栓在床柱上,胸脯和身體,其他部位有很多處刀傷。尤其恐怖的是受害者的雙乳被殘忍地割掉,留下破裂的,血肉模糊的胸膛。
床頭,有一把削水果用的小刀—凶手用它在密森巴齊身上連續捅扎了11刀。阿根廷警察們涌進這間恐怖的房間,全都痴呆地站立在那里。
弗里德曼吼叫著:“快勘察現場!”
他走出臥室,來到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這個地方、兩三個鍾頭前,自己還坐過。他把頭深深埋進自己的手掌中—痛苦的程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天已經亮了。弗里德曼走出密森巴齊的房間,在走廊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死了,還有許許多多寶貴的情況沒有來得及訴說。殺人犯—帕利茨,看樣子該輪到你了。抓到艾奇曼之後,我將全力以赴抓住你。他在心里說著,沿樓梯攀沿而上。上到樓頂,他找到一些直伸樓底的雨水鋼管。選中背離街道的一根,抱著它朝下溜去。
十
在寂寞冷清的大樓背後,弗里德曼給自己貼上胡須,又在左眼角粘上一塊膠布。這種簡單的化妝術是他從蘇聯的契卡那里學來的。契卡是克格勃的前身,很厲害。他斷定自己不會讓人認出來,於是轉出巷道,來到大街上。弗里德曼決定擺脫阿根廷警察,他們太不令人滿意了:從不主動出擊,不預測刑事案的趨向性,不善於把犯罪行為消滅在萌芽狀態之中。自從弗里德曼來到這個國家,就沒見警察們辦一件象樣的案子,而大案要案不斷地發生—這個世界簡直在發瘋:物質生活越富庶,發案度越高,作案手段越凶殘復雜精明。
他在公寓前看熱鬧的人群背後轉著圈兒,希望艾奇曼或帕利茨也在這里欣賞著那輛破轎車。但是沒有,這兩個魔鬼大概都成為驚弓之鳥了。
密森巴齊給他講過:艾奇曼盡管有情婦,但他與妻子瑪爾塔的情份極深。這正是密森巴齊從瑪爾塔手中奪不走艾奇曼的緣故。
去瑪爾塔那里,在艾奇曼的妻子身邊抓他—這是唯一的辦法。弗里德曼來到了這片街區,他巡察了一下地形:艾奇曼妻子的房屋就在眼前。先抓瑪爾塔嗎?他猶豫著。不行,這個女人是善良的,從艾奇曼的檔案中清楚地看到,瑪爾塔沒有參與任何一樁罪惡勾當,甚至可能到現在還不明白丈夫到底干了什麼,為什麼會有人到處抓捕丈夫。
艾奇曼如果與妻子情份極深的話,就一定會來這里看望她,或者向她告別—阿根廷太危險,應該馬上離開。
弗里德曼拿定了主意,選擇了一個能完全觀察這片街區的動靜,又便於緊急出擊的地方。這個地方是與瑪爾塔房子窗戶正對面的一幢樓房的房間。
房間的主人是一個孤獨的老人。
弗里德曼看見老人,顯得很親切。這老人慈祥善良,正用驚詫和熱情的表情歡迎陌生客人的到來。他謊稱自己是一個失業者,在沒有找到工作前希望有一個收費便宜又樂意收留他的地方棲身。老人很快信認了他,卻很快地懷疑他了:弗里德曼終日終夜地守在窗戶邊,密切地監視著對面房間的動靜。
“您是誰,想干什麼?”
弗里德曼聽見老人低沉的聲音,回頭一看,老人正手握鐵棍,警惕地注意著他。
弗里德曼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證件和護照,很快遞了過去,然後又扭頭朝外望著。
“國際偵探。你想抓誰?”
弗里德曼的偵探生涯,使他有充足的經驗來觀察人們。他干脆和盤托出,不留一絲痕跡。
老人放下了鐵棍,坐到他身邊,用欽佩的目光欣賞著這位大名鼎鼎的國際偵探的風姿。是弗里德曼的坦誠風度,贏得了一名阿根廷老人的同情心, 使他有了一個追捕艾奇曼的同盟者。
在老人的樓上一層的一個房間里,躲藏著膽顫心驚又冷又餓的艾奇曼。他的目的與弗里德曼相反,但卻用弗里德曼同樣的目光選擇了第三層樓的房間。這真是戲劇性的場—兩個誓不兩立的仇敵,在同一角度的同一地點,隔著一層樓板密切注意著對面那間閃爍著昏暗燈光的房間。
艾奇曼殺掉了這個房間的主人—一個真正的失業者和酗酒狂。但是,這該死的家伙太窮了,沒有衣物使艾奇曼可以御寒,只有一瓶烈性的土酒,足能喝一頓的了。他在這個房間里看妻子。瑪爾塔的一舉一動都在艾奇曼的眼前,但是,近在咫尺竟不能團聚,這是多麼殘酷的現實啊!
艾奇曼不敢睡覺,更不敢外出。房間外每次出現的腳步聲,都使他心驚肉跳。這位失業者會不會有來訪者呢?他把糞便拉在屋角里,自己給自己創造了一個再難呆下去的環境。終於,3天之後,即1960年5月28日下午五時許,離開這間房子,下樓到了大街上。
此時正是阿根廷首都的人們下班的時候間,街上行人眾多,是逃避的最好時機。他決定不與妻子告別了。
這時候,也是弗里德曼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由於老人的協助,使他贏得了寶貴的休息時間。他把照片交給老人,使老人認識了最近時期的艾奇曼形象。他委托老人:只要認為可疑,就喚醒他。弗里德曼此刻沒有睡覺,兩天過去了,他只睡了一覺。
“瞧,那個人!”老人指著走上人行道的一位行人說。
弗里德曼終於發現了目標。他跳起來,來不及向老人告別,就衝出了房間。
艾奇曼登上一輛公共汽車。
弗里德曼登上一輛出租小汽車,跟隨著這輛公共汽車,一直來到市區郊外。
艾奇曼下了汽車,朝更遠的郊區走去。前方是一家小汽車出租站。
弗里德曼讓司機讓位,自己開車民跟上去。突然,他的車開到了艾奇曼身旁,打開車門,用手槍擊打艾奇曼的後腦。艾奇曼癱在弗里德曼懷里,被拖進了汽車。
一小時後,艾奇曼在阿根廷國際警察局的辦公室里從昏睡狀態中醒了過來。他第一眼就認出了弗里德曼。
他們面前是一台巨大的電視直播機。這使艾奇曼不太習慣刺目的強烈亮光。他舉起右手企圖遮掩雙眼。叮當,鐵環撞響了,他被戴上了鐵銬。
這真是個魔鬼—艾奇曼通過鐵銬,感到一股寒冷從那邊傳導過來。
艾奇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充當希特勒屠殺6百萬猶太人的主要劊子手,終於被弗里德曼—15年來一直在組織追捕納粹罪犯的波蘭籍猶太人—抓,並雙雙成為記者的采訪對象。
兩天後,艾奇曼被秘密地帶上一架以色列的飛機,來到特拉維夫。在那里,他被弗里德曼送上了法庭被告席。之後,他走上了絞刑架,而弗里德曼雙踏上了追捕帕利茨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