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海藻新村》
此時此刻的王沙漣還正和他的黏菌體家人們一起在北極度假,在汽艇上悠然自得地釣毛鱗魚,欣賞妻子和女兒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裸泳的美妙身姿,將剛釣上來的活魚扔進她們嘴里,或者也學她們一樣生吞活剝,將小指長短的小活魚蘸點醬油芥末一口生吃下去。三個女孩在船邊游弋,小千則不敢下水,無論人形還是原形狀態都協調不好游泳所需的動作,掉下去了只能讓大藍魚撈上來。小千趴在王沙漣身邊,王沙漣把剛捕上來的綠海膽喂給它,連殼帶肉一口吃下去。
………………
然而此時遠在5000多公里外的洋鹽市正在度過一個不尋常的黎明。前段時間洋鹽市已經度過太多不尋常的黎明了,但今天尤為不同。當第一抹朝霞染紅東方的海平面時,一小片低沉的陰影出現在西面的天空。義援會的城西哨站首先發現了異常,十多個男女士兵用望遠鏡觀察著天空上的黑影,仿佛一團馬蜂,仿佛一團蝗蟲,又如螢火蟲般拖著細小的光點,遠看密密麻麻,近看遮星蔽月,但當再近一點之後……
“黏菌體來襲——————”
突然一串子彈射炸了其中三個人的腦子!另外的還沒來得及反應,最先靠近的幾個黏菌女孩如風般略過哨站上方,如老鷹捉小雞般把他們抓上30多米高空,狠狠扔在水泥地面上。
“啊呃——————!!!!”
摔在地上的還沒死透,有些還在蠕動著。更多女孩向他們俯衝而下,就像找到食物的禿鷲一般!這群人就連尖叫聲也沒發出多少,因為在黏菌女孩們的撕扯下,別說他們的喉嚨,短短不到半分鍾就連脊柱和胯骨都被啃碎了!他們好像從來就沒存在過,唯一存在過的跡象就是地上舔不干淨的血漬。
分食完畢的一瞬間,黏菌女孩們再次散開升上半空。她們有些已經不很年輕了,將近30歲的長蝽也在其中,她久違地背上了她的羽化-3型飛行器。此時的她握著一個尺寸不大但很鮮美的人類子宮,是剛剛一個義援會小女兵的,她像啃苹果一樣啃著,血和粘液從她啃過的缺口中流淌出來,就像香甜的苹果汁。
“難吃死了,還不如翎雁的萬分之一。”
“嗯。”葉甲說。
姍姍來遲的石蟥趴在地上聞了聞混在砂石里的血,盡管一口都沒搶到,但久違地露出了酣暢淋漓的笑容。
“弄死他們……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四肢著地爬行的石蟥繼續向東狂奔而去,浮在空中的700多個女孩也繼續向洋鹽市區移動。
“這就是……外面的世界?”有些四代、五代黏菌女孩說。
“不知道,我從來沒出過金絲雀城。”
“咱們應該如何行動?”一個年幼的小城防士兵問。
身為領隊的葉甲給出了最簡單的答案:
“見人就殺!”
“可以吃嗎?”
“剛才我不就吃了幾個?”長蝽說。
有些女孩興奮起來:“我還沒吃過活人呢!也不知道什麼味道……”
“別太高興了!”一個冷漠的聲音說。這是一個已經完全成年的黏菌生物,她是長蝽的伴侶棉蚜,和強壯的長蝽不同,她有著瘦削的身體和銀色短發。
“別太高興了!我們瞞著金絲校長出城復仇,不能指望伶鼬副校長為我們擔責,如果白兜和扁鍬追上來,我們中的一些人說不定會被處以死刑!而另一方面,義援會有兩架F-219系列飛行器,有二代黏菌體大藍魚,雖然她們這段時間正好不在,但要回來也不過十分鍾的事,她們對我們有絕對的武力優勢,我們就算靠數量也難以取勝。”
步甲也說:“沒錯,你們可以懷著憤怒的心情為翎雁報仇,也可以懷著高興的心情享受新鮮水靈的人肉,但無論如何記住一點:做好死的心理准備!我們不是單純來殺人的,這是一場戰爭!不想死的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又有女孩問:“那咱們殺哪些人?怎麼判斷對方是不是義援會的?現在城里還有至少一千萬人,除了市民之外還有……”
葉甲說:“我說了,見人就殺!”
“我明白了。”
問話的女孩悄無聲息地靠近一輛行駛在路上的汽車,緩緩降落到車頂上,突然把手伸進駕駛室玻璃,一把掐住司機脖子,直接把他拽出車窗!這個男的被掐住脖子的一瞬間就已經死了,被捏爆了氣管和動脈,而汽車則又向前滑行了十米,撞上路邊一棵樹。有個小姑娘憑借強大的求生欲艱難地推開車門從後座爬出來,沒有哭喊,很勇敢也很堅強,但也因此很美味。直到黏菌女孩把她撲倒在地,她才流出兩行絕望的淚水。
“……爸爸!”
接下來她的喉嚨被一口咬掉了,甲狀腺連著一截氣管被啃下來,只能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又有兩只黏菌女孩爬過來,扯開衣服,用尖牙咬住肚皮扯破,把頭埋在她肚子里吃內髒。她連動都不能動了,即使可能還有意識,也只能平躺著看著星空,感受著三只怪物啃噬自己內髒,肝髒和腸子上滿是牙印,子宮和膀胱也被咬得千瘡百孔,血液從頸部和腹部創口持續淌出。當一副鋒利的尖牙把她子宮徹底扯出小腹,還連著少許陰道壁的肉條時,她稍微夾了夾腿,皺皺眉頭,殘破的聲帶顫抖兩聲,逐漸的就徹底死了。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女孩們吃著她和她爸的肉。
“咯吱咯吱……咔嚓咔嚓……”連骨頭也都沒剩下。
步甲說:“就是這樣。不過盡量低調行事,700個人分散開,無线電交流,先別弄出大動靜,天亮之前的三個小時別觸發警報,如果覺得飛行太顯眼的話就沿地道爬行。別光顧著吃,講究效率,在觸發警報之前最好先弄死個五萬人左右。”
“不許產卵。”長蝽說。
“嗯,不許產卵。”
………………
四代體城防士兵粉螟降落在了一棟普通的住宅樓頂上,順著天井爬進樓道,用萬能鑰匙打開了一戶房門,破舊的家具散發著廉價方便面的味道。唯一的一間臥室里睡著兩個人,是個剛剛成年的姐姐帶個還在上初中的妹妹。粉螟之所以找過來是因為她熟悉這兩個人的體味,翎雁死的那天這兩人就在義援會的大部隊里!粉螟衝過去救翎雁但被大藍魚擰掉腦袋扔了回來,但她衝出城的短短幾秒鍾記住了許多人的味道。
她把兩個人搖醒了。
“唔……嗯?”
“我是來殺你們的。”
兩個女孩嚇了一跳,但粉螟直接掐住了她們的脖子!不過沒完全用力,只是把聲帶壓住了。
“我只給你們一分鍾時間自慰,開始吧。”
慌亂中的兩姐妹哪想的是自慰的事,掙扎著想要掙脫粉螟的鉗制,用手扳她的手指,用腳踹她肚子,撓她臉,扭動身體拼命掙扎!但她們很快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或者也不是很快,此時已經大約40秒過去了。終於絕望的姐姐放棄了抵抗,把手伸進妹妹的睡褲襠部摳弄,年幼的妹妹稍微驚訝了一下,夾了夾腿,渾身也顫抖起來。
“咕唧咕唧……咕唧咕唧……”
“嗯……嗯……”小幼女在粉螟的魔爪下輕微嬌喘著。
“咕唧咕唧咕唧咕唧……”
她姐的手指越來越快,突然感到妹妹下面夾了一下,她姐心想這是快高潮了吧,這小丫頭還沒體會過當女孩的快樂,於是整根中指直接插進去猛摳幾下——突然一股潮吹液浸濕了女孩的粉色棉絨褲襠!緊接著被浸濕的部位又被洇上少許殷紅,是妹妹的處女膜被姐姐捅破了。
粉螟把手拿開,不再掐她們脖子,當姐姐的流著淚扭頭問妹妹:
“舒服嗎?可惜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粉螟說:“你說什麼呢?她噴尿之前我就把她掐死了,頸椎直接捏折了,沒感覺她陰唇緊了一下嗎?”
“啊啊……?妹妹?妹妹!啊啊……嗚——————”
粉螟不等她哭出聲,一把抓住她的喉嚨,連各種氣管血管之類直接扣下來,血濺了一床!粉螟扒開她褲子咬她陰肉,舌頭先舔陰縫嘗嘗,嘗這一下把她舔爽了,也可能是從剛才起就興奮著,此時居然流出一大股白漿!然後粉螟照她陰唇上狠狠一咬,隨著她身體一顫,這一下居然直接把她咬尿了!當然也就不到一秒,連她流愛液和噴尿的洞就被吭唧一口啃下來,一副血淋淋的鮑魚就被粉螟叼在嘴里,被她嚼吧嚼吧兩三口咽了。
粉螟又把她子宮掏出來吃,把她妹的生殖部位也咬掉。兩套女性生殖器吃完之後,粉螟沒吃其他部位,就這麼直接走了。人類的肉對黏菌體來說是最寶貴的美味珍饈,這要是擱平常的話怎麼也要吃得趾甲都不剩,但是今天就算了,這樣的肉還多著呢!
………………
另一個城防士兵草蛉正和她親生母親葉甲一起行動,她有80多個姐妹,今天來了其中20個,而她自己則是唯一長期和母親同居的女兒。葉甲也只認得草蛉一個女兒,其他人她印象不深。
葉甲把她帶到南灘酒店,酒店里還依然是出事那天的殘破景象,紅地毯上散落著銀餐具,寬大的電視屏幕上染著無辜游客的血,雖然屍體早被義援會收走了,但不知為何整棟建築里依然散發著人類的屍臭,草蛉咽了口唾沫,葉甲把她口水擦掉。
“……我不知道那就是所謂的甜霜,我覺得好吃就吃了好多,沒想到就被軟化了。如果我沒被軟化的話……”
“別想了媽媽,要是你沒被軟化,小藍魚就把你當成威脅殺了。”
“這不是我繼續活著的理由,我本該用生命保護翎雁……”
“而且咱們為什麼來這里?這里沒人可殺啊?我沒聞到這里有活人的味道。”
“跟我來。”
葉甲把她帶到地下室的大廚房,拽開牆角一台沉重的大灶台,下面赫然露出一個一尺多寬的大洞!葉甲的羽化-3式完全不可能鑽進去,只能扔下,草蛉的輕羽5s倒是還行。母女兩人跳下去,聞到了活人的氣味。
“義援會在整個洋鹽市地下都挖了這樣的洞,我不知道城建部門怎麼可能十多年都沒發現,只能解釋為早有內部人士被滲透了。我軟化後就是從這兒被帶下去的,途中路過了一個像是義援會秘密基地的設施。”
“有人可殺嗎?”
“沒聞見嗎?當然有!”
地道里沒開燈,本就視力不佳的兩人只能靠氣味確定方向,這里的岔路很多,草蛉驚嘆於地下隧道的規模,葉甲憑借自己的記憶帶路,大概方向是向東南的。
“會不會有咱們的同類幫忙挖洞?”草蛉說。
“不知道,有可能,說不定義援會的黏菌體根本不止大小藍魚她們幾個。”
“如果他們也繁殖出幾千後代,那咱們的這個復仇行動……”
“噓!我聽見人聲了!”
母女二人壓低聲音,黑暗中看到一絲微光,微光是從某一條岔道發出來的,岔道很狹窄,有些地方連輕羽5s都鑽不進去,草蛉只能自己徒手把洞鑿寬。這條岔道才10多米,泥土里混合著新鮮的人類汗液的氣味,盡頭是個木板門,從縫隙里露出微黃的白熾燈光。草蛉看她媽一眼,葉甲把門輕輕推開。里面居然是個地下室,水泥圍成的六壁被燈光映得燈火通明,房屋中間放著桌子,牆上掛著洋鹽市地道圖,此時房間里沒人,但對面的另一扇門後面肯定有,她們已經聞見了。
對面的門開了,兩個男人和一個年輕女孩走過來,和葉甲母女打了個照面。
“嗬!!!!?!!!”
下一秒鍾三發子彈打在葉甲和草蛉額頭,當然半點傷痕也沒產生。草蛉撲過去掐住一個男的脖子,直接拽掉了他的頭!另一個男的都嚇傻了,後退兩步掀翻一張木桌子就要跑,後面有條挺長的地下走廊,兩邊不知何用的幾十扇門還真能為他提供絕佳的躲藏環境。不過可惜慢了一步,他還沒來得及拽開任何一扇門躲進去,草蛉抄起被拽掉頭的人的手槍射穿了逃跑者的膝蓋窩,逃跑者應聲栽倒,緊接著第二發子彈打穿了他的後脖頸,他就在走廊里蠕動著等死了。
草蛉看向第三個人,也就是那個年輕小姑娘,小姑娘用槍指著她,但在片刻絕望之後,槍口對准自己的頭。
“這什麼地方?”葉甲問她。
“你們……別過來……”
葉甲根本也沒過去,扯下牆上的地道圖拽把凳子坐下看。草蛉用嗅覺檢查走廊兩側的各扇門,沒發現有其他人,有些門里是機房,都是些古董級的但並未落灰的電腦,也有些是簡陋的小會議室,黑板上還寫著字,還有些推開門又是更多的走廊,錯綜復雜令人心聲惶恐,草蛉不是鑿穴為居的天然黏菌體,她是翱翔天際的城防士兵,面對令人壓抑的地道和地下走廊網,此時的她確乎感到一絲惶恐了。她回到她媽媽身邊,稍微松了一口氣。
葉甲說:“我基本上看懂這個地圖了,這地方就是他們義援會的秘密基地,也是地道的樞紐,這地方差不多正好對應鹽蜜高速的匝道,頭頂上是高架橋的柱子,所以市政不會在這下面挖什麼工程,義援會就在這兒挖了個樞紐基地,也不怕柱子塌了把自己砸死。這樣的樞紐基地洋鹽市還有三個,你看,其中一個居然在濱海大橋的橋頭。”
草蛉沒什麼概念,她沒來過洋鹽市,聽到她媽說認識路了就很安心。
“知道塗沫或者何淵陷在哪嗎?”葉甲問角落里瑟瑟發抖的小姑娘。
“不知道。”小姑娘流著眼淚堅定地說。
“他們現在的開會地點在哪?總不會都已經占領全城了還在這麼危險的地下室聚會吧?”
“你不說我們也早晚能知道,你說了放你走。”草蛉也說。
“你把我男人打死了,我哪也不去。”
“那你死吧。”葉甲說。
小姑娘閉著眼睛又遲遲不敢下手,草蛉說你再不開槍我就要親自殺你了,不是一槍斃命的事而是活吃你子宮,小姑娘說那也行。
“趁著你生殖器還長在身上,最後自慰一下不?”
“就不了,我剛和我男人做過。”
“怪不得你身上一股精液味。”
草蛉左手掐她聲帶,右手直接捅穿了她的小腹,連皮膚帶脂肪帶腹肌之類都頂開,攥住她子宮噗唧一擠,一股精液被從陰道擠出來,洇濕了牛仔小短褲襠部,然後草蛉直接就把她一整套連子宮帶陰道帶外陰都給摳下來,嘩啦一聲拽出小肚子。失去女性生殖器的小姑娘本能地拼命夾緊著雙腿,似乎想護住什麼,但當然什麼也沒護住,倒是不知為何小背心的胸口洇濕了兩灘乳汁。草蛉把拽出來的東西吃下去,扒開她衣服喝兩口奶漱漱口,最後把她掐死了。
葉甲指著地圖靠南的一個點說:“咱們往這兒去,這是魚虱國際機場,李裂死的地方,義援會最初占領的據點。咱們過去弄死個千八百人沒有一個冤枉的!”
“好!”草蛉舔著手指上沾的女孩陰道分泌液說。
………………
…………
……
夜晚如此寧謐,就算黎明即將到來也悄無聲息。此時此刻的洋鹽市南區,老住宅小區,其中一棟六層老住宅樓,5層,一對男女剛剛摁掉昨晚設定的鬧鈴,而至於是否要擠掉早飯時間用來睡懶覺,不如留到十分鍾後第二次響鈴再做決定。盧侖和番杏昨晚徹夜陪塗沫他們喝酒,而今天又似乎沒有會議安排,在這樣的情況下別說早飯,似乎睡到午飯時間也不是不行?
“睡會兒,再睡會兒~”
“呼嚕嚕嚕嚕嚕~~~~~”
突然手機又響了,不是鬧鈴而是來電,還在宿醉的盧侖煩躁地接起來開了免提,是義援會的巡邏兵。
“盧大哥!!!!!”
“干什麼呀這麼早……今天也不是你值班吧……”
“有點不對勁!我今早聯絡西區哨站但是沒反應,還有幾個咱們的人也失聯了!”
番杏稍微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說了句:“也是昨晚喝多了睡著了吧?”
盧侖也擺了個架子:“這種小事給我打電話干嘛?聯絡不上過去看看不就得了?”
“也是……也是……打擾盧大哥了,我先去看看。”
盧侖不耐煩地掛了電話,摟著番杏繼續睡。
睡了兩分鍾番杏說:“要不跟老塗說一聲?”
“不用,越大驚小怪越沒必要,要是真有什麼事肯定有人跟咱們說。”
“唔……”
於是兩人繼續睡,又睡了會兒番杏又說句:“剛才不就等於有人跟咱說事呢麼?”
“等老塗給咱打電話吧,如果真有事的話。”
於是兩人徹底安心地再次睡著了。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正是中午12點,城市里出奇的安靜,街上也沒什麼人,仿佛洋鹽市剛被占領的那兩天似的。兩人洗臉刷牙穿好衣服,才發現手機信號沒有了。
“嘖,怎麼回事?”
“重啟下試試?”
“重啟了,也不行。”
“網线呢?”
“什麼網絡都沒有,電視也沒信號。”
番杏有點不安:“應該有人正修呢吧?咱們不用干什麼吧?”
盧侖說:“不用吧,咱們又不會修,老塗肯定已經安排人修了。”
“你說用不用出去看看?”
“先吃飯,吃完飯還沒有的話再說。”
不知為何就連燃氣也壞了,打了半天打不著火,盧侖換了煤氣灶的電池也不行,最後兩人只能吃了原本給野炊准備的自加熱火鍋,意外的味道還行。
“呼呼!辣死我了!給我拿點牛奶!”番杏往腮幫子上扇著風說。
盧侖給她從冰箱里拿了包奶,番杏咬開口喝下去:
“不涼啊,冰箱壞了多久了。”
“怎麼也有五六個鍾頭了。”
“嘖!上邊凍的雪糕化了怎麼辦!”
“沒轍,還不行咱去超市買點冰。”
看時間已經下午兩點了,本不炎熱的天氣也因為沒電而似乎使人汗流浹背。又靜坐了小片刻,兩人終於決定出去看看怎麼回事。走下樓,明明今天是陰天,而是才剛不到六月,何況這兩年氣溫普遍偏低,但不知為空氣里彌漫著難以形容的,令人燥熱的氣味,令人不由得不安和惶恐。兩人走進離家最近的大超市,超市門開著,燈沒開著,也純粹是因為沒電,而且不知為何就是沒有人,顧客和員工都沒有。
“有人嗎?”盧侖喊了聲,沒人回應。
“沒人我們可隨便拿了!”番杏也喊,依然沒人回應。
番杏干脆擰開一瓶可樂就喝,也不付錢,還朝監控攝像頭揮揮手,然而在沒電的情況下連攝像都也是關著的,然後理所當然的,並沒有人對她的任何言行舉止作出回應。
“咋回事呢?人都跑哪去了呢……”
走出超市門,寂靜的街道上突然響起一串腳步聲,兩人看過去,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跑過來!
“啊啊啊!!!它們來了!!!”
“誰來了!?”番杏大吃一驚!
然而女人半句話還沒說話,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能爬起來,居然就這麼死了!兩人趕緊跑過去看——她當然不是在馬路牙子上磕死的,她的肝和腎都不知為何破裂了,後背裂著個大口子,早已經失血過多,剛才能動才是奇跡!
“趕快報警!”
此時的洋鹽市警方由信魚的部隊組建,無論義援會的其他領導者再怎麼不喜歡她,也不能否認她的部隊是最正規而有戰斗力的。
番杏又下意識掏手機,才想起沒有信號,再這樣下去別說信號,就連電都要沒了。兩人暫時把女人的屍體抬到街邊,決定步行去警衛所。盧侖還說要不要番杏留下看著,番杏看看空無一人的街道,再看看慘死的屍體,打死也不跟盧侖分開。
然後似乎早如兩人預料的,警衛所里也空無一人,但不僅如此,兩人大吃一驚——這里明顯經歷過戰斗,地上有一大攤血,牆上有彈痕,所有東西都七零八落,染血的衣服滿地都是,唯獨屍體一具都看不到!
“啊!?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直到這時兩人才終於把危機感上調至滿格。
“去會議室看看!”
洋鹽市被義援會占領後,貪圖享樂畢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為了討論事務,塗沫也選了東北海岸的五星級酒店群中最豪華的一座。他們只能回家開車去,畢竟從這兒過去說遠不遠也有10多公里呢。
“你估計這是怎麼回事……”番杏不安地說。
“還沒證據說停網停電就跟警衛所的事有關,或者跟那個女的死也不一定有關系……”
兩人上樓拿車鑰匙,進屋之後番杏還擔心地看看冰箱里凍的東西,一滴什麼液體滴在她鼻子上,她順手抹掉。
“你怎麼流鼻血了?”
“我沒有啊……”
番杏一看手,一片鮮紅!她下意識抬頭一看——
“嗬!!!?”
白色的天花板被染紅了一大片!有血從樓板滲下來!
“有人出事了!”
盧侖一把抄起車鑰匙,又拿了把菜刀和錘子,帶著番杏就衝上樓!門是鎖著的,盧侖掄起錘子把鎖砸掉,一腳踹門而入!眼前的景象令兩人大驚失色!整個家就好像被紅油漆粉刷了一遍,牆上、地上和家具上沾滿了血,番杏記得這里住著一家老小五口人,這些年與世無爭,也從來沒卷入過任何爭端,而此時他們的血就染在他們家里的每一寸角落。兩人依然沒找到屍體,只有血和染血的衣服,按道理說如此慘烈的屠戮怎麼也該傳出求救或至少尖叫聲,不可能吵不醒他們,這老舊建築的樓板隔音還沒這麼好。
盧侖又想到什麼,衝出去擰開自己對門鄰居的房門,這家人通常不鎖門,是個上歲數的老太太,沒任何東西可偷,偶爾給番杏送個雞湯,半熟不熟的鄰居關系。房間里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但當番杏看到床上的一大灘血時,忍不住發出一聲哀嚎。
“嗚——————————!!”
盧侖用力把她扶住,眼淚終於從他們的眼角流出來了。
“他們到底招誰了……只是小偷的話也不會把他們……”
但這依然沒有驗證盧侖的猜想,他繼續砸開鄰居們的房門,砸開樓下的,也是一片慘狀,砸開隔壁單元一個常聯系的鄰居,也是慘不忍睹的血紅,於是兩人終於意識到——這片區域的所有人除了自己都被殺了!
“到底是誰……為什麼……”
“而且為什麼咱倆還活著!?”
盧侖拽著番杏狂奔進汽車,開著車就往北開,就算這片區域已經一片死寂,這世界上總還有活著的人!他們順著海葵大道一路北上,就連紅綠燈也不顧了,然而剛開了沒一公里,就被三輛橫在路中間的大巴車給攔下了。攔路的不止大巴車,車頭車尾的縫隙之間還堆著沙土,一直堆到路邊的建築外牆上,別說車闖不過去,就連人也無路可鑽!
“往南走!”
他們調頭一路往南,心驚膽寒地看到剛剛倒在地上的女人屍體不見了!番杏打開窗戶要看怎麼回事,盧侖趕緊一腳油門開過去!然而更令他們心驚膽寒的是,向南沒兩公里也被幾輛汽車堵住,輪胎下面塞著碎水泥塊,沒有讓人鑽出去的空隙。
“換條路!路這麼多不可能每條都堵著吧!?”
“往東試試?”
然後仿佛刻意有人在圍堵他們似的,往東的路也被堵著,他們甚至不再去驗證往西的路了!他們知道有些小胡同可能允許人鑽進去,但卻又本能地不敢下車,最終還是番杏戰勝了理智,對盧侖說:
“在車里反而更顯眼,而如果有人想殺咱們,一輛車架子可什麼也擋不住!”
“嗯!鑽胡同看看!我還知道有個樓有前後門,他們總不可能把所有樓門也堵住?”
兩人手牽著手鑽進一個可以逃出這片區域的胡同,轉過轉角,看到一堆令人頭皮發麻的路障:一堆日常桌椅家具雜亂地碼放在一起,但每件都沾著濃厚的鮮血,有些上面還有血色的手印腳印,有些看起來像小孩的。
“換條路!!!”
明明是大白天,兩人如過街老鼠似地穿過海葵大道,摸進另一條能走出這片區域的胡同里!番杏已經隱約感到在這里會遇到什麼東西,但當他們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里沒有讓人不可逾越的路障,而只有一具屍體!但之所以他們沒有逾越,是因為這個屍體正是剛剛那個女人!這里離她倒下的地方兩公里多,她不可能復活過來跑到這里倒下再死!
盧侖環視四周,四周都是一片死寂的建築外牆,他終於忍不住這份壓抑,用最大音量高呼:
“你到底是誰!!!?要把我們怎麼樣!!!?”
番杏躲在他腋下瑟瑟發抖。
然而喊聲石沉大海,仿佛從來也沒存在過似的,就連盧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喊出了聲。
“再換條路吧……”番杏說。
“不換!咱們就從這兒邁過去!”
“我……不想……”
“你是沒見過死人還是沒見過流血!?換條路指不定還有什麼攔著的!”
“我真不想……求你了……咱換條路……”
“成吧成吧,就旁邊這個樓,有前後兩個門,我就不信誰能把樓門也堵上!”
“嗯……”
兩人後退著退出胡同,不敢把視线從屍體上移開,退出胡同拔腿就跑,跑進盧侖說的建築里,才稍微松了口氣。這好像是個老式的辦公樓,徑直向前不上樓梯就能從後門走出去,於是他們就往後門走,直到終於看到了除他倆自已以外的活物。
一個女孩蹲在地上背對她們,旁邊躺著一具屍體,番杏第一反應以為女孩在哭,因為她的後背在微微起伏,還有輕微的水聲,但馬上就發現不是苦,而是在大啖特啖這具屍體!
“啊————”
兩人愣在原地,連呼吸聲也不敢出,一步一步躡手躡腳地後退著,不敢驚動這個銀發嗜血的女孩!但常識也告訴他們:他們在這距離不可能沒被她發現,因為毫無疑問的是:這無疑是一名黏菌女孩!他們依然試圖不聲不響地後退,試圖推回到大街上,正在他們以為自己確實沒有驚動對方的時候,黏菌女孩發出了啃食屍體以外的聲音。
“你們哪去?”
番杏心里一緊,似乎是個熟悉的聲音。
黏菌女孩旁邊有一大桶飲用水,她在轉過身之前,先用水把自己的頭衝干淨,一大灘稀釋的血在她身旁四溢。然後——她轉過身來。
“是你!?你是……”
“眼熟是吧,我叫石蟥,我經常跟我家小姐去體育場看台玩,然後番杏,每次你都在。”
“你……你不是應該在金絲雀城嗎……為什麼在洋鹽市……”
“我來洋鹽市,找你們玩呀。”
番杏一步步後退著說:“……博覽會已經結束了!你們黏菌生物根本不准出現在洋鹽市……你要是被發現的話……”
“被誰發現?嗯?誰管我們?”
盧侖知道這些廢話毫無意義,拽著番杏轉身就跑,但他剛跑出建築就意識到一切都沒有意義,因為剛剛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此時突然沾滿了人,牆上也站著人,房頂也有人,四面八方的人把他們包圍著!但這些不是普通人,她們都是年輕或年少女孩,都有一頭銀色長發,或飄散或梳著小辮挽著發髻,裝備著或沉重或輕盈的飛行器,還不斷有冒著藍光的飛行器從天而降,降落在他們附近的房頂。
番杏突然不再有一絲恐懼,反而對她們怒吼:
“你們!!!就是你們殺了所有人!!!!!?”
“談不上所有,也就是這附近幾個小區的不到20萬人,畢竟才幾個小時,加上其他幾個區可能不到80萬。我們這邊比較安靜,北區那邊直接砸承重柱的可能更有效率一些。”
“80萬什麼……你是說80萬平民!!!?啊啊啊!!你們!!!”
“和上千萬人的總數相比不值一提。”
說話的是步甲,是番杏再熟悉不過的面孔,她是金絲的隨從,博覽會期間一直在洋鹽市。番杏似乎從沒意識到她們是與自己不同的異類,直到此時她們渾身沾著血,數百只聚集在一起,眨都不眨的圓眼睛盯著自己,有的手里還舉著人類殘骸,番杏才真正體會到:
“所以我們也要死了?”
“早晚的吧。”身後的石蟥走出來說。
“你們……你們為什麼要殺死無辜的人!?那些人又沒公開聲明支持義援會!又沒傷害過翎雁!他們中的有些可能……”
突然一個看起來比番杏還年長的黏菌女孩笑起來,是前任城防士兵長蝽:
“哈哈哈哈!你搞錯了!我們如果只是為翎雁報仇,我們會聞不到塗沫的氣味?會定位不到你們義援會的高層人士?把你們少數幾個弄死又有什麼用?你們只不過是無名小輩而已!我們憎恨UNGMC的無所作為!沒有及時鎮壓你們!金絲雀城與他們有協議在先,他們見死不救就是違反協議!你說UNGMC已經解散了?那說明世界上的各個國家認為已經不用和金絲雀城談判了!那麼我們就要實施我們最初的計劃!我們要殺戮整個城市的人以震懾世界!洋鹽市只是第一步,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還要再去多屠幾個城市!直到外界重新懼怕我們,直到一個新的UNGMC建立起來,重新和我們談判!!!不錯,你可以這麼理解,金絲雀城又變成了建立之前的那個黑幫組織,而我們正在做的就是一次恐怖襲擊,只不過規模有點大,會有好幾十萬人死亡,難道我還要一個個地確認每個被我弄死的人的觀點嗎?”
“你們……殺了無數無辜的人……還這麼驕傲……這麼理直氣壯……這麼冷漠而沒有一絲懺悔……”
“我們為什麼懺悔,我們跟你又不是同類!我們最大的榮耀就是為金絲雀城而生、為金絲雀城而死!為金絲雀城殺個幾十幾百萬人類當然是我們的驕傲!”
盧侖說:“都說你們的智商遠高於人類,在我看來你的發言卻像是沒腦子的蠢貨!金絲雀城能給你們什麼!?你們為什麼不求回報地效忠金絲雀城而不惜與全世界為敵!我就不信你們之中沒人懷疑過這個所謂的榮譽!”
長蝽似乎更憤怒了:“別把我們跟叛徒相提並論!要不是白瞑的懇求,我才不會把她們放到北極去逍遙自在!!!”
盧侖也不清楚她說的是誰,總之完全不可能被自己的三言兩語打動信念。但番杏稍微看到了些好的希望,既然她們還在對話就意味著……
“你們是打算給我倆一個痛快,還是一口口地啃三五天?還是說你們那個什麼東西……對對產卵?”
“哈哈哈哈!”一群四代黏菌生物笑起來,“你們已經過了被產卵的年齡了,只有小孩才能當寄主!剛才我們路過一個寄宿小學,那地方簡直是天堂!!!吸溜~~!!”
沒有飛行器的石蟥趴在地上朝她們吼:“咱們既不是來吃人也不是來產卵的!!!別忘了最根本的目的!!!”
長蝽也說:“沒錯,肉吃兩口也就算了,但是絕對禁止產卵!這是伶鼬副校長的命令!”
長蝽的語氣只是稍有嚴厲,就把剛才笑的黏菌少女嚇得瑟瑟發抖,趕緊驚慌失色地解釋:
“沒有沒有,全都宰了!有幾個被產卵的也完事就宰了!膀胱或者子宮也被我們掏出來吃了,沒留下一滴卵液!看!看!我還舉著兩只沒吃完的小孩腳呢!”
石蟥依然有些不高興:“那也浪費了多少時間!我一個沒有飛行器的五代體都能做到平均17秒半殺一個人!總之咱們不是來玩的!”
然後步甲降落到番杏面前:
“而至於你倆,我們殺光你周圍的幾個小區而特意把你倆留下,還是想給你們點心理上的懲罰。無論你們救過誰,你們也是義援會高層人士,翎雁的死終究和你們有關。真可惜你倆連個親朋好友都沒有,殺幾個普通熟人也觸動不了你們,所以只能多殺點。過來,跟我走。”
步甲轉身就走,背負著如冰箱般巨大的飛行器輕盈地步行。番杏稍愣片刻,不認為自己有其他選擇,也和盧侖跟上去,也有些黏菌女孩在前後左右跟著。他們走了十多分鍾,接近番杏曾經上過的小學,遠遠地就看到小學上空有七八只羽化飛行器,噴著藍盈盈的尾焰在操場上方幾十米的高空盤旋。而當兩人轉入校門,終於看到操場時,直接嚇得後退兩步跪倒在地!
200米跑道圍成的小操場上,聳立著一座用屍體堆成的山!這些人只有少數穿著戶外衣服,大部分穿著睡衣、內衣褲或完全裸體,完整或殘缺的肢體層層疊疊地相互擠壓著,互相陌生的胳膊腿穿插在一起,時不時有頂上的人滾落下來,而底下的人則被壓得肋骨碎裂口吐內髒!正好有黏菌女孩開著校車拉來一整車屍體,進校門後直接舉起校車把屍體傾倒出來。兩台挖掘機正把散落在跑道上的屍體往中間鏟,一個依然還有呼吸的女孩被履帶碾成稀巴爛!血水順著操場外沿的下水道流走,這個五千多平米的區域被染得通紅!
“來,來,給你們准備了特等席。”
番杏已經嚇得完全走不動了,步甲把他倆拽上看台,盧侖摟著番杏不讓她看,步甲捏著他們脖子強迫他們睜大眼睛看仔細。又有一輛大巴車的人被拉來,但這次居然是活人!是整整一車小孩!小孩有的看到屍體直接就被嚇暈了,也有的掙扎哭喊。長蝽把車一抬,往外一倒,他們就掉落出來,摔傷了腿只能在原地慘叫,緊接著一輛壓路機駛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咔嘰咔嘰咔記……”
隨著一串內髒與骨骼碎裂的咔嚓聲,幾十個小孩就變成了一大灘連在一起的肉泥!都碾死後壓路機停下,碾子和地面之間還夾著半個沒壓碎的女孩屍體,腦袋和胸腔都已經成餅了,半截腰部和下半身還依然撅著,還在微微痙攣著,腸子和子宮從狹小的肛門和陰道里被擠出來。和長蝽同齡的黏菌少女棉蚜走出駕駛室,順手摘掉女孩子宮放進嘴里。
“呸!為什麼有股精液味!”
步甲問番杏:“閉眼干什麼?流眼淚干什麼?你是沒見過殺人還是沒親手殺過?來啊,這可是我專門為你倆准備的演出,還多著呢,應該下一車還有你們認識的,是從你們小區拉來的鄰居。”
盧侖問:“我們看又怎麼樣!?要看到什麼時候!!!?看完之後你們能不殺我們!?”
“當然能!要是說好弄死你們,你們看別人死也會很坦然,演出就沒有意義了。你們在這兒睜大眼睛給我看完兩小時,看完之後想自殺還是想逃跑隨你們便!”
“好啊……這可是你說的……你要是連我們這種順手就能捏死的蟲子都要編謊話戲弄一下……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我現在姑且信你!番杏,別哭了!好好看!別讓她說咱們閉眼不算數!看完咱們就能走了!”
“好!!我看!!!我要跟你活著出去!!!”
下一車是從養老院薅過來的老頭老太太,拉過來就已經差不多都嚇死了,挖掘機的大鏟子砸下來,直接連車帶人砸成稀巴爛!再下一車就是從番杏他們小區拉過來的人,就有他們認識的鄰居,有個剛上初三的女孩番杏認識,此時還沒死,遠遠地看到他們,慘叫著喊:
“救救我!!!番杏姐姐!!!!”
挖掘機的大鏟子直接把她攔腰斬斷!!!然後分別把她的兩半身體舀入屍體堆里。
長蝽說:“我又餓了,去拿點吃的。”
正好又拉過來一車穿睡衣的小孩,長蝽舉著西瓜刀走進車里,車里一片尖叫聲,車窗瞬間血紅一片!片刻之後她又回到看台上,臂彎里抱著兩只斬斷腰和大腿的小孩屁股,一男一女,男孩挺著小雞雞,女孩下面還濕著,她把女孩愛液舔掉,又捅著男孩屁股吸出新鮮的精液,再然後就咬開外皮大吃大嚼,連胯骨也咯吱咯吱像餅干一樣啃碎。
“看見了嗎?看清了嗎?看清了我問你們,或者說我借你們口間接地問塗沫何淵陷他們:你們到底腦子里在想什麼,會認為自己有實力和金絲雀城作對?會認為做出出格舉動之後不用付出成倍的代價?你們覺得我們膽小還是仁慈?還是早就把這些代價計算在內了?”
一個活著的女孩被抓到番杏面前,扯著嗓子高喊救命,蜷縮在看台上。
“……別殺我!我做錯了什麼!我喜歡金絲雀城……我認識你們好多人……你是長蝽,還有棉蚜,翎雁公主身邊的石蟥,金絲校長身邊的步甲……我還買過介紹你們的畫冊呢!看我公交卡上是長蝽姐姐的貼畫!哎我公交卡呢……我貼畫呢……啊啊……”
長蝽說:“別找了,你確定還想活著?我把你家8口人都吃了,加上最後保護你的那個女孩,你閨蜜是吧?直接嚇得潮吹了,子宮嫩得直流水,你不想加入她們?”
“別殺我……嗚嗚嗚……我跟什麼義援會不是一伙的……我們家跟他們從來沒瓜葛……”
長蝽喊:“棉蚜,餓不餓?這兒有個說認識你的,說不定腦子更好吃。”
棉蚜說:“我玩會兒她。”
女孩睜大眼睛嚇得瑟瑟發抖:“玩……我!?”
棉蚜把她提到樓下的倉庫了,不一會兒傳來女孩的嬌喘聲,帶著哭腔的嬌喘聲越發急促,似乎快要高潮了,不過也是戛然而止,片刻之後棉蚜舉著一只連著小腿的腳走回來,一根一根肌肉纖維地細細的嘬著。
“味道還行。”
番杏和盧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大吃大嚼了兩小時,可能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死人,看到最後已經完全麻木了,只知道滿眼都是人類的血和骨頭,如果光是屍體還好,但他們看到的是數以萬計的普通人由活人變成屍體的過程,哀嚎慘叫聲不絕於耳,求饒和反抗也時有發生。他們還聽黏菌女孩們討論:
“……天亮了,金絲校長也該起床了。”
“伶鼬副校長會跟她解釋的。現在什麼情況?”
“金絲雀城那邊又有城防士兵飛過來,零零散散地不斷。”
“我看她們不是給翎雁公主報仇,純粹是聞見血味忍不住了。”
“只要白兜和扁鍬不出面,咱們的人來得越多越好。”
“繼續!繼續!”
“兩個小時了,你們倆走吧。”
番杏仿佛僵住一般,長蝽搖搖她肩膀,番杏猛然回過神來,肩膀已經印上一個血色的手印。
“你們可以走了。”
盧侖稍愣兩秒,抓著番杏的手腕緩緩起身,遲疑兩秒,一言不發,邁開步子,走出體育場。
“啊——————————”身後的慘叫聲仍不絕於耳。
………………
…………
……
“盧侖……我是活著還是死了……?”
“清醒點!趕緊走!!!”
剛剛空無一人的街道此時簡直熱鬧非凡,來自金絲雀城的女孩們就像是在逛街一樣,三三兩兩地在街道上走著或者飛著,進入店鋪從冰櫃里拿可樂喝,試戴百貨店里的廉價發卡,不付錢地從水果店里拿走昂貴的火龍果吃,葷素搭配,就著來兼職的店員女孩的腦子。
有幾個人對番杏指指點點,露出嘲諷的表情:“哈哈哈!你們看,是他倆!”
也有人似乎是真誠地表達感謝:“謝謝你為翎雁公主爭取了最後的機會。”
兩人腦中除了觸目驚心之外再無他想,完全不想和她們互動。
“衷心希望你們二人活久一點。”旁邊一個女孩揮舞著半條小腿說。
兩人以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移動,不理會兩旁的這些細嫩而恐怖的語音,直到接近市中心的時候才聽到了同類的聲音,不是零散而是大批量的,都是慌亂的求饒和尖叫聲。數以萬計的無辜市民正在大街小巷四散奔逃,漫無目的地跟風逃跑,毫無方向可言。某十字路口看到一只黏菌生物正在興風作浪,市民往反方向跑,但很快又看到另一個路口也有,再四散亂拐,也有時候看見對面有一群人逃過來,就跟風混入其中,但其實明知身後也有黏菌體。番杏下意識地要往他們之間躲,被盧侖一把拉出來,往沒人而空曠的地方跑,反而使自己顯得顯眼。
“干嘛——”
就在他們半分鍾前所在的位置,身後100多米開外,一副十多平米的巨型廣告牌連同金屬架子從20層樓的高度轟然倒下,伴隨著令人驚恐而絕望的金屬彎曲聲,砸在一個公交站上,瞬間砸扁了七八個人!
“她們說放了咱們,但咱們混在人群里她們認不出來!”
樓頂不斷有巨大的水泥塊砸在人群里,還有風機之類的,隱約可以看到身負飛行器的小怪物們在樓頂上方盤旋,或者趴在外牆上把磚石摳下來扔到路人的腦袋上。一個穿睡袍的10歲小姑娘只是稍微遲疑半秒,只是仰頭看了一眼,瞬間就被磚頭砸爛了腦袋,躺在地上抽搐著,失禁的尿浸濕了睡袍下擺。
“咱們……逃到哪去!?”
“找找老塗跟小何在哪!找找信魚!”
他們說的“找”當然不是平日里的拿出手機打電話,此時此刻說是瞎貓碰死耗子也不為過。他們當然知道一些義援會的秘密據點,但現在這個狀況反而可能把怪物們引過去!
“咱們還能去哪……要不只能就這麼離開洋鹽市?”
“那也得看這群畜生讓不讓咱們離開!她們專門就為看咱倆笑話,而且明顯還沒看夠!也說不定看夠了就殺了,什麼不殺的承諾都是扯淡!”
“也沒准。”一個舉著汽車路過的黏菌女孩說。盧侖眼睜睜地看著她用汽車砸死了三個小孩。
………………
葉甲和她其中一個女兒草蛉在義援會的地道里穿行,她們不需要定位系統,只需要聞滲下來的水的味道,就大概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這是南區居民區,能聞見生活汙水味。”
“還有步甲阿姨她們剛殺的人血的味道。”
“再往前我知道是哪,我來過,我吃甜霜被軟化,就是從這里被帶下來的。往右拐是回南灘酒店的另一條路,往前是咱們要去的魚虱機場,往左是李裂曾經的秘密基地,據說里邊有個電腦能聯系上米象竹象那群人。”
“誰?”
“一群叛徒而已,好在有白大夫管著。”
“咱們算是叛徒嗎?違背金絲校長的命令來這里殺人?”
“不算。”
兩人爬進一條支线,推開一個水池子,進入機場內部的一個倉庫。倉庫看起來幾個月沒人收拾,滿地都是彈殼,牆上地上還沾著血,角落里有兩具穿防彈衣的骷髏,大門口有一大堆錯綜復雜的貨架子插在一起。葉甲掰開幾條架子腿,開辟一條出去的路。
“啪——!”
突然一枚步槍子彈打在草蛉的太陽穴上,把她打得眼冒金星。她媽給她吹吹腦袋,幫她尋找子彈來源。
“那兒呢!!”
葉甲的飛行器扔在洞外了,草蛉的還在背上,循著她媽的指引一個加速竄過去。這是一片空曠得幾乎一望無垠的機場,目標就趴在在機場的塔台上,是個穿作戰服的女孩,草蛉直接把她抓起來扯下右臂,右手手指還掛在步槍扳機上。女孩連尖叫都還沒發出來就被草蛉緊接著扯斷了脖子,多半截脊柱也被從軀干里抽出來,草蛉啃她里脊肉,把她疼得使勁扭,骨頭架子動來動去扭了兩下就死了,失去脊柱的身體其他部位更是如破布袋子般從屋頂掉下去。
多雲的蒼穹之下,猛烈的強風掠過空曠的機場,機場看似空曠,葉甲能嗅到有至少10個人類在500米開外的角落用槍指著自己。她不是很害怕,這些人不可能獲得對黏菌體有效的“甜霜彈”,他們只有普通子彈,普通子彈對自己是無效的。草蛉也環視四周,兩人決定暫時不去管他們。
“這就是李裂死的地方,這里有個義援會的分支組織,這里的人戰斗力強,不信藍魚的那套生靈神的胡言亂語,因之前速攻下魚虱機場而自稱為‘魚虱部隊’,領導他們的是個名叫信魚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知道吃起來什麼味……”草蛉舔著嘴唇說。
“不好吃,千惠子基因的,大腿上沒多少油,太柴了容易噎著。”
“那看來我得再瘦點,好把你們一個個都給噎死!”身後一個聲音說。
葉甲回頭一看——當然在此之前已經嗅到對方的氣息了——一輛架著機槍的越野車停在機場草坪上,副駕駛室探出一個年輕女孩的腦袋,比幾個月前又多了些滄桑,臉上有一道刀疤,也穿著和剛才被草蛉宰了的女孩一樣的作戰服,用從容而神秘的笑容掩蓋著自己的其他情緒。
草蛉正要撲過去把她弄死,葉甲稍微叫住她,然後高聲問信魚:
“你是有什麼能讓我不弄死你的原因還是怎麼著?”
“談不上有,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差不多殺夠了就回去吧,整個洋鹽市已經血流成河了,很多原本反對我們義援會的人也都被你們宰了,不管你們想傳達什麼信息,想傳達給誰,我覺得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死十萬人和死三十萬人對於你們的示威作用來說沒區別。”
“什麼!?我們辛辛苦苦宰了多半個晚上才死了十萬人!?還不夠碼一池塘的!步甲那邊是不是光顧著吃了沒好好多殺幾個!”
“夠了,也差不多夠了,我平常殺人就像砍白菜今天也差點吐了。你是葉甲吧,好像在金絲雀城還挺有話語權?你能不能把你的人都勸回去,讓她們別再把洋鹽市民當自助餐了!”
“那怎麼著?那把你當最後收尾的牙簽?”
“那可不行,我還想好好活著,還肩負著推翻整個吃人組織的重任,可不能被你兩口就吃了。”
“這樣吧,別故弄玄虛了,你除了求饒之外還有什麼能讓我不吃你的策略?還是說你的策略就是故弄玄虛?要是你再不說的話,我可就要開動了?”
草蛉也說:“你腦袋上戴個頭戴攝像機干嘛?吃播啊?第一人稱直播被吃?”
信魚露出略顯驚訝的表情:“你們還不知道嗎?你們是不是吃得太開心連手機都顧不上看了?我用不著什麼措施保護自己,能保護我的就是你們的金絲校長!就在15分鍾前,她已經下令所有擅自離境的黏菌生物立即停止殺戮,第一時間迅速回國,否則的話會受到死刑制裁,洋鹽市民可以通過網絡直播的方式對黏菌生物的行為進行監控,任何網絡直播或者回放都可以成為判處你們死刑的證據,以此約束你們的行為,阻止你們的殺戮。”
“洋鹽市目前仍有一千多萬人,就算有服務器能容納一千多萬場直播,難道有人看得過來?”
“別的直播沒人看,但我作為魚虱部隊指揮官應該還是有點人氣的。怎麼樣?來嗎?吃我嗎?是就此打住還是跟我1換1?”
草蛉說:“正因為你是指揮官,所以才反而跟平民不一樣,我就算把你弄死,金絲校長也不可能判我死刑,說不定還會把直播視頻放在大屏幕上看!”
信魚嘆口氣:“這就是為什麼你是雜兵而金絲是領導者,你永遠不知道她在面臨外部輿論壓力的時候是多麼的無能為力,你以為她會說‘停止屠殺平民但是義援會軍官除外’之類的話?那就等於是在鼓勵你們繼續弄死更多人!你們今天早上的這一波大殺特殺可能反而給搖搖欲墜的金絲雀城來了狠狠一錘子!”
這是年僅5歲的草蛉所不理解的話,對方雖然也很年輕但畢竟也是自己三倍年齡,一個顯而易見的仇敵竟在大談特談敬愛的金絲校長的想法,說得好像自己反而一無所知,她只覺得這一切都萬分的不可容忍。她撲過去一把抓住這個女孩的脖子,光這一下就差點擰斷信魚的頸椎,但葉甲卻高聲阻止了她的殺戮。
“別弄死她!”葉甲說。
“那就帶回去!”
“我的羽化飛行器扔下了,你的帶不了兩個人。”
“就算跑著也要把她帶回去!讓伶鼬副校長把她弄死!”
信魚拼命把她的手掙脫開,真正意義上的拼命,草蛉的手如鐵鉗般堅硬有力,把信魚脖子上的皮兒都搓掉了一層。信魚依然尚未脫離她的魔爪,草蛉抱著她就往東狂奔,信魚的部下射出幾枚子彈,毫無疑義地打在草蛉腦袋上。
突然一個沉重的物體從天而降,如隕石般砸在草蛉面前的路上,“咣!”的一聲黃塵飛散,水泥地面被硬生生地砸出一個隕石坑。揚塵很快就被冷風吹散,一個半跪著的人影站立起來,身形幼小,背負著圓盤狀的飛行器,她就是隕石本身。她是小藍魚,是王沙漣和黃蕉的女兒,此時此刻正以憎惡的目光看著金絲雀城士兵,喉嚨蠕動,把一根毛鱗魚的魚刺吐在地上。
“藍魚!?”
草蛉掐著信魚的脖子,就好像掐著什麼寶貴的人質,但小藍魚卻似乎完全不在乎信魚的死活,狠狠一肘子肘在草蛉的腦殼上!草蛉被打出去十多米遠,在地上滾了二十多圈,滾到第三圈的時候把信魚給脫手了,摔在草坪上的信魚也骨折得慘不忍睹。草蛉後腦勺癟下去一大塊,她就像吹氣球似的再把自己吹起來。但她單打獨斗的話只會死在小藍魚的肘子底下,她們畢竟差了一代。
“啊!!!!!!!!!!!!!!!!”草蛉在劇痛中發出慘叫。
葉甲一個彈跳撲到小藍魚身上,小藍魚想起飛但仍然晚了一步脫身,剛一離開地面就被抓住腳脖子,然後被葉甲掄到水泥地上,砸得水泥地面飛濺。如果她能重新回到空中的話倒是還有些優勢,但她並沒真正參加過任何針對同類的軍事訓練或軍事行動,從不知道F219系列飛行器的優勢在哪,此時她被身為同代黏菌體的葉甲抓住腳腕,兩人纏斗在一起,體格健壯的葉甲在草蛉的幫助下反而具有壓倒性優勢。
在F-219B強大的推力下,拽著小藍魚的葉甲也一並升上高空,小藍魚想踹她下去,但徒勞地把自己的膝蓋骨給弄脫臼了。負重的F-219B機動性大打折扣,裝備輕羽飛行器的草蛉則趁機在一旁干擾。在地面的信魚什麼也看不清,只看見幾束藍色或黃色的尾焰在空中盤旋交錯,可以聽到堅硬物體互相撞擊的聲音,時不時有血液和肢體殘骸從天而降,肢體斷面里伸出粉色果凍狀觸手在地面爬行。
有“魚虱部隊”的成員跑過來把骨折的信魚抬上擔架,還有的試圖觸碰黏菌生物的殘骸:
“這不就是那個什麼黏菌愈傷組織?給指揮官用一下!”
“不行!沒處理過的不能用!”廝斗中的小藍魚朝下喊。
幾乎從未有過與同類的格斗經歷的小藍魚顯然是太過於自信而且輕敵了,懸在她腰上的葉甲鐺鐺鐺地捶她飛行器,擁有良好裝甲的F-219B飛行器居然也被捶出個坑。小藍魚在劇痛中瘋狂慘叫著,不是說她受不住格斗帶來的疼痛,而是F-219系列飛行器是和使用者的脊柱連在一起的,出現損傷的飛行器正在漏電,其中有些元器件的供電電壓相當高,明亮的藍紫色電弧環繞在她們的指甲和牙齒之間。
“草蛉趕緊叫人去!你能飛就別在這兒耽誤時間!要是另一架F-219也過來了,咱們一點轍都沒有!”
“好!!!”
草蛉暫時離開纏斗,向北飛行去尋求支援,短短五公里開外的南區住宅區就應該有大量的同類正在屠殺取樂,只要叫來七八個就能把小藍魚弄死。草蛉還猶豫一下要不要浪費五秒鍾順手宰了信魚,不過考慮到時間的寶貴就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
“還要……還要……太好吃啦哈哈哈……”
“啊!!!!!!!!!!!!”
一群無辜的市民在市中心的街道上慌不擇路她奔逃著,幾個鮮紅的身影在追逐他們,之所以是鮮紅的是因為沾滿了血,人類的速度無論如何也逃不過她們的手心,就連奔跑速度也差了幾倍,更別說後者還有飛行器。好幾萬人在市中心一平方公里左右的區域里四處亂撞,尋找可以逃離出去的街道,但這群吃紅了嘴的小怪物們早已堵住每個出口,欣賞著獵物和食物四散狂奔的美景。
“我還從來沒……這麼快樂過……”一向木訥的吉丁舉著兩條小腿肚子邊啃邊說。
出征時最極端最憤怒的石蟥此時反而成了最理智的一個:“別吃了!別把時間耽誤在屠殺平民上了!趕緊找義援會頭目!”
“哈哈哈哈……那邊有只肥小孩……咱們嘗嘗什麼味兒!”
兩個黏菌女孩扔掉吃了一半的食物去抓新的,被扔掉的只剩上半身的少女還在拖著腸子用雙手爬行。石蟥也不禁流下口水,但依然搖搖腦袋保持清醒。
“長蝽隊長!她們聽你的!快管管咱們的人!!!”
“隊長?我不是隊長啊,哈哈哈,我早退役了,現在就是個賣衣服的。哈哈哈哈,難得出來一趟,你怎麼一口都不吃?”
“咱們不是來吃自助的!如果翎雁活著的話也不會喜歡咱們干這種事!”
“什麼事?殺人不是計劃好的?咱們可是要給人類一點教訓,讓他們敢不怕咱們!”
“人類?什麼人類!什麼時候這又變成種族矛盾了!?金絲雀城難道就沒人類了!?”
“我就說金絲雀城以外的……”
長蝽無所謂地擺擺手示意石蟥起開,又去抓新鮮的小姑娘吃。她循著美食的氣味上升到一棟商場的七層,敲開窗戶鑽進去,正好看見棉蚜也在。
“唔!什麼東西這麼香啊?難道有個幼兒園?”
“幼兒園沒有,好像有幾個新娘子。”
“一個還不夠,為啥還能有好幾個?”
“我也不知道,咱們看看去。”
兩人卸了飛行器,在商場里循著香味找過去,商場里有不少人,都瑟瑟發抖地躲在牆後或者櫃台底下,兩人也不管他們,前方的異香不知為何似乎更有吸引力。
“別……別過來……”
氣味是從一個堆滿鮮花、綢緞和蕾絲花邊的店鋪里傳出來的,長蝽走過去一看,幾個女孩正躲在紗裙之中,居然真是新娘子,可能是來試裝的。
“別過來!別過來啊啊啊啊!!!!”
女孩們都很年輕,散發出小羊羔般的氣味,棉蚜流著口水,遲遲還沒開動,長蝽先伸出手去,直奔一個女孩胸口,想把她心髒掏出來吃掉。
“啊——————————!!!!”
長蝽的手停在女孩胸口前兩厘米處,稍微愣了愣,棉蚜也意識過來:
“……不行,不能不洗手就摸婚紗……”
“對對,得洗洗手,這要是摸髒了可不好洗。”
“話說回來,這個設計得真可愛啊。”
“還真是,這個珍珠紗,還有這幾顆水晶……”
樓道里邊一根被砸爛了的自來水管正在嘩嘩漏水,兩人過去把渾身的血衝干淨,回來之後露出白淨的臉龐。
“你們是……長蝽和棉蚜?”一個女孩說。
“你認識我們?”
“我是這里的店主,咱們是同行!”
棉蚜剛一靠近過去,女孩趕緊舉起手機:
“別吃我!”
棉蚜把手伸過去,差點把她嚇暈了,但是棉蚜只是摸摸婚紗的材質,欣賞地點點腦袋。長蝽也走過去,女孩又一次嚇得縮起脖子,把手機抓在胸前,攝像頭對准她們。
“別吃我!!!不准吃我!!!!”
“我為什麼不能吃你?”長蝽好奇地問。
“你們看!!!金絲校長已經發布公告了,下令你們所有黏菌生物全都立即回城,不准再隨便殺人了,我們可以用直播的方式取證,證據確鑿的話你們說不定一回去就是死刑!”
“是嗎?我看看?”長蝽順手把她手機拿過來,“好像還真是!但是也沒說要判我們死刑啊?”
“說了就沒人回去了。”棉蚜說。
“還我手機!!!!!”女孩驚恐地說。
長蝽把手機遞還給她,她繼續打開直播舉到胸前。
“得跟步甲說一聲,說金絲校長讓咱們回去。”
“那就不吃了?”
長蝽看眼舉著手機的女孩,女孩嚇得好像都尿褲子了,兩人露出遺憾的眼神,決定今天的自助就到此為止。
“今天就算了,下次非得嘗嘗你什麼味兒不可!”
“謝謝……謝謝……”
………………
她倆走到窗邊背上飛行器,重新跳到街道上。似乎已經有不少城防士兵知道了金絲的命令,逐漸停止了殺戮,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仍未停止,甚至有些處於明知故犯的狀態,繼續縱情地享受著血腥盛宴,不僅失去了紀律,也逐漸失去了理智。
“哈哈哈哈……好吃好吃……小孩的肉最嫩了……還要更多……多的是……這不滿地都是嘛!!!!!”
棉蚜推開一個正在啃骨頭的四代體城防士兵:
“金絲校長下命令了!咱們必須……”
“嘗嘗!嘗嘗!”
對方舉過來一條小男孩腿,大腿根上還連著個小陰莖,吐露著半透明黏液。棉蚜愣了兩秒鍾,把整塊肉從她手里打下去:
“如果你們繼續殺人的視頻被公開出去,就有可能受到懲罰……”
“是嗎?那就最後一口……最最後一口……不殺新的了……吃兩口屍體……”
“對對!吃屍體!”旁邊幾個也說。
“或者明顯救不活了!救不活還不如趕緊死了沒痛苦,然後我再吃一口……”
“唔!!!!!簡直好吃!!!!
“人類都說養殖肉畜美味,我才發現自然生長的人類比甜水45號好吃!而且不限量,滿地都是……”
“我還沒吃過甜水45號呢,今天第一次吃人。”一個不到1歲的五代體小幼女舉著一只腳丫子邊啃邊說。
長蝽看到勸誡效果異常有限,只能尋找紀律維護者重整紀律。
“步甲!!!”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步甲!!!!!”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棉蚜找到步甲的時候,她正在一輛公共汽車里吃人,車里已經沒活人了,每個人都被她啃了兩三口腦子,她就像僵屍電影里那樣趴在地上吃,吃得吧唧吧唧作響,渾身都是血液和腦漿,飛行器也不知道哪去了。她吃的肉太多了,就算對黏菌體而言也太多了,此時正在一邊進食一邊排泄,完全未消化的暗紅色糊狀物從肛門排出,尿道里也流出紅色的尿,與此同時產卵管也在噴射著黏液,不知為何她同時還在性高潮。
“別吃了!步甲!!醒醒……”
長蝽卻看到一車屍體中有一個不對勁,那不是人類而是個城防士兵!
一群幼女士兵在車窗外朝她們喊:“長蝽阿姨小心點,步甲阿姨都不認識我們了,看見什麼東西都吃,看她把我胳膊咬的!”
棉蚜把同類的身體扔出車窗,似乎沒傷及腦部致命部位,粉色的黏菌愈傷組織正在緩慢地重塑器官,只不過速度極慢,可能是個六代體甚至七代體。步甲一口咬在長蝽腳背上,長蝽狠狠給她一拳,把她直接揍出車門,揍到旁邊一棟樓的外牆上,牆皮呈網紋狀碎裂了一大片。嵌在牆里的步甲把自己拔出來,摔到地面,也不做出任何反應,四肢爬行著尋找附近的屍體殘骸繼續啃食。
然而很快棉蚜發現步甲這樣的還不在少數,甚至有些是元老級的三代黏菌體,她們始終在不停地瘋狂進食,邊進食邊排泄出未消化的血肉,進食的意義已經完全不明了,簡直就像人肉粉碎機。棉蚜正要阻止她們,回頭一看長蝽手里又拿著一根胳膊,剛衝干淨的嘴角又沾上了一抹血,趕緊給她搶過來!
“你怎麼又吃上了!”
“我……就是看看給她做個人工呼吸。”
“你給一條胳膊做什麼人工呼吸呢?正確的人工呼吸是這樣……”
棉蚜彎腰給一個半死不活的小姑娘做人工呼吸,忍不住把她整條舌頭都給咬出來,血淋淋的叼在嘴里,又被長蝽搶過去扔到一邊。
“怎麼你也吃上了!”
“不吃了不吃了!”棉蚜趕緊偷偷咽掉咬下來的一小塊舌尖肉說。
“步甲已經吃暈了,吃暈了的還不止她一個!”
“咱們得趕緊想辦法把她們弄回城去!”
長蝽知道這次“恐怖襲擊”已經極盡震懾作用了,再進行下去也不再有意義,是時候見好就收了,但她發現“見好就收”並沒有想的那麼簡單,不想收手的大有人在!她知道自己和同類對人類充滿食欲,但如今第一次知道這份食欲居然永遠無法滿足!她們永遠沒有“吃飽”的感覺,吃得越多竟然越不減反增,越無法克制,甚至會連神志都給侵蝕掉!
旁邊幾個清醒的小城防士兵問:
“長蝽阿姨,需要我們幫忙嗎?”
長蝽有許多忙想讓她們幫,但只驚慌地說:
“不用!所有清醒的第一時間回城去,別再觸碰人類身體——活的死的都別碰了!”
棉蚜說:“咱們兩個也回去?再繼續呆下去的話只怕會變得和步甲一樣!”
“但是如果清醒的人都撤走,剩下的人由誰來帶回去?”
“希望陸續還會有人像咱們一樣回想起本來目的!”
但是要指望她們“回想起”什麼事已經太不現實了,長蝽和棉蚜停止進食的時候姑且還是清醒的,還不至於連自己同類都吃。她們現在能做的就是讓盡可能多的人回去。
“……回金絲雀城去吧!金絲校長已經下命令停止吃人了!如果繼續吃人的話就有可能受到嚴重的刑罰!現在立即停止吃人然後回城去!”
有幾個小城防士兵問:“如果回去也是接受死刑,我們為什麼要回去?”
“死刑!?誰說是死刑?只說是嚴重的刑罰……”
“我們以為……我們擅自吃了洋鹽市這麼多人……只可能會是死刑……”
“金絲校長沒這麼說!何況今天的事也有伶鼬副校長的許可!有什麼壓力她能幫咱們頂一下,現在馬上回城去!”
“這樣嗎?那我們再最後吃兩小小口就回去……”
天不知何時陰下來,似乎即將有暴風雨來臨,陸陸續續有城防士兵向西返回,滿天都是飛行器尾焰。長蝽和棉蚜四處勸說同類回城,飛到UNGMC大樓原址,樓頂依然碎裂著一角,三個女孩把獵物帶上來正在吃。
“別吃了!回去!回去!!怎麼又是你們仨,不是剛才就讓你們回去了!?”
“唔唔!這次真回去……”
這時有個從南向北飛過來的,棉蚜翹翹鼻子聞聞:
“草蛉,葉甲她閨女。”
草蛉連降落都降不穩,慌忙滾落在樓頂:
“我媽媽正和小藍魚打架!就在魚虱機場停機坪!”
“過去!跟我來!”長蝽招呼吃東西的三個四代體城防士兵。
這時她們看到樓下一個不知是什麼東西的巨大怪物正在肆虐,用鮮紅色的大巴掌把水泥柱子扇得七零八落的,這怪物體型有兩個綠巨人之大,有兩只腿和三只手,也有可能是四只,每一寸皮膚都仿佛是沸騰的草莓果醬,里面鑲嵌著數不清的眼睛和嘴,眼睛還在轉動眼珠,嘴還在伸出舌頭,鼻子也在呼吸著,從頭到腳都是如此。怪物一巴掌扇死一個女孩,整個上身都被扇飛,但下半身卻似乎黏在它手掌上,成為它的一部分,兩只腿還在亂蹬,還有尿液漏出來,直到怪物又扇碎一根柱子,連在上面的兩條腿才被水泥碎屑碾成了肉醬。
“我艹!!!這樣了!”長蝽說。
草蛉嚇得都吐了:“您見過那東西!?”
“沒見過但能猜出是什麼,黏菌愈傷組織碰到新鮮而有活性的人類細胞就會結合,就像滾雪球似地越滾越大,然後這個‘血球’的中間就是——”
棉蚜已經跳下去了,正好跳到大怪獸的肩膀上,抓住這堆血肉模糊的草莓醬一通猛抓狂扯,一層一層地剝掉,一坨坨重達百斤的肉瘤子滾落在地,最終露出怪獸中間的東西——就是正在瘋狂覓食的步甲!
“步甲阿姨!?”
長蝽皺眉頭:“嘖!我們才兩分鍾沒看見她就這德行了!”
“剛才還不這樣?”
“也夠慘不忍睹的了。”
“步甲阿姨還在吃!那些肉又長回來了!”
“沒時間管她了!帶我們去找葉甲!”
此時此刻步甲所能攝取到的人肉組織可以說是空前豐富的,甚至可能在此之前也沒有任何黏菌生物有過如此食欲大縱的機會。而也是正因如此,這幅黏菌愈傷組織瘋狂滋生、瘋狂吸收人類殘骸、以至於最終匯聚成為龐然怪獸的樣子,就連她的同類們都見所未見,人類科學家們更是聞所未聞。棉蚜讓清醒的小城防士兵把她的樣子錄下來。
“回城之後研究一下怎麼回事,也給白瞑他們發過去。然後……咱們先去找葉甲!”
就在她們正要起飛動身的時候,突然一枚簡直像是鑽地炸彈的東西從天而降,擦著長蝽的鼻尖墜入地下,輕而易舉地鑿穿了水泥地,鑿出一個七米多深的深井。棉蚜等人稍愣片刻,從井里爬出來的居然是藍魚——陰魂不散的大藍魚,對金絲雀城的一切都抱有無條件絕對憎惡的那個家伙!
大藍魚背負著本屬於黃蕉的F219飛行器,又比長蝽和棉蚜年長一代,無論從裝備還是從體格都有著壓倒性的絕對優勢!長蝽能做的就是握緊棉蚜的手,而一個4代體小黏菌體城防士兵轉身就飛,以為自己能逃過一劫,被大藍魚一把抓住腳脖子,扯掉羽化飛行器,小黏菌體手上還抓著一條人類女孩的腿,但是很快下一秒鍾她自己的腿就被硬生生扯掉,被抓在大藍魚手里,還被她啃了一口。
“啊——————”
但棉蚜看到了生機,因為大藍魚的注意力似乎一點也不集中,這個家伙此時本該扮演一個人類守護者的角色,消滅干淨金絲雀城飛過來的屠殺者,但事實上她的眼神卻忍不住瞥向滿街的鮮血和人類殘骸,新鮮的肉的香味實在是太衝了!她從來就毫無意志力可言,強烈的本能欲望使她無法專心扮演自己應有的角色!
在這樣的情況下,長蝽鼓起勇氣飛過去狠狠揍了她一拳!這一拳直接把她揍飛出20多米,以拋物线下落到樓群之中,暫時不見了蹤影。棉蚜還怕她飛回來以牙還牙,但似乎也暫時沒再出現,於是兩人趁機暫時帶著草蛉飛走了!
“她怎麼沒飛起來?該不會是被你給揍死了吧?”
“不知道,不可能。步甲呢!!?”
“不管她了,趕緊先去幫葉甲!”
“步甲一個人在這兒不被大藍魚弄死?”
“死就死吧,吃那麼多就算死了也賺了。”
草蛉卻是重情義的好孩子:“咱們不能把步甲阿姨扔下!要不你們去魚虱機場幫我媽媽,我留下來找步甲阿姨。”
“然後你也死了。”
“如果大藍魚有意要趕盡殺絕,咱們所有來洋鹽市的金絲雀城黏菌體都跑不了。”
“保持聯絡!”
“嗯!”
長蝽和棉蚜飛不快,她們的羽化-3型飛行器續航不長,今天頻繁加減速耗費了大量燃料,現在只剩不到四分之一了,只能限制功率以求增加運作時長。
她們到達魚虱國際機場的時候已經又是五分鍾後了,機場簡直被打得像胡蘿卜田似的,塔台也被完完全全的徹底的錘爛了,航站樓的樓頂上有十多個大窟窿,其中兩個還在冒出滾滾黑煙和熊熊大火。義援會的人類士兵們都在高聲嚎叫跑來跑去,越野車毫無頭緒地滿處瞎開。棉蚜還沒想好從哪開始下手幫忙,航站樓的天花板又突然多了個洞,葉甲從建築里被揍飛出來,飛出去二三十米,隨著一堆水泥金屬玻璃碎屑摔落在停機坪上,停機坪被砸得像蜘蛛網似的,有各種斷胳膊斷腿,很多都是葉甲或小藍魚的,她們斷肢之後還會長出來,地上散落著葉甲的七八只斷手。
小藍魚從葉甲撞出來的窟窿里爬出來,看到長蝽和棉蚜的時候稍微膽怯了半秒,她雖然裝備著F219B飛行器,但原本圓潤的龜甲形飛行器被砸出好幾個淺坑,不斷有電火花從噴口里掉落出來,小藍魚的腋下和雙腿之間還時不時地打出明亮的電弧,電流畢竟會影響肌肉神經,小藍魚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個半失靈的機器人似的,但她卻又不敢舍棄飛行器,畢竟這東西還能飛,能飛的話就會比葉甲有優勢。
“葉甲!”
葉甲正在緩慢恢復,但她已經明顯比之前矮了一頭,棉蚜趕緊把她掉落的手腳扔過去,她吃掉後稍微長大了一點。長蝽順著航站樓的花里胡哨的裝飾柱攀爬上去,一拳揍在小藍魚的胸口上,這一拳直接把她前胸後背貫穿了個拳頭大小的窟窿,電弧也隨即蔓延到長蝽手上,長蝽疼得嚎叫片刻,趕緊把手伸出來,小藍魚拖著長長的血跡和兩根氣管升上空中,歪歪扭扭地保持著高度,一邊維持平衡一邊愈合傷口,棉蚜看到強勁的電流幾乎把她的肺葉給烤熟了。強行運作的飛行器又噴出一大股藍白色的電火花,化為細小的金屬屑散落在地上,機械可不會自動愈合,飛行器的狀態已經很勉強了。
背負羽化飛行器的長蝽追上去,狠狠揍了她幾拳,長蝽比文靜的葉甲強壯得多,幾拳下去把小藍魚面頰骨都鑿爛了,眼珠子在眼眶外面耷拉著。小藍魚胡亂抵抗著,一腳踹到長蝽側腰,長蝽自己當然沒事,但把羽化飛行器給踹了個大窟窿。不像F219系列,羽化系列飛行器毫無裝甲,更別說過時的羽化-3型體積巨大而更容易受到傷害,小藍魚這一腳直接把氧化劑箱給踹漏了,漏到尾焰上瞬間起火,又甩了小藍魚一身,熊熊燃燒的有毒物質灼燒著她的臉頰。
“啊——————————!!!”劇痛中的小藍魚用只剩一半的聲帶慘叫。
羽化飛行器直接就報廢了,又燃燒了幾秒之後轟然爆炸,幸好所剩燃料不多,但依然把長蝽炸得脊柱外漏,兩顆掉落的腎掛在屁股上。長蝽暫時失去戰斗力的幾秒鍾時間由棉蚜頂上去,但棉蚜從不會格斗,力量相對小得多,她用建築外牆的鋼管鑿了小藍魚幾下,破壞速度還不如愈合速度快,反而給了小藍魚緩和時間。自從竹象她們逃到北極,棉蚜這批退役的城防士兵已經很久沒和同類進行過殊死肉搏了。棉蚜小心翼翼地和小藍魚保持距離,害怕自己的飛行器也被打壞,倒不一定是這台快沒油的飛行器有什麼用,棉蚜是怕後背爆炸實在太疼了,盡管她平常總是冷酷而不屑一切的樣子,但其實是個膽小的人。淺嘗輒止之後她就回來了,把周邊的人類屍體扔給長蝽也葉甲以協助她們愈合。浮在空中的小藍魚也逐漸愈合了,幾經破壞的F-219B飛行器居然還在運作著。她俯視著地面上的三只同類,猶豫半秒,強行忍耐著飛行器泄露電流對肌肉和神經的刺激,干脆再升上幾十米,轉身就逃!
恢復過來的葉甲巡視四周,信魚也不知道鑽到哪去了,循著氣味要找到似乎也並非不可能,不過她們畢竟不是來斬首的。
“金絲校長下令讓咱們回去!”
“我知道,我看見了!是草蛉叫你們過來的吧?”
“對!然後大藍魚也回來了,正在市中心一帶活動,步甲失去意識了,她很危險!”
“步甲怎麼回事?”葉甲問。
“人肉吃得太多了,就像一個無底洞,還有很多人和她一樣吃得停不下來,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剛剛正在勸說意識尚存的城防士兵盡快回城。”
………………
…………
……
今天的金絲也和往常一樣起得不算晚,不過睡眠質量只能說一般,畢竟文礙的胳膊實在不算是個舒服的枕頭。
“葉甲……我今天不想去食堂吃飯了……給我把早飯端過來,兩根油條一碗小米粥。”
“呼……”文礙也差不多醒了,蜷縮了一下已不再年輕的肌肉。
“葉甲!葉甲?人呢?”
“我要煎餅夾香腸……”文礙說。
“葉甲!!嘖,跑哪去了,可能又在哪睡死了,她們都是這毛病,可以好幾天不睡,但是一旦睡著了就叫不動。”
“嗯……沒事……你要不先衝個澡去……菊花里還掛著我的精液呢……”
金絲還有點困倦,只想等葉甲端著早餐過來叫她起床,她實在是精神不佳,昨晚伶鼬拽著她跑了3000米有點腰酸腿疼。
“伶鼬還約我一會兒再跑個1500呢,我都不想減肥了……”
“起床!”文礙把被子一撩,挺身而起,“我餓了,上食堂吃去吧!”
今天的街道不知為何總之十分熱鬧,大上午九點多就擠滿了人,仿佛有什麼慶典似的,所有人都抬頭向上,看著漫天飛舞的數百個城防士兵。這些女孩平常只會安安靜靜地蹲在房頂,面無表情地俯視地面或者閉著眼睛偷懶睡覺,睡得久了頭發上還會長出苔蘚,只有極偶爾的時候才會看到她們在樓宇間轉場機動,而退役士兵也不常會把飛行器開出來,畢竟每月給她們的燃料是有額度的。但是今天不一樣,今天仿佛所有黏菌生物都被激活了似的,新舊幾代飛行器噴射著或藍或黃的尾焰在蒼白的雲層下盤旋!
金絲瞬間一點也不感到飢餓與疲憊了,她意識到金絲雀城有事發生。
“你們去哪兒!?”金絲朝空中喊。
離她最近的七八只黏菌生物無疑是能聽見的,但卻根本不理她。金絲只憤怒了半秒,緊接著就回想起十多年前米象她們背叛她的事。金絲惡狠狠地瞪了文礙一眼,文礙趕緊推手表示與自己無關。
十多年前城防部隊分裂為兩派,早有離意的白瞑左右逢源,幫“保皇派”鎮壓“叛變派”,又帶領失敗的叛變者離開了金絲雀城,彼時金絲伶鼬不在,白瞑和銀狐把城防部隊玩得團團轉,最後這群尤其沒腦子的保皇派放任白瞑帶走了金絲的船,還從情感上至今對他感激不盡。白瞑不僅離開還留下了一大批自己的人,身邊的文礙就是其中之一,如果說還有誰的話……
“白兜,扁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不是要把我怎麼樣吧!?”
唯二兩個飛向金絲的城防士兵是金絲雀城最強大的武器,是神經學家艾沃森·傑德爾培育出的超強黏菌體,是白瞑留給金絲的臨別禮物,也是懸在她頭上的雙刃劍。曾經身形嬌小的白兜和扁鍬已經成長為少女,永遠都在用面無表情的冷漠眼神看著包括文礙在內的所有人,而此時她們降落到金絲面前,單膝跪地,匯報她們剛剛獲知的情報。
“凌晨時分伶鼬副校長組織七百黏菌體飛向洋鹽市為翎雁公主報仇,隨後陸續有更多城防士兵向東離開金絲雀城加入她們。我們睡得太死了,沒能及時發現。”
“葉甲和步甲怎麼不及時告訴我!”
“那兩人是復仇行動的主犯,還有長蝽和棉蚜等200多只三代黏菌體全都去了。”
既然扁鍬說了“主犯”這個詞,至少說明她倆並不支持行動。金絲腦子有點亂,正好看見小卡琳娜朝她走過來。
“金絲校長!!伶鼬副校長現在正在銅鼎公園廣場,她把銅鼎翻過來了,還煮了翎雁的肉!”
文礙大驚失色:“她把銅鼎翻過來了!!!!!?那底下壓的是……”
小卡琳娜對他說:“重點在於她下令黏菌生物可以在洋鹽市隨便殺人!還有文礙叔叔,別迷信了!”
“你有什麼資格說……”
“伶鼬還在那嗎?”
“還在!”
“現在過去!!!”
金絲直接開車過去,也不管身後有誰跟著。銅鼎公園彌漫著難以形容的奇異芳香,具體來說就是被煮熟的翎雁的香味,大銅鼎立在江邊,下面還有未燃盡的炭火,鍋底的湯還依然冒著熱氣,伶鼬正坐在鼎邊的大石頭上端著小瓷碗喝湯。周圍有些人在圍觀,但不是圍觀伶鼬,很多從小在甜水市長大的人也沒見過這口鼎被翻過來,甚至他們往上幾代都沒見過,全都在議論紛紛,相互交流著相關的神話傳說,當然更多的是在議論整個事件,沒有人不擔心這次報復行動會被反過來再次報復。
“聽說伶鼬放她們去殺人了……”
“真的去了!?怎麼殺啊?難道真是隨便殺?”
“好像是!說是殺得越多越好,不管無辜不無辜!”
“雖然我也憐惜翎雁,但是冤有頭債有主,這樣隨便殺人的話,不知道之後會怎麼樣……”
“你說金絲雀城會不會被核彈炸!?”
“我覺得有可能!”
“金絲來了!”
“快走快走!”
金絲一個踉蹌差點被地上一個空碗滑倒,一把抓住伶鼬的衣袖: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怎麼敢不經過我的允許就擅自動用城防士兵!?”
伶鼬依然看著江面,就好像只是有只瓢蟲飛到了自己領子上,直到五秒後才緩緩扭頭看向金絲,遞過去手里的半碗湯。
金絲揮手差點把碗打翻,手卻停在半空中沒落下,稍愣片刻,沒接過翎雁的肉湯,後退兩步,緩緩地說了一句:
“……我不能接受……你的做法。”
今天的伶鼬似乎年輕了許多,臉上的皺紋平坦了不少,看起來就像她20歲時的相貌,就連聲音也變得輕盈了。
“我沒指望你能接受,否則我也不會背著你行動了。你是有大局觀的人,逐漸能夠明辨這個世界上的是非對錯,而我不能,我永遠就只是個有精神病的瘋女人,這一點從一開始就沒變過。”
“你把仇恨撒在他們身上干什麼!洋鹽市民多數也是被咱們的產業吸引過去定居的!他們也是這次義援會叛亂的受害者!還有沒逃出去的游客之類!上街鬧事的終究是少數人!大多數人更像是被義援會囚禁的人質!原本我還在聯絡UNGMC協助鎮壓義援會,恢復洋鹽市產業,現在你這一鬧不就徹底完了!!!”
“你聯絡誰?你聯絡個屁!UNGMC早沒了!這世界上沒人怕金絲雀城了!洋鹽市早就完蛋了!完不完蛋翎雁也回不來了!有那麼多人陪她死不是很好嗎?我就是要讓他們死!我就是要讓這個世界知道金絲雀城還有這麼恐怖的一面!!!”
金絲腦子里一團亂麻,展現什麼恐怖的一面從來就不是她的目的,她還夢想著外部世界宣布打擊洋鹽市義援會然後繼續恢復產業。伶鼬自己都說自己是瘋子了,金絲也沒辦法再和她過不去,馬上趕到議會大廳,想要多召集幾個人商量這個事。
“您的會議通知李之尚博士嗎?”有小通信員問。
“不通知了,別刺激他,讓他陪孫子玩去吧。把彈塗叫來。”
然而無論她召集的是誰都異口同聲地支持伶鼬的行動,很少有人表示反對。
“難道不正常的是我!?”
“你真的和當年的朱校長有點像了。”彈塗說。
“我跟他像不對嗎!?我不像他難道還要像你嗎!!!?”
“但就算是朱校長,也不會因為挽救產業而放棄為自己最愛的人復仇!何況洋鹽市已經徹底完了!洋鹽市的人口產業已經一去不返了!”
金絲經常發火,尤其是在事與願違的時候時常怒由心生,而且往往任由喜怒形於色,任由別人對自己產生懼怕。但最近她也終於開始在意形象了,努力不讓自己顯得“無能狂怒”,也實在是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每一件都讓她覺得自己的弱小和無能為力。
“我支持金絲校長!”小卡琳娜說,“洋鹽市有很多無辜的人,很多人更像是沒來得及或者無法離開洋鹽市的人質,包括很多可食用人類產業的支持者,比如還有很多瑟米西沃安教徒和她們的家人!我們本可以有和平的方式解決問題,或者說如果現在讓葉甲她們撤回來還來得及……”
金絲的老同學雪雁說:“什麼和平的方式!?存在和平的方式嗎!?別說金絲雀城,其他國家對義援會有辦法嗎!?他們有F-219飛行器!他們有大小藍魚!就連極光城的白瞑都偏向他們!還有誰能幫咱們構建這個‘和平的方式’!?”
小卡琳娜說:“極光城也只是中立,沒有明確表態偏向於任何一方。也許我們恰好能夠通過白瞑和對方提出談判,讓他們在金絲校長最關心的問題上做出讓步。至於其他國家,其他國家目前還都在觀望,觀望金絲雀城和義援會哪一個更有威脅,哪一個更易親和,原本來說義援會無疑是更有威脅而難以親和的那個,只要我們稍作游說就能勸說各國與我們聯盟,現在伶鼬副校長一鬧,我們也變成了制造混亂和恐懼的一方,你說我們能用散布恐怖的方式強迫外界各國打擊義援會?我也姑且算是個國家首腦,你們的這個思路怎麼可能!?人的本性都是吃軟不吃硬的!”
小卡琳娜的行政副主教塞布瑞娜·莫瑟兒也補充一句:“這樣也並非不可能強迫各國與金絲雀城結盟,但你們最好再多殺幾千萬人,然後還要小心別把這些國家逼得反而先和義援會結盟了。”
塞布瑞娜最近恰好在金絲雀城,她是來接小卡琳娜出城的,距離洋鹽市淪陷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塞布瑞娜前來催她盡快回到之前的生活節奏,畢竟她還有繁重的事業和學業,不能永遠在爸媽家享受作為大閨女的慵懶生活。她們後天正准備走,然後就遇到了伶鼬煽動城防士兵復仇的這件事。
金絲拍著桌子表示強烈認同:“你們說的沒錯啊!我都簡直想入你們教了!”
小卡琳娜又繼續曉之以情喻之於理,一屋子群情激憤的阿姨們總算稍微開始活動心眼了。
“……我也親眼目睹了我的教徒死於義援會之手,我自己也險些遇難,我們當然不可能就此退縮,任由義援會肆意妄為,但也要有所策略,不能任由情感隨意發泄……”
當小卡琳娜的發言由據理力爭轉為動之以情,再變為諄諄教誨,最後直讓人昏昏欲睡的時候,老阿姨們終於不再有反駁之聲了。小卡琳娜是金絲雀城長大的好孩子,阿姨們都照顧她,後來也有很多人很信服她,這讓金絲有些嫉妒。
“那總之,”金絲說,“我要先想辦法召回洋鹽市的城防部隊,比如發布個視頻之類的,有必要的話我自己過去一趟。那群三代體退役士兵被伶鼬煽動也情有可原,但她們一定會服從我的命令。”
“您最好別去,這次她們一定會驚動藍魚和Doris,哦也就是大藍魚,到時候可能會有粘菌生物之間的肉搏,您過去太危險了。您就和白兜扁鍬待在一起就行。”
“嗯,我先發視頻,彈塗來幫我一下。”
………………
與此同時在洋鹽市中心區域,70%城防士兵已經開始回撤了,依然保持神志清醒的在盡量把吃醉了的帶回去。本應一騎當千的大藍魚不知為何失去了動向,她剛宣布完自己的到來就直接不見了,敵軍一個也沒擊斃。仍有上百只迷戀人肉而神智盡失的城防士兵在樓宇之間橫行,她們中的一些已經變成步甲剛剛的樣子,深埋在贅余的黏菌愈傷組織之下,化為一坨坨毫無意義而又不可名狀的血紅色肉山,而其中最巨大的一坨此時已經有五層樓那麼高、三條車道那麼寬,形狀就像半條被攔腰切斷的蛞蝓,在購物中心之間蠕動著移動身體,渾身揮舞著數十萬條細小的粉色觸手、關節依然在動的人類四肢、收縮痙攣的腸子、以及前後擺動的蜿蜒脊椎,正前方沒有嘴卻有一只比車玻璃還要巨大的眼睛,是由數百只人類眼球組成的復眼,每只眼球都在毫無紀律地轉動方向,只有前方出現明亮或者移動的物體才會瞬間齊刷刷地聚焦於同一個點。大肉山沿途吞噬著電线杆和垃圾桶,吞噬著活人和死屍,身後拖出一條血紅的黏液軌跡,這就是步甲本人。
盡管草蛉已經知道她是誰了,但還是差點吐出來:
“這是……什麼生物!?”
“這就是咱們啊。”旁邊一個小城防士兵說。
“軲扭軲扭……軲扭軲扭……”步甲蠕動著轉過街角,大眼睛朝半空中的草蛉看了十秒鍾,沒做出什麼反應,又紛紛各自亂看。
“步甲阿姨!”
“軲扭軲扭……”
“步甲阿姨快醒醒啊!!!”
如山一樣的大肉瘤子稍微停下,眼睛再次聚焦在草蛉身上,旁邊的一塊肉翻滾著,從里面浮起一張嘴,雖然牙都碎成渣了但至少帶著舌頭。嘴發出女孩的聲音:
“我醒著呢啊,我又沒睡著。”
“呼——!醒著就好!!!您可千萬千萬不能再吃了!!!”
“再吃兩口就不吃了,再吃一口,再吃三口……”
“金絲校長下令了,禁止咱們再亂殺洋鹽市民,必須立即回城去,甚至鼓勵市民用攝像頭……”
草蛉正說著,嘴突然尖叫起來:
“救命!!!!別吃我!!!求你別吃我!媽媽救我!!求你了啊啊啊啊啊啊————”
嘴上方的一塊凸起的肉瘤猛烈蠕動,裂開一個大豁口,突然拱出一只新鮮的腦子,腦溝上沾著顱骨碎末,下方連著各種肉管子。
“啊啊啊啊啊啊!!!!!!!”
腦子被擠出去後向下滾落,肉管子被紛紛扯斷,嘴的尖叫戛然而止,這坨腦子像半融化的雪糕般墜到地上,濺得腦花哪哪都是。
嘴則繼續說:“嘖!你剛才說到哪了?”
“……鼓勵市民用攝像頭直播咱們吃人的樣子以做證據……”
數百只眼球滴溜溜地轉動角度:“是嗎?沒看見有人拍我啊。”
“還說如果繼續吃人就會受到懲罰!現在大部分人都開始往回撤了!而且現在大小藍魚都回洋鹽市了,大藍魚就正在這一帶活動,我不放心把您一個人留下,咱們一起回去吧!”
“好,回,回……”
大肉瘤子蠕動著,從頭頂上拱出一個羽化-3型飛行器,表面掛著粘稠的血紅色漿液,看起來很難啟動。但這東西居然還真啟動了,噴出明亮的尾焰,空氣里彌漫著烤肉的香氣,但大肉瘤當然一步也沒挪窩。
“我怎麼飛不起來?”
“您該減肥了!”
“該不是沒燃燒劑了吧?你能不能勻我點混肼50?”
“我說您該減肥了!!別再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追上。”
“那……也行?”
草蛉轉身往回飛,剛飛出兩三米又覺得不對勁,又再轉過身來:
“您為什麼不用自己的嘴說話?”
“什麼不用自己的嘴?這就是我的嘴啊。”
“且不說您怎麼能控制這麼多嘴和眼睛……”
“我之前也不知道,你多吃點就懂了。”
“是是我不吃,且不說這個,您自己的嘴呢?”
“我說了這就是我嘴……”
草蛉突然一瞪眼睛,猛然鑽入這坨大肉瘤之中,強行撕開厚厚的愈傷組織,外面那張嘴尖叫著。草蛉繼續向里突破到最深處,借助細胞發出的意義不明的粉色微光終於看到了人形的步甲,有鼻子有眼,也確實有嘴在臉上長著,但這張嘴不再說話,而在一刻不停地咀嚼著附近的愈傷組織!
“您都說您不吃了!!!!”
“別管我!”步甲的真正的嘴說。
下一秒草蛉被蠕動的肉瘤子擠出去,渾身沾滿令她自己也忍不住想品嘗兩口的血漿。草蛉知道步甲已經暫時不會回去了,於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步甲繼續在樓宇間漫步著,發出愉悅而且低沉的叫聲。
草蛉升上200多米的高空,在少許高層建築之間穿行,偶然看到石蟥正在一座摩天酒店的露台上,過去問她怎麼了。
“你怎麼了?還不回去?”
“……和我想的不一樣……沒有人在認真復仇……你們只是來吃人的……你們心里已經忘了翎雁的死……”
“什麼‘我們’!?別帶上我行不行!?我可是在魚虱機場跟信魚打了一架,除了義援會成員之外的人類我沒吃半口!!”
“好……好……你好……但她們不好……步甲也瘋了……塗沫和何淵陷也沒找到……金絲又催人回去……白白浪費好幾個小時!!”
“這次本來也不是來實施斬首行動的,幾千萬人找一兩個哪那麼容易!現在鬧也鬧夠了,金絲校長也發現了,目前還沒人死在大小藍魚手里,正是撤退的好時候,你們還在留戀什麼!?”
“我和翎雁在這里看過風景……她說金絲雀城是能給人帶來幸福的國度……還說和UNGMC的協定是金絲雀城受到全世界認可的象征……”
“嘖!你也不正常了!雖然跟她們不正常的角度不一樣,但也不正常了!我不能再管你們了,我要自己先回去,大藍魚在這一帶,裝備著F-219,要是不想死的話就——”
“她在這一帶!!!?好!!哈哈哈!看我找她報仇!看我不把她腦子一片一片地凌遲下來!!!”
石蟥興奮地爬下高塔,草蛉預感這應該是自己最後一次看見她了。
………………
所有願意回去的人都回去之後,剩下的就只剩吃貨,吃貨們都像步甲一樣失去了人類形狀,被裹在她們自己分化出的厚厚的肉瘤子里,蠕動著吞食地上的屍體和因受傷而無法行動的活人。她們有些甚至還會連在一起,三兩只、七八只,肉和肉相互融合,組成龐大而壯觀的超巨型黏菌愈傷組織,甚至可以鋪滿一大片井字形街道。幾小時前她們還是在天空中輕盈飛舞的小少女們,而現在已經變為一坨坨不可名狀之物。
從未飛舞過的石蟥可能現在才是最輕盈的一個,爬下高樓的外立面,趴在一坨蠕動的大瘤子上,可能是步甲本人。
“吃吧!多吃點!把洋鹽市的人再多宰幾個!反正他們多多少少都要為翎雁的死負點責!”
步甲拖著笨重的軀體蠕動著,但實際上移動速度並不慢,至少有自行車一般的速度,遠看似乎緩慢但其實比人類奔跑速度還快,更何況她占據了整條街道,很多雙腿健全的活人都被吞噬。石蟥在她頭頂上看她吃人,一張嘴浮出來:
“你確定不嘗一口嗎?”
“嘗一口什麼?”
嘴旁邊又伸出只手,手里捏著一塊難以辨認部位的肉。
石蟥說:“我不愛吃,看你們吃就夠了。話說你還有意識?我以為你已經瘋了。”
“我不僅有意識,而且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聰明過,思維敏捷而清晰。原先白瞑總說吃什麼補什麼,我今天吃了好多腦子。”
“你既然這麼聰明,能不能用什麼方法找找塗沫在哪?找找何淵陷,找找信魚,找找在鹽蜜高速上殺人的那群義援會成員。”
“能,我試試。”
步甲暫時停下來,幾個差點被她吞噬的人類松了口氣,但緊接著更可怕的事發生了,步甲的一大坨肉居然向四面八方伸出好幾只樹干粗細的大觸手,每條觸手都沿著一條街道蔓延,沿途遇到人類或者任何動物都會吃掉,就連植物也被吞下去。整個步甲變得就像一張肉做的網,勾勒出井字形街道的輪廓,盡管沿途一路吞吃但還是被拉長了,每條觸手越來越細,中央的大肉瘤也逐漸變小,密密麻麻的一堆眼睛也被消化了,變為粉色愈傷組織。石蟥爬上建築觀察,最長的觸手已經延伸出去五公里,愈傷組織被完全分布給各個方位的觸手,中心露出步甲作為人類的樣子,她的手指腳趾都連著不同方位的觸手,還有一些連在她的軀干上。
“我感覺我現在就是個格子。”她用自己的嘴說。
“你的身體確實就是個5x8的格子,你試試能不能再伸遠一點?”
“再遠的話我就更細了,我怕被什麼東西扯斷了。”
步甲繼續向遠處延伸,觸手變得只有胡蘿卜般粗細,但她突然一睜眼,石蟥趕緊興奮地問:
“怎麼了?發現什麼東西了?”
“有一大坨好吃的!”
石蟥爬樓頂一看,其中一只觸手碰到了六公里開外的另一只黏菌體,那只也是吃得如山丘似的臃腫愚笨,正在緩慢蠕動著,突然被步甲的觸手碰到,肉和肉瞬間連在一起,緊接著她的肉被步甲的觸手瘋狂掠奪,簡直就像吸管吸食果凍似的!
步甲說:“味道好像有點熟悉,應該是吉丁。”
吉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下去,完全搶不過步甲,最終她的所有贅肉都被搶走了,露出人類的形態。步甲甚至連她人類形態的肉都想吸,吉丁嚇得趕緊跑了,跑得離步甲遠遠的,去別處找更多的人肉吃。
“我好像把她的肉都搶過來了,然後感覺又能伸得更遠了!等等,又碰著一個誰,好像是稻蝗,我把她也搶過來……”
“嗯!多搶幾個!你現在已經覆蓋了70多個十字路口,怎麼也能找到一些義援會成員的蛛絲馬跡!”
“等等,稻蝗不把肉分給我,我搶不過來,但她說幫我一起找,她也在向四處延伸。”
“你們相隔好幾公里也能交流?”
“嗯,我碰到她的一瞬間就仿佛能互相聽見聲音。你多吃點人肉變成我剛才的樣子就能理解了。等等等等,我又碰到同類了……”
石蟥說:“我還是算了,雖然我也知道人肉很好吃,但我是來給翎雁報仇的,我不想從這件事里獲得快樂。”
大約七八只黏菌生物已經和步甲相連,也都紛紛開始向四面八方延伸,有的像她一樣沿著道路延伸,有的則伸入建築里縱向拉長,想爬山虎一樣攀上高牆或者扎根進地鐵站里,然後又能遇到其他沒回金絲雀城的同類。她們一個個都吃得如鯨魚般巨大,贅肉橫行,有的重達上百噸,任何能夠組成機體或者幫助生理代謝的物資都被她們毫不擇食地攝取進去,體重能夠到達上百噸就說明有1000多個人類被吞吃並被消化為愈傷組織。在步甲和最初幾只黏菌生物的進一步延伸下,越來越多的黏菌生物被連接起來,她們同意尋找義援會成員,將自己碩大的身體繼續延伸。
“繼續!繼續!!!”石蟥激動地說。
當連在一起的女孩達到50人的時候,她們組成的大網已經覆蓋將近100平方公里的面積。大網上浮出無數只鼻子和耳朵,搜尋著目標的氣味。
“我聞到熟悉的氣味了,是殺害黃鱔和她家人的那一伙人,我記得他們的氣味,現在大概就在西區高速入口一帶!”
她們用無聲的方式相互聯絡,仿佛大腦也連在了一起,肉質的網格上浮現出幾張嘴將情報告訴石蟥,石蟥循著她們的指使狂奔過去。
“就在這兒!越來越近了!”一根末端長著鼻子和嘴的觸手對她說。
“怎麼走?”
鼻子努力聞了聞,然後觸手繼續向前伸,伸進一棟住宅樓的地下室,石蟥猛然踹門進去!房間里有七八個人,男男女女嚇得尖叫起來,也不知是被石蟥嚇的,還是被她旁邊的粉色不明觸手狀物體。
“就是她們!”觸手上的嘴說。
“嗷!!!!!”
兩聲無力的槍響過後,一屋子里的所有人類都被石蟥扯斷了脖子,捏爆生殖器,並最終碾為肉泥。觸手收了鼻子和嘴,末端變成皮搋子形狀,啵啵啵地吸食地上的血,皮搋子里又伸出舌頭狀的小觸手舔舐牆上的肉渣子。
“隔壁還有,也是他們那伙人!”沒變回嘴的皮搋子說。
石蟥直接一拳把牆鑿穿了,隔壁是一群拿槍的小姑娘,小姑娘們尖叫著朝石蟥射擊,但當然也毫無意義,兩分鍾後都變成了一灘灘的番茄醬。
“啵唧啵唧……啵唧啵唧……”給石蟥指路的那根肉管子吸食著滿屋的人類屍骸。
石蟥捏著管子問:“你確定這些是義援會成員嗎!?你該不會只是隨便想找人肉吃吧?”
肉管子沉默片刻,也暫時不吃人了,石蟥以為自己說中,但肉管子前端逐漸膨脹起來,這一次它不僅不吃人還似乎要吐出什麼東西,但實際上皮搋子狀的整個前端就變成了它要吐出來的東西——這就是它的本體,一個人類女性的形狀。
“怎麼跟我說話呢?”她對石蟥嗔怒著說。
“啊!?姬蠊隊長!!!?”
姬蠊站在石蟥面前,她也是最早的一批三代體城防士兵,是金絲最最忠實的追隨者之一,和金絲的老同學雪雁是生活伴侶和工作搭檔。此時的姬蠊已經是個28歲壯年女性,赤身裸體地站在這里,毫不掩飾自己旺盛的食欲,剛剛的肉管子連在她的陰道里,和產卵管連在一起,就像一根幾公里長的臍帶一樣。
姬蠊抓起一塊人肉塞進嘴里,然後對石蟥說:
“我是來給翎雁和所有被義援會殺死的金絲雀城公民報仇的,你懷疑我的動機?你以為我只為享受吃人的快樂?那你想的也沒錯!我喝著這群義援會成員的血,吃他們的肉,還有那天所有那群胡亂跟風上街鬧事的洋鹽市平民的肉,要多快樂有多快樂!這有什麼矛盾嗎!?”
“但是……但是……”
“是沒錯,金絲校長讓咱們全都回去,但她也是受到了外界壓力,變得畏首畏尾了。我相信她的內心深處不想讓咱們收手,她也肯定忍不住想大鬧一場,而現在還遠沒鬧夠,還不足以展示出金絲雀城的恐怖,還不足以對外界造成威嚇!”
“好像也是,然後那就趕緊再繼續找著,憑著您的記憶多找幾個義援會成員出來!最好是塗沫……何淵陷……”
“想進來看看嗎?”姬蠊突然語氣一暖。
“進……哪?”
“加入到我們之中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們可以結合得這麼緊密,恐怕那群黏菌生物學家也從來沒見過,這是我們前所未有的感覺。”
石蟥還沒說同意,姬蠊拽著她縮回了管子。石蟥感到自己瞬間就“死”了,身體的每一顆細胞都被觸手消化了,但又似乎能看到一切東西。她感到自己游弋在某種粉色半透明的果凍里,上下左右看不到盡頭,果凍里漂浮著各種器官,眼睛、鼻子、嘴巴、腸子、生殖器、腳、還有完整的腦子,有的安安靜靜地浮著,有的則游來游去,每個器官後面都牽著樹根狀的細小的枝杈狀物體,可能是血管也可能是神經,也有時能看見完整的人體,是金絲雀城的同伴們。
幾個隨機的器官逐漸凝聚在一起,再附上一層皮膚,一個完整的姬蠊浮現在眼前,姬蠊叫她往前游,石蟥想游但卻沒有手腳,但她發現自己依然在前進。她想說話,想聽東西,但沒有嘴,也沒有耳朵,但又發現自己想說的話已經明確地傳達給所有同伴了,而且能夠聽到方圓十多公里的聲音!她看到一個出口,於是努力“游”過去,與此同時,周圍一些隨機的內髒聚過來,形成了她的身體。
“呼啊——!?”
石蟥發現自己站在大街上,旁邊就是大觸手的其中一根大分支,與此同時還有七八個同類站在旁邊,還有另外兩三個正在構建身體浮出觸手。
人形的步甲露出石蟥未曾見過的冰冷目光,而石蟥自己也是同樣的表情,人形的姬蠊的產卵管還連在分支觸手上,和同伴們點點頭。
“就是這兒了。”
“這兒有……什麼?”
“塗沫。”
一棟看起來不起眼的六層住宅樓,黏菌觸手已經像爬山虎一樣爬進每扇窗子,站在樓下的十多個女孩們也都可以聞到里面的氣息。里面沒有普通住戶,只有一群義援會成員。
姬蠊說:“棉蚜她們走得太急了,沒趕上最精彩的這場戲。”
樓頂傳來一個聲音:“誰說的?”
長蝽、棉蚜和葉甲從樓頂跳下來,渾身都血淋淋的,盡管已經愈合了,但似乎還有大量電荷沒釋放干淨。
“我們本來是想盡快回城的,不過有點事耽誤了,我們報廢了小藍魚的F-219B。”
從頂樓的窗戶里扔出一瓶燃燒彈,炸裂在女孩們之間,呼呼呼地燒了會兒,誰也沒燒死,連一平方厘米的皮兒都沒燒掉。
“……你們……別上來!”窗戶里有人喊。
步甲拿起一部手機,撥通了視頻通話。
“喂,金絲校長嗎?是我們。”
視頻這頭是復仇的女孩們,另外一頭有密密麻麻好幾十人,這是綠梨塔下的廣場大屏,攝像頭就裝在屏幕上。
屏幕一角的草蛉說:“我回來了……你們怎麼還沒回來?”
“我們找到塗沫了。”
“好……把他弄死!讓他疼死!!一塊一塊地把他的肉削下來!啊啊啊啊啊!!!”
說這話的是擠到屏幕最前方的小柑,小柑領著兩個兒子。
“我們會的,小柑夫人。”
雪雁也喊:“姬蠊!注意安全!多弄死幾個義援會的雜種!把塗沫的頭提回來給我們!”
“要是能留個完整的我就給你提回去。”
也有人問:“你們旁邊那堆觸手是什麼……”
步甲都快要掛電話了,金絲才艱難地擠到攝像頭前:
“你們!!!給我回來!!!!!”
“我們差不多就回去。”
“就是現在!馬上!別再吃人了,都給我回來!!!”
姬蠊看眼身後的樓:“塗沫就在上面,我們就此收手嗎?金絲校長?”
“你們……你們……我早在半個多小時前就下令不准再吃人,立刻回金絲雀城……”
“那麼我們拒絕,我們咬死塗沫之後還要找何淵陷,還要找信魚,還要和大小藍魚決一死戰,還要把每個義援會成員都碾死!”
“你們敢違抗命令!?我看你們是吃人吃上癮了!你們現在干的事根本無益於金絲雀城和人口產業未來的復蘇……”
但金絲很快被歡呼的人群擠了下去,衰老的李之尚顫抖著朝她們哭喊:
“把他給我做掉!!給我兒子報仇!!!!啊啊啊!!!”
視頻通話的最後傳來始終沒有露臉的伶鼬的聲音:
“……哈哈哈……吃吧吃吧……多吃點……多死點……這樣翎雁就再也不孤單了……你們最好能弄死全地球的人……”
掛斷電話,女孩們順著樓道或著建築外牆向頂層爬去。
窗戶里傳來塗沫的絕望的怒吼聲:“來啊!來啊!你們這群吃人的畜生!有種把我弄死啊!!!”
也有即將和他陪葬的義援會成員的哀嚎:
“別!!!別殺我!”
“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剛加入兩個月!”
“誰開槍把我打死!我不想——”
葉甲把手伸進一個人嘴里,一把拽掉了他下巴,整個下頜骨連著大塊的皮肉被扯下來,下巴的皮兒一直咧到胸口上!
“嗷——!!咳——!!!”破損的喉嚨發出沙啞的慘叫,葉甲把他扔下樓梯就不管了。
“來啊!來殺我啊!!!”塗沫瘋狂怒吼著。
葉甲直接破門而入,石蟥從牆外砸破玻螺爬進窗框,塗沫和他最後的三個隨行保鏢就躲在這間未曾裝修的毛坯房里,灰暗的牆面已經被染上了大片血色的彩繪。塗沫雖然還在嚎叫但看臉色就像已經死了似的,衰老而蒼白的臉上布滿驚恐,他自己的和別人的血已經淋了他一頭發。
這時樓下有說話聲:“……不能上去!”
也有女孩的說話聲:“放開我!我要上去!!”
“快跑吧!咱們快跑吧!!!”
“不行!老塗在上邊!”另一個男聲說。
“上去就死了!你們怎麼就——算了你們兩個要死自己死吧,我們可要先跑了!!!”
樓下的一小群人倉皇逃離這棟建築,但唯有其中兩個卻走上樓來,氣喘吁吁地闖進屋子,女孩們都回頭看,是早些時候放走的盧侖和番杏。
“老塗!!!”
長蝽說:“你們怎麼又來了?”
“別!別殺他!你們聽我說……”
姬蠊一把抓住番杏的脖子,遲疑半秒,又把她扔出門去,盧侖像守門員一樣撲過去把她接住,差點就被砸骨折了。番杏無意義地爭取到半秒時間,但她其實完全也不知道有什麼可說的。
“咳咳……算了……”塗沫在地上掙扎著說,“自從當年星螺死後,我也就沒什麼活著的主心骨了,你們兩個趕緊走吧,務必別再管我了,這群畜生不殺你們是不餓,餓了就把你們吃了。這樣就好,哈哈哈這樣就好,洋鹽市變成這樣就太好了,什麼都毀了,吃人的買賣也全都毀了,現在這群畜生們原形畢露,讓人看看她們丑惡的面目!看這模樣,還像人嗎,看看她們身上的這堆瘤子,這都是被消化的活人的肉,被拆成一塊塊的內髒還都活著呢……”
窗外有幾根觸手正抻著脖子看,觸手末端各有一顆眼珠子,姬蠊把她們轟走,唯有其中一根直接跳進來,吐出一坨包裹著各種器官的黏菌愈傷組織,蠕動著化為城防士兵稻蝗的樣子。
稻蝗舉著手機說:“我已經在直播了。”
葉甲抓住塗沫的光頭,他疼得再次嚎叫:
“弄死我啊!直播著最好!你們這群有人樣沒人心的畜生們!你們早晚有一天會死得連細胞都不剩!啊!!!啊啊!!!!!”
“老塗!!!!!!!”
接下來葉甲一擰,就像擰開指甲油的瓶蓋一樣,塗沫的頭被硬生生轉了三圈720度,頸部皮肉和各種管子被扯得血肉模糊,然後葉甲再一拔,直接把他的頭連著多半條脊椎拔出來,他還轉著眼珠看著周圍的景色,他看到的景色就是黏菌生物們的歡呼。
“好嗷嗷嗷嗷嗷!!!!!!!”石蟥欣喜若狂地砸碎了幾棟承重牆。
“老塗!!!老塗!!!!”
“走吧!快塌了!”盧侖抱著番杏跑出樓去。
“你們怎麼能這樣!!如果翎雁活著的話希望你們這麼替她報仇嗎!?就算李裂都不會想看到洋鹽市被毀!你們的金絲校長都讓你們回去了!為什麼……為什麼……”
“別說了!快走吧!她們早就全瘋了!你沒看見這些身體都是用隨機器官臨時組建出來的,甚至連大腦也是,有沒有自己的記憶都不一定!”
番杏點點頭,跟盧侖以最快速度跑遠了,還聽到身後有女孩說:
“我們記憶是有的,今天這種狀態我也是第一次體驗到,據我12年助理研究員的經驗分析……”
………………
各種大大小小粗粗細細的黏菌愈傷組織已經遍布大街小巷,蠕動著吸食各種可以被消化並代謝為能量的物體,包括路邊的樹木,食品店里的食品,高度富養化的生活汙水,甚至加油站里的汽油。這幾個暫時回到人類形狀的黏菌女孩們吃光了塗沫的肉,然後討論下一步行動計劃。
“咱們違反了金絲校長的命令,回不去金絲雀城了。”
“但她沒說違反了會有什麼懲罰措施,說不定就只是罰站崗。”
“回去了就沒有這麼多肉吃了,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吃人可以快樂到這種程度。”
“而且事還沒完吧,塗抹死了不是還有何淵陷?”
“對!對!還有!還有……”
這時有個小城防士兵用羽化飛行器飛過來:
“我發現了一片有意思的東西,有黏菌生物的氣味。”
“什麼東西?大藍魚!!?”
“不是,是一群人類,我帶你們去。”
石蟥摩拳擦掌地已經做好了下一場戰斗的准備,迫不及待地跳出塌了一半的樓房,其他人也撥開樓板跟上去,有的步行,有的用羽化飛行器,也有的跳回巨大的組織網中,用這種新的方式自我轉移。巨大的黏菌網也撤走了其他某些方位的組織,幾何重心向偵察兵所指的區域轉移。
“……是何淵陷嗎?還是大藍魚?到底發現了什麼?我已經准備好決一死戰了……”
裝備F-219飛行器的大藍魚是無敵的,但此時的女孩們都亢奮而毫無對死亡的畏懼,她們自己就是死亡的制造者,她們也自豪於此。姬蠊舉著手機直播:
“……偵察兵鎖定了一處可疑地點,據說有我們同類的氣味,我們現在正在過去,懷疑大藍魚在那一帶活動,但我們已經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思想准備!”
屏幕另一端的雪雁強忍淚水說:“不管會發生什麼,答應我活著回來!”
也有金絲在畫面一角高喊:“你就勸她現在趕緊回來唄!”
這股致命的力量朝目標地點浩浩蕩蕩地撲過去,地點似乎位於南區距離海濱不遠的珍珠小學。珍珠小學坐落在一片風景如畫的自然公園中,專門招收貴族兒女,但這里在洋鹽市暴動之中成為了眾矢之的,平日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小千金們慘遭燒殺搶掠。此時這里本該就是一片廢墟,大理石的校舍外壁也確實長滿了地衣和青苔,但女孩們確實嗅到了濃烈的同類的氣味,有些嗅覺靈敏的已經猜到怎麼回事了。整個學校看起來空無一人,樓里安安靜靜的,但這里有個規模龐大的地下體育場,包括一個50米長的游泳池。
“去地下室的門全都堵死了,裝了防核爆門,但是他們自己也肯定有出入口……”
長蝽直接一拳砸向學校中央的噴泉,用噴泉雕塑當鏟子往下鏟,鏟了將近20米才鏟到鋼筋混凝土,再繼續徒手扒開,終於給這固若金湯的地下空間鑿出一個半米多寬的天井。
“啊!!!!”里面的人被她們的到來嚇得發出一片驚叫。
但長蝽的驚訝一點也不比里面的人少,因為這里居然聚集著——好幾百個甚至上千個小孩!這群小孩完全不是正常生存的狀態,基本上就是半裸或者全裸,有的在燈光下虛弱地走著、坐著,也有的根本站不起來,躺在黏糊糊的海綿墊子上,更有的甚至連腿都並不到一起,小腹部位水腫著,還有少數一動不動,不知是不是已經死了。
第一眼她們以為所有的都是女孩,但很快發現也有男孩,只不過表現出女孩的生理特征。
“這是……什麼!?”石蟥問。
但這場景對於參加過金絲雀城科研工作的黏菌少女來說卻不算陌生:尚未成年的人類、水腫的小腹、濃烈的黏菌生物的氣味、以及雖然長著陰莖但從其他任何部位都看起來像女孩的小男孩,這是——
“黏菌生物的繁殖場!”
來勢洶洶本以為要決一死戰的女孩們都愣了兩秒。
石蟥幾乎簡直要跳起來了:“哈!好啊!什麼向往和平!什麼追求人類和黏菌生物的共存!到頭來的最終目的不也還是黏菌擴張!義援會的傻子們,一個個被大小藍魚利用著,抵抗金絲雀城、抵抗協會、口口聲聲為了和平之類的,還要喚起國際同情,結果呢?結果就這!結果就是這滿坑的黏菌卵液!”
這里還沒有已經出生的黏菌體,但有些快了,播種的當然就是那幾個打著生靈神旗號的黏菌體,大小藍魚之類的,一旦這些出生,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稻蝗說:“幸虧咱們沒聽命令直接回金絲雀城去,又多搜索了半天,否則也沒機會發現這個。”
然而葉甲卻下意識地蓋住姬蠊的手機:“先別直播,沒拍著吧?”
“沒有,下來之前就掛了。”
棉蚜在這群小孩之間走動,小孩們都嚇得躲得遠遠的,或者不能動的也在原地瑟瑟發抖,用被子把自己蒙住。他們吃的東西就是剩飯或者過期的包裝食物,旁邊的浴室把下水道篦子拆了就是他們的廁所,同時喝水也在這里,牆邊立著噴消毒液的噴壺。
塵蟎說:“這比卡琳娜描述的羅馬那次黏菌繁殖事件的條件惡劣多了!簡直不把寄主當人看!”
葉甲眯起眼睛辨認了一番:“你說得對,本來也沒當人看,這些小孩都是在這兒上學的貴族子女,對義援會來說就都該死。如果不出所料的話,他們的父母應該已經慘遭毒手了。”
“管理員在哪?這地方總應該有管理員?”
“估計是在咱們鑿洞下來之前就跑了?”
“但是不像,這些消毒噴壺已經很久沒人碰過了,食物也很匱乏,如果他們想好好養黏菌體,總不會心疼幾毛錢一個的廉價饅頭給宿主。”
“確實,好像沒聞到有普通人類的氣味。”
“但總還是有人給他們送來食物,就算少也並非完全沒有。只不過出入口在哪……明明所有門都已經封死了……”
石蟥說:“趕緊把這地方拍下來公布給全世界!讓他們看看義援會和大小藍魚有多邪惡!咱們又一次拯救了世界!這要是全都出生的話恐怕有好幾萬個!”
目前唯一的手機在姬蠊手里,但姬蠊一動也沒動。
“還愣著干什麼!?”
步甲說:“你急什麼,這地方不該是聽我指揮嗎?”
棉蚜也說:“咱們最好自己先商量一下怎麼處理,目前留在洋鹽市的城防部隊有多少?100多?”
“94個,現在全都已經聚集過來了。”
呈現人形的可能只有30多個,剩下的只不過伸過來了耳朵和嘴巴。
“好,咱們94個人先商量一下這麼情況怎麼處理。”
石蟥說:“還能怎麼處理!?當然是盡快弄死!扼殺在卵泡狀態!”
步甲沉吟:“要不要這麼處理,我們還要討論一下……”
“有什麼可討論的!?抑制黏菌擴張是全世界的共識,金絲雀城也確實在這方面幫過忙,而現在又有一起龐大的繁殖事件就在咱們眼前,還有什麼可討論的!?金絲校長說咱們胡亂報仇是抹黑金絲雀城,但現在絕對能將功抵過!塗沫也殺了,威懾力也展現了,還揭開了義援會的丑惡嘴臉,為世界清除災難,今天可謂是……”
步甲說:“伶鼬不會在意這些東西是死是活,她只想讓塗沫和何淵陷死,世界上的其他人死越多越好,她只想為翎雁報仇,或者說只想發泄翎雁之死給她帶來的憤怒。”
葉甲說:“咱們也算是對她仁至義盡了。”
石蟥也感到氣氛不對了,語氣稍軟說:“那總要……至少報告給金絲校長……然後讓她決定吧?”
“告訴她?告訴她不就間接等於把這群宿主都弄死嗎?”
“把宿主都弄死有什麼不對!?”
步甲終於喊出她最真實的想法:“這些都是咱們的同類,你就一點都不心懷憐憫嗎!?”
石蟥稍愣了一下,似乎被她的邏輯震驚了,但她更震驚的是:其他人似乎遠不像自己般震驚。
“別告訴我你們都有這個想法……”
“……”其他人暫時沉默。
“……同類?什麼同類?大小藍魚還是你們同類呢!如果有機會弄死她倆你們該不會也突然……心懷憐憫吧!?”
“那不一樣,但是這些沒出生的卵泡們是無辜的。”
石蟥逐漸發現自己才是這里的少數,甚至好像是唯一一個。
“誰是無辜的!?到底什麼是無辜的!!!?你們要說這些宿主小孩是無辜的還行,但他們所孕育的東西難道不是我們仇敵的後代嗎?”
棉蚜說:“石蟥說得也不都是錯的,這些小孩也都是協會高層的遺孤,理應是咱們援救的重點對象,放任不管的話卵泡破殼的時候他們就會死。咱們可以聯絡金絲雀城,把這些宿主搬回去,給他們做剖腹手術,然後養育這些卵泡,這樣的話宿主和卵泡都不會死。”
“對啊!!!”石蟥說。
然而棉蚜又補充一句:“前提是整個流程都不被干擾。”
“但不可能。”長蝽說,“大小藍魚現在就在洋鹽市,目前也只有小藍魚的飛行器受了傷,大藍魚的F-219還處於最佳狀態,根本不可能那麼理想化地把這好幾百只宿主搬出去。”
石蟥說:“所以我才說趁她們沒回來就抓緊時間把宿主都先弄死!反正這群小孩也基本沒救了,咱們就讓大小藍魚的繁殖計劃失敗!”
“我承認你說得沒錯!但你怎麼就沒一點憐憫之心!!!?”
這是石蟥所不能理解的發言,土生土長在金絲雀城的她從來就沒思考過憐憫之心是什麼,就算有,也是翎雁還沒死的時候。今天的她是來執行伶鼬的命令的,而那個悲憤的母親想看到的就是死的人越多越好,仇人、敵人、煽風人、點火人、隔岸觀火以為不關己事的人,總之死得越多越好,今天的石蟥不打算對任何人憐憫,更別說是仇敵的後代了。
“……說什麼憐憫!?你們剛才發瘋似地吞吃市民的時候也沒見誰阻止過!”
事實上長蝽和棉蚜還是阻止過的,葉甲也沒來得及享受幾口新鮮人肉,但此時她們既然沒回去,那就證明最終還是和怪獸般的步甲達成了某種默契。此時人類形狀的步甲表現出了她今天最不像人類的一面,把金絲雀城和義援會的深仇血恨置之腦後,居然從生物學分類上對自己的“同類”產生了同情。
石蟥簡直絕望了:“你們到底怎麼了!?從小看著翎雁長大的不就是你們嗎!?葉甲隊長!步甲隊長!你們難道忘記了她死的樣子!?現在仇敵又在繁殖後代了,企圖形成強大的力量和我們抗衡,企圖擊敗金絲雀城,然後勢必又要殺死更多人,而你們卻居然扯什麼同情!已經沒有時間了!大小藍魚馬上就要出現了!”
“我都說了我們需要討論,你到底在吵什麼?”
“你們倒是討論啊!半天也沒看見你們說出一句有用的論據!我真的不理解你們,你們憐憫的同類對象不都還是卵泡嗎?金絲雀城的實驗每天要消耗掉多少黏菌體卵泡?也沒見你們那時候同情過!尤其是現在這里分明就還有幾個助理研究員,你們的智商比我高兩三倍,智商都被狗吃了?”
“不,我們也在努力分析這個現狀,但你難道感覺不到自己的異常嗎?你剛剛也進入過黏菌網的內部了,再出來之後就沒覺得不對勁嗎?”
“什麼意思?什麼不對勁?”
“就是那種融入其中的幸福感,以及離開之後的失落……”
“沒有,而且這和現在的議題有什麼關系?再說長蝽隊長她們三個也沒進過黏菌網啊,是不是你們在黏菌網里換了個腦子就變蠢了?”
整個空間里都是石蟥憤怒不解的吼聲,其他女孩們也只是聽著,理性上認同著,但絲毫不作出反應。石蟥正要繼續說話,突然棉蚜捂住她嘴:
“噓!有人!”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安靜得如同牆角里的蘑菇。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一開始她們都以為是腳步聲,在昏暗的燈光下聽起來格外滲人,仔細一聽確實也是腳步聲,只不過像是高跟鞋,聲音很清脆的那種,但最後她們發現這節奏和普通的腳步聲有些不吻合,更像是許多高跟鞋在一起走,又像是有許多撥浪鼓在此起彼伏地撥動。她們都嚇得不敢活動,按道理說這里不該有什麼令她們值得恐慌至此的東西,但所有人此時居然本能地不敢動。反而是宿主小孩們紛紛高興起來了。
“窸窸窣窣……噠噠噠噠……”
聲音是從淋浴房里傳出來的,葉甲實在受不了了,跟稻蝗兩步過去,嚇得下意識往後一跳——
就在淋浴房的天花板上,一條兩米多長的大蜈蚣正在蜿蜒爬行著,渾身散發著腥味,好像是從下水道里爬出來的,但腥味和下水道無關,而是源於它腰間掛的一個大漁網,漁網撐得塊炸開了,里面似乎都是魚。
葉甲嚇得往後退,三兩步跑回同伴之間:
“那個東西來了!那個大蟲子來了!!!”
“小千!!!?”
在場所有人都瞬間嚇愣了,盡管黏菌生物的隔代強度遞減不是絕對的,但與她們相隔兩代的“3號本源體”小千啃她們可以完全像啃大白菜一樣!剛剛長蝽遭遇大藍魚的時候就以為自己要死了,而此時這種感覺再次回歸,她眼睜睜的看著這條巨大而致命的節肢動物爬過來,在她們之間蜿蜒游行。
小千在宿主之間游動著,最終停在一個女孩屍體旁邊——至少剛才長蝽以為那是屍體,接下來這只巨大的蟲子直接從女孩後背還是肛門不止什麼孔鑽進去,一堆暗紅色的液體從她嘴里被頂出。然後簡直就像變魔法一樣,體重估計有幾百公斤的這玩意居然整條鑽入女孩體內而沒把她成的變形,不僅沒變形還反而動起來,活動活動眼珠子,腮幫子上伸出大顎,皮膚也變成墨綠色,手腳漸變為通紅。
表現為人形的小千半點都沒讓女孩們感到半絲松懈,變成什麼樣都不耽誤她把自己啃死。反而宿主小孩們都圍上去,井然有序地排起隊,就連虛弱到不能動的都努力爬過去排著。小千把漁網打開,里面是一大兜新鮮的毛鱗魚,有的還在活蹦亂跳,帶著它們產地海域的冰冷溫度,這些手指長短的小魚當然不是洋鹽市碼頭外面捕來的,它們生活在冰冷的北極海域。小千給小孩們發魚,一個人兩條,而且她還尤其照顧那些小腹隆起的行動不便的小孩,因為這些體內的卵泡快要成型了。
“吧唧吧唧……”得到魚的小孩們立刻連皮帶刺地生吞活剝下去。
等到排隊領取的都領完後,她提著漁網親自分發給完全無法行動的小孩宿主們,這些無疑是最早被產卵的一批,卵泡也最臨近孵化。於是長蝽明白了,這里根本沒有人類進出的門,只有一條狹窄的下水道,而這些宿主小孩全程就是由這條大蜈蚣負責養育的!
女孩們一動不敢動,但小千還是一步步走過來了,走到棉蚜面前時棉蚜都嚇得閉上了眼睛,小千自己也是一愣,但也只是愣了幾秒,然後把不太完整的毛鱗魚發給她兩條。
“吃,吃。”她用沙啞的嗓音說。
棉蚜趕緊把兩條魚吃下去,發現味道還不錯。看著棉蚜吃下去,小千露出燦爛的微笑,把剩下的魚都發給侵入此地的女孩們,然後不再管她們,脫掉自己的人形外殼,露出作為節肢動物的面目,十多只腳抱著幾個肚子鼓到不能動的宿主小孩,顆顆卵泡的輪廓已經浮現在小腹上,小千繞成一個圓環抱著他們,蜷縮在牆角睡覺去了。
“……”
“呼……呼……”昏暗而碩大的空間內只有睡覺的呼吸聲。
“咱們……走?”金絲雀城的女孩們用不管什麼方式互相交流著。
“走吧?”
女孩們正要順著長蝽鑿出來的天井往上爬,卻又一愣,兩張臉正俯視著下面的情況,好奇地玩弄著觸手狀的愈傷組織,還對下面輕聲說:“別上來了,我們下去。”
俯視她們的正是一大一小兩只藍魚,破損的F219B飛行器還背在小藍魚背上。她們就這麼跳下來,女孩們後退兩步,不過這里不是打架的場所,她們也肯定會害怕傷及宿主。
“我還在想在哪新開一扇門,結果你們就代勞了,謝謝你們。”
“不客氣。”長蝽說。
石蟥發出像是受傷的野獸一般的聲音,就像一口要把她們倆咬死。不過大藍魚充分表現出她的肆無忌憚,仿佛這些入侵者不存在似的,走到小千旁邊,把她脫下來的人形外皮收拾好,又把更多的一些剩飯扔給沒吃飽的宿主小孩。
“歡迎,歡迎來到我們村子。”
“什麼村子?”
“海藻新村。”
女孩們對這個名字沒什麼概念,只是點點頭。
葉甲說:“當初你在金絲雀城外說得那麼大義凜然,意氣風發,說要建立什麼黏菌體與人類和睦相處的世界,結果這就是你建立的東西?反正在我看來也就是另外一個黏菌體培養基,沒看出怎麼和睦了。”
小藍魚挺挺鼻子:“你們身上有塗沫的血的氣味,你們把他弄死了?”
“嗯。”
“你們——”
“別打岔。”大藍魚說,“這群被金絲雀城洗腦的低智商沙拉蟲剛屠殺了十多萬人,然後轉眼說我跟人類相處得不夠和睦。麻煩你們能定義一下和睦嗎?這些小孩都還活得好好的,哪怕是協會高層的後裔也沒被我們處死,我和小千阿姨甚至還用食物喂養他們,唯一需要他們做的就是替我們繁殖。我追求黏菌體與人類和睦相處沒錯,但第一步也得多有幾只黏菌體才行吧?”
棉蚜說:“據我所知,如果不加干涉的話,這些宿主會在卵泡破殼的時候憋死。”
“嗯。”大藍魚只簡短地嗯了一下。
小藍魚倒是扯著嗓子說:“本來塗沫答應找最頂尖的醫生做取卵手術,現在塗沫也死了……”
大藍魚說:“手不手術無所謂,宿主死就死吧,也就是王沙漣可能會不太高興。”
然而大藍魚卻又話鋒一轉:“你們之中是不是有金絲雀城的科學家?是不是可以給小孩做手術?”
長蝽還沒說話,已經有腦子軸的女孩對號入座了:“……為什麼還有人不明白生物學家和臨床醫生的區別?”
“所以你到底會不會?就是切開膀胱然後把卵泡都取出來。”
“也不能說不會,我負責准備試驗樣本,這種操作難度不大。”
“那就由你們弄吧。”大藍魚說。
石蟥說:“別再陰陽怪氣了!!!我們會幫你的宿主做取卵手術!?你們最好別開這種沒意義的玩笑,然後趕緊趁早自殺!”
小藍魚卻一笑,笑著拽拽石蟥的耳朵,就仿佛翎雁還活著時候她們一起在看台上聚會那樣。
“沒開玩笑,Doris的提議是認真的,我們可不是讓你們幫我們繁殖後代,就算不做取卵手術這些卵泡也能破殼,唯一的區別在於宿主存活與否。這些都是協會高管的後代吧?按道理說應該是你們這群金絲雀城的走卒們拼死保護的對象?現在Doris給你們機會履行職責,你們不該抓住嗎?”
“她說得對。”步甲說。
但小藍魚又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這群人該不會故意把卵泡弄壞吧?”
大藍魚說:“不會,我剛才觀察她們好久了。如果她們剛才不會,那麼之後也不會。”
“她們剛才也不是不會啊,只是依然在辯論。”
大藍魚走近金絲雀城的女孩們,走近步甲,伸手摸她的腦袋,步甲稍有些緊張,大藍魚把她臉上的一點血抹掉。
“你不會傷害我們的後代吧?嗯?白樹的女兒,我的同類?”
石蟥說:“她已經吃人吃瘋了!跟她說話沒意義!”
但步甲卻只是很平緩地說了句:“我不傷害你們的卵泡,所以你們也不能傷害石蟥。”
“你們的對話我都聽見了,感謝你們對卵泡的手下留情。”但大藍魚又惡狠狠地看石蟥一眼:“但也根據剛才的對話,她對卵泡的威脅可比你們大得多!”
“你不想讓我們都變成威脅的話就別碰她!”
“哈哈!”大藍魚輕蔑地一樂,“我又陷入困惑了,這份困惑簡直再熟悉不過!何以我會被一群比我弱得多的東西進行囂張的口頭威脅?你就不怕被小千阿姨咬死?”
步甲這次不退縮了:“石蟥和我們是一體的,你傷害一個就等於在傷害我們所有人,我們當然要本能地自我保護,就算無法抗衡你也至少會拼死一搏。”
大藍魚點點頭,嘗一口她臉上的血。嚴格來說那根本不是她的血,也不是任何人的血,有可能是任何一個被屠殺的平民的,也有可能是塗沫的。
“你們吃了塗沫,我理應做出反應,但我提議今天的同類相殺就先告一段落吧。要做取卵手術的話是不是需要什麼工具或者藥品?畢竟人類這種生物太脆弱了,稍微感染一點雜菌就會死。你們誰會做手術?”
“我會。”一個女孩說。
“你叫什麼?”
“我叫水蠍。”
“好,那就由你再選出幾個有經驗的人給宿主做取卵手術——不是說從洋鹽市選,而是從你們之中選,我希望至少是同類。所需的器具藥品跟我說就可以,我會幫你找來。來吧,我先帶你轉轉,有幾個已經快要破殼了,宿主已經好幾天沒小便過了,想讓他們活著的話得趕緊准備手術。”
水蠍問:“所以……這些都是誰的卵?”
“小部分是我們倆的,還有黃蕉的,但絕大部分都是小千阿姨的。”
“那豈不是會誕生出大量的二代體!!!?”
“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我小時候沒人知道還有什麼三四五代體。反正總之你就負責組織手術,其他人負責看守和巡邏。”
棉蚜說:“你這算是在軟禁我們?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金絲雀城?”
“不知道,等目前這批卵泡都出生吧,最長五六個月?反正你們自己也不著急回去,否則的話也不會在這兒了。”
小藍魚有些不安地說:“你是不是太信任這群人了,把卵泡全權交給她們負責?她們可是金絲雀城的鷹犬,就算今天暫時抗命也是為了給翎雁進一步報仇,不說明她們反而是最激進的一批嗎!?”
大藍魚搖搖頭,把她肩膀摟胳膊里,另一只胳膊摟住石蟥,石蟥畢竟還是有畏懼心的,就算強裝鎮定也嚇得瑟瑟發抖。
“沒事,沒事。”大藍魚對別的女孩說,然後對懷里的兩人同時說:
“你們真該好好聊聊,你們有太多共同點了。”
“我!?跟她!!!?”小藍魚不屑地撇撇嘴。
“而且其中最大的一個共同點是,你們和人類相處太久,幾乎忘記了自己的本能屬性,沉溺於人類世界的生活,扮演著人類社會的角色,也為人類之間的陣營矛盾而拼死戰斗。我不管什麼金絲雀城還是義援會,或者什麼國家還是聯盟,戰亂、糾紛、勾心斗角,要弄清這些東西之間的關系太復雜了,這些都是人類文明發展到極致的副產物。你們可以深陷其中,為自己所效忠的陣營而戰,但也可以在任何時候抽身出來,重新審視自己靈魂深處那種最最純淨的欲求——屬於我們這種生物的最本能的欲求。今天我看到她們的審視了,在效忠金絲雀城20年後終於找回自己作為沙拉蟲的真實一面。金絲不是咱們的同類,雖然也不像人類但畢竟和我們不一樣,塗沫何淵陷也不是,艾沃森·傑德爾也不是,誰都不是,只有咱們自己是,是互相的同類,懂得咱們自己才能懂得的感受。”
所有人都愣了半天,然後她又補充一句:
“除了王沙漣,王沙漣永遠跟咱們是一樣的。”
對於王沙漣女孩們也沒什麼深刻印象,只知道是個整天和黏菌體混在一起的普通人類,沒看出有什麼和自己的相似之處。
石蟥終於陷入深深的絕望,她最後一次發出悲涼的嚎叫:
“你們別被她帶跑了!倒是抗議一下啊!咱們可是懷著赴死的決心來和她們決斗的,你們都給我醒醒!!!”
但大藍魚輕松就把石蟥的呐喊化解掉了:
“你們跟我拼死決斗?來啊歡迎,大不了你們所有人一起上?不過先容我問你們個問題:你們金絲雀城就算繁殖黏菌體也是用卵液直接培養吧?”
她不等回答,不知從哪突然拽過來七八個小孩,男男女女的還很有精神。
“這些是健康小孩,也不是協會高層的後代,有些可能是義援會成員的孩子,當然家里人也多半被你們今天早上給吃了。來,石蟥,還有水蠍,你們先來,這兩個小男孩是不是挺可愛,看見你們的裸體都勃起了,過來,別害羞,騎上去,然後——”
在大小藍魚的指引下,就連石蟥也沒有半絲反抗的動力了。
“——然後,體驗一下把產卵管伸進人類體內產卵的感覺吧!”
葉甲都驚呆了,簡直比剛下來時看見這一坑宿主還吃驚:
“你!!!!你在干什麼!!!?”
“我在干什麼?如你所見啊!你雖然有後代但也是用人工培養皿繁育的吧?金絲不准你們在人類體內產卵吧?她不准你們產卵,就好像不准你們吃人一樣!她也不過是個人類,是100億人類中的一員,盡管方式扭曲但也是在卑微地服侍人類,對她來說黏菌生物也只不過是武器、試驗樣品和工具,她享受著你們創造的價值,然後對你們橫加管束,就連現在都在下令讓你們回去,威脅要懲罰你們。但現在,你問我在干什麼?”
大藍魚把一個嚇得瑟瑟發抖的人類少女推到葉甲懷里。
“我在告訴你,什麼才是咱們這種生物應有的生活方式!”
女孩嚇得臉都白了:“別吃我!求求你!我什麼都做,別吃我就行!我還不想死,我還想活著……就算要吃也別一口口地咬,我怕疼……”
“不吃你,不吃你。”葉甲抹掉她眼淚說。
葉甲確實不想吃她,真的一點都不想!此時看到這個人類居然沒有平常那種難以抑制的啃咬欲,但取而代之的卻似乎有另外一種更加呼之欲出的欲望!
“去吧,去吧,人類小孩還多著呢,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咱們最終會給他們做手術,王沙漣體內孵化了那麼多人最終不也還是活得好好的?再說你們也不一定有多在意這群人類的死活……”
剛剛的石蟥似乎是這群女孩們最後的底线,而此時的她也和自己的繁殖對象如膠似漆地蠕動著,雖然在哭但依然沒有停下腰部的動作,卻已無顏再叫出翎雁的名字。棉蚜也不再問出“要軟禁我們多久”之類的話,她的內心深處似乎期望越久越好。
“這些小孩應該沒有協會成員的後代吧……”水蠍問。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都是義援會的小孩,你們盡管放心產卵,你看這個小孩長得像不像塗沫?”
“哦哦哦哦那就好!”
“總之歡迎來到我們海藻新村,我們的目標是創造一個沙拉蟲與人類和睦相處的地球!我已經把柴火准備好了,咱們晚上生一堆篝火烤肉,烤什麼肉都行,吃完飯再唱唱歌跳跳舞。”
“跳舞?跳……什麼?”
“我的兩位長輩,我母親和黃環阿姨常跳的,預祝女兒們健康成長的舞蹈。”
她一邊解釋著,一邊已經開始展示這妙曼而神奇的舞姿了。
………………
…………
……
盡管和洋鹽市的城防部隊失去了聯絡,但金絲很清楚發生了什麼。
伶鼬還歇斯底里地哭叫著:“她們大概都死了!嗚哇啊啊!!!都被大藍魚殺了!!!!”
“沒死!!!我知道肯定沒死!!!!!!不信你找UNGMC調取同步衛星影像,絕對能看見她們活蹦亂跳的!”
“還哪有什麼UNGMC啊!全都已經解散了!……步甲她們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陪伴在翎雁身邊……嗚嗚嗚石蟥!!!”
“嘖!!!算了你隨便吧!”
不安穩的午休過後,金絲胡亂套上一條白絲襪,穿上裙子蹬上小皮鞋就走。伶鼬問她到哪去,金絲自己也不知道。
“葉甲也不在,步甲也不在,草蛉!我車鑰匙呢!?”
“我找找……”
“快點!磨蹭!你們是在洋鹽市吃飽了,我可是24小時水都沒喝!”
“沒有!我我我我沒有!至少沒像別人一樣敞開了吃……就吃了兩個義援會成員的腦子……”
“行了別廢話了!把飛行器拿過來給我!你在這里陪伶鼬,別讓她一個人出門。”
這時有小城防士兵過來說:“金絲校長,有從外面來的客人找您,是個小男孩,還說來過金絲雀城和您當面開過會。”
“誰呀?就這麼放進來了?也不怕是人體炸彈……讓他在會客室等著。”
金絲不緊不慢地到會客室去,還真看到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少年,說是陌生有隱約有些眼熟,說是眼熟卻又想不起是誰,金絲心想該不會是自己的臉盲症又犯了,少年主動笑容滿面地迎過來。
“哈哈哈,好久不見,金絲校長,你還是這麼年輕,不同的是這一次我看起來比你更年輕了。”
“你是……”
“開門見山地說,我是達倫·阿什利。我曾經很反對以思維繼承的方式延續生命,何況延續下來的這個人算不算是我本人都不一定,但洋鹽市的事讓我意識到自己還有未完成的工作,UNGMC也必須繼續存在著,所以我去找了你們的前任首席生物工程師傑德爾先生,在他的船上接受了思維繼承術。”
“哦哦哦!洋鹽市出事那時候都傳聞您病得快死了!”
“也沒錯,我的上一個身體被傑德爾扔進海里喂鯊魚了。”
金絲請阿什利先生不客氣地隨便坐,茶幾上有伶鼬新做的餅干,是和她頭發一樣的艷紫色,味道也和她的精神一樣瘋狂而憂郁。
金絲說:“葉甲她們去洋鹽市完全不是出於我的命令,而且現在她們正在抗命狀態,我正考慮要不要親自過去把她們一個個拽回金絲雀城!”
“冷靜,金絲校長,冷靜,我不是來追責的,正相反,我是來道歉的。”
“道歉?”
“為UNGMC的失職而道歉,在之前洋鹽市的騷亂中沒能兌現承諾保護你們產業的安全。實際上這個歉不應該由我來道,從個人角度來說完全不該,我那時候實在是虛弱到無法進行正常工作,然後經歷了一個完整的死亡過程,沒有人該為自己死得不是時候而道歉。不過作為UNGMC的代表人,現在我正式向你道歉。”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不過您既然來找我,說明還能從某些方面有所挽救?”
“在我看來目前很難有所作為,局面已經很難打開了。而且我想盡快梳理一些事情,說不定會對你有些啟發。首先我想討論的就是,在洋鹽市的暴亂中,就算UNGMC充分干涉,能干涉到什麼程度?”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
“結論呢?如果和我想的一樣,你會認為其實UNGMC就算干涉也不會有什麼效果,畢竟兩位F-219駕駛員都叛變了,她們具有這世界上最高的機動性,我們的武器就算攜帶甜霜彈頭也沒辦法射中她們,再加上震驚學術界的第三只本源黏菌體,加上許多出乎意料的變故,UNGMC就算投入進去也只會白白損失人員和裝備。”
“這是您為UNGMC開脫的說辭?反正結果也不會改變,所以UNGMC沒伸出援手簡直太對了?正好節省了人員裝備的損耗?”
“不不不,我要是開脫的話可以有很多其他更合適的說辭,比如UNGMC早在一年多前就被UN開除出籍了,所以失去了相當一部分權威力,也失去了大量資助,以至於難以兌現承諾,這個理由聽起來更合理吧?當然這也是事實,據說是因為我們‘處於嚴重的違背理念與失去管控狀態’,且‘各層員工及相關方涉及多項違規行為’之類之類的。”
“所以現在是誰負責和我們金絲雀城談判?你們的職權給誰了?”
“沒有人,UNGMC就是單純地被切斷了一切資金與組織權限,並不是撤換某位高級執行者或者將職務轉移給其他部門,而是從高層到低層簡單徹底地全都切除了。我們簡直被當成了一塊瘤子,他們並不認為我們作為瘤子有什麼存在價值和正面作用。換言之,他們不認為金絲雀事務有什麼值得特別關心的。”
阿什利先生站起來,不碰桌上的咖啡,只把餅干和蛋糕吃個沒完,他的大腦還在發育,正是嗜甜如命的年齡。金絲把自己的蛋糕也推到他能拿到的距離。
“所以金絲校長,我是來道歉的,UNGMC沒能兌現承諾,不僅是因為一次偶然的決策失誤,更因為我高估了組織的能力上限、低估了可能應對的威脅。也就是說從一開始我們就不具有保護肉食產業的能力,卻和你簽訂了承諾保護肉食產業的合同。很抱歉。”
金絲雖然大腦發育永遠就停留在青春期初期水平,但不影響她揣測到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甚至決定提前一步替對方說出口:
“這麼說我也應該向您道歉,金絲雀城也沒好到哪去,我從一開始就不具備兌現承諾的能力。我承諾將金絲雀城黏菌體保持在可控狀態下,也確實控制了很多年,但現在才發現根本不是我的命令在發揮作用,只是這些年她們恰好不想抗命。今天的事您應該也看到了,這群丫頭對我的命令根本就是選擇性進行服從。”
“選擇性服從就是沒有服從。”
“嗯,就是沒有服從。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承諾什麼。”
阿什利先生笑起來,抖抖胸口的餅干渣子:“哈哈哈哈哈!所以我們兩個都承諾了自己兌現不了的事,然後還對互相深信不疑地簽訂合同,咬文嚼字地完善條款,以為條款越詳細就越能確保世界和平,直到現在才暴露出最終事實:咱們兩個就是可悲的小丑,根本沒人把咱們兩個當回事。”
伶鼬也趕過來了,眼角上還有匆忙化妝的痕跡,試圖擺出一副專業的迎賓笑容,但如今實在是和“專業”相去甚遠。
“好久不見,阿什利先生,剛剛聽說您接受了思維繼承術,而且還是我前夫為您操刀的。”
“沒錯,我很信任他,手術很成功,所以現在這就是我嶄新的樣子,我甚至在想80年後要不要再做一次。”
金絲說:“要不你再給我們烤點餅干去,阿什利先生還挺愛吃。”
“好!有葉甲她們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我!”
“其實消息已經有了……根據無人機和同步衛星影像……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伶鼬咽口唾沫,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你說吧,我能承受住。”
金絲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阿什利先生替她說了:
“你們的城防士兵似乎和兩位F219駕駛員達成了某種協議,然後留在了洋鹽市,在那地方構建了一個巨大的黏菌體繁殖坑。”
伶鼬差點流出來的淚水又硬生生地縮回去:“什麼意思!?達成什麼協議?那不就是……就是……”
“在我看來就好像是叛變了。”阿什利先生說。
“……”
在尷尬的寂靜中他又補充了一句:“反正不是第一次。”
金絲說:“說不定是有什麼其他隱情呢?先別瞎想了,伶鼬,再幫我們烤點餅干之類的。”
暫時支走了伶鼬,兩人又回到剛才的“可悲”的話題。
“我其實有個想法。”阿什利先生說。
他只是開了個頭,沒直接繼續說下去,金絲就感到他的想法其實有些難說出口。
“嗯?直言不諱就可以了。”
然後他就真的直言不諱了:
“我想讓金絲雀城倒閉。”
金絲吃了一塊伶鼬的瘋狂曲奇,里面放了過量的糖和生姜。
“您說的倒閉是指……哪個層面的?”
“消失,滅亡,分解,一切形容一個國家終結的詞匯都貼切我的想法。”
金絲雖然面無表情,但她的表情依然充滿了痛苦。
“金絲校長,該從夢里醒來了。你想為這個世界帶來快樂,以你自己的方式帶來快樂,我也全力支持過你,你也一度成功過,但如今你失敗了,不因為別人,不因為外力,而因為你和你的前任朱岩礪校長埋下的重大隱患,也因為你在帶來快樂的同時所制造的那些疾苦。知道為什麼我們被除名了嗎?因為我們支持著金絲雀城,而這就和普世道德背道而馳,普世道德不支持將一部分人的快樂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疾苦上。你當然知道這一點,畢竟你將自己認知為承受疾苦的那群人,但畢竟還有很多其他人是被迫承擔痛苦的,他們不想和你一樣淪為家畜。這個恒久的隱患最終激起了義援會的反抗,你理想中的美好世界從沒有一刻是真正穩定的,你從建立人口合法交易制度開始就該想到這東西總該有終結的一天,而現在,我要對你說,這一天快到來了。”
“我不想……不想這麼快就結束……我太……太……怎麼形容呢?”
“意猶未盡,戀戀不舍,對不對?我知道這很痛苦,畢竟沒人願意在美夢最深處被叫醒,但你該面對現實了,你的堅持不僅不會重塑‘美好世界’還反而會使所有人繼續痛苦,我說的是所有人,甚至這次不再有任何一方受益者。現在的你還在向往著美好,就算是扭曲的美好也是美好,但如果繼續堅持下去卻又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堅持而只能看到全世界人因你而痛苦的表情,那你還能保持內心的純淨嗎?我看不會,你恐怕會變成真正的惡魔。”
“嗯……您繼續說……”
“剛才我說我們兩個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那麼現在也該對自己、對現狀有更加清醒的認識了。Doris是邪惡而強大的,也就是所謂的大藍魚,她對洋鹽市的非法占領必須被制止,而這次你們的城防士兵擅自出征洋鹽市只起到了反作用。UNGMC沒有能力抗衡Doirs,正如你沒有威望控制住所有城防士兵,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在尋找一種解決方案,來達到一個簡單的目的——讓我們兩個看起來不那麼可悲。”
“所以您的解決方案就是讓金絲雀城破產?”
“是的,讓世界回到金絲雀城建立之前的樣子,這需要你的幫助。”
“那抱歉,我不太可能親自毀掉一手建立的金絲雀城。而且我也看不出金絲雀城的滅亡對洋鹽市的混亂有什麼緩解作用。”
“對於洋鹽市我有很多種方案,而且理所當然的,我在考慮超級武器。雖然洋鹽市還生活著上千萬市民,但鑒於Doris已經開始繁殖後代,我們正在考慮‘罔顧平民生命’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攻擊。我沒有超級武器,我只有一個辦公桌,超級武器掌握在這世界的大國手上,我必須要說服他們瞄准洋鹽市摁下摁鈕。”
“可是您說UNGMC已經被開除了?”
“是的,但仍然作為一個獨立組織在運作,而且我們和各國的關系依然密切,經過這兩天的事之後恐怕就更密切了。我能說服他們動用超級武器,但必須給他們一個能夠兌現的重量級承諾,畢竟他們也將承擔誤傷平民的風險,付出的遠不止是一顆核彈制造成本的事。”
“還要什麼承諾?解決洋鹽市混亂不就是最好的結果?”
“解決之後呢!?交還給你們協會來進行人口交易買賣?也許能再繼續平靜幾十年,也許還能再次繁盛,但下一次爆發也遲早會來。”
“我明白了,您的承諾就是要讓金絲雀城破產吧?”
“是的。”
金絲難過地垂下頭:“我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這麼排斥我的事業……”
“不不不不,你誤會了,你們的人口生意怎麼都可以,就算違背普世價值,但這20年也由你一手把幾十億人的道德觀給扭曲了,也沒什麼國家是為了道德才想要制裁你們,有也是口頭說辭。生物科技,這是你們的威脅,也是你們的財富,也是各個大國最覬覦的東西,只要金絲雀城存在,他們就會寢食難安,又渴望得到你們的技術,又害怕你們有更新的技術誕生,害怕自己的科技與你們差距加大,再過一百年的話只怕與你們不在一個文明層面上。”
“哈哈什麼文明層面,當金絲雀城是什麼?外星人嗎?”
“事實上在我看來現在已經不在一個文明層面了。”
阿什利先生看了看自己白皙柔軟的小手指頭。
“你從很多角度都使世界變得更加美好了,金絲校長,沒必要再繼續堅持人口交易產業,也是時候放下自己的武裝了。”
“我……考慮一下……很多人都該怎麼安置……”
“極北物種研究院將會是個好去處,也就是所謂的極光城,你的市民如果不願融入社會可以轉移到那去,包括城防士兵也是,而至於科研成果,現階段的科研成果都必須要分享給各國官方科研機構。我不是不相信你,金絲校長,但我不得不說白醫生從心智方面比你沉穩得多。”
“可以商量,並非不可以商量,但您說的世界各國的顧慮依然沒解除啊,100年後的極光城科技依然可以甩全世界一大截,誰說白瞑就一定不構成威懾?”
“那是我們之後再考慮的事,目前我想先著眼於金絲雀城。”
“那就好吧,那您給我具體說說,如果我同意了的話,我該做什麼,UNGMC又會做什麼,怎麼保證這個‘破產’是一個平緩狀態,或者萬一我同意了,您也去和各國承諾金絲雀城會消失,結果武器到手之後我又反悔了,您豈不是會處於尷尬境地?”
“真是體貼的姑娘,我不怕你反悔。這將確實是一個很平緩的過程,你只需要……”
伶鼬端著烤好的餅干走出來,瞪著眼睛往桌上一擱:
“你們的談話我都聽見了,我就問你,如果金絲雀城沒了,我和我兒子會怎麼樣?金絲會怎麼樣?是不是還要來個斬首示眾以平民憤,然後暴屍三日任人踐踏?”
“不會,我保證。”
“你保證?你保證個屁!你連武器都要跟各國去借,說明你也沒本事攔住他們的士兵!到時候一群人衝進來把我跟金絲奸殺了,你這小子估計也排隊等著奸屍呢!”
“伶鼬副校長,我的相貌恢復年幼不代表就不值得受到尊重。我說了,我保證!”
“你們以為我瘋了,我其實聰明著呢!你們UNGMC我其實早看透了!你們專門擅長開空頭支票,空手套白狼,左右來回套,借刀殺人,借花獻佛,狐假虎威,其實你們根本什麼都沒有!”
“伶鼬!!!”金絲吼她。
阿什利先生依然像之前一樣情緒穩定,對伶鼬也只是笑笑。金絲深知她說的一點都不錯,但這不是問題的重點,金絲雀城依然需要UNGMC,不管他們借什麼刀獻什麼佛。
“我跟他聊就行了,伶鼬,你去再榨點果汁來,或者看看中午招待點什麼。”
“我去煮點麻辣走地蝦,再清炒個筍絲之類的。”
“那太好了,快去吧親愛的。阿什利先生中午留下吃飯吧?”
“榮幸之至。”
中午飯很簡單,果然就是一鍋麻辣走地蝦和一大盤筍絲,配上米飯,配上黃酒。伶鼬毫不顧忌自己精神狀態地喝了兩碗酒,紅著臉又說剛才那些話。
“……你們怎麼保證……嗝……我和我兒子的死活……”
“其實沒有什麼需要特別保證的,伶鼬副校長,你可以直接到極光城去,白醫生會接納和保護你們。”
“那金絲呢?”
“金絲校長也一樣,可以到極光城去,所有金絲雀城市民都可以轉移過去。唔,這個蝦也太辣了!”
“說得這麼簡單,萬一到時候不讓我們上飛機,或者直接關起來,你能有什麼辦法?”
“保障你們的安全也將是承諾的一部分,這一點敬請放心。但如果你半句話都不信我,那我們也就徹底失去溝通的可能性了。”
“你本來就多余過來找我們!過來也是添麻煩的!吃了這碗飯趕緊走吧!然後你就愛干什麼干什麼,自己一人好好活著就行了!!”
“不不不伶鼬副校長,我知道你最近情緒不穩定,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金絲雀城和UNGMC的合作是可以達到共贏的,何況我們被‘除名’之後反而會從規章層面變得更自由。”
“哈哈哈你們當然自由!你們再自由一點就變成跨國犯罪團伙了!有多少犯罪團伙都想從金絲雀城的崛起之中分一點紅利,你們也終於淪落至此?”
阿什利先生皺了皺眉頭,他就算再能控制住情緒也正處於激素分泌旺盛的年齡,他勉強壓住怒火,畢竟伶鼬是個毫無條理的瘋子。但伶鼬的下一句話把他徹底激怒了。
“你想左右逢源,在亂世中追求你自己的理想,你想效仿白瞑,但可惜目前為止你失敗了,你的第一個人生徹底失敗了,所以才會開始第二個,然而這依然改變不了——你只是個‘低配版’的白瞑。”
阿什利先生在爆發前的半秒鍾,金絲先發作起來了,豎著眉毛一拍桌子:
“還能不能好好吃飯了!咱們家什麼時候邊吃飯邊討論正事過!?”
阿什利先生於是表情軟化,降低語調說:“是的,難得伶鼬副校長親自烹飪的美味食物,用沉重的話題佐餐就太浪費了。啊呃!好像有條走地蝦的毒牙沒清理干淨……”
伶鼬也姑且降下語氣:“那你就吃沒有毒牙的唄,非跟有毒牙的較勁干什麼?”
“你說得對,是我太固執了。我該重新審視一下所有事,所有所有和金絲雀城有關的事情。”
“什麼意思?”金絲邊收拾碗邊問。
“你們剛剛提到了白醫生,其實我來這里之前去找過他至少三次,他給了我很多突破現狀的建議,從宏觀戰略到具體措施,包括關於超級武器的構想。不瞞你們說,使金絲雀城破產的思路就是他提出來的,他很歡迎你們離開這個爛攤子搬家到他那邊去,但他還有些更激進的措施,連我都不禁矢口否決,在道德下限方面我從來都不敢和他比較。”
“什麼措施?”金絲好奇地問。
“也是關於超級武器的,但並非投在洋鹽市黏菌體繁殖坑。”
“投在哪?這里!!?白瞑想炸死我?”
伶鼬一笑:“又是威脅,無聊的威脅,金絲雀城又不是第一次受到核彈威脅了,只不過這次的威脅者變成了白瞑。我早知道那個庸醫不靠譜,他對甜水市這地方談不上有什麼感情!”
“正相反,他才是最憤怒的那個,而最令他憤怒的點就是:伶鼬夫人,你使用了白家祖傳的銅鼎煮肉。”
“呵?原來是他們家的?我用他家祖傳的物件煮我女兒,給他沾上了晦氣,實在是對不住了!呵!”
“不不不,這里也恰好相反。他說那東西本身就有極度不詳的一面,一旦被翻過來就會被釋放,更別說用來烹飪人類的屍體,更增益了它的詛咒。這份詛咒會對甜江下游城市造成影響,比如此時的洋鹽市就正在飽受折磨。”
“嘁,庸醫講迷信,也虧你還有鼻子有眼地轉述。”
金絲說:“所以白大夫就因為伶鼬用了一口破鍋,就要對我們動手?”
“是的,我一直在勸他冷靜。”
伶鼬一撇嘴:“呵,這麼說來你倒成了好人了?”
阿什利先生說:“雖然你的語氣明顯是在諷刺我,但我卻要表示贊同——沒錯,我就是一個好人,我在向你們提議一條可行而且值得考慮的方案,幫你們突破這個難以扭轉的現狀。”
金絲拍拍伶鼬的肩膀:“親愛的,洗碗去吧。”
伶鼬再一次被支開,阿什利先生松了口氣,但他卻也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復。
“對不起,阿什利先生,我不太可能同意您的提議。您希望金絲雀城破產,這對我來說難以接受,盡管您說這是對我、對我身邊的人、對全世界最好的結果了,但我依然難以接受。我沒有任何方案能填平洋鹽市的繁殖坑,也沒有這個義務,繁殖坑也不是由叛離的城防士兵建立的,她們只是被誘惑了,真正的操縱者是大小藍魚。制造出強大的F-219飛行器的是美國,鎮壓大藍魚和義援會的工作應由UNGMC負責。昨天100名城防士兵失控不假,但這是在你們諸方紛紛失敗之後才發生的事,從因果來說,如果沒有你們首先打破承諾,我們也沒可能做出昨天那種事。那麼現在,如果您想解決問題,您不能讓金絲雀城首當其衝地背這個鍋。至於我們今後如何發展,對世界有益還是有害,這無關洋鹽條約,您管不著。”
“我懂了。”阿什利先生說。
“您懂了就好,祝您就算沒有我們的幫忙也能借到趁手的武器,您不妨試試大肆宣揚金絲雀城威脅論,就像瑟米西沃安教會初期瘋狂拉攏教徒的時候那樣。”
“哈哈哈哈,多謝提議,我會考慮的,盡管這是在打我自己的臉,但我依然會考慮的。謝謝你,金絲校長,也謝謝伶鼬的午餐,她的烹飪水平沒有太多的退步。”
伶鼬系著圍裙舉著洗碗海綿走出來,笑容滿面地寒暄送客,阿什利先生對她笑笑,最後又對金絲說:
“我從你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你的老師朱岩礪的影子。”
“謝謝,您這是在夸獎我。”
“但你還記得他最後的結局嗎?”
“我知道您要說什麼,謝謝提醒。另外請您放心,朱校長創造出了我,但我還沒創造出任何東西,所以金絲雀城最終多半還是會結束在我自己手上,只是我們還都沒准備好迎接這一刻。”
“嗯,嗯,那就好,雖然今天沒能達成任何協議,但你讓我意識到我們今後依然可以繼續交流。”
阿什利先生於是走了,金絲讓草蛉送他出城,讓其他人也都出去,伶鼬脆弱地癱在地上摟著金絲低聲哭。
………………
…………
……
“咕扭……咕扭……噗唧……噗唧……”
洋鹽市中心偏南的一大片區域,大約十平方公里的范圍內,一張碩大的粉色黏菌網正在蠕動著,這坨粘稠的鼻涕狀物體覆蓋了區域內一半以上的地表,最粗的觸手有樹干般粗,最細的如毛細血管般細,也向下扎入瀝青和水泥的縫隙里,透過半透明的表面張力膜可以看到里面的粘稠液體正在有規律地流動。盡管體積暫時不再增加,但女孩們依然在不知為何經營著這坨東西,為他尋找一切可用的有機物,細小的觸手向四面八方延展著搜索能源和物質,遇到動植物就“吸收”掉,短短兩星期就有兩個加油站和一個面粉廠被吸干了。城防士兵在這里大肆殺戮一番並殺死塗沫後,義援會就不具有戰斗力了,市民們紛紛外逃,但少數逃無可逃的民眾仍有三百萬之多,住在洋鹽市其他區域,不敢靠近從市中心到珍珠小學的區域半步。少數軍隊遠遠地駐扎在這片區域外圍,只有報導的無人機敢接近拍攝,也有些無人機被突入伸出的觸手就這樣卷進去腐蝕掉,讓所有觀看直播的人都感受到這東西的恐怖。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洋鹽市中心地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黏菌體繁殖坑。這片區域里並非沒有人類,有許多個體內懷有黏菌卵泡的小孩,誰也不敢營救他們,因為誰都知道營救行動都是徒勞的,任何營救行動的組織者都是在無謂地損耗人員。
只有一個成年人存在於黏菌繁殖區域內部,直挺挺地站在粉色物體旁邊,捏了捏表面張力膜,把手伸進去抓兩下,舔兩口黏液的味道,甚至想要鑽進去體驗一把被浸泡的感覺。
“干什麼呢?”大藍魚問他。
“我看看這是什麼東西。”王沙漣說。
“你什麼時候來的我都不知道。”
“你把F219開走了,我們只能幾經轉機到最近的城市,然後自己開車過來的。”
“你和黃蕉兩個人?”
“白樹也一塊跟來了,說想看看你的這個海藻新村。”
“她怎麼說?”大藍魚激動地問。
白樹從黏菌網里鑽出來,用王沙漣的衣服擦擦臉上的黏液:
“一點也不像海藻村。且不說這個我沒見過的大東西,其他部分也不像,倒有點像我媽的鍾乳石洞和黃環阿姨的火山洞,密密麻麻都是咱們的同類,但這也正是當年我和黃蕉離家出走去找王沙漣住的原因啊。”
“那時候咱們還在海藻村第一小學念過書呢。”黃蕉說。
這個黃蕉對黏菌網沒興趣,對腫著肚子的宿主小孩們也沒興趣,只一個勁地回憶王沙漣給她買溜溜球的事、挨家挨戶蹭飯的事、舉著天线看越南電視台的事,眉飛色舞地說著。王沙漣對越南台沒太多印象,可能做VR動畫的人加入了些許自己的想象和二次創作,但他還是摟著黃蕉聽她聊著當時的事,白樹也在一邊附和著。
白樹還一板一眼地糾正黃蕉的記憶錯誤:“不對,當時你負責舉天线,那個越南台演的什麼你應該是沒看到。”
小藍魚看到自己父母來了,一個招呼都沒跟她打,不禁稍微有些生氣,不過好在現在的她多了許多新朋友,其中有些既是朋友也是玩具。
“來啊!哈哈哈!來抓我啊!”
小藍魚奔跑翻滾著,一頭鑽進黏菌網,游動幾米又鑽出來,靈活得像一條真正的魚一樣,而在後面追逐她的是石蟥,石蟥滿臉都是咬牙切齒的表情,倒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只是因為小藍魚剛吃了一只石蟥愛慕的男孩宿主。
“來抓我啊,你看看這是什麼?你男朋友的小雞巴,在我嘴里含著呢!”
“你……嗷嗷嗷……我要殺了你!!!!”
“你才剛喜歡上他兩天不到,何況他膀胱腫得早就沒法射精了,至於這麼大驚小怪嗎?至於的話就來抓我呀!”
長蝽正在和另一個小男孩做愛,王沙漣走過去和她搭訕:
“你們金絲雀城的城防士兵居然也淪落到沉迷於繁殖,我說實話稍微感覺有點詫異。我以為你們多少能比其他同類多點信念和約束,結果也沒能戰勝本能。”
長蝽振振有詞:“如果我們的本能需要被‘戰勝’,我們這種生物還有什麼存在意義?”
白樹說:“你們也不繼承一下我的良好傳統,我從來就沒覺得吃人或者繁殖有什麼欲罷不能的吸引力,你們作為我女兒也太意志不堅定了。另外這坨好幾公里長的大黏液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媽媽和黃環阿姨說不定曾經見過?”
大藍魚說:“咱們誰都沒見過,這是那群城防士兵吃了超級大量的人之後形成的。干脆也別瞎猜了,等那個神經學家來研究一下再說,”
王沙漣說:“你把他女兒殺了,還好意思隨便就聊起他來?”
“又不是我殺的,是塗沫和何淵陷。”
王沙漣有那麼一瞬間不太想與她為伍了,但又想到此時的自己可能已經無法被人類社會接受了,既然總要選擇一邊,那就只能選擇相對安全舒適的一邊。小千爬過來摟著他玩,三四對腳摟著他脖子和腦袋,王沙漣也就不多想,不再提這個話題。
大藍魚還提:“要不然讓白什麼的從北極派來一對科研小組,研究一下這坨組織到底是什麼東西?不是說他們那邊的科研進展比金絲雀城還快嗎?”
“還是算了,現在白瞑那邊的科研主力人員都是黏菌生物。”
“那不是正好嗎?咱們比人類智商高,思維更敏捷,更能想明白原理,看清事物的本質。”
王沙漣看了一眼正在做愛的長蝽:
“還是算了。”
………………
氣溫開始回暖了,但晚風吹在單薄的衣服上依然還是涼,王沙漣在這個“珍珠小學”的校舍里給自己找了個小倉庫當住處,不需要窗戶,只要幾床重疊在一起的海綿墊子和黑心棉填成的破被子就可以睡覺,只要能在床上和黃蕉白樹等一系列女孩們從早到晚地做愛,他就沒什麼不滿足的,何況牆角還有個電源插座可以給手機充電。
有一天晚上藍魚說:“王沙漣,過來。”
不是他女兒,是他認識的第一個名叫藍魚的女孩。
“過來一下,我給咱們准備了個禮物。”
就在珍珠小學附近不到一百米,幾棟破敗長草的住宅樓旁,一處隱約可以望見海的位置,居然被挖出一個標准游泳池大小的天然溫泉!這還真是天然溫泉,寬敞的池面冒著帶硫磺味的蒸汽,周圍一圈用石頭沏起來,從中心到邊緣溫度遞減。
小藍魚已經泡進去了,黃蕉正在踮著腳尖試水溫,小藍魚正把她媽往下拽,邊拽邊說“媽咪快下來!”白樹也說:“燙不死你!”然後縱身一躍跳下去,濺起不多的一點水花,像魚似的在里邊游來游去。
就連小千也在里面伸展著兩只大顎,挺直身體浮在水面上仿佛一只獨木船。
王沙漣感動壞了,噗通一聲跳下去,掀起一大股水花,小千隨著波浪漂得更遠。
“呼…………暖乎!!!”
白樹游過來,貼上他的身體,王沙漣和她摟著,感覺有濕軟的東西在自己龜頭附近蹭。他被蹭得有些舒服,不知為何總之就是異常舒服,舒服之余又有種頭暈腦脹的不適感,好像腦袋要炸了。
“不行,我血壓好像上來了……”
白樹也不理他,繼續玩弄他陰莖,黃蕉也湊上來了,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彌漫著濃重的硫磺和發情的黏菌生物的味道。
“嘶……水溫太高了……我要暈……”
“快射出來給我們吃~~”
“不成我得上去,不成……”
但他已經不可避免地要射了,他感覺不太對勁,血壓直衝天靈蓋,一切都開始天旋地轉,一切都開始模糊,不過就算不模糊他也看不清東西,霧氣早已填滿了所以的視野。他只覺得有東西在摩擦自己,不知道是黃蕉還是白樹,還是別的哪個女孩,如果這樣下去的話他可能會死,這群東西沒輕沒重地跟他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想要掙脫出去,但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仿佛就連溫泉水和蒸汽都變得無比粘稠,而他自己也幾乎融入其中。於是就在快感的頂峰他果然射了,但更像是把一股本就極高的血壓狠狠射進了腦子,一瞬間他只覺得眼前一白,以為自己終於成為濃霧的一部分了。
………………
“黃蕉?白樹?”
他的意識似乎停滯了半秒鍾,但這半秒鍾卻仿佛經歷了很深度而漫長的一覺,他發現自己依然泡在池里,卻又感受不到水溫高低,又感受不到空氣冷暖,女孩們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只把諾大的池子留給他一個。他感覺到一絲真正的放松,這池冷熱不明的溫泉水此時此刻把他泡得正舒服,讓人忍不住想在水里睡一覺的那種舒服,不能說前所未有,卻仿佛似曾相識。
“藍魚?人呢?你們都泡完了?”
王沙漣輕哼一聲,心想這群小東西真是三分鍾熱度,沒泡多會兒就跑沒了,不過正好留自己一人自在。也不是完全一個人,小千時而漂過來,又被泉眼的水流推著漂走了,時而輕微活動幾只腿,游回最燙的區域。小千不會說話,不像其他女孩們那樣聒噪,在水面上潛浮不定,一錯眼珠就不知道沉下去還是爬走了。
一切的一切都逐漸回歸寧靜,唯有霧氣漸濃。
“真暖和呀。”一個少女的聲音說。
一雙少女的腿邁入石階,棕紅色、妙曼而健美,浸入溫泉水中,緊接著是飽滿的臀部、柔美的腰身。她枕在王沙漣身邊的圓石上,和他並排泡在一起。
王沙漣扭頭一看,是熟悉而闊別已久的面孔和身姿,泡進溫泉池里的是黃環。
“黃環?”
“嗯。”
王沙漣理論上感覺自己應該出現驚訝詫異或各種大幅度的情感波動和肢體表達,但濃厚的霧氣和宜人的水溫容不得他一躍而起大驚小怪,只有一滴微涼的水珠落在他的頭頂上,是蒸汽在樹葉上凝結再滴落下來。
“我想你了,從好久以前就開始想你了。”
“才多久沒見?你甚至還沒死呢,也沒變成老頭子,甚至性功能也還沒衰退。”
又舒心地泡了多半分鍾,王沙漣才逐漸確定黃環是真的存在於他身邊,而不是什麼光怪陸離的意識流幻想。王沙漣沒覺得非常詫異,可能是因為他從幾年前就開始聽到各種關於黃環出世的虛虛實實的傳聞了,而小卡琳娜的教徒們描述和黃環親自交談的經歷,更證實了她確實在這座城市。
“你不來直接找我,我有點不高興。”
“你所在的地方太顯眼了,你不覺得害怕嗎?我們不敢靠近你。”
“姑且算是活在黃蕉的保護下,也姑且先說她是黃蕉吧……”
“當然是了,怎麼會不是呢?”
“說她的記憶有偏差之類的……”
“小千完全沒有記憶,它僅有的一點記憶更像是簡單的化學反應,但也不妨礙它是小千,也不是別的蟲子。”
樹杈上掛著黃環的衣服,王沙漣以為是一塊黑色的浴巾,仔細看才發現是瑟米西沃安教臣袍。
“你什麼時候開始信教了?”
“我才不信教,只有別人信我的份,只是醒來時候隨便找的衣服,感覺質量還不錯就一直穿到現在。”
小千又從濃霧里漂回來了,依然一動不動地伸展著肢體,不過這次赤裸的紫螺趴在上面,紫螺騎在小千的背上趴著,貼在甲殼上的臉看著王沙漣。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你看我把什麼找回來了?”
紫螺抬抬手,手腕上戴著個廉價塑料電子表,已經褪色很嚴重了,還有修過的痕跡。
“這不是當年咱們旅游時候你丟的那塊嗎?”
“對,我找回來了,找了整整一年半,姐姐陪我一起找的。”
“已經不顯示時間了,你還戴著它干嘛?”
“這塊表在我看來有很多意義,但時間對我來說沒什麼太大意義。”
“嗯,找回來就好,我也替你高興。”
溫泉的硫磺味混合著黃環身上散發出的濃郁的奶酪味道,使王沙漣稍微有些窒息了。
“所以你們這次到地面上來是為什麼?人類又需要拯救了?”
“你知道我們睡得很沉,又隔著厚厚的岩漿,怎麼可能知道地面上的事?我們就是單純的被吵醒了,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從岩漿里被炸到地表來了,掉到海里然後找到這件衣服。”
“我明白了,你是被維蘇威火山噴出來的。”
“對,然後陪紫螺找手表找了一年半,最後在加納的一個垃圾場里找著了,找人洗洗去去鏽,除了不顯示時間之外戴上還挺漂亮的。要是你杳無音信,我們就先找你去,哪怕死了也嘗嘗你骨頭架子的味道,但是既然你這麼出名還活得好好的,我們也就沒著急。”
“嗯,我也至少還能活個三四十年,如果你們不再突然消失的話倒是可以一起住著——就是別指望我之後的性功能和年輕時候一樣了。”
黃環似乎沒打算和他做愛,至少此時不太想。她對一起住三四十年之類的提議也不置可否,只是把腳翹出水面讓王沙漣看她的小麥色的腳趾頭。
“水質其實很一般,把我皮兒都泡皺了,說不定是藍魚用鍋爐燒的。”
王沙漣問:“這一次你打算怎麼面對女兒們?怎麼和她們相處?還是說為她們所做的各種事情懲罰她們?”
“沒有,什麼都沒有,這一次我不負責拯救任何東西,我是來泡溫泉的。我和紫螺確實會待上一段時間,會告訴你一些事,一些關於我們這種生物的生殖原理的秘密,然後何去何從不取決於我們倆而取決於這個世界的走向。至於黃蕉她們想跟我們說什麼話還是如何都無所謂,別把我們趕出溫泉池子就好。”
王沙漣沒管什麼生殖原理之類的,只是有點好奇一會兒黃蕉白樹她們看見池子里這兩人會是什麼反應,但也不怎麼期待,要是她們突然高聲嚎叫,怕不是會打破這寧謐的氣氛。
“不管她們,再泡一會兒吧。”王沙漣說。
“嗯。”
……………………
………………
…………
……
(第九章上篇完)
(下篇)
……
…………
………………
……………………
從來沒有一群黏菌生物在如此高度自由而能充分滿足欲望的環境下生活,食物、水源、交配對象、產卵宿主應有盡有,一樣不缺,唯獨要說還缺什麼東西就是甜霜了,但其他諸多滿足欲望的食物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對甜霜的欲望,更何況這里絕大多數黏菌生物從沒品嘗過甜霜,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就不會對其成癮。在這樣的情況下,這群生物出現了很多前所未有的生理現象,引得全球各地的黏菌生物學家心癢難耐,也包括金絲雀城和北極物種研究院的人類或黏菌體學者們。但所有外界生物都對這里畏而遠之,人類學者生怕自己被吸進去變成食物,黏菌體們也害怕受到誘惑而失去理智,只能用無人機遠距離觀察,離得太近還會被藍魚她們用狙擊槍打下來。
這世界上只有一小群人渴望靠近她們,敢於靠近她們,不是好奇而是懷著強烈的憎意想要殺死她們,盡管明知這是以卵擊石。
“隊長,我們小隊今天靠近珍珠小學800米范圍內了。”
“從東側靠近的?有沒有遭遇敵人?”
“遇敵情況如下:上午10點35分在新珊瑚西路遭遇黏菌生物個體三只,專注於舔食苔蘚沒有注意到我們;10點40左右我們推進到利馬街,遭遇黏菌網分支觸手E102丙,端部有視覺器官,經判定可能是鼴鼠眼球,我們躲在掩體後直至其消失;11點時到達鷸蚌大廈,此處距離珍珠小學大約800米,我們采集了土壤和地下水樣本,停留約15分鍾,認為此次不具有進一步探索的條件,決定撤退。撤至新珊瑚西路附近區域時,遇到了何先生的特遣小組……”
“別說了!”
“隊長?”
“什麼何先生,根本就是個騙子!只要和那群怪物有瓜葛的都是我的敵人!!!包括何淵陷!”
“這樣說不太好吧隊長,何先生也是迫不得已,他說他也沒想到所謂的生靈神原來終究還是以黏菌體繁殖為目的。”
“迫不得已也沒看他悔改啊?他不是依然跟那群怪物接觸,定期送點活人死屍過去給她們?但是我不一樣,我只堅持我認為正確的事!要反抗吃人協會,也要反抗吃人怪物!這世界有太多邪惡,弱勢群體被欺壓致死,大部分人視而不見,邪惡的壓迫者橫行,或者拉幫結派,縱橫交錯,謀求吃人的利益!我就不信我不能把所有這些邪惡的東西抹除殆盡!”
一個女孩裹著破爛的防彈衣和過於寬松的作戰褲,靴子的鞋帶一直系到小腿。周圍一群裝備毫不統一的人圍在她身邊,旁邊桌上擺著一套瓶瓶罐罐的化學試劑。
“信魚隊長,土壤和水質的化驗結果出來了,黏菌坑里的第一批卵泡已經孵化了,可能有好幾萬只。”
“再沒有人采取行動的話,這個地球恐怕就被這群怪物占領了!我不知道那些有核彈的國家政府還在等什麼,總之指望不上他們!還是照常,把探索結果公布出去!”
“咱們的社交媒體賬號又被禁封了。”
“交給盧侖和番杏解決,他們知道怎麼能建個新號還讓所有支持者知道就是如假包換的咱們。”
當然其實這也只是信魚的一廂情願,他們其實沒有什麼支持者,也不存在任何的援助和捐款,再加上信魚徹底離開了以何淵陷為首的義援會,支持者就更少了,他們只是在不斷地消耗洋鹽市軍火庫里的物資,消耗殆盡的那一天遲早會到來。人員也是死的死逃的逃,事實上這群人也沒什麼不逃的理由,盡管可能因為參與洋鹽市叛亂而判刑,但也可能隱姓埋名或者根本沒人認出他們,無論如何也好過被黏菌網吸食進去,變成一堆零零碎碎沒有思想的器官。信魚身邊只有200多個人了,留下的人多少都有些“勇氣和信念”,盧侖和番杏也參與其中,渴望為真正的正義的事業貢獻自己的力量。相比之下何淵陷依然有6000多名可以調動的義援會成員,不過自從協會被趕盡殺絕後他們的主要工作是給黏菌坑輸血,四處搜羅動植物屍體提供養分,與此同時他們可以算是目前洋鹽市民的治理者,只不過和毫無治理也沒什麼區別,只有一些最原始而簡單的秩序。
“何淵陷他們那群人已經徹底被什麼生靈教給洗腦了,他們是虛假的義援會,是黏菌生物的幫凶,是投機分子,是一群自以為聰明其實離死不遠的人!我們才是真正的義援會,真正的義援會不需要什麼黏菌體的邪教信仰,真正的義援會是洋鹽市所有弱者互幫互助的組織,是弱者就值得我們幫助,是壓迫者哪怕強大到像山一樣也終會被我們鏟碎!”
一股濃烈的黏菌生物代謝的氣味飄過來,信魚差點吐了,這個據點在南區,在黏菌坑的下風口,北風稍一吹過來,空氣里彌漫著難聞的奶酪味。此時距離金絲雀城黏菌體以“復仇”之名大肆屠戮洋鹽市民已經過去又快一年了,其中一百多名士兵受到藍魚的蠱惑而背叛,留在她所建立的“海藻新村”,終日享受作為黏菌生物的天倫之樂,暴飲暴食、播撒卵液,以至於逐漸失去意識,甚至有些融入巨大的黏菌網之中再也無法作為獨立個體分離出來了,沒有人知道她們現在是什麼狀態,只能看到蔓延數公里的黏菌網似乎又大了一些。
黏菌網甚至開始縱向生長,中心部分凸起一根粉色的巨型棒狀物,有人說像一根陰莖,有人說像博覽會場的81號館“雞雞塔”,幾個月內顏色由粉紅逐漸變為暗紅,質地也不再柔軟而像是廢舊輪胎,最後變得越來越像一根勃起的陰莖,就連龜頭和冠狀溝都清晰可辨。
番杏說:“黏菌網不是在向四面八方汲取養分嗎?為什麼要浪費這麼多‘肉’向上長?天上又沒有養分,也沒聽說這東西能光合作用……”
盧侖說:“恐怕世界上沒有人知道這團東西的原理和存在意義,甚至那群怪物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人可能知道的話……”
又有探險的小隊成員匯報:“我們這次拍攝到了兩只本源黏菌體,人形本源黏菌體,不是3號本源體小千,而是1號和2號,證實了前不久衛星拍攝到的模糊影像是真的。”
信魚說:“嗯,本源體黃環和紫螺,傳言中的不老不死的生物。這兩人既然出現在這里,那就說明支持藍魚的繁殖行為?這群怪物最初也是吃人協會的受害者,被強行從深山老林被拉到人類社會,但是既然受害者如今變成了危害本身,那也就休怪我無法和她們共存,總之別被她們小姑娘一樣的外表給騙了,那只是她們的擬態!”
隊員們去休息後,信魚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沙發上。魚虱國際機場是他們的大本營,但現在的人手已經不足以守住如此巨大而復雜的領域,他們退守到機場一角的一座機庫,以抵御任何可能的進攻。目前來說黏菌坑里的怪物們樂不思蜀,不會主動攻打過來,協會勢力也完全被清走了,最大的威脅反而是曾經的盟友,是何淵陷的部下們,所謂“生靈義援會”,將本地抵抗力量與黏菌生物崇拜無機結合起來的這個組織。不可否認這個組織一舉結束了洋鹽市被協會占據的歷史,但是此時此刻卻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如果再這樣發展下去,其危害可能比什麼吃人協會要大多了。
“一群黏菌生物在瘋狂繁殖,怎麼這次就沒人來管管她們!!!”
信魚捶著桌子怒罵,拄著槍杆站起來,她的腰在葉甲、草蛉和小藍魚大戰的時候被摔傷了,至今一年還沒接受到現代化手段治療。此時軍心渙散,越來越多的人回到何淵陷那邊,或者干脆解除武裝直接逃跑,重新混跡在普通人的群體里生活。
“信魚,要不咱們主動和何淵陷他們聯絡一下吧?”盧侖不安地說。
“你們要投靠過去隨時請便,不用跟我打招呼,也別想讓我回心轉意!”
“不是,不是……”番杏說,“也說不定經過接觸,反而能讓他理解你的考慮呢?”
“該吵的架又不是沒吵過,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現在何淵陷越來越過分了,完完全全就是那群怪物的幫凶,我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
另外一支小隊到別的區域探測,傳回視頻畫面,畫面上似乎是個體育場,聚著很多不知是市民還是義援會成員的人,還有不少黏菌少女。正中央的半空中浮著大藍魚,正下方站著何淵陷,大藍魚正在進行主題不明的講話,何淵陷親自幫她調試各種擴音設備。
“……親愛的市民朋友們,我很榮幸地邀請你們全員成為海藻新村的成員!但在邀請各位之前,請傾聽我的哭訴:也許你們從不知道曾經的海藻村發生過什麼,但你們想必都知道人類並非地球上唯一的智能生物。我們,黏菌體,沙拉蟲,或者還有一些別的什麼名字,總之就是我們,是不同於人類的另一種智能生物,我們熱愛和平,渴望平靜的生活,有自己的生存習性,數千年來都低調地與人類和平共處。然而我們的一個分支被邪惡的金絲雀城培養成為士兵和武器,被吃人協會所利用,導致如今我們整個物種都被渲染成了世界的威脅,以至於我們無論到哪都受到管控,被限制自由,仿佛害人的野獸,仿佛災難之源,這一切是不對的!我們也有生存的權利!我們也有滿足生殖和飲食欲望的權利!我們也有為這個世界的發展做出貢獻的權利,和義務,沒有人能說我們為這個世界做貢獻的方式就是自我消失。我們也要存在著,要好好地存在著,不是武器也不是威脅,而是以我們最自然的狀態和人類共存,和其他所有地球生物一起共存,這就是我們這種生物的卑微的訴求。洋鹽市三番五次地經歷著痛苦的變更,人口比巔峰時期減少了三分之二,如今依然有900萬左右人口,這依然是個無比龐大的群體。洋鹽市沒有邊界,所有人的離開都是自由的,但容我陳述一個殘酷而令人發指的事實:離開的人大多流離失所,生活慘淡,因為協會的統治使他們失去國籍,而所謂的‘洋鹽戶籍’不被任何一個國家所承認!至於至今留在這里的900萬市民們,你們可能是外界社會的被遺棄者!洋鹽市以外的世界沒有你們的容身之地,只有這里有遮風擋雨的屋頂;外界的路雖然寬闊卻對你們處處設限,只有這里的道路容你們暢通無阻;外界軍隊至今沒有對你們進行支援,甚至連物資援助也沒有,把你們扔給‘黏菌坑’這個巨大而有害的威脅,放棄了你們的生命!但我要說我們不是巨大而有害的威脅,我們是你們的朋友,我們是可以和平相處的,就像曾經在狹小的海藻村那樣和平相處,這里就是我們所有人的家,這里是海藻新村,我們所有人都該好好地生存下去,我們要讓那群拋棄我們的人看看:海藻新村也有存在的意義!”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台下一片歡呼,但似乎又並非所有人都在歡呼,基本上都是黏菌體,以及生靈義援會成員們。
何淵陷也高聲說:“在生靈神藍魚的蔭庇下,我們所有人都將過上更好的生活!我們只需要做出小小的付出,是對生靈神的奉獻。黏菌生物以人類的軀體為食物,當然生靈神不會因此而奪去生命,但你們因任何自然或非自然原因死亡之後的屍體都將由她所有,當然如果有人主動奉獻自己的肉體和生命將加倍感謝!此外黏菌生物需要幼齡人類作為繁殖後代的宿主,以現代醫療技術只需要一個小手術就能保證宿主的生命安全,所以希望4-16歲的小朋友們在家長的帶領下到珍珠小學接受產卵,按照人口比例計算的話900萬人中有……”
信魚“啪”地一下蓋掉手機:“我看不下去了!這樣的何淵陷你們還要主動接觸嗎!?我早知道他是個投機分子,他看到了黏菌怪物擴大種群數量的可能性!這群怪物如果繼續增加數量就有可能四處擴散,又不受人類的常規武器所限制,恐怕最終會取代人類而稱霸地球,把人類當羊一樣飼養著!何淵陷想當怪物的走狗,想當世界上第一只牧羊犬!”
有人說:“這樣的話還不如魔頭金絲統治著城防部隊,黏菌生物如果要和人類共存的話最好是金絲雀城那種模式。”
信魚又惡狠狠地看說話的人一眼:“你又在胡說什麼!?魔頭金絲一旦死了也沒有人能代替她控制那群城防部隊!根本不需要共存,最好就是全都消滅,一直也不留,全都燒成灰!!!”
所有人都繼續沉默,沉默而絕望,他們只有200多人,卻面對著著十萬倍於此人手都無法解決的難題。
………………
信魚始終希望獲得外部支持,她也堅信肯定有人在關注著洋鹽市的黏菌坑,她認為只要更多地獲取“海藻新村”的相關資料,任何影音視頻記錄,就能讓外部的關注者更加得知問題的嚴重性,進而盡快采取行動。
某天信魚親自帶隊搜集情報,包括盧侖和番杏在內的八人小隊,從機場向北靠近珍珠小學,試圖采取水樣或者土壤樣本以分析卵泡繁殖狀況。他們小心翼翼地繞過幾只黏菌網分支觸手,盡可能不讓觸手末端的耳朵聽到自己的蹤跡,靠近到離珍珠小學兩公里處,躲在一處居民樓里暫作休整。
這時盧侖看到有人正在靠近,警示隊友不要出聲,自己則用偽裝成廢鋼管的潛望鏡彈出窗台小心觀看,看到有四個人正在往這邊移動。
“怎麼樣?”番杏問。
“噓——!有黏菌生物!”
一個黏菌女孩正帶領著三個生靈義援會成員巡邏,他們通常用這種方式尋找食物,尋找死亡或瀕臨死亡的人類、野狗等大型動物屍體,但這一次略有不同,三個義援會成員全副武裝。帶隊的黏菌女孩是青春期外表的白色黏菌體,不是新繁殖出來的,像是叛變的金絲雀城士兵,背著輕羽飛行器。
一個男的罵罵咧咧:“憑什麼我要受她指揮,明明就是金絲的城防部隊的,殺了咱們多少人,又吃了洋鹽市10多萬平民,我真恨不得一槍把她弄死!”
另一個人勸解他說:“生靈神也解釋過了,那都是被金絲雀城長期壓抑導致的欲望失控,要因此而定罪也太可憐了,海藻新村的生活方式使她們慢慢恢復了健康的心理狀態,所以如今跟咱們一伙……”
“可憐什麼可憐!被她們殺死的市民就不可憐嗎!?要我說那個藍魚就單純是偏袒同類,根本沒把人類市民當回事!”
第三個人驚慌地搖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了。帶隊的黏菌女孩只是笑笑,畢竟他們再怎麼討論也沒有意義,因為根本不存在“把她一槍弄死”的可能性。黏菌女孩突然翹翹鼻子,眼神似乎凌厲了起來,盧侖嚇得連潛望鏡都不敢看了,以為她發現了自己。不過很快又一個聲音在樓下響起,是個殘疾的小姑娘。
“別過來……救命……啊啊啊……”
女孩看起來剛變成殘疾不久,膝蓋斷面的傷口還沒愈合。躲在一個廢舊的車門底下,被三個男的拽出來了。
“嘿?這是從哪來的?”
“好像是逃跑的宿主,不過是做過取卵手術之後跑的。”
“已經做過手術還跑個屁?”
黏菌女孩把她拽起來聞了聞:“我知道了,這是養育過兩批卵泡的宿主,第三次因為膀胱壁太薄失敗了,准備廢棄掉做食物,沒想到自己跑了。”
“帶回去帶回去。”
“也算是有點收獲。”
“放了我吧!!!我不好吃!求你們了!”
沒有小腿的女孩艱難地爬行著,當然沒爬出半米就被拽回去,一個男的正要用槍托打她頭,另一個則攔住他,直接用槍口對准女孩的心髒。小姑娘到最後一秒都沒有放棄努力向更遠的地方逃離,只不過一聲槍響後,她的聲音就再也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信魚看得眼球冒火,盡管同行者對她說“宿主多半是協會高層的子女”她也無法釋然。換做平常的話她的怒火也就僅僅是怒火,但這一次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突然舉槍探出窗戶,向其中一人連射三發!中彈者應聲而倒,另外兩個成員趕緊找掩體躲避。
“有人中彈!!”
“信魚的人敢朝咱們開槍了!!!?”
剛剛還受到各種非議的黏菌女孩此時成了這幾個人的保護傘,擋在前面挨下了幾發子彈。
“你干什麼!!!?”番杏驚呼。
盧侖摟著她縮到牆角:“信魚已經瘋了!”
見到信魚開槍了,其他人也跟著開槍,都打在黏菌少女身上,一點皮都沒劃破。黏菌少女用飛行器升到窗口,環視屋里的幾個人,又看了看盧侖的番杏:
“又是你們兩個!?你們真是無論到哪都在和我們作對,還不趕緊逃出洋鹽市去過平凡的生活?還想被扒著眼皮強行目睹你們同伙被吃嗎?”
番杏對她嚷:“你這種人,你這種生物,永遠沒法理解我們!我們也是被人救的,如果沒有幫助的話我們早就死了,現在我們唯一的生存意義就是幫助更多的人!”
“有意思,又可笑又有意思,據我所知救你們的是何淵陷,現在怎麼你們又跟他對著干了?”
這時樓下兩個義援會成員也跑上來了,插嘴他們的對話:
“這不就跟這群怪物同理嗎?從金絲雀城過來是要找何先生尋仇的,現在不也跟我們其樂融融地共建什麼海藻新村?”
盧侖怒吼:“別侮辱我們了!這群黏菌怪物屈服於欲望而忘了自己的立場,她們要是堅持復仇的話我還敬她們是個對手,現在看來也不過是低等生物而已!”
義援會成員說:“哎?你這可就不對了!到現在還不明白嗎?那你可真太蠢了!她們是黏菌生物,自己有自己的種群,什麼何淵陷、義援會、金絲、翎雁之類的恩恩怨怨都是咱們人類的小打小鬧,她們參與小打小鬧也是鬧著玩的參與,服從金絲也是鬧著玩的服從,幫助義援會也是鬧著玩的幫助,給翎雁報仇也是鬧著玩的報仇,最終還是要利用人類、壓榨人類,吃咱們人類的肉,在人類小孩的肚子里產卵。不過話說翎雁那小畜牲可真嫩啊,我是第五個輪奸她的,小屄夾得真她媽緊,騷屄水滋我一身,完事了還偷偷謝我好好肏她不跟別人似地又擰又燙的。”
這人明顯心有不滿但又不像針對信魚等人的,只有身後的黏菌女孩臉色鐵青。
這人繼續拱火:“怎麼?你還跟我使臉色?別忘了咱們現在可是和平共處的關系,我們卑微的人類負責給你們覓食,要是拿我開刀的話,你還想不想過頓頓有肉吃的日子了?”
這女孩似乎終於被被徹底觸怒了,看著一屋子毫不友好的人類,沒有一個令她感到滿意的,但幾秒後她的情緒似乎發生了變化,舌頭舔了下嘴唇,憤怒變成了食欲——
信魚高喊:“她打算把咱們全都吃了!!!!”
信譽的話真實也無甚意義,換來的只是一陣無謂的槍聲。當所有人的子彈都打完後,黏菌生物抹掉滿身的彈頭,得意而興奮地看著他們。這是她給自己的加餐,哪怕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做也無所謂,她決定享用這些鮮活而聒噪的人類了,不論敵友,多多益善。
“哈哈哈哈,先從哪個開始呢?先從你?你是叫信魚是吧?或者從番杏開始?除了你們倆之外其他人的口感可能很一般……”
然而這時又是一聲槍響,槍聲從窗外傳來,一發子彈打在黏菌生物的太陽穴上,把她打得稍一歪頭。但她馬上就不自然地開始發抖,蜷縮在地上打滾!
“是甜霜彈!”
信魚首先反應過來,用指甲撓她肩膀,發現能撓出血絲,強度和普通人無異,於是毫不猶豫地——抽出手斧哐哧一下剁掉了她的腦袋!!!
“喔!!!!”
兩個義援會成員還驚魂未定,用鞋尖碰碰黏菌女孩的腦袋,她的眼珠子還在轉,還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她的身體還在痙攣著仿佛劇烈的性高潮一樣,下體噴出大量卵液,就好像有人打翻了一整罐酸奶。
“你把她……殺了!?”
“據我所知這種甜霜彈只有幾秒的軟化功效,錯過這幾秒的話她就會再次韌化。”
“你把她殺了!?我完了!我怎麼辦……”
番杏說:“她最後都喪失理智准備吃人了,而且絕對也包括你們兩個,你不慶幸自己劫後余生還扯什麼怎不怎麼辦!?”
“我知道!!但我該怎麼向何先生說!”
信魚說:“何淵陷就是個慫貨!你們如果這麼厭惡黏菌生物不如加入我們!”
盧侖說:“先不說這個,打甜霜彈的到底是誰咱們還不知道,咱們是主動搜尋還是等他找過來?”
然而對方已經找上來了,他們聽到了上樓的腳步聲,腳步聲很輕盈,不像是沉重的人,進而一片黑色的衣角飄進門口,走進來的是個瑟米西沃安教徒!信魚差點一槍把她爆頭了,經過小卡琳娜坐飛機逃跑的那一夜酣戰之後信魚現在看見黑袍還心有余悸,更何況走進來的女孩也算是半個老熟人。
“誰說做好事就要不留名?我就是過來顯擺自己救了你們的。”
番杏說:“我認識你,你叫陶婷菲?”
“就是我,瑟米西沃安洋鹽分教團紅燭教臣陶婷菲。我看見有黏菌體要吃人就給她來了一槍,好在你們知道甜霜彈的事,趁著幾秒鍾的軟化窗口期把她給宰了。”
陶婷菲早已不再是普通學生的氣質,她穿著燒焦的天鵝絨教臣袍,敞開的衣襟里套著防彈背心,腰間系一條戰術皮帶,除此之外再無一片遮體之物,手持一把CQA突擊步槍,赤腳踩在碎水泥上,腰間別著三發5.56毫米子彈,彈頭是淺粉色的,全部產自“紅發米婭號”海上工廠。
盧侖說:“我以為你們教會的人全都撤出洋鹽市了,我以為這里不再有協會勢力。”
“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把瑟米西沃安當成普通的協會組織,我們是全球性宗教,我們的體量加起來比協會其他成員加起來還大好幾倍!而且我們已經不再涉足人口行業,我們的目標是為世界的和平發展做出貢獻!”
一眾人對這番話無動於衷,仿佛所有人都自詡為熱愛和平,但當他們對實現和平的方式產生分歧時,每個人都恨不得武裝到牙齒然後以命相爭。
“不如說點實際的吧。”信魚稍冷靜一下說。
陶婷菲翻弄黏菌少女的屍體和腦袋,確認她從各種層面都死透了,然後收起武器說:
“你是信魚隊長吧?我是奉神皇之命前來和你接觸的。一年多前因為協會與義援會的仇恨,你的部隊與我們的教徒在魚虱機場進行過一場槍戰,這個矛盾我沒打算回避。但現在情況畢竟有所變化,瑟米西沃安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協會成員,而你們也不再是義援會分部,我們的理想也許並沒有過於巨大的分歧,說不定還有很多相同之處。”
“難說。”信魚說。
陶婷菲提出想去拜訪信魚的基地,只有她和兩個隨行教徒,信魚起初是回絕的,不過盧侖和番杏認為可以,對信魚進行了一番勸說。
“我也是洋鹽市人。”陶婷菲說。
“嗯,那就來吧。還有那倆人,你們看是回去找何淵陷交差還是跟我過來。”
兩個人猶豫片刻,哪也沒去,往不知道什麼方向自己跑了。
寒冷的水泥房子,簡陋的折疊桌椅,用咖啡伴侶沏成的熱飲擺在桌上,信魚請陶婷菲坐。
“我們這兒實在是十分簡陋,很抱歉怠慢你了。”
“沒關系,瑟米西沃安神皇廷經歷過比這更艱難的時刻。”
“所以你們回到洋鹽市是有什麼打算?”
“我雖然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也闊別這里兩年了,這次回來是想看看情況,試著聯絡一下看看本地還有沒有失散而又沒有失去信仰的教徒,也祭奠一下在戰爭中死去的教徒們。哦,我沒有在針對你們……”
信魚喝了口只有脂肪和糖的飲料:
“沒事沒事,無所謂了。洋鹽市現在就是一片被拋棄的地帶,之前的洋鹽市太過於自治,以至於從很多層面都被外界當做獨立國家對待,現在協會垮台而被何淵陷接手,在外界看來也不過是這個“洋鹽國”的內戰和政權換代,都不願蹚渾水進行干涉。協會發行的洋鹽貨幣還在流通,協會制訂的很多體系也還在運作,當然貨幣匯率已經太低了,經濟也是一落千丈,幾家大企業靠著從金絲雀城流出的生物技術提供壟斷級醫療服務,其他產業也不是沒有,甚至人口交易依然在暗處進行。
“還有!?就算現在被義援會接手了也還有!?”
“人的占有欲是無限的,而渴望占有同類只不過是這種本能占有欲的極端表現,無論我還是何淵陷都很難立即阻止,短期內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安慰自己說堵不如疏。”
“深有體會。”陶婷菲說。
“有能力逃離的人逃離,無處可逃的人在這里也能繼續工作生活,雖然又是戰亂又是黏菌生物繁殖,但總體來說這兩年的死亡率也就是千分之七左右吧,正常偏高的水平,低於那些沒有金絲雀城科技的城市。何淵陷無為而治,也沒看出有什麼太大影響。唯獨就是珍珠小學和周邊20多平方公里的黏菌坑……”信魚嘆口氣:“……洋鹽市里認為這東西不算威脅的人居多。”
陶婷菲不解:“那怎麼可能!?金絲雀城黏菌體去年不是屠殺了許多平民?黏菌網的相當一部分‘肉’就是被吸收的市民!”
“對!這件事直接把洋鹽市人口打了個對折,死的不多但嚇跑的相當多,我也說了有能力逃離的人逃離,而剩下的900萬人就是被篩選下來的,相比於在其他城市進行未知的生活,他們覺得自家門口聚著一堆恐怖生物問題不大。”
陶婷菲頻頻點頭,看著牆上的地圖,似乎若有所思。
“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或者說你知道些什麼!?”
“我本不該和你透露太多細節,但我個人認為你有權知道。”
“請說?”
陶婷菲湊近信魚的耳朵:“我偶然聽行政大主教迪莉婭提起過,她說UNGMC在策劃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襲擊洋鹽市,已阻止黏菌坑的擴張。”
信魚先是一愣,隨即說:“據我所知UNGMC已經不復存在了。”
“但其實UNGMC還在,而且正在極速恢復期,各國都不知道這個巨大的黏菌坑該如何處理,UNGMC很自信地說可以解決,然後繼續借用各國的資源和武器,而且比被UN開除之前更少了些條條框框的約束。這次就是UNGMC的人來聯系三世神皇和行政大主教迪莉婭,解決黏菌坑需要借用我們的力量。”
“就算還在,這組織還能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據說是在積極協調,武器不是障礙。”
“障礙是……”
“極可能被誤傷到的900萬洋鹽市民。哪怕萬分之一的人被波及也是巨大的傷亡,如果黏菌坑在無人的荒野上可能會更好解決。”
“我知道,要不是怕波及平民,金絲雀城20年前就該用核彈炸成灰兒!”
盧侖說:“那也就沒有你了,你是用金絲雀城的基因培育出來的。”
信魚臉色一變:“……那也……無所謂!”
地圖鋪在圓桌上,幾個人圍桌討論,情報知道得不多,目前的討論和瞎聊沒什麼區別。
“你知不知道UNGMC會用什麼武器?”信魚問。
“完全不知道。”陶婷菲說。
“那成吧,我想想,那麼大的黏菌坑,怎麼也要用氫彈,而且可能還要用上五六顆,比如六顆,排列成一個三角形,比如使用美國B-53熱核炸彈,而且能對黏菌生物造成殺傷的應該也只有核心衝擊波傷害區,但是能對市民造成傷害的熱輻射區直徑要大上一倍,離黏菌坑最近的居民活動區只有7公里左右,我完全無法理解他們怎麼敢住這麼近還不搬走,是覺得後窗戶能看見黏菌塔景色不錯是怎麼著?”
信魚所謂“黏菌塔”,就是在黏菌網正中央豎起的一座樹冠狀的巨大組織,黏菌網存在的意義似乎是更廣闊地搜尋食物和營養物質,但這個幾十米高的朝天生長的大樹冠實在是意義不明。遠看黏菌塔的體積很大,有30多層樓之高,但事實上結構松散而充滿孔洞,或者說根本就好像是一堆由黏菌觸手組成的藤蔓須根編制而成,而且編得很松散。這次的洋鹽市黏菌坑已經出現了太多前所未見的黏菌體相關現象,哪怕深入研究可能也要研究好幾年,說不定會對生物科學界來說又會有巨大的突破,不過目前這東西尚不是個寶藏而是個威脅。
陶婷菲說:“你說得沒錯,所以熱核武器很難適用於這次的黏菌體繁殖事件,除非攻擊者認為可以犧牲洋鹽市平民的性命,但神皇認為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決策者敢於擔這個責任。”
信魚說:“我手底下有些人的觀念很激進,認為黏菌坑威脅的是全世界100多億人的生命,這麼想確實沒問題,但他們認為如果是為了拯救100多億人的話,犧牲幾萬也在所不惜。”
“非常理解,畢竟你們從事的事業就相當於是在自我犧牲,自我犧牲者往往對別人也有相對高的標准。不過作為一位緩和的領袖,神皇認為應該盡可能減少額外的傷亡,而且認為這件事有和平解決的可能性。”
“你所謂的和平解決,該不會是我想象的那種和平吧?”
“因為在黏菌坑核心的有從白大夫那邊過去的白杏,還有王沙漣,還有黃蕉,這些都是公認的和平主義者,還有本源體黃環和紫螺,我的教徒和她們曾有過接觸,她們絕不是那種為了繁殖自身種族而擠壓人類活動空間的人。神皇認為如果能夠進行溝通……”
“我的天哪!番杏勸我跟何淵陷溝通也就算了,現在你們想直接跟黏菌坑進行溝通!?你不知道那群怪物已經失去理智了嗎?金絲雀城黏菌體本來是想給翎雁復仇,現在也樂不思蜀得連這個目的也忘了!你說的什麼和平主義者之類的,那僅限於她們還沒大批量吃人並且保持著理智的時候。”
“是的我知道,但有黏菌體學者認為本源體和二代體也許不會因過度縱欲而產生失去理智的現象,至少本源體絕對不會。”
“幾個學者真正研究過本源體?或者說幾個見過?我給你一只哆啦A夢的手就能數得過來!再說你們的和平溝通和UNGMC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豈不是完全是兩種思路?”
“我們想要溝通,但不排除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可能性,應該不是熱核武器……”
“我知道了,該不會是那個吧!所謂的甜霜彈!”
“肯定會用,目前正在塞布瑞娜教臣的紅發米婭號上大批量生產,但具體的使用方式還沒確定,而且這東西要做到‘大規模’也有點困難,真正的大規模殺傷武器據說不是這個。”
“算了,你也是據說,也都不知道是幾手資料,不如先吃飯吧。總之知道外界還有人在關心我們就好。”
“感謝款待,我正好餓極了!另外也有個近期需要你們幫忙的事,如果有人想要接觸黏菌坑的核心成員,可能需要你們幫忙指出一條最能靠近核心的路,以免還誰都沒見到就被觸手給吸收了。”
“好,雖然在我聽來就和自殺無異,不過你把人帶來吧,讓我看看負責這個危險任務的是誰?”
………………
…………
……
在信魚看來這世界簡直是瘋了,因為這個通過瑟米西沃安最高層領袖推薦而來的,負責與洋鹽市黏菌坑核心大腦進行接觸的人物,居然是個十幾歲而已的小孩。不過當她和這個白人小孩相處了十分鍾後就改變了看法,這個人沉穩、老道而固執得簡直像是從骨灰盒里爬出來的。兩個中年男性作為保鏢與他隨行,彈匣里間隔裝填著甜霜彈和普通子彈,當然如果那群怪物執意要弄死他們,這點武器遠遠不夠讓他們活命的。
“你可以叫我達倫。”白人少年說。
“盧侖,番杏,你們帶人把他們送到黏菌坑邊上。”
往黏菌坑走的路往往充滿了危險,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些黏菌觸手會突然發什麼瘋,比如分支出新的觸手,探出一張嘴,然後把沿途的一切生物體吞噬進去。但是達倫卻似乎很感興趣,甚至伸手觸摸路過的黏菌組織,和盧侖不斷交談,盧侖讓他安靜。
“這些黏菌觸手有耳朵,就算現在沒有也可以隨時探出一個耳朵,咱們還是安靜為好。”
“好的,要安靜到什麼時候?”
“我們探索的最深一次是距離珍珠小學500米,然後就不敢前進了。你如果有膽子的話可以繼續前進,但我害怕會遭遇更高等級的黏菌體。”
“更高等級?你是說更高輩分?那麼我反而不怕,越到核心我越沒有害怕的必要,而且聽說本源體也在這里?”
“是的,有人見過她們在洋鹽市其他區域閒逛和購物,穿著人類的衣服。”
“那豈不就更說明她們其實沒有危險?”
還不到500米的時候,探索小隊見到了幾個人類,番杏認出那是何淵陷的人,但帶隊的似乎不是。盧侖還說要隱蔽,達倫卻主動迎上去。帶隊的人很面熟,是個亞洲面孔。
“你好,我想見到,藍魚。”達倫用剛學會不久的中文說。
對方看到一個白人少年走過來,於是開始說英語,很快雙方發現互相都是美國人。帶隊的人不是義援會任何分會的成員,而是小藍魚的朋友,名叫Willie Wang,是當年的海藻村民的後裔。
“你們是誰?”威利王問。
何淵陷的人用槍指著盧侖,但又明顯沒有開槍的打算,盧侖和番杏的聲望從很大程度上可以彌補番杏的叛逆。達倫和威利王進行了片刻交談,然後威利王居然同意把他帶到珍珠小學去!
“那麼我們……”番杏說。
“你們也可以一起來。”
走到距離珍珠小學三百米時,他們看到了長蝽,長蝽正在吃一具人類屍體,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長蝽看了一眼這一行人,看了看膽怯的盧侖和番杏,又看了達倫一眼,不由得睜大眼睛。
“你們怎麼來了!?而且還是一起來的!!”
達倫說:“你是長蝽吧?很久不見了。上次見面的時候你還很幼小,現在的你已經是個如此美麗的生物了。”
“您倒是反而變小了?可惜這兒不是金絲雀城,我沒法通知金絲校長來接待您。”
“不不,我當然知道這里不是金絲雀城,我也不是來找金絲校長的,我是來找你們的,同時也想看看藍魚。”
長蝽擦擦嘴邊的血:“我帶您進去。”
達倫回頭對盧侖說:“謝謝你們,對我來說最危險的一段路已經結束了,不過建議你們繼續跟著我,我們一會兒可以一起安全離開。”
已經非常靠近珍珠小學了,黏菌網的密度越來越大,錯綜復雜地在地面攤開,一開始他們還躲著走,到後來沒隔幾步就不可避免地會踩一腳,他們簡直害怕這一腳下去會被黏菌網吸入其中成為養分,但似乎沒有出現這種情況,一些眼球在他們附近的黏菌網中浮現出來,跟隨著他們移動,也有鼻子和耳朵,還有張嘴說了聲:
“阿什利先生?”
“是我。”達倫對著不知誰的嘴回應道。
很快他們差不多就滿眼只剩黏菌組織的粉色了,巨大而中空的黏菌塔就在前方,沒人敢猜那塔底下是什麼,只知道是很多致命的東西。逐漸的這里已經看不見有人類了,無論何淵陷的人還是威利王平常都不會靠近這里,這里是黏菌體的樂園——不止是形狀不明的黏菌網,更是維持人形的黏菌少女們,較多的是金絲雀城叛變過去的城防士兵,但也有些棕色皮膚的明顯不是,她們追跑打鬧,互相撕咬,赤身裸體,對這幾個來訪的人類充滿食欲。
“嗨!Fishy,今天的屍體口味如何?”威利王說。
“我說了我不要出車禍死的屍體,尤其這只還混合了機油味!”
達倫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藍魚,你是藍魚。”
“阿什利先生!???”
在眾多黏菌女孩中,小藍魚顯得格外耀眼,她正在指示別的幾個女孩舔她腳,給她送上新鮮的人類屍體。她把舔她腳的人一腳踢開,順手拽過來一件衣服遮住自己的胸和大腿。
“你接受了延長壽命的手術?”她看著少年阿什利說。
“是的,傑德爾給我做了手術。”
“很抱歉我弄壞了F-219B飛行器,我們沒有懂得修理它的人。”
“以現在的情況來說再好不過。”
對於飛行器小藍魚滿臉遺憾,但長蝽似乎有些得意。
“你來這里是對我們的村莊表達支持嗎?”小藍魚問。
“你但凡有點腦子就不會產生這種結論。”
“Doris說我們的智商超越任何一個人類,我的智商理所當然高於你。”
“是的你是對的,我要去見你母親了,繼續享受你的足部按摩吧,以及混合了潤滑油的肋排。”
一行人走過小藍魚身邊,這里對達倫來說已無危險,威利王和長蝽也就各做各自的事去了,達倫繼續向前步行幾十米。他們看到了珍珠小學的大門,黏菌塔就坐落在小學操場上,一些女孩上上下下地爬來爬去,從好幾十米的頂端一躍而下。達倫沒有走進教學樓,而是推開學校警衛室的小門。
“我就知道我能在這兒看見你們。”
警衛室里有一張小單人床,擠著睡著兩個女孩,對達倫的話毫無回應,達倫讓保鏢休治用最大力量把她們推醒。
“唔?嗯?”白樹抬起腦袋說。
“怎麼了?”黃蕉也問。
“誰把咱們叫起來了?”
“門口有一群人類。”
白樹流著口水扭頭一看,發現是這群人,稍露出些失望的表情,隨即裹上一條床單,給黃蕉也裹上。
“請坐吧,我找找有沒有咖啡。”
白樹還真從抽屜里找出幾袋速溶咖啡,用燒水壺從水龍頭里接水,龍頭里的水也是淡紅色的,白樹也沒太在意。
達倫說:“我剛剛看到藍魚了,也看到了長蝽,很高興你們的女兒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茁壯成長,與此同時你們兩人也依然保持著美麗。”
“謝謝,你也很年輕。”黃蕉說。
“剛剛藍魚說她把飛行器弄壞了,你的呢?”
“我的還好,通常在Doris那里。”
白樹熱情地邀請所有人進來,但空間顯然不允許,何況盧侖等人有些不太敢,所以就只有達倫一個人走進屋里。咖啡已經泡好了,混合著明顯不屬於咖啡的其他香味,達倫稍微喝了一口,感覺摻了黏菌生物的卵液。
“味道怎麼樣?”黃蕉還問。
“還可以,謝謝。你們多久沒回北極去了?”
“也許幾個月?”
“白醫生怎麼說?”
白樹說:“我走的時候只和他很簡單地道了個別,他只說了句再見。”
達倫放下杯子,和她們對視,眼神很犀利,沒有一絲的游離。黃蕉很快就把眼神移開了,白樹倒是和他對視了一會兒。
“在我的印象中,你們兩人始終都是黏菌體非法繁殖活動的反對者,因為你們知道這將對生態平衡、權力結構穩定性以及人類文明的延續造成多大衝擊。你們都曾多次協助UNGMC抑制黏菌體繁殖事件,身為F-219飛行員的黃蕉參與了其中的大多數,而白樹也輔助過瑟米西沃安三世神皇揭露過生靈神紅兔的陰謀,我作為人類的一員對你們表達由衷的感謝!但這一次你們似乎表現出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態度,不僅沒有抑制還反而成為了協助者,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黃蕉支支吾吾:“因為……因為……”
白樹則說:“原因你心知肚明,畢竟你上輩子一直在研究我們,我們的一切故事你都了若指掌,否則你也不會來警衛室找我們。”
達倫嘆口氣:“那我換個問法吧:這麼多年來你們為什麼積極點協助UNGMC抑制黏菌體非法繁殖?”
“這倒是個好問題。”白樹說。
“所以答案是?”
“白瞑確實幫過我們一些忙,算是對他的感謝。對小動物學園的厭惡是另一個原因,不希望有人類把黏菌體當成武器來繁殖。此外就是我們想傳承來自母輩的世界觀和道德觀:我們應該低調地生活而不干涉人類文明的進步和發展。”
“我相信最後一條占了相當多的比重,因為現在……”
“現在我媽媽回來了。”黃蕉說。
“是啊。”一向不苟言笑的白樹也露出一絲不算好看的幸福笑容。
“那天她們突然就出現在溫泉里,和王沙漣一起泡著,我們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後來才發現是她們,簡直不可思議!藍魚簡直驚喜得啃自己手,但是再小一輩都不認識她們,她們一點變化也沒有,不像我們無論如何也會隨時間而改變。”
“藍魚,你是說大藍魚?”
“是的,我們的同代,她簡直高興極了,因為她的海藻新村引來了我們的母親。”
“剛剛我見到小藍魚了,她問我為什麼要來這里,是不是來表達對你們的支持的,我說她很聰明,現在看來你們兩個的智商僅次於她。”
白樹笑了笑:“哼哼,冷嘲熱諷。”
“不敢失禮。”
“但我非常清楚你想說什麼,你想說,就算我們母親出現在這里,也不一定就是在表達對海藻新村的支持,對不對?”
“對,看來你也很明白這一點。”
“我不知道她們到來的目的,她們往往沒有目的,只是旅行、蟄伏、再旅行,再蟄伏,反反復復永遠循環,說不定這次只是單純來找王沙漣的,或者只是來泡泡溫泉,沒打算對誰的宏圖大志表示支持,甚至可能只把這里當成旅行的一站而非蟄伏的終點,我不打算揣摩她們的意圖,她們往往只是遵從自己內心深處最純粹的欲望行事。”
“我不這麼認為。”達倫說,“如果黃環遵從欲望,她早就吃了地球上所有人,或者只留少數一部分作產卵用,而事實上並沒有,她具有比你們任何人都更長遠的眼光和更強大的節制力。”
當達倫贊揚她們母親時,她們沒有感到半點嫉妒不快。
“總之我們媽媽就在這里,我們現在也沒什麼可反對她們的。”
“你們想要重溫當年在小村莊時的生活,我非常能夠理解,也很為你們高興。你們遭受過無數痛苦和折磨之後,最終一個人都不少地又聚集在了一起。”
“是啊。”黃蕉說。
“但這對人類而言沒什麼可值得高興的,這只能證明你們是一群死去活來的生命力極強的生物,而現在你們聚集在一起,終於開始肆無忌憚地大量繁殖,對這顆星球上的其他生物造成威脅,你們沒有任何想法嗎?”
黃蕉和白樹都暫時不說話。
“而且我想質問你們內心深處的靈魂:你們真的認為這個‘海藻新村’和你們當年出生成長的小村莊一樣嗎?”
白樹說:“如果你是來說教的,那麼我後悔給你泡咖啡了,王沙漣在教學樓里,你去找他說話吧,我們還很困,要再睡一會兒。”
黃蕉拽拽白樹的床單,似乎是想讓她注意禮貌,但也沒多說別的,也明顯在期待這個無趣的老頭趕緊告辭。於是達倫不再多話,確實告辭了,稍有些失望,他本期待見到這兩人之後就能使溝通有些進展。
“王沙漣就在里邊。”白樹又強調一遍說。
“好的,非常感謝。”
達倫走出警衛室的時候,一條巨大的蜈蚣從他身邊蜿蜒游走,這是三號本源體“小千”,盡管所有人都知道,番杏還是嚇得不禁尖叫起來,保鏢休治也掏出槍,但小千對他們似乎毫無興趣。
對他們有興趣的是另一個人。就在巨大的黏菌塔根部,達倫被一個女孩叫住了,女孩身材修長,穿著時尚的牛仔短褲和高跟鞋,上身是閃閃發亮的火辣背心,戴著心形太陽鏡。
“阿什利先生。”
“你好。”
“我可能從來沒和你面對面進行過交談。我是Doris,你也可以叫我Fishy Blue Senior,或者直接叫我藍魚。”
“我何不稱你為生靈神?”
“哈哈哈,隨你喜歡。”
看著年輕相貌的達倫,藍魚舔了下嘴,但是達倫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心思,然後嚴厲地高聲說:
“我敢說連你母親都不敢對我無禮!”
“好吧,抱歉。”
達倫依然沒有從態度上原諒她,依然是嚴厲的表情。
“你想對我說什麼?”藍魚問。
“我不知道,是你叫住我的。”
“你來這里不就是和我們進行談話嗎?”
“沒錯,但除了你,我不知道和你有什麼可說的。”
“我剛才不慎聽到你和黃蕉的對話了,你問她們為什麼這次不再抵制黏菌體的‘非法’繁殖活動,為什麼和我同流合汙,我實在是有些想說的話。你的問法就像是問一個常年被迫節食的人:你這一次為什麼突然開始吃東西了?外部推動原因很多,但本質原因很簡單:他餓得再也不能忍了,他的痛苦已經到達了極限。”
“感謝你的回答。”
“我從來不知道我們母親的想法,但這一次她們終於和我站到一起了,我知道你們都把海藻新村當成某種威脅,但實際情況我相信你也看到了,我們和洋鹽市民和諧共處,我們過得很舒服、人類也過得很舒服,不像邪惡的金絲雀城每個人都飽受折磨。”
“是的,感謝你提供的觀念和信息。”
“你依然把我視為威脅,當我是可能毀滅世界的怪物對不對?我不是!我也只是個想要隨心所欲生活的普通女孩!我在美國住了20多年,我有一個人類男友,我上過高中,辦過樂隊,上過護理學校,黃蕉摔傷的時候我沒日沒夜地陪伴在她身邊。你們不應該怕我,我可以把F-219飛行器還給你,我只是想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我只是行動力比較強而已,你也是‘復活’過的人,你該知道一個本已死亡的靈魂獲得新生之後想要的是什麼東西。”
“我和你不一樣,這和復活與否無關,但我沒把你視為威脅,也沒有敵視或者畏懼你,我保證。只是單純的,我今天的日程里沒有和你談話這一項。”
“明天的呢?”
“我難道還要在這種地方睡一晚?”
大藍魚逐漸也該意識到這是個極度無趣的人。
“總之,相信我,你不是我敵視的人,否則的話我就開槍射你的腦袋了。”
“好吧,走進樓里,右手第二個門打開,有向下的樓梯,里面應該有幾個在你日程里的談話對象。”
“謝謝。”
達倫走進教學樓,按照她所指的門走下去。整條樓道都被黏滑的黏菌組織包裹著,沒有一絲光亮,達倫打開手電筒,看到樓梯拐角有三只眼睛正看著自己。番杏嚇得差點吐了。一張嘴從扶手上浮現出來,用陌生的聲音說:
“我是長蝽,剛剛送你們進到學校來的那個,我關心一下你們的狀況。”
“我還好,見到了一些新老朋友。”達倫說。
一些黏菌組織逐漸聚合,在他們面前凝聚成兩個人形,骨骼、肌肉、內髒和皮膚依次包裹,最後生出毛發——赤裸的長蝽和葉甲站在他們面前。達倫以為她們想說什麼,但只是來露了個臉,又迅速地融入黏菌組織里,成為一堆分散的組織器官。
達倫說:“我倒真想體驗一次這種……在一個大組織里游來游去的感覺,沒有專屬於自己的身體,只有意識在自由自在地游弋。”
休治說:“我還是只想老老實實地當個人類。”
他們又看到燈光了,本應是白色的燈管罩著粉紅色液體,使一切都看起來是慘紅的。這里似乎是個游泳池,只不過里面橫七豎八地堆滿了各種小孩,下層的已經無疑被壓死了,中上層的還在微微蠕動四肢,每個人的小腹都隆起著,時不時從尿道里擠出一兩顆成熟的卵泡。剛出生的小黏菌體就在他們的身體之間穿梭爬行,啃食屍體或者奄奄一息的小孩,從肛門鑽入身體再咬破喉嚨鑽出來,縱情享受著美味。番杏終於吐了,她的嘔吐物也被一只剛出生的小黏菌體舔舐殆盡。
盧侖說:“這里就是所說的黏菌坑了,她們就在這里繁殖。”
別說番杏,作為保鏢的休治也快吐了,他這輩子見過許許多多死法和屍體的慘狀,但還沒見過這麼惡心的景象,仍不斷地有新的黏菌體從小孩屍體堆中爬出,其中一只爬上來啃一口休治的腳腕,另一位保鏢同伴毫不猶豫地朝這生物開了一槍,這松鼠大小的生物滾了兩滾,稍微受了點傷,但似乎毫不致命,滾回到池子里去了。
大蜈蚣又爬回來了,帶來了一些似乎是食物的東西,像是腐爛的紅薯,一網兜掛在它的大鉗子上,灑進黏菌坑里。一些尚有行動能力的小孩爬過去吃,吃完之後繼續在里面等死。
門口的黏菌網浮現出一張嘴:“阿什利先生,我可以解釋,我們的第一批宿主並沒有死,是協會高層的後代、珍珠小學的學生,按照和石蟥的約定已經做了取卵手術,放歸到洋鹽市生活。而這些是我們從外界購買的蛋白人偶,被產卵後不知為何紛紛蘇醒,但意識水平也只相當於人類嬰兒的幾個月。”
達倫不知道這個說話的又是誰,辯解的語氣有點像是剛剛見過的大藍魚。大蜈蚣小千完成喂食工作後,鑽進牆角一副女孩“皮囊”里,變成一個渾身發綠的人型生物,跳進黏菌坑里把自己沾滿各種黏液。
“誰來了?”一個男性聲音問。
“是我。”達倫說。
泳池旁邊並排放著幾把太陽椅,組合成一張床,上面躺著三個人,享受著這終日不見陽光的黑暗。王沙漣躺在正中間,左右各摟著一個女孩,左邊的皮膚棕紅,右邊的膚色純白,用散漫的眼神看看達倫,很快就繼續眯起眼睛。
“外面的女孩在我到來的時候還會因羞恥而遮體,而你反而一點也不在意自己一絲不掛的狀態?”
王沙漣眯起眼睛辨認了小半分鍾才說:“你是達倫·阿什利?”
“是的,是我,你沒理由這麼驚訝,在北極的時候你見過我這個樣子。”
“我見過,不過對具體相貌印象不深,那時候我差點被神經學家一槍射死——你不是來替他射死我的吧?”
“不是,雖然我腰間確實有槍,不過還沒打算對你開火。我想找個針對這個‘海藻新村’的解決方案。”
“根據藍魚的說法,海藻新村本身就是解決方案,解決了人類和黏菌生物無法和睦相處的問題。”
達倫指指黏菌坑:“當這些生物長大並且各有繁殖需求之後,這顆星球的主宰生物恐怕就要易主了。”
棕色皮膚的女孩坐起來了:“你炸了我的火山洞。”
達倫的聲音有些顫抖:“想必你就是黃環了。事實上炸毀你的火山洞的是白醫生……”
“炸彈是你提供的,你就是那個真心想消滅我們的人。”
“當時我的職權還遠沒有……”
白皮膚的女孩說:“別嚇唬他了,姐姐,你又沒真打算把他弄死。”
黃環說:“是啊。”
然後又對達倫說:“既然你認真地在擔心地球的主宰生物易主之類的古怪問題,那麼我就告訴你:這種可能性不存在,你盡可以不必擔心。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可是這些新生的黏菌生物難道不會進一步擴張?”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但沒打算向你解釋。就好比你的日程里沒有和藍魚談話的計劃,我的日程里也沒有和你的。”
紫螺也說:“我不喜歡你,你這個投機主義者和既得利益者,你在復雜的矛盾之中獲得了權力和第二次生命,以拯救者的身份站在道德最高點,然後現在居然膽敢出現在我們面前,你是不是也有點太自以為是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保證我是以極度謙卑的姿態站在你們面前,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黃環說:“曾經的人類信仰我,我慈悲地保護著他們。而現在你,你已經得到了我的承諾,你所懼怕的情景不會出現,你卻依然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仿佛我只是在哄你盡快離開似的。我不需要哄你啊,人類派來的代表,我又不需要出其不意地對你做什麼,我從來也沒興趣成為地球的主宰者。”
“我相信你……”
“你沒相信我!你的思緒對我來說一目了然。”
達倫不再說話,對這個人施展任何談話邏輯都毫無意義,於是轉而問王沙漣:
“你又有什麼想法?”
“我在這兒比在美國開心。”
“人不能只為了自己的開心就肆無忌憚!”
“你應該早40年給我灌輸道德觀。”
“我准備了很多話題想和你討論,包括一些細節問題,比如藍魚和小千為什麼能復活過來?當年是誰指引村民把他們挖出來找到再生卵並進行再生操作?當年連你都不知道小千也是本源體沙拉蟲吧?而且看來那些村民挖得很及時,畢竟據我所知黏菌體的再生卵長時間埋在土里也會腐爛。”
“確實是很有意思的問題,我只能說不知道,也不願去想,他們活著對我來說就很好,何況現在黃環和紫螺在這里。”
“我懂了,歸根結底還是黃環和紫螺,她們是你和所有其他人的精神護盾,你們對現狀所產生的任何不安都會被她們的存在抹消殆盡。但我懷疑她們並不真的是在支持這個海藻新村,剛剛黃環也說了她有自己的想法。”
“我確實這麼說過。”黃環說。
而王沙漣說:“黃環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她需要我做什麼的話會跟我說的。”
達倫於是終於意識到今天的談話從一開始就不會有任何意義,因為王沙漣、黃蕉和白樹等人不再是一個個具有獨立意識的個體,而是在某個巨大的團體中隨波逐流的組成部分。這里只有黃環和紫螺是真正有主見的,但她們卻沒什麼交談意願。
達倫突然看到牆角立著一個東西,那是一台用電子設備維持生命的腦子!達倫突然掏出槍,向腦子射出子彈!
王沙漣突然發瘋似地跳起來:“你干什麼!!!?”
可惜達倫沒射中,打在了旁邊的黏菌組織上。
“我干什麼!?之前從來沒人干過和我同樣的事嗎?這是一個強大而邪惡的思維,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把她養著!”
“哈哈哈哈……”棒棒糖狀的半機械女孩發出笑聲,“你如果知道我的邪惡之處,就該知道打死我也沒有用,我的思維可以在我的腦子里,但也可以不在。”
達倫暫時收了槍:
“他們叫你安少爺,對吧?但這一次我要稱呼你為生靈神,洋鹽事件三位生靈神中最高的那位,所謂的‘鬼神’就是你。你把自己的思維以代碼的形式植入網絡之中,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互聯網幽靈,煽動著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指引他們互相殺戮,以此獲得快樂和成就感。這就是你,生靈義援會所崇拜的生靈神,‘生靈論壇’和‘肉食指數系統’的編寫者,人腦和電腦完美結合而成的新型思維,凌駕於所有防火牆之上的病毒,我說得對不對?”
“沒錯這就是我,沒想到你對我了解得這麼徹底。你與其用槍打我,不如盡快扔掉自己的手機,否則的話我就存在於你的褲兜里,沒有一刻不在傾聽著你的呼吸,當然就算你扔了手機也沒用,你只能做好心理准備和我共存。”
達倫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問題似乎還不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王沙漣說:“你敢在我面前拔槍,也就別怪我不留你吃晚飯了,而且可能下一次也不會再歡迎你。”
“沒關系,我已經收獲頗豐了。”
王沙漣開始和另外兩人做愛,達倫轉身離去。
“我可能要考慮超級武器的計劃了。”他對休治說。
“但是恐怕就算用十顆沙皇炸彈也很難把所有這些黏菌生物都炸死。”
“是的,我們沒有能力直接解決這個問題,所以我要用超級武器倒逼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的人行動起來。”
………………
在離開這片區域之前,達倫最後一次被叫住了。
“……求你了,我太痛苦了,能不能帶我離開這里?”
說話的是一個黏菌女孩,番杏認識她。
“你是石蟥!?曾經翎雁的那個跟班!?”
“是的,就是我。”
達倫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在我看來這里沒有任何圍牆,也沒人阻止你離開這里,為什麼需要我帶你離開?”
“……我不該在這里的……我是來給翎雁報仇的……不該在這里享受快樂……我要回到金絲校長身邊去!你有沒有甜霜彈?或者那種持續維持軟化狀態的甜霜瓶?能不能用在我身上,然後把我捆起來帶出這里?我自己的意志力太薄弱了,我舍不得這里的食物和取之不盡的人類肉體……”
達倫取出一只甜霜瓶,可以使她在10小時內維持軟化狀態。石蟥果然被軟化了,保鏢休治在盧侖和番杏的協助下把她捆了起來。
“謝謝!謝謝你們!”
達倫說:“既然你要回金絲雀城,那就順便幫我帶個話,告訴金絲校長,如果她堅決不幫我解決洋鹽市黏菌網,那麼我就只能連她一起制裁!”
“好的,我會轉達給金絲校長。”
達倫卻又說:“你真的會回金絲雀城嗎?在我看來你不會。”
盧侖說:“我剛才聽你提到超級武器之類的,會不會波及到我們?”
“下個月的5到8日,不要在戶外活動,躲在室內關好窗戶,這是我對你們的唯一建議。”
………………
…………
……
(小柑的第一人稱視角)
這天我和死處男在家看電視,小荼和小穢在寫作業,死處男突然跟我說:
“天氣預報說下周有中到大雨,而且可能要下三天。”
“是嘛?”我有一搭沒一搭地玩手機說,“現在天氣預報還挺厲害的,都能提前一個多禮拜預告。”
“對,這次是台風雨,現在台風剛剛生成,看軌跡應該會在中國登陸。”
“那也登陸不到咱們這兒,福建那邊還差不多,能登陸到咱們這兒的話先遭殃的肯定是日本,然後風力就弱了。”
“沒錯,所以這兒也就是中雨。”
我們的電腦商店稍微擴張了面積,死處男把左右兩間店鋪也盤下來了,封上店門重新粉刷當臥室用,一間給小荼和小穢,另外一間給李之尚,屋後的胡同做了個三平米的小玻璃房當廚房用,這個廚房倒是早10年就已經有了。
“小柑,叫老李吃飯!”
“嗯!”
八十多歲的李之尚倒是身體還硬朗,當然這也得益於金絲雀城的先進技術,這老頭的一生簡直跌宕起伏,尤其人生後20年本應頤養天年卻屢屢經歷大起大落,最得意的女徒弟和親生兒子都死了,現在還沒精神崩潰多虧了兩個孫子,現在整天戴著VR和孫子們一起玩無限沙洲。
“奶爸!!!我爺爺為什麼比我還強!”小荼問。
“因為他氪金比你多,而且閒工夫也比你多。”
“我也想有閒工夫!”
我教訓他:“閒個屁!作業寫完了沒有!”
“沒寫完,但是不急,明天不上學,老師說放假兩周。”
“為什麼呀?非節非假的。”
“說是因為要下雨。”小穢說。
果然很快我也接到電話,通知我明天去圖書館確認所有門窗關緊,以抵御大雨的侵襲。
“這是不是也太大驚小怪了?”我說。
死處男說:“我也覺得是,但是你就聽安排吧。我倒是倒霉,這下半個月都沒有營業額了!”
這次放假好像是全城強制的,不管上班還是上學的一律放假,只留城防部隊隨時待命,我印象中的金絲雀城還沒有這麼嚴過。小荼和小穢倒是開心,水果學園的課程對他們來說簡直太難了,總算能趁這個機會瘋玩一陣,從早到晚就沉浸在《無限沙洲》的世界中。李之尚倒是也開心,能抽出更多時間陪孫子,死處男雖然沮喪但也一起玩,做不了生意也只能窮開心了。
“我說,你們四個能不能摘了耳機和VR眼鏡,這家里還能不能待了!?”
然而並沒人理我,他們沉浸在同一個虛擬世界里,仿佛只有我才不正常。我受不了於是把小卡琳娜叫來住,她最近剛好回來。
………………
“你們這個建築結構沒問題吧……”她剛進家門就擔心地說。
“什麼意思?我們在這兒住20多年了。”
“漏不漏水?做沒做過抗震測試?”
“不知道,應該沒做過,有時候門口過卡車我們床都跟著晃。”
小卡琳娜一臉擔憂,也不知道怎麼了。
“我這次回來是想讓你們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躲雨,我聽說過幾天的雨會很大。”
“中到大雨嘛,天氣預報說了。”
“會比預報說的大,我所知道的內部消息。”
“哎呀沒事,再大還能有多大,前年大暴雨淹得滿屋子是水,也沒半天就沒了。來吧來吧,飯剛做好,咱倆先吃,他們好像是在什麼戰場里邊沒半個小時出不來。”
小卡琳娜的表情有些緊張,我只當她是舟車勞頓有些累了。
“……中央氣象台今天14點發布台風橙色預警,今年第三號台風‘椰蓉’的中心今天上午8點位於日本宮崎市東偏南方向約320公里的西太平洋海面上,平均風力10級,七級風圈半徑200到380公里,‘椰蓉’正在以每小時40公里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動,強度持續加強,預計將在26日晚在日本九州島南部登陸。”
“日本人也太慘了!”小穢說。
小卡琳娜問:“你們能不能出得去金絲雀城?”
死處男說:“不能啊,又沒有博覽會之類的活動。怎麼了?”
“我覺得你們應該……躲躲台風?”
“你沒聽這是在日本登陸嘛,再說就算穿過日本還有韓國,穿過韓國還有洋鹽市,經過那麼多陸地,風力早弱了。台風這種東西就是穿過的陸地越多風力越弱,只有在海面上才有增強的可能性。我跟你說什麼叫第一島鏈,第一島鏈就是保護大陸不受自然災害侵襲的!”
“對!但那前提是‘自然’侵害……”
我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秘密?”
“沒有。”小卡琳娜說。
“也是,來吧,來嘗嘗我烤的蛋撻。”
“謝謝小柑媽媽……”
老老少少一群男性聞到蛋撻的香味紛紛圍過來,小荼一連吃了三個。卡琳娜明顯有話要說,我在等她說話。
“你媽還好嗎?”死處男問她。
“身體還不錯,每星期去維蘇威火山口登山。”
“這次回金絲雀城就你一個人?”
“嗯,我的教徒們都有點忙,千惠子也在懷孕第九個月的時候了。”
“打算待多久?要不然住個一個多月,住到你倆弟弟開學吧?”
“應該待不到9月初,也許下個周末就走。”
卡琳娜又說:“或者既然弟弟們都在放假,你們跟我去意大利旅游吧?”
李之尚嚼著蛋撻口齒不清地說:“意大利是個好地方……”
小荼和小穢也說:“好哦!好久都沒出國旅游了!”
死處男說:“你也知道金絲雀城的政策,嚴格限制公民出境。除非你能替我們跟金絲說一聲,讓她給我們臨時簽個出境許可證。”
“不行,先別告訴她!我們有很多條路可走,可以從北山小路開車出去,也可以坐船到下游的洋鹽市北區然後開車離開洋鹽市。不如咱們明天就出發吧,或者今天晚上,或者吃完這頓蛋撻就動身!”
小穢說:“不行啊,今天晚上我們還有公會活動呢,”
小荼也說:“明天我約了雅羅看電影。”
死處男說:“你們都先等會兒,先別自說自話,這事的可行性還八字沒一撇呢!卡琳娜,你過來一下,我問你幾個事,小柑也來。”
“我……”
我推搡著卡琳娜進屋,暫時把門關上。
“到底是有什麼事?”死處男低聲問。
“沒,沒事呀?”
“你這麼神色驚慌地想讓我們走,不可能沒有一點事。”
“真沒有,你們想多了!”
死處男摁住她肩膀:“小卡,我知道你永遠會為我們好,也知道你的一舉一動都有你的目的,但如果你真想讓我們動身,就至少告訴我們為什麼,你說了我們才有動身的可能性,否則的話一點也沒有。”
卡琳娜還是猶豫了,猶豫片刻之後才說:“台風即將到來的事,你們已經聽說了吧?”
“台風?什麼台風?即將登陸日本那個?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它會過來,而且可能會更強。”
“你怎麼知道?”
“我不能說,我和UNGMC簽了保密協議。”
“你能說出這句話就說明已經不打算跟我們隱瞞了,何況現在的UNGMC也沒多少強制性。”
小卡果然沒打算再多做隱瞞,以最最低的聲音說:
“這次台風預計會襲擊金絲雀城,而各國不打算提供任何救災援助。”
我一愣:“就這?”
“這是很嚴重的事,你們能理解其嚴重性嗎?”
死處男說:“區區台風,金絲雀城自己難道挺不過去嗎?需要外界的援手?”
“不能說是援手,而是說,任何和救災相關的人員物資都禁止輸入到金絲雀城,不贈送也不賣。以金絲雀城的體量是不可能擁有全產業鏈的,除了尖端生物科技之外也就產點茶葉,你們的吃穿用住基本還是依賴進口,而這之中也包括抗災相關的物資。”
“等等等等!”死處男說,“那為什麼是金絲雀城?金絲又做錯了什麼!!?”
“她用不著做錯什麼,90多個城防士兵叛離到洋鹽市繁殖後代,她對這件事放任不管就是一件錯事,這違背了她和UNGMC的承諾。達倫·阿什利要懲罰金絲校長,反逼她協助解決海藻新村的黏菌坑。對了,阿什利沒死,活得好好的。”
這些宏圖大策不是我關心的重點,我也沒打算試圖去深入理解這些話的內容,我只關心她說的災害問題:
“你覺得這個事對金絲雀城的影響有多大?”
“你們應該聽說過2013年的超強台風‘海燕’,最低氣壓895百帕,最高風速315km/h,造成了六千多人死亡和一千多人失蹤,經濟損失45億美元,也因為其帶來的損失巨大,‘海燕’這個名字最終被台風委員會除名於西北太平洋和南海熱帶氣旋命名列表。”
“嗯嗯?”
“而這次這個很可能比海燕的破壞性還強得多,別看現在是橙色預警,很有可能明天就轉為紅色。2033火山爆發後的灰塵籠罩了全世界五年,現在終於在太平洋地區逐漸消散,飽含熱量的濕熱水汽向西北移動,越向西北的火山灰濃度越高,氣溫也就越低,而且會疾速降低,溫差巨大的冷熱空氣相遇就會產生劇烈的天氣現象,所到之處無一不受災嚴重。而據最新的台風預警技術預測,台風‘椰蓉’會橫穿九州島登陸洋鹽市,進而深入內陸直擊金絲雀城!根據預測,台風眼會從金絲雀城上空經過。”
死處男說:“對啊對啊,不是還有日本擋著?而且說不定還得經過韓國,濟州島之類的,經過陸地風力就會減弱吧?到達大陸已經不算首當其衝了。再說你說一個台風30年前造成過慘重傷亡,30年後的技術革新多少代了,金絲雀城又不是用彩鋼板搭的平房,真的會有你說的這麼嚴重?”
“但是咱家是彩鋼板搭的平房啊!”
“這倒是。”
“技術革新了沒錯,所以才能提前一禮拜預判台風未來強度和路徑。日本首當其衝沒錯,但重點在於經過的都是人口稀少的地區,而且能夠充分獲得外部抗災援助。再說還記得我說的冷熱空氣交鋒嗎?交鋒线就在海岸线以西50多公里,差不多就在金絲雀城!也許金絲雀城不是最大風力點,但很可能是降水量最大的區域,”
“金絲雀城多少年都沒經歷過台風,緯度還是太高了,之前也有台風預測要經過金絲雀城,結果到寧波就停了……”
我說:“別廢話了!我相信小卡琳娜說的話!”
“嗯!小柑媽媽!”
“所以現在咱們該干的事就是——盡快告訴金絲!”
小卡琳娜大驚失色:“不行不行!這是保密的!”
我說:“你們不是要反逼金絲干什麼事嗎?把災害的嚴重性講給她聽就夠了!”
“UNGMC不這麼想,阿什利認為應該讓金絲雀城先吃點苦頭。”
“但是人民是無辜的啊!”
“這話適用於全球任何一個國家的公民,唯獨除了咱們金絲雀城。”
死處男說:“你們宗教怎麼回事?是終於全身心地投靠那個UNGMC了?別忘了你們也是協會成員,別忘了——”
“我們現在抹除了一切曾經的恩怨,共同解決洋鹽市黏菌坑威脅,也就是那個海藻新村!”
我說:“哦哦,所謂的生靈神之類的吧,沒什麼可怕的。”
小卡琳娜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你們也是從洋鹽市逃出來的,而且死了多少人,您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
“正因為有那個逃亡過程,我們才不覺得害怕,尤其我和你爸,生靈神一直在幫我倆,比如把我們的肉食指數故意調低之類的。”
小卡琳娜:“?????!???”
死處男說:“這是真的,要不我倆早死一億次了。”
小卡琳娜確認門關進了,才進一步小聲問:“這真是真的?”
我說:“今天你跟我們透露秘密,我們也表達一下誠意跟你透露點。”
小卡琳娜若有所思:“我好像串起來了。”
“串起什麼來了?你知道這個生靈神是誰?”
“他們有三個生靈神——當然已經是過去式了,黃環紫螺回來之後誰也不敢自稱神——但在煽動義援會暴亂期間有三個神,分別是蟲神、亡神和鬼神。我本以為小藍魚是其中之一,後來發現不是,蟲神就是大蜈蚣小千,亡神就是大藍魚。”
“嗯嗯!”
“而那個鬼神,幕後黑手,自詡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編寫了生靈論壇和肉食指數APP的程序,能夠自由黑入任何一個聯網的電子產品並竊取數據、竊聽聲音、越權啟動攝像頭,與其說是網絡高手,不如說是網絡幽靈,傳言他已經把自己的思想上傳到了互聯網上,成為一個具有自我意識的超級木馬病毒。你們猜他是誰?”
“我們認識?”
“老朋友了。”
“有什麼提示?”
“所有他們那群人都和王沙漣有關,他也不例外,和王沙漣寸步不離。所有他們那群人差不多都是廣西人,唯獨他不是,他是真正土生土長的甜水市人。”
死處男一拍腦門:“是那個!?安少爺!?”
“還是我爸聰明。”
我也大吃一驚:“她居然是幕後黑手?”
“海藻新村的幕後黑手有好幾層,但她絕對在最深的那一層,現在全球知道這事的加上我不過百人,大部分國家就連首腦都不知道。知情者里有些人認為她是個威脅,而且危害不亞於黏菌體繁殖,她是能與生化威脅相提並論的網絡威脅,她學習軟件科技,又在探索新的軟件科技,網絡幽靈遲早會成長為網絡魔王!事實上現有技術已經無法把她完全屏蔽於任何一台聯網設備,要對抗她只能物理切斷全球互聯網,但那也是殺敵一百自損一億,只能任由她飛速成長,何況現在全球正為生化危機焦頭爛額而無暇顧及她。”
死處男說:“別說了!既然全球知道這事的人不到一百個,那就別跟我們說!許多年前有人發郵件告誡過我倆:我們正在和一群深不可測的人打交道,如果我們不想自找危險,就千萬別出於好奇而把身邊可疑的事探個究竟!”
小卡琳娜問:“這倒是沒錯,我來金絲雀城之後您也是這麼教育我的。發郵件的人是誰?”
我說:“就是你說的這個人。”
“什麼人?”
“沒手沒腳的安少爺,本名愛宕的小姑娘。”
小卡琳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Interesting!”
“那可是太interesting了!”死處男說。
“所以她倒是對你倆百般照顧,反而是我把你們拉入深淵了。”
“不不不,你跟我們分享秘密當然也沒錯。”
“好!但是按照這個指導理論,你們就別告訴金絲了,咱們自己去避險就好,也別告訴任何金絲雀城的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就僅限於這家里的這幾個人,我的兩個弟弟和李之尚。”
我還在猶豫,死處男先想通了:
“行,聽你的!”
小卡琳娜也終於松了口氣。
“對了,”我又問,“這個台風是誰命名的?”
“不知道,這個名稱是第一次被使用。”
………………
…………
……
“快點!快點啊!!!”
“姐姐別急,我們還沒把衣服收拾完呢。”
“沒時間收拾了,快趕不上……飛機了!”
“咱們坐飛機出去?不是說先坐車出境嗎?”
“沒錯沒錯,先坐車,然後到別的城市去坐飛機,去意大利,快點快點!看看咱爸媽多迅速!”
小荼非要把雅羅給他的什麼尼龍項鏈戴上,死找也找不著,小穢則是在猶豫帶哪種游戲機,他的游戲機太多了。
“都別帶了!”小卡琳娜說,“到那邊買新的,你們缺這點錢嗎?”
小荼趕緊反駁:“不行!雅羅送我的東西必須戴在身上!”
我揪著他耳朵:“那你還滿屋子亂扔找不著,臨出門了才找!”
“還不是因為這里太亂了!!!”
他們雖然不缺錢,但在金絲雀城的生活畢竟和在洋鹽市時不一樣,沒有寬敞的大房子,沒有打掃衛生的女仆,打掃衛生的只有我,而且他倆還要睡上下鋪。
死處男小聲說:“看天氣預報剛到日本,那邊正刮得昏天暗地呢,過來怎麼也有兩三天時間,有必要這麼著急嗎?”
小卡琳娜小聲說:“我昨天說的預測情況又有變化,今天早上他們剛剛聯絡我,說椰蓉的風圈半徑會縮小,但移動速度更快,時速可能會達到100公里以上。”
我說:“所以這個預測其實也在變?到底靠不靠譜啊?”
“肯定是隨著台風逐漸成型越來越准。”
死處男也說:“那豈不是一直都在變?說不定明天又預測說不登陸到大陸了。”
我看小卡琳娜稍有些動搖,畢竟她也不是專家。
死處男還說:“我也不是一點不懂,這種高緯度小尺寸台風都是碰著日本就拐彎,從東南方向來,往東北方向拐,基本上不可能橫穿過去。你說的這個預測台風的機構,有沒有參考經驗啊?有沒有基本氣象常識啊?”
小卡琳娜說:“那不可能,UNGMC都已經把這次災難當成一種制裁方式,而且現在的氣象預測是很准的……”
死處男說:“你確定說的不是‘某一次’而就是特指這次?邏輯來說也應該是先遭災了然後決定不予援助吧,怎麼可能還不一定遭災呢就先制裁上了?而且再說UNGMC憑什麼要把秘密都跟你說?你是有什麼特殊貢獻還是有不可替代之處?計劃的重要一環?目前看來你除了跟我們泄密之外也沒對這個計劃有什麼幫助。”
我也說:“再說金絲雀城就算沒有援助也不一定會怎麼樣,大不了躲進地下室還能把人吹飛?”
“這這,您說的也有道理,也許我獲得的信息也是假的,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既然咱們已經准備好出發,不如就順便出去轉一圈再回來?”
這時候小荼和小穢也說:“我們都收拾好了!”
“東西都找齊了?”我問他們。
“嗯!”
死處男猶豫一下:“那就出發!”
李之尚全程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用腰包挎著自己的證件和一張李裂的大頭照,默默地跟我們走出門,小卡琳娜攙扶著他。今天是大周末,逛街的人不少,又是大上午,碧空萬里無雲,灰藍色的天空只有稀薄的一丁點火山灰。我們於是踏上一段意義不明的行程,拖家帶口去躲避一個極小可能登陸這里、就算登陸也不一定造成損失的破台風。周圍的人或陌生或熟識,有鄰居有同事,如果說沒有災難,我們這趟旅行顯得太蠢了,但如果說真的有,把他們扔在這里自己逃難又會不會太自私?
“千萬別跟金絲校長說,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小卡琳娜又小聲強調。
我們決定開車去,死處男開上車,按照小卡琳娜的指示不前往機場,而是一路開往北部山區邊境。
“現在無論哪個邊境都有城防士兵把守,不像當年送你媽出城一樣來去自如了。”我說。
小荼和小穢智商也不低,也逐漸看出這不是普通的旅游,何況他們也知道金絲雀城公民不准任意出境。小荼想問怎麼回事,小穢讓他先別問。
“咱們還會回來吧?”小荼問。
“先別說回來,先看看怎麼出去。”死處男說。
我以為小卡琳娜有什麼錦囊妙計,里應外合之類的,結果也沒有。她說這個防衛段的城防隊長是她朋友,她把出城的希望寄托於這份關系。
小荼又說:“咱們什麼時候回來?我還沒和雅羅說一聲。”
小卡說:“沒說就太好了!一會兒別說話,安安靜靜的。”
小穢說:“我們也不小了,我們有權知道咱們到底要去哪!”
小卡說:“要去意大利。”
“具體細節呢!?原因結果之類的?”
死處男說:“問這麼多對你沒什麼好處,我們就是秉著這樣的理念活到現在的。”
“你們?”
“我和你們小柑媽媽,還有小卡琳娜姐姐。”
開車駛上山,臨近北部邊境,山路崎嶇曲折,完全就是連步行登山都嫌陡峭的山石小道,更別說用輪胎去爬,小荼一開始還話多,很快就嚇得臉都白了,平常時而暈車的小穢也不敢再暈,生命危險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你媽就是從這條路出去的。”我對小卡說,“以一模一樣的方式。”
“嗯,我也聽說過,也是是由當年的事得到了逃跑的靈感。”
我們已經在北部邊境线上了,山坡下是一條破敗的公路,上面停著少許廢棄坦克,看起來已經廢了20多年。我們正要衝下去,突然兩只城防士兵從天而降——不是用飛行器噴著火苗緩緩降落,而是直接從頭頂的一顆濃密的樹冠上跳下來的!她們就這樣突然跳到我們面前,就好像我們是某種獵物。
“煙蚜!土元!”
“公主殿下?”
“果然是你們!那就太好了!”
我不認識幾個城防士兵,看見小卡認識她們稍微松了口氣。
“公主殿下怎麼來了?你們要去哪?”
“現在這段的防衛是你們負責嗎?”
“嗯,塵蟎和稻蝗去洋鹽市至今沒回來,暫時由我們代替。”
小卡說:“我猜她們回不來了,你們提前節哀吧。”
“反正她們經常欺負我們這些妹妹。”
小卡又說:“放我們處境,我們出去辦點事。”
小丫頭土元說:“Z叔叔和小柑姐姐有金絲校長的許可嗎?”
“沒有,回來補給你。”
“不行,現在管得嚴了,我們隨意把金絲雀城公民放出境的話,我們就會被當成其他姐妹的飼料了。”
“那是被發現的情況下!你們越墨跡,就越可能被發現!趕緊放我們出去,什麼事都沒有。”
“公主殿下說得對,所以我們不放的話就一點事都沒有。”
煙蚜也說:“至少要先說清楚為什麼出去、什麼時候回來吧?”
“沒時間解釋了!我們趕時間!”
歷來聽說瑟米西沃安教會擅長攻心洗腦,然而現在一聽小卡這個神皇的談判方式,我實在渾身起急!
小卡也用毫無意義的方式渾身起急:“我們就出去一下!小半天就回來!我們就是出去吃個飯,我倆弟弟太饞了,我們去趟連雲港!”
“不行,否則我們也想去連雲港,我們還饞呢!”
“那能一樣嗎?那不一樣!我們饞是過去吃灌雲豆丹的,你們過去指不定是吃什麼!”
連死處男都開始嫌他女兒囉嗦,一腳油門就想走,被土元爬到車頂上,翹著擋風玻璃讓我們停下。死處男開出去十多米還是停下了,生怕這小怪物砸爛我們的車。
“你們這麼這麼軸啊!”小卡琳娜衝下車,除了氣勢咄咄逼人也沒什麼特殊手段了。
“實在抱歉,公主殿下……”
但她突然就使出了特殊手段——掏出一把手槍,一槍射在土元臉上!緊接著另一槍打中煙蚜,沒有造成任何傷痕但卻把某種黏液濺在她們身上!兩只小怪物馬上哼哼唧唧地癱軟下來,小卡給她們射的就是所謂的甜霜彈!
“快走!她們軟化了!”我催著死處男說。
小卡說:“不行!現在離開的話她們只需要半分鍾就能復原,然後就會追上來,汽車比她們的輕羽飛行器慢多了!”
“那就用繩子捆上……好像也意義不大……那怎麼辦?”
小卡滿臉後悔地拍著額頭:“我唯一的兩顆子彈都打出去了!早知道我多帶點,還有那種緩慢注射劑,可以綁住了再打甜霜點滴……”
“你沒帶就別說了!”小穢懟她。
最後排的李之尚突然說:“只能趁現在殺了,打頭!”
兩個女孩嬌喘著向我們求饒:“別殺我們!我們還想活!”
死處男猶豫三秒:“不能殺,她們是金絲雀城的保護者,是保護咱們的人,咱們不能不干人事!”
小卡於是也就沒再反駁,俯視她倆說:“你們保證不追上來,我們就不殺你們。”
“保證!保證!公主殿下饒了我們吧!”
“那就好!相信你們!”
“快上車!”死處男說。
小卡琳娜跳上車,我們的面包車猛的一腳油門,把她倆甩在後面。
“呼——”我也長吁一口氣,“然後咱們去哪?”
“有一架飛機,距這里40分鍾車程,讓我爸一路往北開,帶你們去意大利吃大披薩!”
小荼的口水一下就流出來了:“大披薩!?”
“對!20寸的!”
然而我們還沒來得及高興,車頂突然“咚!”的一聲!死處男一腳刹車,車門直接從外面被拽開了。
“公主殿下,我還是不能放你爸他們走。”
小卡氣得嘴都歪了:“你們……不守信用!!!!?”
“我們可以說一萬句對不起,但阻止市民擅自出境是我們的指責。Z叔叔,小柑阿姨,請跟我們回去,我們會暫時把你們關在指定的地方,直到弄清你們出境的原因,是對金絲雀城不滿,還是有什麼個人原因之類的。”
我說:“小卡,你帶弟弟們走吧。”
煙蚜卻說:“不行,你們所有人都要先回去,你們都是逃跑行動的陪同者和協助者,甚至可能是慫恿者,我們不能坐視不理。”
我也簡直氣得血壓爆炸了:“你們有什麼資格留他們!?小卡是瑟米西沃安神皇,李之尚也是協會領袖,就算金絲親自到場也不可能限制他們的進出自由,你們哪來的膽子!?”
“那就先跟我們來,讓金絲校長評判吧。”
“讓她評判!?讓她評判就是——她依然允許我們出去,然後懲罰你倆對我們不敬!你們是不是特害怕死啊?金絲說不定為了懲罰你們就會判你們死刑!”
“那也不行!”土元說,“這是一個原則問題,這次我們不怕死了。”
死處男也想發作,李之尚低沉地說一聲:“依她們吧。”
“謝謝您的理解。”煙蚜說。
死處男沉默片刻,然後問:“你讓我們去哪?怎麼去?”
“調頭往城里開,停到綠梨塔下面等我下一步命令,我會全程從空中跟隨你們,別想鑽進樹林里搞消失。”
“聽她的吧。”李之尚有說一句。
“嘖!”小卡琳娜一言不發地狠狠捶了下大腿。
………………
我們剛把車停在綠梨塔門口,煙蚜就呵斥我們下車,讓我們別多說話地往里走,進入電梯,進入電梯,一路來到最高層。綠梨塔頂層是豪華酒店,我們被關進一間套房,不是我想象中的鐵柵欄監獄,我不知道這是某種VIP牢房還是她們臨時申請的。
“請各位在這里靜候片刻,我們去和金絲校長說明情況。公主殿下,對不起。”
“別叫我公主殿下!我恨不得錘死你們!”
土元還真把臉湊過去,小卡抽了她一嘴巴,也沒留下紅手印,也不解氣,只把她手抽得生疼。她倆離開,門被反鎖,我不知道之後還能怎麼辦,只覺得一切都莫名其妙。
“都是你非要讓我們走!現在走也走不了,家也回不去,還被抓起來!這下完了,當初想要叛逃的金絲雀城公民判的都是死刑!”
“別抱怨小卡了!”死處男說。
小卡不知道該說什麼,沮喪地坐在床上。我一向知道她腦子不好用,智商也不怎麼高,此時看來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而不增反減,只繼承了她爸的魯莽和她媽的自負。但凡她稍微長點心,也不會被她那群教臣架空實權了。
“你還不如不來找我們!阿什利讓你保密你就保密唄!非要過來折騰我們!台風來了就來了,吹死我們算我們倒霉!”
“我這不是……關心你們嘛!!!”
我自己當然不怕這點委屈和折騰,但看著年邁的李之尚和瑟瑟發抖的小荼小穢,我當然有滿腔怨氣。我用高昂的聲調嘮叨了小卡兩個多鍾頭,把她說得半點脾氣也沒有。
“怎麼兩個小時了還沒人來?”死處男嘀咕說。
“踏實等著吧!我睡午覺!”
天色很陰沉,遙望東方甚至可以看到烏雲往這邊涌。
“該不會台風來了吧?”死處男說。
我指著電視上的天氣預報說:“不可能,還在日本上空呢!看見朵兒雲就是台風,嚇死你們父女倆算了!”
突然一陣強風吹過,玻璃幕牆外的風聲吼吼的,我們稍微覺得地板晃了晃,吊燈在房頂搖擺,魚缸里的水也泛起波紋,幾條金魚在無處可逃的小空間里逃竄。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小荼夸張地趴在床邊。
我說:“沒事!虧你還住過高層建築,高層建築在強風下產生晃動很正常,這都是設計好的。”
明亮的大落地窗一覽眾樓小,樓下的車流好像螞蟻搬家似的,空中時而可以看到巡邏的城防士兵,在樓頂棲息片刻便又縱身起飛。一切都平靜如常,陣風也轉瞬即逝。
“屁事沒有。”我說。
窗外屁事沒有,把我們關進來的人也對我們屁都不放一個。我們不知不覺被關了四個小時,打電話叫前台送飯,前台說不能送,不能擅自開這道門,我說這不是你們自己的酒店嗎?怎麼慫得跟什麼似的!
又過了幾分鍾,煙蚜終於回來了,帶了些吃的,快餐店的炸雞薯條漢堡之類,小荼小穢餓了半天狼吞虎咽,我卻絲毫沒有胃口,從這里能眺望到我們溫馨的小家,此時的我除了回家之外別無他欲。
“金絲校長說什麼?”小卡琳娜問。
“金絲校長狀態有些不正常,她這幾天很亢奮。以往精神不正常的通常都是伶鼬副校長,但這幾天伶鼬還好,金絲校長卻不行,一直在翻看曾經的照片,收拾東西,翻出20多年前的衣服試來試去,也不吃飯說是要控制體重,沒人理她的時候就很開心,有人跟她說話也愛答不理,早上剛剛因為臉上長了個痘就大發雷霆,把土元踹了一頓,現在又恢復開心了。”
死處男說:“你說了這麼多,那我們怎麼辦?”
“可能要委屈幾位多待一段時間。”
我說:“我們可不是普通的金絲雀城公民,雖然沒有什麼特殊的身份,但我們可是最核心的VIP,你就這麼對待我們!?”
“正因為知道你們的特殊性,我才要等金絲校長親自定奪,否則的話公民私自離境一旦發現直接啃殺,我們不用請示誰。”
“趕緊把我啃殺了吧!”
“不敢不敢,小柑阿姨別生氣。”
死處男問:“那麼你跟伶鼬確認一下吧,金絲狀態不好就別指望了,你問伶鼬是把我們放回家還是啃殺我們。”
“我說了,她說你們不像是會逃跑的人,肯定有什麼原因,但她在照顧金絲校長,沒騰出功夫親自來這里說話,說讓你們再等等,她盡量晚上騰時間過來。”
“哦哦那不就得了,你進屋先說伶鼬會過來不就得了。”
小卡琳娜卻有些擔憂,她可能怕伶鼬問出她和達倫·阿什利之間的台風秘密。
然而她的擔憂並沒有發生,隨著天色漸晚我們不知不覺睡著了,一覺醒來是第二天大早上,伶鼬連個影都沒出現。我們就這麼和衣而睡了一整夜,一大早連我也沒脾氣了。
“洗澡去吧。”我把小荼小穢推進衛生間去洗澡。
伶鼬沒來,煙蚜也沒來,不過豐盛的早餐倒是由服務員送來了,這倒是比昨天進步了許多。對服務員抱怨也沒用,何況服務態度還挺好,我一度計劃能不能趁他開門的時候溜出去,不過可惜李之尚腿腳不便,要不的話我就絕對實施了。
“您好,這是城防隊長煙蚜為各位訂的餐食,煙熏金槍魚三明治和香蕉牛奶,還有藍莓慕斯蛋糕。這是今日的瓶裝飲用水一共24瓶,需要給您放進冰箱里嗎?”
“不用了。”
我又看了看窗外,溫馨的小家就在直线一公里開外,平常此時我正應該坐在一堆顯卡盒子砌成的梳妝台上塗塗畫畫,而今天面對精巧別致的專業梳妝鏡,我一點也沒心情把自己弄好看。李之尚倒是適應,已經在套房的客廳里吃早餐看電視了,悠閒自得就像自己家一樣。
小穢突然也說:“在這兒呆著也行,有點像我們以前的家。”
他們以前住的就是南灘酒店的一間套房,此時一說我還真覺得有點像。聯想到以前的事稍有些心酸,發呆片刻把久遠的記憶暫時清走。
“那也行吧,意大利沒去成,就當在綠梨塔度假了,偶爾吹吹高處的風,睡睡大床看看大電視。小卡也別自責了,放松放松吧,金絲伶鼬不可能把我們怎麼樣,關兩天估計就放了。”
“不放更好,管吃管住。”死處男說。
“可是台風要來了啊!”小卡琳娜說。
我恨不得一指頭戳穿她腦門兒:“你怎麼還想著台風的事!這種高檔建築要是能被台風吹出事來那我不如心甘情願被吹死!又不是地震!又不是海嘯!”
她也沒再說話,可能也覺得我們在這地方確實很安全,至少比在平房里安全得多。逃到意大利也是逃,躲到高層建築里也是躲,反正沒區別,安全了就行。
“呦嗬?服務員發菜單來了,問咱們午飯想吃什麼,來來都選選,主菜九選四。”
………………
“台風怎麼樣?”
“台風消失了!?”
新聞對這個半大不小的台風不再有過多報導,只說穿過日本之後降為熱帶風暴之類的,預計最終將在今晚消失在黃海上空。我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替小卡感到尷尬,她也一再翻看衛星雲圖之類,確實看到台風雲系變得越來越散亂稀薄。
“好啦!”我說,“你也不用再保不保什麼秘了,反正就連秘密本身都是假的。我們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是好心好意。說不定UNGMC的人都老糊塗了,隨口一說的事被你當成是真的。”
“嗯……可是那也不對啊,瑟米西沃安還被安排了後續行動,如果第一步都沒實現的話我們行動不行動呢?”
“那就你自己再溝通吧,看是等出去之後還是在這兒打電話,不過我猜你那些行政大主教之類的應該都溝通好了?畢竟台風消不消失之類的所有人都看得到。”
“希望如此吧。”
我們宅了一整天,突然覺得也不錯,有吃有喝,有大軟床,有明亮的大浴室,除了浴缸之外還有強勁的淋浴花灑,有手機電視游戲機,就連追劇都是截然不同的體驗,我看著占滿半面牆的100寸大電視,比家里那個21寸顯示器加機頂盒組成的小破電視氣派多了,自從洋鹽市淪陷後,我再一次久違地享受到了此等高級待遇,我和死處男在浴缸里啪啪啪,感覺自己渾身都快化成泡泡了。第一晚心神不寧地和衣而睡,第二晚都好好地洗了個熱水澡,把原計劃用於意大利之旅的睡衣和換洗衣物都從行李箱里拿出來,就當是在綠梨塔旅游了。
小卡問:“金絲雀城也沒有旅游業,建這麼高級的酒店是為什麼?或者也包括街上偶爾看的那些平價旅館,到底誰會來住呢?”
死處男說:“金絲雀城沒有旅游業但不代表沒有外來人員,比如施工搞建設的,比如進行科研交流的,肉食產業同行業者來參加研討活動的,還有比如搞外交的,理論來說你和李之尚和你倆弟弟也都算是外來人員,只有我和你小柑媽是真正的公民身份。而五年前新開通了面向全世界的醫療服務,只要有錢就可以入境享受世界頂尖技術的治療。”
李之尚問:“那應該是不少錢吧?”
“是啊,雖然有些治療成本不高,但畢竟技術具有壟斷性,又沒有向外復制,患者只能入境接受治療,與此同時名額有限,供不應求,所以價格抬得很高,95%的人窮盡一生財富也不一定能湊夠一次來金絲雀城的治療費。”
“果然是個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你們里面的人又想出去。”
“我其實真沒想出去!”我望一眼遠處的溫馨的小家說。
小家溫不溫馨的先不說,我的各種負面情緒很快就被這免費“牢房”的舒適給中和了。我們又不是熱愛戶外運動的人,當第三晚即將到來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這幾天過得還可以。
………………
晚上又洗完澡,外面又刮風,煙蚜來看了我們一眼,說無論如何明天中午伶鼬也會來一趟,如果再不來的話就放我們回去。我這才知道住酒店的錢都是她用自己的工資墊付的,稍有些良心不安。
“謝謝你不僅沒啃死我們還讓我們住酒店,我一定讓金絲把錢報給你。”
“先不說這些,金絲校長的異常亢奮狀態還沒過去,她能盡快恢復正常就一切都好說,過兩天還不正常的話……我也沒必要再關著你們了。”
“好好,你們也不容易,理解,理解。”死處男說。
煙蚜直接推開窗戶飛走了,一陣狂風把她吹得搖搖晃晃的,藍色火苗在風中亂抖,差點把她吹到旁邊的紅梅塔的幕牆上,她急忙調整姿態,加大馬力飛走了。
我對小卡說:“煙蚜對咱們也就夠仁至義盡的了,你用甜霜彈攻擊她畢竟是你的不對。”
“嗯嗯。”
“吼————吼——————”窗外的風聲有些滲人,就像無數個巨人在吹口哨,今晚的金絲雀城也沒什麼燈光,不到10點就已經沒什麼人在室外了。小穢有些害怕,我說怕啥?
“你們誰想吃夜宵?我讓酒店前台送過來!”
“我想!我想!”小荼高興地跳起來喊。平常過了8點我都不讓他吃東西。
然而事實稍微有些掃興,客房服務說今晚極端天氣,廚師下班得早,夜宵菜單中的大部分都點不了,包括小荼最想吃的披薩。我問能點什麼,他說只有甜點,我看著一屋子人沮喪的表情,於是對電話說:
“給我來個雙層巧克力蛋糕!”
“好的,我們盡快送到您的房間。”
李之尚說:“該不會是小皇帝說的台風來了吧?”
我說:“不可能!台風是從東南過來,但是現在刮的是西北風啊?”
我也不知道我說得有沒有道理,總之風是越刮越烈,就算確實是西北風,這個季節有西北風也不正常。不一會兒蛋糕送到了,我們直接用勺挖著吃,邊吃蛋糕邊喝果汁,一邊看著喜劇片,心情很快又都快樂了起來。心情一旦快樂了,回想剛才的焦慮簡直可笑,我們生活在堂堂2040年而不是中世紀,還用得著擔心一棟現代建築不能保護我們免受區區台風之災?
“來,穢穢張嘴!”
“啊——”
“哈哈哈哈!”喜劇片逗得死處男哈哈大笑。
晚上11點,該吃的也吃完了,該樂的也樂完了,我吆喝兩個小孩去洗澡睡覺,我也迫不及待地想再和老公洗會兒泡泡浴,李之尚倒是隨便衝個澡就睡了,這老頭現在簡直心態平和到了一定級別。此時是2040年8月2日晚11點,明天無論如何我們都能回到溫馨的小家了,我突然對短暫的酒店度假產生了一絲留戀,和浴缸里的死處男抱在一起。
“爸爸媽媽,這次是我勞累你們了。”小卡琳娜突然說。
“也沒啥,以後我們還會有很多事聽你安排。”
“下次我還是了解周全一些再和你們說吧。”
“沒事,這次可能你也是被忽悠了。我跟你說,我就不喜歡UNGMC的那個達倫,雖然確實還是有些可取之處,但總體上還是在跟金絲雀城作對,沒有希望我們好過。”
“早點睡去吧。”死處男也說,“明天到家了我給你買兩斤排骨燉著吃。”
“嗯!”
套房里的浴室隔著層層牆壁,聽不到牆外風聲的呼嘯,我倆泡得熱熱乎乎,懷著一肚子蛋糕,散發著泡泡的香味,空調開到16度,鑽進被窩里睡覺。
………………
深夜不知幾點,我是被不知什麼嘩啦嘩啦的聲音吵起來的,辨認了好幾秒才意識到是門廊的吊燈掛墜,我正煩惱為什麼吊燈會響,猛然發現這棟建築已經震動得相當厲害了!
“地震??!!!?”
我趕緊把死處男推起來,他還睡得像死豬一樣!
“趕快起來看看咋回事,這樓搖晃得不行了!”
“……唔?不是說高層建築正常的嗎?唔唔別晃悠床墊子,別搖晃我了!”
“我沒搖晃你!是這樓自己晃呢!!!”
死處男反應幾秒,猛然睜眼坐起來,大背心大褲衩穿上。
“還真是!怎麼晃得這麼厲害!!!”
不僅建築在晃動,窗外呼嘯的風聲也已經刺耳到極致了,窗外大雨瓢潑!我也簡單穿上背心短褲,正要打開門,小卡琳娜正好推門進來。
“不對勁!快起來!把弟弟和李之尚都叫起來!”
李之尚倒是警覺,已經把小荼小穢叫起來了,老頭摟著倆孫子,表情倒是淡定:
“不慌,不慌,這種高層建築都有阻尼器的,風吹不倒。”
作為一個東南亞人,李之尚應該對台風之類的見怪不怪,但說起來小卡琳娜也是緬甸出生的,她卻表現出異常的驚慌失措。
李之尚說:“風吹不倒,唯獨小心……”
突然窗戶“鐺!”的一響,我們都嚇了一跳,一條死魚突然撞在這40多層高的玻璃上,悲慘地掉了下去。
“哇!!!”小卡嚇得驚叫一聲。
“這房……還能待嗎?”我不安地又一次發出提問。
李之尚又堅定地說:“無論多強的台風,高層建築比小房子更安全。”
“希望如此……”我仿佛看到旁邊的紅梅塔也在晃動,和我們產生相對位移。
窗外的狂風暴雨是我畢生前所未見的,從極光大廈頂端射下的探照燈掃在狂亂的雨幕上,雨根本不是向下墜的,而是在各個維度上胡亂移動,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戶上,傾盆大雨和怒吼的狂風交織成令人心驚膽戰的噪音,時而巨響的雷電更增幅了大自然的恐怖!
我說:“給前台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死處男說:“我記得說下雨天不能打電話,容易觸電……?”
我說:“那都多少年以前了!趕緊打!”
死處男打電話,我躲得遠遠兒的。
“喂?是說沒事是吧?好好……”
掛了電話,他說前台說放心,這點天氣不會造成任何影響,為不佳的隔音效果道歉,一會兒會送來熱茶。
小穢走到樓道里,樓道里安安靜靜的什麼也聽不見,橙黃色的壁燈映照著高雅的地毯,有個兩個女孩在樓道盡頭的窗戶旁看雨,也是今晚住在這里的賓客。
“哇!好大的雨!”
“我還從來沒見過!”
小卡稍微一愣:“你怎麼開的門?”
小穢說:“我就一擰就開了。”
我大喜過望:“是不是送蛋糕之後忘了鎖了!?”
不過現在鎖不鎖也不是問題,明天煙蚜本來就要放我們回去,而今夜我們也當然半步都邁不出室外。不一會兒還真有服務員送來熱茶,說讓我們盡管放心,這棟建築的強度是毫無問題的。看到服務員送來茶水,看到其他賓客怡然自得,我們也稍微放下心。
服務員走後,我們回到房間把門關上,也拉上所有窗簾,試圖繼續睡覺。不過覺也睡不著,小卡琳娜提議繼續看電視。我們再次全都坐在沙發前看電視,而這一次誰也不知道電視里在演什麼,我說看看天氣預報,也沒有哪個台正在播天氣,我說上網查查,小卡拿起手機。
“嗬!?”
她翻到最新的紅外衛星雲圖,一朵渾圓密致的台風正跨在海岸线上!范圍不大但風速極高,台風眼都清晰可見。她往前查看歷史記錄,才發現原本已經快要消散的台風“椰蓉”居然在八小時前重新凝聚在了黃海上!也沒有向東北方向被吹走,而是繼續一路向西,直搗洋鹽市!
“……雖然10級風圈才25公里,但卻有個8公里的12級風圈,最大風力達到15級,直徑2公里的風眼清晰可見,台風椰蓉穿過日本之後迎來了第二個巔峰,與此同時移動速度放緩。現在速度放緩不是一件好事,意味著它可能在登陸點附近停留更長時間,可能會在咱們頭頂上盤旋好幾個小時。”
“15級還不算很大。”李之尚說,“我經歷過18級。”
“但在這個緯度不多見,這里是溫帶。網上的討論很多,說這個大小和強度很反常,軌跡更是前所未見,還有人說這會不會是某種人造武器……”
“那麼會不會呢?”我問小卡琳娜。
“至少不可能是人工生成的,一個這樣的台風釋放的能量相當於好幾百顆沙皇炸彈。但也有人分析說是因為:火山浮塵遮蔽日光而產生的冷空氣自西向東移動,與本已減弱的氣旋相遇,雖然放緩了氣旋的移動速度,但卻使更多水蒸氣凝結為降雨,而溫差極大的冷熱空氣相遇也使風速不減反增。”
死處男說:“這是不是和之前UNGMC預測的一樣?”
“對,他們預測冷熱空氣的相遇點就在這里。”
我說:“2033火山爆發都過去了多少年了,前三四年比現在冷得多,劇烈的冷熱相遇不該出現在那時候嗎?怎麼現在才出現這麼強的台風?”
“不不,這幾年的台風都很劇烈,火山灰遮蔽日光產生的相對低溫區一直向東貫穿整個亞歐大陸,冷熱相遇每年都有,但往往出現在更南的緯度。而今年在如此高的緯度產生強台風,恰恰說明熱空氣在向北推移,冷空氣區逐漸縮小——說明地球的氣候正在從火山導致的北半球低溫中逐漸恢復過來。”
“看看有什麼官方消息?”
然而突然網就斷了,怎麼刷也刷不出來,我們抱怨酒店設施差,但發現手機流量也不行,所有人的都斷了,沒有一台設備能連。
“怎麼回事?該不會是風把基站吹壞了吧?”
正說著,突然一道明亮的閃電擊中紅梅塔,我們看到紅梅塔頂的一座不知什麼信號塔迸射出明亮的電火花,不止一下而是持續地高壓放電,好幾米長的明亮電弧在狂風暴雨中蜿蜒扭動了十多秒鍾才停下,最後有什麼電池之類的東西徹底爆了,一些損毀的電路板和金屬碎屑在空中盤旋,盤旋片刻擊打在我們的窗戶上,打出一道小小的裂紋。我們全都嚇得不禁一驚!
“這窗戶質量不行!”李之尚說。
逐漸的,我們看到更多東西在風雨中盤旋,變得有些不計其數。紙張、塑料袋和衣物之類比較輕柔的還算殺傷力不高,不知哪來的哪來的一些碎玻璃碎木頭就可怕了,而至於玻璃、金屬等物體,說是漫天飛舞的暗器也毫不夸張。
也許這些漫天飛舞的雜物對我們的玻璃來說暫時構不成威脅,但時不時拍在窗戶上的生物或生物殘骸卻深深地衝擊著我們的心靈。水草、海帶、死魚、死章魚和海星之類的還好,偶爾撞上來的鳥類和哺乳動物就有些滲人了,一坨無法辨認細節的毛發和血醬撞在臥室的窗戶上,就這樣滑落下去,窗戶上的血跡只過三秒鍾就被洗刷得一干二淨。而最可怕的是——突然一只斷掉的手“啪”地突然出現在窗戶上!盡管幾秒鍾就消失不見,小穢還是被嚇得尖叫一聲。
“沒事,沒事,”李之尚安慰他說,“看起來腐爛很久,骨頭都露出來了。”
與此同時我聽見隔壁也有尖叫聲,擁有恐懼情緒的終於不止我們幾個人了。
死處男小聲說:“台風真的來了……看來小卡說得沒錯!”
小卡說:“雖然沒能躲到意大利,躲到高層建築里也還算安全,總比小平房好得多。”
“希望家里房頂別漏水,別把顯卡都泡了…”
正說著,突然一個看起來像顯卡的東西從雨幕中砸來,“鐺!”的一下把玻璃砸了個巨大的裂紋!這次連我都忍不住尖叫一聲!死處男還要扒著窗戶看家里屋頂是不是被掀翻了,看顯卡是不是我們的,我讓他千萬別看了,千萬離玻璃遠點,板磚一樣沉的顯卡如果都能卷到天上,那說不定還要更危險的東西會砸中窗戶。
小卡琳娜說:“別看了!都別看了!都別在有窗戶的房間呆著!躲衛生間去!”
“對對!躲衛生間去!”
拉上窗簾,關上臥室和客廳門,躲進衛生間,關上衛生間門,遠離呼嘯聲,我們稍感心安,只有從排風扇倒灌進來的一點風聲。
李之尚說:“就在這里等風小些再去睡吧,不然孩子們害怕,明天要投訴酒店,用這樣劣質的玻璃。”
別光說玻璃劣質,他話音剛落,燈突然滅了!我嚇得心髒一緊,正要去摟死處男,小卡先嚇得摟住我,我們娘倆緊緊擁抱在一起。
“啊!!!”小穢也嚇得叫喚。
“不怕……不怕……穢穢不怕……咱們都是從洋鹽市逃出來的人,不怕這點小風小雨……”
很快我們發現不是燈壞了,而是徹底停電了,伸手不見五指,一切電器停擺。我們拿出手電筒和手機照亮,平日角落里毫不顯眼的應急燈亮也起來,我們走出樓道,樓道里也只亮著昏暗的應急燈,好在就是其他房間的十多個住戶也走到樓道,人多一些的時候能減少恐懼,加上我們一共20個人就是這層今晚的所有住戶了,包括剛才看雨的兩個女孩。
“我們房間玻璃碎了,雨正在往里面灌!”女孩說。
“徹底碎了!!!?”
“嗯!!沒法待了!”
我只記得金絲雀城的中心城區是當年只用幾天時間裝配起來的,包括地標性的四方水果塔和極光大廈。整棟整棟的建築直接進口價格昂貴,但是好像從來沒人能保證質量,那段時間只有伶鼬一個人為金絲雀城操碎了心,她也不可能關注到每一扇窗戶的質量。
“你們是不是網都斷了?”
“對,全都斷了。”
“電也沒有吧?”
“嗯,哪屋都沒有,都沒法聯系前台。”
窗外的雨幕一片漆黑,連路燈都沒有,我們意識到停電可能是全城性的。一切暖氣空調都停擺之後,我們感覺有點冷,我回屋把所有帶的衣服都穿上。
剛覺得有一絲暖和,突然樓道盡頭的窗戶外面出現一個由遠而近迅速靠近的光點,馬上就要撞上建築!撞擊之前兩秒鍾我們才看清那是一個背著輕羽飛行器的城防士兵!我們趕緊遠離窗戶或趴在地上!兩秒鍾後一陣稀里嘩啦的巨響,輕羽飛行器直接撞在玻璃上!巨大的爆炸直接把窗戶炸碎了,玻璃碴子在走廊里濺出10多米遠,城防士兵就這樣沿綠梨塔的外牆滾落下去,消失在黑暗中,我想她應該問題不大?
狂風暴雨灌進樓道,此時的樓道簡直就像做航空實驗用的風動!離窗戶最近的我簡直就像被迎面潑了一盆水,然後一盆接一盆!
“嘖!剛穿的衣服又濕了!這可怎麼……”
然而我身後響起一聲慘叫,我回頭一看,就在我身後半米處,橫向距離一肩之隔,一柄利物刺進一個年輕女孩的胸口!她比我離窗戶更遠,但濺出來的東西不巧刺中她了!一開始我以為是一枚碎玻璃,但玻璃都碎成球了,刺中她的是窗框的金屬條,好像直接把她胸腔前後貫穿了!
“啊!!!!!?!!!”她的同伴尖叫起來!
“快救人!快撥急救電話!”
“體征傳感芯片沒有內嵌嗎!?”
“什麼東西?我們不是金絲雀城公民,是來做整容的!”
“嘖!現在電話打不通,電梯也停了,只能……”
“誰跑得快!從樓道跑下去!”
“我!”小卡琳娜說。
小卡說去就去,她這點魄力還是有的。我們都暫時躲進酒店中間一處無窗的房間里,把傷者架到床上。
“有沒有大夫?!能不能幫她處理一下?”
“我是醫學生。”一個年輕人自告奮勇說。
我們站在一旁,只覺得他急救的方式很原始,沒有黏菌愈傷組織,也沒有任何麻醉藥物。
“你沒有黏菌愈傷組織嗎?”
“沒有,我剛來金絲雀城三天。”
“你不是金絲雀城公民?”
“你們是?你們為什麼在酒店住?”
我不能說我們是被關在這兒的,不過現在也不重要了。
“我不行,需要專業人員來弄……”
小卡琳娜的速度確實不慢,不一會兒還真帶回一個急救員,名叫細蠓的黏菌女孩,用黏菌愈傷組織替她治傷,一把就把金屬條給拔下來,女孩疼得哇哇叫。
“不給她麻醉嗎?”我問。
“受傷的人太多了,根本調度不過來。”
“受傷的人很多!?”
“有些老舊建築已經倒塌了。”
我們都心里一緊,這城市里最老舊的一批建築莫過於我們那種不知多少年前蓋的小平房了,難道剛才那些漫天飛舞的電子元件真的是從我們家被吹飛出去的?我們家已經被掀翻了!?不過此時再沒人提一句財務損失,我們只能慶幸自己沒在家里。窗外有一張巨大的彩鋼板咣啷咣啷地飛過,在狂風中就像一張柔軟的小紙片一樣,想到這里足有120多米高,我們不禁感到一絲膽戰心驚。
“現在風速多少了?”
“不知道,沒有網。”
“對對,網斷了……”
“但肯定比剛才劇烈多了。一方面是台風核心逐漸靠近這里了,另一方面有可能還在增強。”小卡琳娜氣喘吁吁地說。
“還增強?怎麼會?咱們這里好多山!”
“南北都是山沒錯,但唯獨甜江兩岸形成了幾公里寬的衝積走廊,金絲雀城的核心區就處於這個衝積走廊里,所謂‘風口浪尖’指的就是咱們這種地方。”
細蠓說:“傷口已經做過初步處理了,但仍然沒有脫離危險,這樣只能堅持不到一小時,我需要帶她去醫院治療。”
她的同伴說:“我跟著一起去!”
細蠓說:“我把她背在背上,你跟不上我的速度。”
我以為她要用飛行器,後來才發現她要用跑的!她把受傷女孩背在背上,罩兩層雨衣,正要出發,突然隔壁又是一聲轟然巨響!
小荼高喊:“又有一架飛行器撞窗戶上了!!!”
這次飛行器駕駛員也一並摔入室內,我們正要去幫忙,突然發現摔進來的不止一個人,是關押我們的土元和——叛離到“海藻新村”經年之久的稻蝗!
“稻蝗!!!?”小卡琳娜喊。
摔進來的兩人似乎正在廝打,土元驚慌失措地想要制服稻蝗,但稻蝗卻似乎失去理智了似地只想啃咬她!稻蝗的樣子看上去恐怖至極,她的身體雖是人形但就像是用半透明的粉色果凍捏成的,半透明的組織里面看不到骨骼和器官,或者說全都是骨骼和器官,碎骨和器官殘骸毫無約束地懸浮在粉色組織里,唯有相貌能分辨得出是稻蝗,但也僅僅持續了不到十秒,她的臉上突然額外冒出七只眼珠子,使她再也沒有半點人樣了,一顆腦子懸浮在她小腹部位,驅動著這坨物體和土元廝殺。
“……融合進來吧……我們都該融合到一起……融合到一起的我們才是真正的我們……融合進來……跟我回去……我不小心被一陣風吹落了……我要回到樹上去……”
死處男要幫忙,土元大喊別過來!
“別碰她!剛才她把一個平民給吃了!不是用嘴而是直接用觸手給吸收了!”
“……公主殿下?卡琳娜公主殿下!?和我融合在一起吧!我們的思想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稻蝗居然轉身向小卡琳娜撲過去,小卡琳娜嚇得向後摔倒。急救員細蠓擋在前面,稻蝗突然撲向細蠓,把她的整只右臂摟住!細蠓的右手突然就像化了一樣,也變成果凍一樣的物體,而她不僅沒有驚慌還反而產生了一絲幸福的表情,就這樣愣在原地。
“細蠓!!!”
稻蝗的腦子懸浮在小腹部位,土元一拳捶進她後腰,硬生生地拽出一整顆腦子,果凍狀的稻蝗突然僵住了!她沒有破裂或者化為液體,反而越來越凝固,也不再半透明了,最終凝成一坨沒有思想的肉。細蠓回過神來,把這坨肉從胳膊上甩下來,然後長出自己的手。
“她……她怎麼了!?”土元看著手里的腦子問。
“這就是我們的欲望得到充分滿足後的真實狀態。”細蠓說。
“她怎麼會在這里!?”
“她本應在海藻新村的黏菌網上,但就像剛才她說的,她應該是被強風吹散了,可能就是一個腦子帶著一片肉,然後一路隨風飄過來,落地之後吃了幾個人才變成這樣。”
土元又看看手里的腦子:“現在她這樣還能吃人嗎?”
“應該不能了……”
突然腦子下面伸出幾只小觸手,緊緊勒住土元的手指頭!土元嚇了一跳,把這坨東西狠狠地捶在牆上!不等小卡琳娜說句“別!”,稻蝗的腦子就徹底被砸成一堆爛泥了!
腦子里有再生卵嗎?
“有,而且有……兩顆!?”
“替我收好,我回去研究一下。現在沒時間了,我要帶這個傷員去醫院治療,你跟著我。”
土元正要跟著她,但卻看看牆上的大洞。
“這里不安全,從海藻新村飄過來的黏菌網碎屑有可能撞上高層建築,然後把你們當食物,她們現在已經沒有心智了。”
“可是外面狂風暴雨,我們有老人小孩……”
“好吧,你們自己看,看那種風險更高。”
我們看看地上這坨稻蝗變成的肉,她的‘臉’上依然鑲著炯炯有神的九只眼睛,我很慶幸自己沒有密集恐懼症,但似乎大部分人都有。這些從外面來的暫住者都嚇傻了,似乎覺得這里的危險更加未知而不可名狀,紛紛表示要離開,死處男最終也決定跟上。
“也好,跟著一起吧,哪怕到稍矮一些的樓層去。”小卡琳娜說。
有土元和細蠓兩人的保護,我們相對安心得多。
………………
一路走到酒店一層才看到工作人員,而且只有一個,就是給我們送吃送喝的那個人,他還習慣性地跟我們道歉,但我現在已經意識到這種天災沒有半點是他的責任。他還看見有人受傷了要幫忙,小卡說能找輛車是最好的。酒店的車全都鎖起來了,有車庫鑰匙的人說要回家看孩子,半小時前已經擅離職位了,我們只能期盼他和他孩子平安。一個響雷下來,室外停車場上的車哇哇作響,死處男突然眼前一亮:
“咱家的車在那呢!”
小卡也說:“上車來吧,上車送她去醫院,反正沒有紅綠燈,油門踩到底10分鍾就到了,怎麼也比你背著她在雨里跑的快。”
細蠓看看門外的豪雨,再看看傷員背上薄得像保鮮膜一樣的小雨衣,擔心地問:“車不會被吹飛吧?您的車看起來有點輕?”
死處男說:“不會,坐上人就能好點,估計能到一頓半。”
我稍微覺得有點不靠譜,聽說12級風就能把樹連根拔起了,何況中心有15級,吹我們這一個剝皮大餡的面包車豈不是輕而易舉?何況重心還不怎麼低。但是別人似乎都說應該不會吹飛,說得也心里沒底,但也都一股腦地推進計劃,於是死處男還真冒雨衝進停車場把車給開過來了,短短20米距離把他淋了個透心涼。
“開車去吧!”受傷女孩的同伴也說。
“上車!”
我和小卡一起去,還有就是受傷女孩和她的同伴,負責治療的細蠓,酒店員工也想跟去不過被細蠓阻止了,要盡可能保障車里的氧氣濃度。光是衝出酒店大門、鑽進副駕駛室的兩秒鍾,我就感覺狂風和暴雨把我刮得魂飛魄散,雨點都是橫向的,以極高速度打在身上刺痛難忍,我簡直以為自己又一次中彈了,仿佛正在重溫當年一發霰彈打在右肩膀的那種酸爽的感覺。
“你們在酒店等著,別單獨行動!”我對小孩和老頭說。
氧氣濃度很低,開不開車窗都很低,何況就連開一條縫都會有大量水珠飄進來。我們濕漉漉地坐在車里,駛上公路,此時應該差不多該天亮了,但來自東面的雲團嚴嚴實實地遮蔽了日光。
“先往東再往南,躲開空曠地帶。”細蠓說。
雨點密密麻麻地打在擋風玻璃上,就算雨刷開到最大也是兩眼一摸瞎,車燈甚至照不亮5米開外的物體,窗外的呼嘯聲越發強烈,我們的車就仿佛紙糊的似的,每過一個路口就能感到穿過樓宇之間的橫風把車體吹得左右搖擺,死處男握方向盤的胳膊都青筋暴起,時刻調整著方向,但就算如此也在路面上左右搖擺,在風口的位置就算停下也會橫移,簡直無法控制。
“別停下!也別管紅綠燈了!”
“不是紅綠燈,剛才我看好像路上躺著個人。”
我們莫名其妙卷進這個救援行動,送受傷女孩去醫院,但是卻對路上的人見死不救,這樣是否真的合理?但是惡劣的天氣不允許我們再管別人,現在就連停車都很危險,路面積水已經有一尺多高,如果停下就會灌進尾氣管,現在這會兒要是發動機進水就麻煩了。
“繼續按原計劃走吧。”小卡琳娜說。
我回頭看一眼,好像確實看見個人趴在路邊,像浸濕的破抹布一樣,希望能盡快有人發現她。
“小心!”
就在我們正前方,一台羽化飛行器直挺挺地砸下來,在路面中間轟然爆炸,我們要不是剛才停了幾秒的話差不多正好被砸中!我們繞過爆炸現場,看到有個渾身著火的人影在路面上滾來滾去,應該是飛行器駕駛員,這種小傷應該還無甚大礙。
“能不能再快點?傷員情況不太好!”細蠓說。
傷者同伴馬上就緊張起來:“怎麼不太好了!?怎麼了!?”
“有些神經被切斷了,影響了她的心跳頻率……”
“咱們已經很快了,別給我老公壓力!”我說。
我們明顯能夠感到有什麼巨大而沉重的東西從東面壓過來,能感到風力還在持續加劇,漫天飛舞的都是或大或小的雜物,砂石、樹枝、整棵灌木、動物屍體,以及更多的——各種各樣的人造物件,包括各種形狀各種大小各種密度,就連板磚都被吹上了天!突然對面一陣燈光照過來,我們注意到的時候已只有十米之遠,居然是迎面而來的另一輛車,死處男猛一腳刹車,對面的車則猛一打輪,也沒聽見吱呀一聲,對面的車蹭著我們的車體側面劃過去,就這麼側翻在暴雨之中!
“怎麼辦!?”女孩同伴問。
現在不光是救女孩的問題,汽車停下隨時都有發動機被水倒灌的危險,我們現在恰巧處於一段低窪地帶,市政排水萬一不暢的話我們幾個被淹死也不是不可能。
“對面是逆行。”死處男說,說著繼續前進。
我回頭看到側翻汽車的向上車門動了動,似乎有人在向上頂,但最終消失在我視野里時也沒推開。
“快到了!”
壓過幾條倒在路上的粗壯樹枝,強行撞開一整顆茂密的樹冠,我們再拐一個角就能到醫院了。然而我們拐過去才看到一堵不可逾越的屏障:一架原本12米的高壓线塔正橫在路上,幾根扯斷的電线蜷縮在泥水里,而另外幾條沒斷的則繃得像琴弦一樣,噼噼啪啪地閃著電火花。
細蠓說:“我可以背著傷員爬過去,但她有可能被電死,我們的身體不絕緣。”
小卡說:“那就繞過去!”
我看到有幾只流浪貓狗和一個人類趴在電线附近,像破抹布一樣一動不動地淋著雨。
我說:“開車繞個大遠,從別的街道過去!”
天色越發稍亮,也是極陰沉的那種亮,可以讓我們不用車燈就能看清周圍的景象。街道已經逐漸變得像一條條波濤洶涌的河流,有些路段甚至淹到車門把手的高度,稍高一點的路段積水不多,但也是滿地雜物,從破損的窗戶里刮出來的室內物品,或者從海里被一路卷過來的海洋生物,章魚海星之類的。一輛車迎面駛來,也不開雨刷和車燈,和我們會車的時候突然猛地撞向我們!幸虧死處男眼疾手快一打輪避了過去!對面車里居然沒人,居然是輛沒拉手刹的車,被風吹得滿街狂奔,撞倒了一排電线杆,最後撞在一棟平房外牆上!好好的建築應聲而裂,街上的水倒灌進去,片刻之後居然飄出一張木頭兒童床,一個不大的女孩趴在上面!
“啊!!!!!!救命!!!!”
死處男說:“怎麼有人不拉手刹!這怎麼辦!”
我說:“不怎麼辦,咱們沒法冒險過去救她!”
“咱們費盡千辛萬苦救一個人,卻對沿途十個人都見死不救!?”
小卡琳娜說:“首先咱們又不真喜歡救人,今天偶然救一個也就是滿足一下內心中的道德感,其次咱們對其他人也不過是見死不救,又不是導致他們遇險,所以現在千萬別胡思亂想,趕緊把車上的傷員送到醫院去!”
“謝謝!謝謝!!!”受傷女孩同伴說。
而從房里漂出來的木頭床帶著女孩越漂越遠,居然漂到池塘上方,池塘的水早已和周圍的積水連成一片,形成一片巨大的湖,女孩本想抓住一棵樹但是失敗了,突然一個大浪把她打翻下去!她就這樣在湖里撲騰著,尖叫聲斷斷續續!
“有人去救她了!”
果然有個公園管理員劃著皮劃艇去救她,把魚竿伸過去讓她抓住,但她似乎根本已經不是嗆水的問題,她的身邊泛起無數白色水花,與此同時也被瞬間染得鮮紅——因為這是我們家附近的食人魚公園!只穿一條內褲的女孩連半點遮擋之物都沒有,十秒鍾後身邊已是血紅一片!
“有東西咬我腳呢!啊啊啊啊我的腿!!!!!”
她在驚濤駭浪中勉強抓住魚竿,向皮劃艇的方向爬,救人者也把她拼命往自己方向拽,然而湖中央突然生成的一股漩渦卻把女孩往反方向卷!女孩的慘叫突然帶上一絲顫音,她的表情也愣住了。
“快用力抓住!!”管理員喊。
女孩就這樣愣著,一動不動地僵著,下半身泡在水里,甚至可以看到食人魚擁擠著跳出水面,浮在周圍的不僅有血還有小塊被啃下來的肉屑!一條被啃爛的內褲漂在旁邊。
管理員一把抓住女孩手腕,女孩才猛然回過神來。管理員拽著她的手腕把她拽出水面——她的下半身從臀部以下赫然只剩森森白骨,雙腿關節無力地搖擺,陰部和肛門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別看我!讓我死了吧!”
“你還有救!還能給你培育新的器官……”
突然又一個大浪卷來,把兩個人都掀下船!管理員勉強抓住船舷爬回去,但女孩卻沒再浮起來。
這一切只發生在很短暫的時間里,我們的車駛過去,我就不知道後續了。
“前面有救護車了!咱們繞過來了!”
“好!”
………………
我們剛想叫住一輛救護車,馬上就發現不對勁,路上的救護車不止一兩輛而是排成了車隊,還有些廂式貨車和卡車,運輸著不知什麼貨物,只用簡陋的防水布遮著。我們進而發現,一群忙碌的醫生護士正在慌忙把病人推出醫院送進救護車帶走!
細蠓冒雨跑過去問:“怎麼回事!?”
有個護士迎過去:“細蠓醫生,你回來了!”
“對,我帶回一個傷員。”
“電力系統癱瘓了,金絲雀城陷入全城大停電,醫院也沒幸免於難,送來的傷員太多了,UPS電源只能供應醫院滿負荷運行兩小時,又據電力公司說兩小時不可能修得好,但很多維生設備一秒都容不得斷電!”
“現在你們要干嘛?”
“把需要設備才能維生的病人轉移到發電廠附近的診所去,比如西南郊的茶園診所,那里有個高溫高壓發電站,可以使用火箭燃料發電。急救設備也臨時打包運過去,這些卡車就是運設備的。”
“我從來沒聽說醫院停電需要轉移病人的!預案里從來沒有這麼寫!”
“畢竟這是市電供電的責任,醫院也做不了什麼。全城的電力系統實在難以修復了,電力公司的人形容說是千瘡百孔,不止一個故障點,水電站也因為過載而發生了爆炸,而且還炸死了人。你們也把傷員往那邊送吧!”
“我們的車不行,開過來就已經很勉強了,開不到郊區那麼遠!”
“至少你們還有車,醫院里還有很多人在等車接,她進來了也要排隊等救護車,排不到的話可能就危險了。”
“這不是傷員的車,也是Z叔叔好心送她到醫院來……”
我打開車窗喊:“別廢話了!上來吧!從這兒過去也就10公里,走高速也就是幾分鍾的事!”
“謝謝!!謝謝你們!!!”女孩同伴再次哭著說。
茶園診所基本上只是個很小的地方衛生院,那附近也沒有多少住戶,周圍除了茶田之外就只有幾間廠房,其中就包括燃料庫,一般人不知道那是燃料庫,只知道是一群寫著俄文字母的大圓罐。
稍微規劃路线,我們又一次出發了,風雨似乎漸弱,甚至能透過雲層看見藍天。我們正感到高興,卻又看到周圍一整圈雲牆。
小卡琳娜說:“這是台風眼。”
依然連不上任何網絡,收音機也沒有聲音,看不到任何天氣預報,但只知道當下的平靜無疑是短暫的。趁著風勢稍弱,我們大膽上了高速,此時橫風依然很強,路面也非常濕滑,高速上倒是有些往來車輛,運送著人員和物資,看起來忙忙碌碌,也不知道是把什麼人或東西從哪送到哪去。
“這段路順,咱們快到了!”
駛入山區,小心翼翼地駛進一段盤山公路,茶園診所就在前方。一些送水車和我們相向而行,一問才知道居然停水了,至此全城水電網全面癱瘓,不過看這雨勢應該一時半會兒渴不死人?醫院用水可就不能這麼低的衛生標准了,只能從別處運自來水過來再過濾。
“純水系統運來了!安排在哪!?”
“放在後面鋼管廠的倉庫里,電源已經准備好了!”
“倉庫里也太髒了,不符合衛生標准!”
“別說安裝淨水設備了,那里邊還安排著20多個傷員!另外叫救護車先別往這里送了!我們沒有這麼多空間!只接受傷員!有傳染性的病患別往這邊送!這邊沒有隔離條件!”
“可是全城只有你們這里有電啊!”
“但我們這里除了電什麼也沒有!我就不懂修電线的難度有多大,能大過把我們一個小診所擴展成臨時醫院?”
我從來都覺得金絲雀城是這世界上最安全、醫療設備最先進而完備的國家,但此時此刻我眼中的一切都亂成一團,許多人得不到救治,許多人命喪黃泉,其中很多還是因為平常輕松就能治好的小傷而死,而我們車上這個女孩也奄奄一息了。我們本以為把她送到醫院救治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獲得道德滿足感的同時還能收獲感謝,但此時我意識到我們想得太簡單了,她就這樣死在我們車上也有可能。
細蠓對我們說:“無論如何把傷員放在這里就可以了,這一趟實在是辛苦你們了。我不知道這里有沒有地方容你們躲躲雨,畢竟這里地勢相對比較高。”
我說:“我們就不了,趁著台風眼的間隙趕回綠梨塔酒店去,我們家的老頭和小孩還在等我們。”
“那好,那就祝你們一路平安!”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女孩的同伴還在一個勁致謝。
………………
趁著台風眼還沒過,我們迅速回到綠梨塔,雨暫時徹底停了,甚至可以看見太陽掛在半空中,在雲牆外圍若隱若現。剛剛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突然擠滿了人和車,居然還有些擁堵,運送傷員的車輛和阻擋道路的雜物茬在一起,有些路口根本水泄不通。人們對著路邊偶爾可見的屍體指指點點,痛苦哀嚎。也有些從洋鹽市吹過來的黏菌網殘片,帶著腦子的那種,散落在洋鹽市,在街上肆意吃人,城防士兵根本壓制不過來。我們幾經繞遠,尋找最通暢的路徑,終於回到了綠梨塔。
“小荼!小穢!”
然而不知為何,綠梨塔里空無一人,無論一樓大堂還是我們所住的樓層都沒有,小卡上上下下跑了好幾個來回也沒找到。
“會不會是跑到別的樓層去了?”
“小荼!!小穢!!老李!!!”我們扯著嗓子喊。
“餐廳呢?衛生間之類的?”
“也沒有,至少公共區域內沒有。”
“土元!!煙蚜!你們在哪兒!!!”
小卡還是在二樓的某個會議室里發現了打斗的痕跡,痕跡都是新鮮的,滿地都是血和黏菌體碎屑,有些還在蠕動!我們進一步查找,居然在二樓的布草間里發現一只帶著體溫的黏菌體屍體!
“不是煙蚜和土元,是從洋鹽市被吹過來的,腦子已經碎了,剛死不久。我知道了,這只也是被吹到綠梨塔的黏菌網殘片,威脅到了樓里的人,煙蚜或者土元應該是把她弄死之後,認為這里不安全了,帶著所有人轉移到了別的地方。”
“那也應該留個紙條之類的吧!”
死處男細心觀察,突然發現了從布草間一路延伸出去的血腳印,鮮紅的走廊地毯使我們第一時間沒能發現,而隨著血液干涸氧化,色差逐漸變得明顯。我們順著腳印一路又走下樓,來到大廳,腳印是往地下室去的,我們正要追下去,這時有個人跑進來。
“Z哥!小柑妹子!”
“阿文哥!??你怎麼在這兒!!?”
“我正在找你們!金絲已經快瘋了……”
“先不說金絲,我們也快瘋了!小荼和小穢本該在綠梨塔等我,但是現在不見了,二樓有個洋鹽市黏菌生物的屍體,一條血腳印延伸到地下室,我們沒空幫你干任何事情,我得去找我兒子!”
“對!確實有好多有活動能力的黏菌殘片被吹過來,毫無理智地只會吃人,紅梅塔樓下有個吃了83個人的大怪物,已經長得跟卡車差不多大了!”
“小荼小穢該不會已經被吃了吧!?我兒子嗚嗚哇啊啊啊啊!!”
死處男說:“阿文要不然先來幫我們找孩子,順路你跟我說說金絲的事!”
“好!金絲曾經不是有個室友嘛,金絲突然覺得她回來了,這麼惡劣的天氣想要用飛行器飛上天去!我記得小柑妹子也認識那個女孩,能不能去把金絲勸住?”
我說:“我知道你說的誰了,不用管,你覺得金絲還有殘存的神智就讓她去,摔死也是她求仁得仁,你覺得不正常就把她捆起來,沒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我們四個跑下樓,沿著腳印一路跑到地下二層。腳印不是一串而是好幾串,有大有小,有光腳有穿鞋,大小碼的鞋都有,我逐漸認出有些是小荼和小穢的,光腳的小號腳印應該就是煙蚜或者土元。
“就是他們!他們從這兒跑下去了!”
“可是為什麼要跑?”
這時我們才突然意識到:天花板上居然也有一串對應的血手印!有什麼明顯不是人類的東西在扒著天花板爬行,似乎是在追他們!
“有黏菌體在追他們!而且看來煙蚜和土元對付不過來,只能跑!”
文礙說:“嘖!怎麼能往地下室跑!從一樓跑出建築的話還能有別的城防士兵支援,現在往地下室跑豈不是死路一條!?”
我心想他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剛剛外面什麼天氣他又不是沒看見。應急燈的昏暗燈光在我心頭籠罩上一層恐懼,我真害怕向前突然看見他們的屍體,看見一頭怪物正在啃食他們,然後就連我們四個也一並吞噬!
我簡直捶胸頓足:“真不該去送什麼傷員去醫院!這種時候就該好好呆在孩子身邊!咱們真是腦子注了泔水了!而且她們吃飽了撐的來金絲雀城做什麼整容啊……”
“別說了!”死處男呵斥我。
我們繼續往下走,第一次知道綠梨塔下面的地下室有這麼多層,下了可能四五層,還要繼續往下走時,我們突然一愣,腳印就到此為止——倒不是看見什麼屍體或者怪物之類,而是最下面一級台階就這樣延伸進了水中!
文礙說:“下面應該還有兩層,看來全都被淹了。”
腳印和天花板上的手印全都消失在水中,肮髒的水面浮著少許雜物,我光是站在岸邊都感到惡心而毛骨悚然,但這下面有我兒子。
文礙說:“他們如果沒有潛水設備,是不可能活下來的,如果腳印到這里就截止了,最具可能性的結果就是被黏菌生物殺死並且拖入了水中。”
“不可能……好多人呢……今天早上跟我們一起的怎麼也有20多個……而且還有煙蚜和土元……”
我幾乎腿都軟了,小卡勉強扶住我。
小卡說:“這些洋鹽市黏菌體真的都是被風吹過來的嗎?該不會有誠心過來吃人的吧!畢竟她們和義援會合作,現在不能隨便在洋鹽市吃人了,所以就反過來到金絲雀城吃人?”
“她們曾經也都是城防士兵,怎麼可能傷害我們!”
“當她們被食欲侵蝕大腦後,早已失去了當年的神智,而且洋鹽市黏菌體也不都是城防士兵。”
文礙說:“咱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小柑妹子,上去吧。”
“我不上去!你是不是提到了潛水裝備?我要下去看看!”
不知不覺水沒到了我腳踝,水位還在上漲。腳泡在冰冷的汙水里,我渾身都凝固了。
“真的到此為止了。”文礙又說。
“真的不行!真的讓我下去!”
突然水面一陣輕微的震動,泛起一陣波瀾,頭頂的燈突然亮了,我們都嚇了一跳。
文礙說:“來電了!抽水泵開始工作了!!!”
我大喜過望:“好!等水抽干了我去看看!”
“抽干了還早著呢……”
剛剛的水淹了整整地下兩層,此時稍微抽干一點,露出倒數第二層的天花板,我直接趟水下去,摸索著一切能摸到的東西。他們幾個喊我一聲,隨後也跟下來了,各自拿一塊破木板,浮在水面上。
“小荼!!!小穢!!!!!”
文礙說:“追他們的黏菌體可能也在水下。而且萬一再次停電就會水位上漲,咱們就沒有空氣了!”
我完全沒在意他的警告,呼喚著他們的名字。
“嘩啦……嘩啦……”能聽到的只有我們幾個劃水的聲音,走廊天花板的吸頂燈時不時磕到我腦袋。
小卡說:“剛剛水位漲得很快,降得也很快,抽水機的功率看來挺大的,您看頂上這些牆皮只是表面是濕的,里面一點也沒泡透。如果他們也在這層,應該也可以像咱們這樣浮在水面上呼吸。”
“有可能……有可能……咱們找找……”
地下室的走廊是個口字型,四個角都有樓梯,我們圍著繞了一圈,什麼也沒有,回到原地時水位又下降了一些,水面距離層頂已經將近一米了,死處男甚至腳都能夠到地面。
“哆哆哆……”我被水泡得已經說不出話了。
“小柑妹子,上去嗎?”文礙問。
“房間里還沒找……我再找一圈……你們在這兒等我吧。”
我是真心想讓他們別等我了,並不是虛情假意。文礙說他真的不能在這里耗時間了,他還要去看金絲,我說你去吧。
“我們不管找不找得到人,一小時後去找你。”
我甚至想讓我老公和小卡也上去,不過他們還是跟來了。我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敲門,能推開的直接推開,這里都是雜物倉庫,一些腐爛的肉食漂出門。
“小荼!!小穢!!!!”
當我們第二次經過對角的樓梯時,突然響起另一個聲音:
“你們在找人?”
我們嚇一跳,以為文礙還沒走,但說話的是個女聲,我們看見一個城防士兵正站在樓梯上,矮小的身材穿著泳衣,背著輕羽飛行器,一張臉彈出陰影和我們對視。我們跟她不太熟,但隱約記得她叫水蠍,她也和細蠓一樣退役後去了醫院工作。
“你是水蠍吧?”
“對,小柑姐姐還記得我?”
“記得!記得!我們在找人,在找我兒子!”
“我幫你們一起找吧?”
“那太好了!!!”
小卡問:“你為什麼在這里?”
“我聽力尤其好,聽到下面有人喊,就過來看看。我嗅覺也比別人好,可以聞見人類的氣味。”
“快幫我聞聞我兒子在哪!不知道你見沒見過……”
“李荼和李穢嘛,我知道,嗅嗅……我能聞見一些痕跡……跟我來。”
我簡直大喜過望!但又把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她帶我去見的小荼和小穢是活蹦亂跳的,還是冰冷地漂在水里。
水蠍跳進水里,在我們前面靈活地游弋,我們艱難地跟在她後面,我渾身已經凍得沒知覺了。她回到我們下來的樓梯,沒有上去,而是一猛子扎進水里,扎向地下室最後一層。
“下面沒空氣……”我說。
她也沒浮上來回復我,作為一名帶路者根本不在意我們能否跟得上,小荼小穢怎麼會在沒有空氣的水底?難道他們已經……
我再次雙腿發軟,但這里沒有容我昏迷跌倒的余地,我也干脆扔了浮板,衣服脫得只剩內衣褲,一頭扎進去,在混濁的汙水里強行睜開眼睛追蹤她的身影。
“小柑!”我聽見水面上死處男喊我,兩秒後他和小卡也跟過來了。
這里裝修得倒是很講究,管线密封得很好,走廊的燈泡在水里也能發光,我不用游就被水帶著往某個方向移動,是水泵在抽水,正好也是水蠍移動的方向。她該知道我們在水下只能活動一分鍾吧?該知道我們人類和她不一樣吧?我看到她的模糊的身影在前方忽遠忽近,忽上忽下,像鱷魚一樣並攏手腳游動,時而靠近地板,時而靠近房頂,我逐漸開始難受了,從頭到腳都飽受著窒息的痛苦,她要帶我們去哪?如果再不能見到小荼和小穢的話……
她打開一扇門,里面是個儲藏室,其中一個吊頂板被拆開了,她一上揚,鑽進房頂。我也跟著鑽進去,希望後面那倆人也在跟著我,但房頂里也依然是水啊,水可是沒到了上面那層!但上方居然又是個天井,水泥壁上鑲著梯子可以往上爬,我用最後的體力往上使勁爬幾步,突然就呼吸到空氣了!
“呼……呼……”
我剛想扒著梯子歇一會兒,下面有人頂我,小卡也要呼吸,我趕緊往上再爬高點讓他倆也爬出水面。這是一條四壁沒有門的垂直通道,往上爬了十多米才爬上另一個小平台,這里可能是地下一、二層左右,這里有一扇小門。
“這是……什麼地方?非要從地下七層才能爬上去?”
“小柑姐姐說得對,這里是地下二層,是綠梨塔的城防士兵宿舍,只能從地下七層爬上去,只有這一個出入口。”
“為什麼宿舍弄得這麼復雜而隱秘?”
“我們睡覺不容易被喚醒,宿舍安排在隱秘地點是以防有人趁我們睡著的時候把我們抱走,偷出金絲雀城去研究。小柑姐姐想一想,你在金絲雀城這麼久,是不是幾乎沒見過城防士兵睡覺的樣子?也不知道我們的宿舍在哪?”
死處男說:“那倒不是,金絲雀城剛建立的時候城防士兵宿舍就在小動物學園原址,一整棟樓都是,不過那時候沒有你,三代體還在服役……”
我說:“總之為什麼帶我們來這兒?小荼和小穢就在這里?”
“嗯。”水蠍說。
我想擰開門又不敢,小卡幫我把門擰開。里面是十米見方的空間,亮著滲人的紫燈,從上到下僅兩米的層高卻塞下了四層床鋪,這種四層床架擺了十多排,每個只有半米多寬一米五長。我稍感到一絲安心,這里就是保護我們的小姑娘們的閨房,偶然看到其中兩個床上還有沒蒸發掉的卵液,寫著煙蚜和土元的名字,我們住酒店豪華套房這幾天,她們就守護在我們正下方。
“小荼!小穢!”
“噓……”小卡讓我安靜。
宿舍角落有另外一扇門,里面散發出難聞的酸臭味,這是她們的廁所嗎?我正不想靠近,卻聽見里邊有動靜!
“小穢!!小穢是你嗎!!!?”
沒有回應,甚至仿佛剛剛的動靜也消失了,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能聽到的只有我自己的心跳聲。
“媽媽?”
“小穢!!!小穢!!!!”
門里突然傳出小穢的聲音,我一下就哭出聲了!我要推門但推不開,聽見里面又有其他人說話。
“……別開門!”
“是我媽!”
“它也在外邊……”
“那就更得讓我媽進來了!”
門突然就開了,里面是個小游泳池,只不過裝的不是水,而是滿滿一池子泔水,隱約看見我們吃剩的蛋糕就浮在角落上!頂上有個碗口大小的水管,剩飯剩菜就是從那兒流下來的。這不是她們的廁所,而是她們的食堂!
而此時有20多個人正擠在這個小房間里,盡管看得出他們想站在僅有的一條岸邊上,但怎麼也擠不下20多個人,李之尚正泡在泔水里,還有剛剛和我們同一層的實習醫生,大堂服務員,而小荼和小穢倒是站在門口的岸上。
“媽媽!!!”
“小穢!!!!”
煙蚜和土元都在,我們松了口氣。
小卡說:“我們順著腳印找下來的,天花板上還有怪物的血手印,我們本來完全不知道這地方,有個城防士兵帶我們來的。”
煙蚜抹抹嘴角說:“是的,有兩個很強大的黏菌殘片砸進綠梨塔了,然後一直在追殺我們,吃了五個人,我和土元帶著幸存者逃到地下,逃進我們的宿舍,躲進飼料間里。就算是剩飯也不能敞開隨便吃,只有當班的人能吃,只能通過密碼或者從里面才能打開,追殺我們的人進不來,這扇門是能抵抗黏菌體的。”
土元說:“你們也快進來躲躲吧,我的建議是躲到手機有信號,這里有食物,等外面的城防士兵把黏菌殘片都殺干淨了再出去。”
小卡說:“說不定已經殺干淨了,我們就是由一個城防士兵帶來的。就是她……咦?人呢?”
“誰啊?”土元問。
“我記得是叫水蠍。”我說。
土元睜大眼睛:“……你確定嗎?”
“雖然不熟,但是名字還是記得的。”
“可是……水蠍叛離到海藻新村去了啊!”
“什麼!!!?”我手腳冰涼。
“對啊!”水蠍也說,“你們說的天花板上的血手印也是我的啊。”
我還沒反應過來,水蠍已經閃入房中!瞬間整個泔水池如同炸了一樣,煙蚜和土元衝上去按住她,讓我們趕緊把門關上!
“快進來!快關門!!!”
“好!!!為什麼!?”我趕緊跳進泔水池里說。
“水蠍不算什麼,跟她來的還有個更恐怖的!”
小卡最後一個進來,正要把門帶上,突然一只手從外面扒住門縫!我們一陣驚叫,門被徹底拉開了!我嚇得驚叫了兩秒,卻又感覺有點可笑——
“小柑姐,我回來了。”
長蝽站在我們面前,就像是剛從夏威夷度了個假似的。
我說:“我還以為誰呢,原來是……”
煙蚜驚喊:“她們是吃了五個人才恢復成這樣的人形!!!”
土元已經放開水蠍並且開始投降了:“媽媽,要不我也跟你一起吃了這群人類然後到海藻新村去吧。”
原來長蝽是土元她媽,不過也無所謂了,我稍微離遠一點,渾身泔水地抱著小穢問長蝽:
“你是要吃了我們嗎?”
“不是吃,而是融合,我們所有人都在一張大網里,感覺就是特別熱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想什麼別人也知道,別人想什麼我也知道,被我們吃了的好幾十萬洋鹽市民也在里面,他們的思維其實都還活著,甚至塗沫也還活著,我們的思想混合在一起就是一體的,特別幸福的感覺。我想把你們也帶進去,你們先融合進我體內,然後我再回到海藻新村……”
“文礙說紅梅塔下面有個吃了八十多個人的怪物,臃腫得像卡車一樣,該不會就是你所說的‘融合’吧?”
“那應該是棉蚜吧,她也和我一起被風吹過來了,她已經和那麼多人融合了?我也要和你們……”
“什麼時候你把吃人也描述得這麼高尚了?什麼融合不融合的!我就只問你一句:那些被你們吃進黏菌網的人類,能像你這樣再單獨分離出來嗎?”
“不能了,但是無所謂了啊,黏菌網里的幸福和快樂是任何一個其他角落都無法比擬的,他們已經到達了美好的天堂,而我們單獨分離出來,也是為了讓更多人融入進去。來吧,進入我的身體吧……”
長蝽在我面前突然裂開了,她張開嘴,但張開的不止是嘴,她的嘴角也裂開了,裂口順著兩腮延伸到側頸部,進而是肩膀,側肋,側腹,整個上半身都前後裂開,變成一張巨大的嘴,怦然亂跳的心髒仿佛她的舌頭,扭曲斷裂的肋骨仿佛她的牙,而就在這張“嘴”里,一個人類的顱骨正被她迅速消化。
水蠍說:“看長蝽里面多暖和,你們都快進去吧,等把你們吃了不對融合了之後,我們也迫不及待地要回海藻新村的黏菌網了。真是討厭的台風~”
“啊!!!!!!!!”小穢嚇得驚叫得嗓子都劈了!
死處男擋在我們所有人最前邊:
“長蝽,長蝽你聽我說,你先把嘴閉上,聽我說句話好嗎?”
“您說吧。”長蝽只用一秒把“嘴”閉上說。閉上之後就和平日的她一樣。
“你說的這個黏菌網的幸福感,我雖然沒體會過,但也相信你,相信你也渴望和我們融為一體,把我們融入進你說的這個思想的大池塘里。但是我也想真誠地對你說,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你希望我們融為一體也是希望我們能獲得幸福,但我們還是想以現在這種個體狀態平和地過完一生,也許我們會後悔,後悔當初真該被長蝽吃掉,進入幸福的黏菌網里,但是此時此刻,我們還是想對你表達出最最發自心底的謝絕,真的請你別吃我們。”
小卡也補充說:“如果你非要違背我們的意願吃了我們,這里也沒有誰能夠對抗你,但你也別說是為了我們的幸福感之類的,光是被你違背意願吃了這件事,就夠我們不幸福到宇宙毀滅了!”
“不是不是,真的真的是非常快樂的感覺,一旦融入進去就再也沒有任何煩惱和痛苦了。我給你們講啊,比如有個被我吃了的老太太,她一開始還難過,後來發現自己看得比以前更多,聽得比以前更遠,知道更多的事情,很快就感謝我把她給吃了……”
小卡突然抽出把槍:“別過來!我勸你理智一點!別說融合我們之類的話了,你自己如果想活著回海藻新村,那就好好閉上你那張吃人的臭嘴!”
我知道她早就打完了甜霜彈,現在也只是虛張聲勢。
長蝽說:“我的智商畢竟還是高於人類,我能從你的表情看出你沒有甜霜彈。卡琳娜公主,放下槍吧。”
小卡卻把槍指向自己:“沒有甜霜彈,但有普通子彈!”
“就算你腦子碎了,我把你吃下去之後依然可以捕捉到大部分你的思維,而你不需要太多記憶,記憶是隨時都可以舍去的東西……”
“我問你一個問題,長蝽,你如實回答我!”
“啊?”
“你說的這個幸福美好的黏菌網里,翎雁在嗎?”
“翎雁……不在……”
“你們起初是為什麼才去洋鹽市的!?”
“是為了給翎雁復仇。”
“當初翎雁的死,讓你感到痛苦了嗎?”
“嗯……”
“融入黏菌網之後,讓你感到幸福了嗎?”
“嗯……”
“甚至幸福到了,已經感受不到當時因翎雁的死而產生的痛苦和仇恨了吧?一丁點都沒有了吧?”
“我……”
“當你在你的天堂里享受著美好、光明和幸福時,翎雁可能正在另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地獄里,一遍遍地重復著她死前的痛苦,被何淵陷的人輪奸,被依次砍掉手腳,離家只有只有半米之遙卻無法移動,被殺死在國境线外!我堅信你說得對,融入這個破網確實可以感受到幸福,但我不想幸福啊!每當想到翎雁死的樣子,想到殺她的人還活著,還在呼吸,還有心跳,還在吃飯喝水,說不定還在享受性愛,我就不由得憎恨自己不能親手替她復仇!我是不配擁有幸福的人,你也是,而你是在慫恿我忘記這一切嗎?”
“我……”
長蝽看了我們幾秒:
“我其實沒怎麼在意你們是不是幸福,只是單純地想吃了你們,如果能勸說你們同意被吃,我會少些負罪感。”
我說:“謝謝你終於說實話了,謝謝你有負罪感,只不過你勸得也太不走心了,你一咧嘴都把我們嚇尿了還指望我們能同意?”
“嗯,對不起,嚇著小柑姐姐了。”
“求你了,長蝽,求你別吃我們好嗎?我們確實沒有對抗你的力量,能做的也只能哀求,你能抑制住罪惡感的話就動嘴吃了我們吧,我會哀求到死前最後一秒。我們都還想活著,我們都很喜歡你,我想和我老公補辦個婚禮,想讓你給我選一件漂亮的婚紗,你如果把我吃了,我就再也沒機會穿婚紗了……”
“我……”
突然燈再次熄滅,又停電了!伸手不見五指,小穢嚇得又尖叫起來!
“啊!!!!!!!!”
………………
這一次不知為何有水嘩嘩地不知從哪往下灌,完全不是普通下雨積水的速度,這里是地下二層而不是地下六七層,但水依然從剩飯管或者其他各個漏洞里灌下來,然後以湍急的速度流到更下面的樓層去,漆黑一片的地下空間里瞬間產生了奔涌的大河、湍急的溪流和宏偉的瀑布,從上而下的巨大水量光是砸在我腦袋上就差點把我砸暈了!進而我們根本談不上往哪逃,水流把我們所有人帶出剩飯池,裹著一堆黏菌女孩們的枕頭,卷著被稀釋的剩飯剩菜,將我們原路衝出10多米高的垂直通道!我直接從地下二層摔到地下七層,機械右手還磕了梯子一下,差點被摔死在水面上,很快又有不知誰砸在我頭頂,幸虧我提前一秒潛入水中,水面降低了上面的人砸我腦袋的速度!
“哪來的這麼多水!?這是把整個食人魚池塘都潑到了綠梨塔上!?”
當然這也只是我內心中的疑問,我完全說不出話。我趕緊游開,游到地下七層的走廊上,憋著一口氣趕緊往樓梯口游,能感到別人也是和我同樣的路线,我也顧不上別人,連兒子也顧不上,不是我不擔心他們,而是我知道要盡快把垂直通道的下端出口讓出空間,才能讓後下來的人不至於砸死在先下來的人的頭上。
不知這是水下幾米,我鼓膜都要炸了,這段路程感覺尤其漫長,我很久都沒游泳了,只覺得仿佛再怎麼蹬腿也不往前走,稀釋的剩飯剩湯使我睜不開眼睛,而且就算睜開也是漆黑一片,我以為是樓梯口的位置只是一堵牆!就在我快絕望的時候,有只手把我拽住,拽著我往正確的方向移動,先是水平,再是垂直向上,我感覺鼓膜往反方向一縮,突然呼吸到空氣了!我正浮在樓梯間,拽著我的是長蝽。
“咳咳咳……你救了我……?”
“嗯。”
“快救救我兒子和老公!”
“他們在你前面。”
借助昏暗的應急燈,我看到已經有十多個人站在水沒淹過去的樓梯口,我居然還算慢的,我認識的人都在,李之尚也在,我稍微松口氣,所有黏菌體包括水蠍都幫了忙。
“呼……呼……你們救我是想吃新鮮的嗎……”小卡問。
這里是地下四層,水雖然沒淹到這兒但是卻有湍急的水流順著台階往下淌,衝得我們幾乎站不住,我們趕緊扶著欄杆往上爬,土元和煙蚜轉身去救依然在水下的人。我們正往上爬著,長蝽抓住我手腕。
“干嘛?”我問。
“上面就有城防士兵了。”
“有就有唄,你不也是?”
“我……還算是嗎?如果金絲校長知道我這樣……”
“她自己都瘋了還管得著你是個什麼東西!?據說伶鼬也快瘋了,所有人都要瘋了,不是瘋了就是死了,所以我求求你趕緊正常點兒吧!”
“嗯。”
我們終於爬到地上一層,地上的水沒到膝蓋,樓梯口和電梯間等所有向下的通道都形成了瀑布,我們艱難地逆流而上!半爬半游地走出門,終於重見天“日”了,然而當然沒有日,狂風暴雨依舊,路面的水比剛才更深五倍,下雨的積水怎麼可能積這麼多!?狂風暴雨之中卻不乏人影,文礙說的卡車一樣大的怪物就在極光大廈下方,在水中蠢笨地蠕動,不止一個而是三個,伸出惡心的觸手,一群個裝備輕羽飛行器的城防士兵正與它戰斗,把她身上的肉扯下來。我眼睜睜地看著其中一只被擊敗了,十多個四代體小士兵把一只怪物團團圍住,直接把它拆碎了,不成塊的肉泥散落了一地,挖到最深處才挖出個人形的東西,果然就是食欲旺盛的棉蚜!
“別扯我!你們干嘛!我正餓呢!”
棉蚜還要把肉泥撿起來吃掉,被一群小黏菌體摁在地上。其中兩人飛過來問我們從哪出現的,突然看到我身邊的長蝽,臉都白了。
“……長蝽!長蝽在這兒!!!”
我趕緊說:“她救了我!她還沒決定吃我呢!”
“那也很危險!還有水蠍也回來了!!!?”
水蠍說:“小柑姐姐別讓她們傷害我!我最終也沒真吃你對吧!”
我們身後的煙蚜和土元也跟上了,煙蚜遺憾地說有三個人沒救過來,從豎井掉下去的時候頭磕在梯子上砸暈了,隨後很快就淹死了。她們把三個人的屍體搬出來,我看到沒有我認識的人,稍微慶幸了一秒,而水蠍則看著屍體雙眼放光:
“死人總可以給我吃了吧!!!?”
“不行!你再多吃一口就又該忘了自己是誰了!”
我問外面的城防士兵:“為什麼這麼多水?下雨積水也不至於啊!”
“上游大壩破了個口子,甜江水位暴漲,然後順著老排水道灌進城里,據說口子還在慢慢擴大,有徹底決堤的危險!”
“很多人死了,很多黏菌殘片被吹過來,我們都在拼命抑制吃人類屍體的欲望,和黏菌殘片們戰斗,但也有些同伴開始和她們同流合汙了!”
“求你們千萬保持冷靜!!!!不救人也別吃人,能救當然最好!”
“嗯,小柑姐姐放心,我們幾個還好。”
這時文礙不知又從哪過來了,看看我身邊的長蝽,也沒多說話,他身邊有白兜和扁鍬的保護。
“你說你們一個小時就來找我,我美容院都進水了也沒等到你們——李荼李穢還真找著了?”
“剛才簡直太驚險了!我們差點被淹死!”
“現在也有被淹死的可能性,上游大壩馬上就要決堤了!我已經放棄金絲和伶鼬之類的了,我要到西郊的梯田茶園去避難。”
“四五公里你怎麼過去?走過去?”死處男問。
“我再找找金絲在哪,水要是真淹過來了就讓白兜抱著我飛到天上去。”
“可是市民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不負責這一塊。”
我知道這個人對金絲雀城沒什麼熱愛之情,也沒多少同情心,他只想在混亂中保命然後等金絲雀城解體後到北極找白大夫去。
“我勸你們也往地勢高的地方跑吧,這次可能要面臨千年不遇的大洪水,比《甜江水文志》記載的紹興年間大洪水還大得多,南岸8里地之內都不能幸免。”
正說著,我感覺我越來越站不穩,街上的水本來只沒過我腳腕,沒五分鍾就已經逼近膝蓋了,流速之快幾乎把我又衝回綠梨塔里去!文礙趕緊走了,把我們扔在冰冷的洪水中。
“車還能開嗎?”我問死處男。
“不能了,發動機被水泡了。”
“能不能別扔下我們……”昨晚和我們同住一層酒店的人懇求說。
小卡說:“談不上扔下你們,因為我們自己也沒地方去。”
“我能跟你們走嗎?我們都是第一次來,不知道該往哪去,等等你難道是黑衣燭光教皇帝!?”
這群人果然嚇壞了,何況剛剛還摔死了三個人。
小卡說:“跟著可以,但不保證你們的安全。”
我們有18個人類和4只黏菌體,黏菌體們目前姑且算是在保護我們,我正這樣樂觀地想,回頭看見煙蚜和水蠍在打架,水蠍身上的飛行器是從煙蚜身上搶的,煙蚜想要奪回來。後來在我的協調下飛行器交給長蝽使用,眾人嚇得目瞪口呆。
“她這樣豈不是如虎添翼,吃我們更方便!?”
“我相信長蝽已經清醒了,我和長蝽關系很好,何況這里還有別的城防士兵。”
有人提議回到建築物里去,再上到高層以躲避洪水,但被土元否決了,她覺得這些樹大招風的建築物里肯定還有不止一只嗷嗷待哺的黏菌殘片,我們無論躲到哪里,最好找人多的地方,空曠而開闊地帶,城防士兵多的地方。小卡也同意這個觀點:
“如果長蝽這樣的黏菌體變成敵人,和土元在高層建築物里格斗,承重柱會被捶裂,樓層會倒塌,互相格斗的黏菌體也許會毫發無損,但我們就會被砸死。”
正在感到走投無路的時候,一輛大巴車開過來,開車的是曾經的本地小混混財有鑄,上邊坐的都是他們財家的人,過道里還能擠得下幾個。
“Z哥上來嗎?怎麼長蝽也回來了?是來幫我們救災的嗎?”
“是。”我說。
小卡說:“我們這兒有18個人,要一起上去。”
財有鑄說:“只接受金絲雀城公民。”
小卡說:“要是這麼說的話我也不算了,李之尚也不算了,李荼李穢都不算了。”
“算,算,在我眼里都算,但是這些臨時來看病的不算。”
其中一個年輕女人終於崩潰了:“你們知道我花了多少錢才進來的嗎!?我以為這地方能把我治好,結果別說治病,命都快沒了!!”
小卡說:“醫療服務是金絲雀城國際貿易中比重很大的一部分,災後重建需要資金,我不要求你給他們提供什麼特殊優待,但至少無論本國公民還是外來者都該無差別地實施救助!”
財有鑄說:“你看車上還能擠得下18個人?8個都擠不下!你讓我無差別地救助,那我就只能無差別地舍棄了。我走了。”
我趕緊說:“等等!!等——等!!你手底下不可能只有一輛車吧?多調度幾輛來啊!”
“是,只不過我親自開的這輛是最就近的,而且是最空的。要不這樣吧,你們先上來幾個,我讓人再開兩輛車過來,有沒有空地兒不保證。”
“好,好,也行!小荼小穢先上!”
來治病的女人又露出抱怨的目光,我說我先留下。最終勉強擠下8個人,我把李之尚和倆兒子都推上去了,還有幾個外來者,而剩下的等下一輛車。
“媽媽!你也上來!”
“我等等,你們先走。”
財有鑄用對講機聯絡周邊的部下,對講機我也想要,他說他只有一個,不能給我。
“那你一定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放心,這車上做的也有我孩子。”
這時有人通過對講機和財有鑄說了幾句話,財有鑄滿面焦慮。
“西郊發生了山體滑坡,有輛大巴車被壓住了,道路也已經堵死。”
“那怎麼辦!?那去哪!?”
“南邊我記得有個停車樓是特別加固過的,而且靠近城防部隊大本營,我過去看看情況,要是洪水過來了你們就先進綠梨塔里躲躲。”
“好!好!快去吧!”
車開走後沒兩分鍾,水就沒到腰間了,我們剩下的人實在沒法在待在室外,又回到室內去,坐在二樓的樓梯平台上。又過了十分鍾,我想應該不會有車來了,此時路上的水位連大巴車也不可能開得動,只希望財有鑄他們的車安全到達他所說的停車樓了。
死處男說:“咱們就在這兒躲著吧,安安靜靜地別出聲,有意外情況的話就靠長蝽保護我們了。”
長蝽在水里游泳,和此時的我們完全沒有相同的情緒和情感,看我們的眼神也不太對,依然像是在看食物。四只黏菌生物都不很緊張,煙蚜和土元此時也不很緊張,我知道她們已經做好了決定,萬一發生黏菌體衝突的話她們不會拼死保護我們,不跟著分一口肉我就感激涕零了。
“就在這里躲著吧,有我們四個在很安全。”長蝽說。
隱約聽到隆隆水聲,不像是下雨倒像是海嘯,街上的積水突然泛起水花,流勢如大江大河般洶涌,很快就連整個一層都被淹了,也就是說水沒過了地面足足四米多!我們連二層都不敢呆了,趕緊跑到三層去,看著依然在瘋狂上漲的水位,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上游應該是已經徹底決堤了。”小卡說。
………………
…………
……
(第三人稱視角)
金絲一直很亢奮,從台風來之前就如此了,她感到莫名的興奮,就好像發燒前的興奮,就好像被凍死前的發熱,她總覺得有什麼能令她感到高興的事就要來了。不像死氣沉沉的伶鼬,伶鼬這半年多除了照鏡子之外什麼也不干,數自己的皺紋,感嘆自己的衰老,金絲讓她去做個美容之類的,她卻也不去,說怕孩子不認識自己。
“艾丹出去旅游還沒回來?”伶鼬對著鏡子問。
“彈塗留他多住一陣。”金絲說。
“非洲那邊多熱啊,也不知道他出門知不知道抹防曬霜,別給曬黑了。”
“現在人家南非是冬天,晚上還得蓋棉被呢。”
“也不給我打電話,也不知道有啥好玩的,別帶回個黑人女朋友。”
“黑人也挺好,據說我的基因里還有黑人的基因呢。別發呆了。”
“倒是你,你又高興什麼呢?也沒什麼高興事,你是不是嗑藥了?”
“也沒有,這不是台風快要來了嘛,我還沒見過台風呢,也不知道壯不壯觀。”
“我還以為什麼好事,這不是很糟糕麼,而且也不知道誰取得名字,也太不吉利了。”
“椰蓉,椰蓉要回來了。”
伶鼬斜眼看金絲一眼,看的是鏡子里的金絲。
“我看是你又要瘋了。”
“不不不我很清醒。”
伶鼬於是不管她,繼續照自己的鏡子,把多巴胺保持在低下水平,不像金絲一樣憑空發神經質。金絲也照鏡子,但卻是完全不同的目的,把20多年前的衣服找出來翻來覆去地試,在鏡子前擺姿勢,梳頭弄臉,然後又都脫光了疊起來,給小皮鞋上油。
“你看我怎麼樣?”
“你一直挺好。”
“椰蓉要來了,我得漂漂亮亮的。”
“就是個同名同姓的台風,又不是真的椰蓉。”
“我知道啊,但我就是覺得能見到她,我有這種預感。”
“隨便怎麼預感吧,反正沒嗑藥就行。”
直到金絲背上羽化飛行器的時候,伶鼬才一把抓住她。
“你干嘛去!?”
“我出去轉轉。”
“這麼大風你去哪?而且馬上天黑了,後半夜可能還有雨。”
“就是轉轉,不用管我。”
伶鼬雖然很擔心,但還沒擔心到那種程度,她畢竟不是金絲的媽,金絲非要作死她也就不管了。
這時煙蚜過來:“伶鼬副校長,身體好些了嗎?”
“比前兩天好多了,還久違地吃滿了一日三餐,晚上金絲給我煮了面條湯。”
“那就好,以後您也要按時吃飯。好不容易見到您,有件事想和您說,前些天有金絲雀城公民想要擅自離境……”
“這種事還用跟我說?宰了不就完了?”
“但是是Z叔叔和小柑姐姐,帶著李家爺孫……”
“哦那就得了,他們情況特殊,可能是李之尚要出去。”
“但又很鬼鬼祟祟,卡琳娜公主也在,她這次回來誰都沒說,逃走也是選的隱蔽的北部山路……我正把他們關在綠梨塔的酒店里。”
伶鼬有些不耐煩,扭頭透過窗戶張望金絲飛到哪去了。
“隨便吧,你再問問他們是想去哪,問不出來就算了。給你個任務,幫我找找金絲去哪了,她背著飛行器出去了,也沒帶手機。”
這任務對煙蚜來說還是有些難度的,今天風很大,不可能在高空中尋找到金絲的氣味,而且金絲通常喜歡使用高性能的羽化飛行器,裝備輕羽飛行器的煙蚜就算找到也很難追上。
“好的,我去找找。”
“找找吧,讓她台風過境之前回來。”
“會過境嗎?天氣預報說不會?”
“會,既然叫椰蓉,怎麼可能不是衝著金絲雀城來的?”
煙蚜出去找金絲,盲目地飛了半個多小時也沒找著,夕陽提早就西下了,下到一片黑壓壓的烏雲後面,巨大而輪廓分明的雲團旋轉著,夾雜著暴雨和閃電襲來。
“這樣下去不妙啊……”
煙蚜回到金絲和伶鼬的家,驚慌失措地喊:
“台風要來了!而且速度很快!”
伶鼬不慌不忙地說:“我跟你說了會來。金絲呢?”
“還沒找著。金絲雀城還沒經歷過這樣的台風,我怕基礎設施承受不住這樣的風速和雨量,要不要提前做好應急准備?”
“還沒找著金絲!?你是想讓她死嗎?你也學米象她們見死不救?”
“沒有,不敢,這樣吧,我讓我手底下的人,您看我再去聯絡什麼部門去進行救災工作?”
“沒建立過這樣的部門,你看著辦吧。”
煙蚜看著辦也沒用,她只有很小的指揮權,城防部隊高層軍官都叛離到海藻新村去了,只有白兜和扁鍬發布的命令才有人遵從,但她們倆和整個城防部隊格格不入,也似乎有著完全不同的目標,平常給金絲當保鏢,關鍵時刻只聽文礙的命令,她們沒有一絲意願保護金絲雀城的安危,她們只是白瞑釘下的釘子。
布置五個小城防士兵去找金絲之後,煙蚜到文礙的美容院去,發現他已經先知先覺地開始收拾細軟了。文礙穿著防風防雨的戶外服和高級防水靴,把自己的白大褂和一堆不知名的電子設備裝起來,邊裝邊用衛星電話打電話,邊打電話邊慌張地瞟著窗外的煙蚜。
“有人來了,我先掛了,我會注意安全。”
煙蚜進門之後,白兜和扁鍬迎上去。
“台風要來了,而且據說風速反常得高,沒有人組織避難和救災,金絲校長飛上天去消失了,據說這個台風和她曾經的一個同學重名,她就發瘋似地飛了出去,伶鼬副校長也……指望不上。”
“金絲消失了!?我去找找!這個階段金絲死了可就麻煩了!我怕你們所有人都叛離到海藻新村去!扁鍬去找找她!”
扁鍬說:“我們不能去海藻新村嗎?聽說白杏也去了,文礙帶我們去吧!”
“免了,要去你們自己去,我一想起那群人就膀胱疼,不過最好別過去,我預感那地方根本就跟大藍魚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扁鍬飛出去找金絲,煙蚜稍微松了口氣。文礙把大書包遞給白兜,然後對煙蚜說:“你先忙你的去吧。”
“嗯,正好我在綠梨塔關了幾個人,我得給他們送飯去。”
天色漸晚,文礙本想閃身出城,聽說金絲在作死,飯都不吃就趕到金絲和伶鼬的家。伶鼬正在獨守空房,聽見敲門嚇一跳,看見是文礙,姑且放進來。
“這個台風是不是衝我們來的?”
“據我所知還沒有哪個國家掌握了召喚台風的技術,哪怕准備一火車的氫彈也掀不起這麼大能量。”
“沒有?但是為什麼網上都說這次的台風很反常?為什麼起名叫椰蓉?是不是達倫·阿什利都安排好了!?”
“我和他沒有溝通。相比之下你不應該組織一下防災工作嗎?”
“我沒動力,甚至想死了,每當我閉上眼睛都能看到翎雁在哭,給她報仇的人也不真的好好報仇。”
“你已經不熱愛金絲雀城了,對吧?”
“金絲雀城我從來沒熱愛過,應該說我不像以前那樣愛金絲了。我有點後悔沒接收阿什利的提議,把這城市解散了對誰都好,我只不過不相信他說保全我和金絲的承諾,別到時候轉眼就把我們斃了。”
“嗯,多半就是要把你們倆斃了,金絲不死的話天下不太平。在此之前你還是好好地把權力握緊吧,哪怕是出於自我保護的目的。台風快來了,怎麼防災比較好?”
“我不知道,南方臨海那些城市也就是呼吁一下避免出門之類的吧?台風又不是地震,躲躲雨就過去了。”
隨著一陣狂風的怒吼,第一滴雨已經打在窗戶上。兩個人都焦急起來。
“金絲怎麼還沒回來呢!”
文礙突然一把抓住伶鼬的手腕子!
“你干嘛!?”伶鼬紅著臉問。
“你又不真老得腿腳動不了,找不著金絲就只會在家抱怨嗎?跟我一塊兒出門親自去找!”
伶鼬對這個提議一愣,看看窗外呼嘯的狂風暴雨。
“可是我又不會飛,她們會飛都找不著……”
“仔細想想金絲可能去的地方!只有你知道!”
伶鼬沉默五秒鍾,三兩下穿上雨衣。文礙是開車來的,白兜和扁鍬冒雨坐在車頂上,伶鼬坐副駕駛,盡管穿著雨衣又只是出門走了五米上車,裙擺也已經濕透了,她這是從抑郁狀態強行被拽進驚心動魄,神經遞質瞬間就開始高速工作了。
“金絲會去的地方……金絲會去的地方……”
伶鼬眼前一亮:“回我們當年的宿舍看看!”
開出去沒兩分鍾,狂風暴雨就下來了,台風伴隨著夜晚一並籠罩了整個城市,電閃雷鳴的螺旋狀烏雲壓在城市上空,仿佛有道友渡劫一樣。伶鼬嚇得不敢沒精神了,緊緊抓住安全帶,好在文礙的越野車底盤比較高,一路披荊斬棘,乘風破浪,衝出一段積水沒過半米深的路面,接近了小動物學園原址。
伶鼬氣得說:“不是說甜水市的排水系統很好嗎!?怎麼這點雨就淹了!?”
文礙說:“再好也是100多年前的設施了,你們在這兒20多年也沒修修!”
“別扯這個了!找金絲要緊!”伶鼬很快打斷了她自己先提起的話題。
小動物學園早在當年就被炸平了,後來金絲照原樣修了個一模一樣的,而至於宿舍樓,或者說宿舍樓的翻版,這20年也經歷過各種用途,當做過城防士兵的宿舍,當過甜水45號養殖基地,後來又閒置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洋鹽市租界勢力被推翻後重新收拾出來安置避難的協會高層及家屬。
“我車後備箱有雨衣……”
伶鼬也不管雨衣,直接衝進暴雨中,跑進樓里,樓里一個人也沒有。
“應該有城防士兵在這里守著才對吧?”文礙說。
“應該是,不知道死哪去了!跟我來金絲原先的宿舍!”
這里是老式筒子樓宿舍,一條長直走廊兩側都是單間房屋,兩人一路狂奔上樓,伶鼬輕車熟路,這里看起來很髒,垃圾也沒及時清理,但至少說明有人住,伶鼬恍然看見齊拉斯船長穿著睡衣從公共廁所走回屋里。
“金絲……金絲……金絲原先就住這屋!”
金絲從沒住過這屋,金絲住過的樓已經被炸了。伶鼬一推門,里面並沒有金絲,不僅沒有金絲還放著一堆蠟燭頭和天鵝絨的黑袍,這是小卡琳娜她媽去年在金絲雀城暫住時的房間。
“沒有金絲。”文礙說。
“也是……邪教頭子居然住這兒我都不知道……沒事了,再去別處找找……”
伶鼬想從走廊另一側的樓梯下去,昏暗的樓道燈光和穿堂的濕冷水汽使她恍惚有種穿越時光的感覺。
“這屋是當年彈塗睡過的。”
推開門一看,里面依舊是三張床,窗台上放著花,被子不太整齊地疊著,這屋前幾天還有人睡,是彈塗和她兒子和公公。
“沒有就走吧。”文礙說。
伶鼬正要繼續往前走,卻又一次被分散了注意力,這次她路過的房間不是別的誰住過的,而正是她自己曾經住過的。她稍微推推門,門被反鎖著,她又敲敲門,里面有開門的聲音。門打開一條縫,一股難聞的氣味飄出。四張上下鋪一共八個人都睡著人,開門的女人光著身子,似乎剛從床上爬起來,渾身皮膚因衰老而下垂,看不出是40還是60歲,亂糟糟的頭發遮住半張臉,密布縱紋的腹部是多次孕育的跡象。除此之外七個人都很年輕甚至年幼,有男有女,探著腦袋膽怯地看著伶鼬,或者把頭埋進被窩,所有被窩都髒兮兮的仿佛10年沒洗,褥子被汗水和油泥浸得如鐵板般硬。
“你是……誰?”伶鼬驚愕地問。
“噓!!!我在避難!快進來!”
“我不進來,你是誰,為什麼占用這個房間?”
“這是咱倆的房間,你忘了?”
伶鼬以及身後的文礙都稍有吃驚。
“你是豬蹄?”
“就是我,這些是我的孩子。”女人用極低而極嘶啞的聲音說。
伶鼬伸手撩開她的前發,隱約認出確實是豬蹄。
“我都不記得上一次看見你是什麼時候,你不是在西郊養豬場生活嗎?”
文礙也說:“白瞑要是知道你過成這樣,估計要拿我問責了。”
豬蹄說:“我沒事,這里很舒服,我生活習慣就這樣,每天有人送吃的。這棟樓的地下是城防士兵生活區,我在這里能感覺安全一點。自從海藻新村建立起來後,我一直怕她們來找我尋仇。”
文礙說:“有我在,沒人會來找你,白杏也知道你也算是白瞑的人,怎麼可能對你如何?”
盡管這個說法讓伶鼬很不爽,但她還是點點頭。
“我們都在,你怕什麼?”
“我怕那只大蟲子!”
“你怕它?它沒准還怕你呢!”
“不是一個時代了,它變得更厲害,我已經沒力氣了……先不說我,你們來干什麼?”
“金絲不見了,我來找金絲,她嘟囔著說椰蓉回來了,然後就飛得無影無蹤。”
“沒見過,沒來這兒。”
突然一團不知什麼東西被風吹到窗戶上,就像一塊粉紅色的破抹布,緊緊貼在玻璃上,又像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鼻涕蟲。豬蹄的小孩們都嚇得叫起來,豬蹄也有些緊張。
伶鼬說:“是個海洋生物吧?海兔?被台風卷過來的。”
粉色鼻涕蟲居然還蠕動起來,看起來可憐巴巴,不過下一秒鍾就不再可憐或者可愛了,混沌一團的物體居然開始出現形狀,伸出一根分支,居然開始猛捶玻璃,幾厘米長的小胳膊捶得窗戶鐺鐺作響!它逐漸伸出更多小手,與此同時主體縮小,出現了些許脈絡,浮現出一顆腦子的形狀!
“這是一坨黏菌生物!!!”
隨著玻璃碎裂的聲音,這坨詭異的生物居然強闖進來了!所有豬蹄的孩子再一次驚叫起來!伶鼬也心驚膽寒,但沒有退縮,反而衝到窗邊去,一把抓住這坨物體,狠狠地摔在地上,再用後腳跟猛跺!
“別碰!”文礙喊,但喊的時候伶鼬已經完成了上述動作。
這坨東西就算不成人形但依然強韌,遠不是鞋跟能跺得爛的。它居然一躍而起,向豬蹄的某個女兒飛過去,豬蹄撲到女兒身上,而伶鼬再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這東西!這東西瞬間就把伶鼬的手裹住了,裹住之後一陣蠕動,就在文礙絕望地以為伶鼬沒救的時候,這東西又松開了,然後猶如一團體無定型的蛋清似的從地板溜走,從他們腳邊溜出門去,一路溜到走廊盡頭的床邊,伸出觸手擰開窗戶,就這樣跳了下去!文礙趕緊趴過去看,看到樓下一個正在避雨的倒霉市民被黏菌體砸了個正著,而這一次它卻沒再手下留情,甚至沒讓這個無辜者發出臨終的呐喊,瞬間吞噬了他的身體,把他化為一堆粉色小觸手,然後重新整合成人形,成為一個年輕女人的形狀。
伶鼬驚喊:“葉甲!!!!!?”
年輕女人回頭看窗戶一眼,向雨中跑沒了,她已經連續吃人吃了將近整整一年,一分鍾也離不開人肉的味道。
“她去哪!?”
“恐怕是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她怎麼不吃我?”
“說明她並沒有失去意識,只是抵抗不住食欲罷了。”
這時幾個城防士兵才姍姍來遲,伶鼬沒心情訓她們,只是簡短說明了情況,女孩們都大驚失色,沒想到海藻新村的黏菌體會被吹回金絲雀城,而且還有相識者。
“守住這棟樓,守住豬蹄她們,聽見沒有!?”
“如果是葉甲這樣的三代體,我們恐怕抵御不住……”
“那就至少給我拼到死!除非你們也想叛變到她們那伙兒!”
“寧死也不可能!!!!”
“然後隨便誰,就你了,跟著我,我去找金絲!”
“伶鼬……”豬蹄擔心地說。
“讓城防士兵幫你把窗戶封上,先躲好了。”
“嗯,試試門口那些小吃店。”
“有道理,我去找找!”
伶鼬風一般地跑下樓,感覺手上依然殘留著葉甲的黏液味,都是人血的味道,一個勁往衣服上蹭。
“你先等會兒,我把車開到這門來。”文礙說。
“不用,我去門口的飯館找找。”
………………
金絲正在吃包子,突然伶鼬和文礙就進來了。
“哎?你們兩個怎麼一起來了?也是來吃包子的?”
“金絲!!!好啊!!!你瞎跑!!!!連電話都不接!”
從天花板垂下來的白熾燈泡映照著牆上貼的發黃的報紙,幾只蒼蠅圍著金絲的包子醋想嘬一口,店老板還在蒸包子,臉盆大的鐵鍋上只蒸著兩小籠。
“本來我都打烊了,金絲校長執意想吃,我就給她捏幾屜,她也不是第一次拿早點當夜宵了。不過今天她還是第一次說要帶走。”
“反正不是給我帶的。”伶鼬沒好氣地說。
“這麼晚還大下雨天,麻煩你了。”文礙客氣地說。
“沒事,反正我就住樓上,不用出門。”
“注意安全,這次的天氣可能會很凶惡,一會兒建議您把電都斷了吧。”
“嗯,成,聽文師傅的。”
金絲還在吃,伶鼬問她:“你飛行器呢?”
“在後院呢。”
“你吃到什麼時候?”
“吃完這屜。”
“然後就跟我回家?”
“然後就去找椰蓉。”
金絲正要吃下一個,伶鼬一把捏住她的腮幫子,打開手機手電筒照她嘴,一嘴大蔥味。
“唔唔唔干嘛呀!?”
“我看你舌頭上該不會貼著致幻劑吸墨紙呢吧……還真沒有。”
文礙說:“金絲啊,今天風確實不小,我勸你最好就在家呆著。”
“你們回去睡覺,我早上就回來。”
“那怎麼可能!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包子快蒸好了,老板給我打包。”
文礙看不行了,嘆口氣:“老板,今天夜里恐怕要麻煩你了,你先上去睡,樓下借我們用用。”
“盡管用,照顧好金絲就行。”
包子店老板把蒸籠里的包子打包放金絲桌上,然後就上樓去了。文礙把店門一反鎖,金絲一愣。
“今天你哪兒也不准去。”
“你們……你們別鬧,我得出去!”
伶鼬說:“外邊風大!你去了就摔死了!或者你別用飛行器,文礙開車帶你去轉轉。”
“不行,我必須得用飛行器。”
伶鼬哄她:“你想啊,椰蓉又沒見過羽化飛行器,她看見你在飛,嚇著了怎麼辦?”
沒想到金絲還應對如流:“正因為沒見過,我才要顯擺顯擺!”
“你還顯擺,金絲雀城都這破樣了還有的可顯擺嗎?”
伶鼬還想說話,金絲突然一躍而起提著包子就撞門,肩膀撞在門板上,破門板咔嚓一聲裂個縫,她還要撞第二下,瞬間被文礙抱住。
“你給我坐下!”文礙怒吼。
“我就不!你們都給我起開!椰蓉就是被你們給害死的!結果你們一個個都裝出關心我的樣子!不就是因為我死了就會壞了你們的各種好事嗎!?你們干脆把我胳膊腿砍了做成人棍養著吧!”
“金絲……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擔心……你說這話還是人嗎……”
文礙說:“跟伶鼬也沒關系,她也沒參與救你。”
伶鼬開始哭,金絲也不領情。不過如果她們的注意力能放在吵架上,金絲就顧不上去撞門了。文礙依然把她摟著,一秒都不敢撒手。
文礙也哄她:“別鬧,別鬧,別把給椰蓉帶的包子擠碎了。”
“你們才是別鬧!你們把我放開!”
金絲狂暴之余居然抽出槍來,文礙下意識地松手,不過伶鼬完全不吃這一套,反而往槍口上迎:
“來啊,有本事射死我,就跟你射銀狐似的,也給我開幾個窟窿!”
金絲這才稍微收斂,至少不再舞刀弄槍了。
文礙干脆把長凳往店門前一橫,鋪兩張報紙直接躺上:“我看也別回家了,就在這兒等雨過去吧,我估計到明天中午怎麼也沒事了,你們都在這兒守著。”
金絲說:“別搗亂,人家還做生意呢。”
“什麼時候天氣允許他開張了,什麼時候我放你走。”
伶鼬厭惡地看看桌上的蒼蠅,不過也接受了這個提議。文礙於是不再管他們,確認沒別的門窗可以讓金絲逃出去,直接躺在橫在門前的長椅上呼呼大睡!伶鼬當然不想睡,坐在椅子上發呆。唯獨金絲眼巴巴地看著窗外的漆黑,依然在琢磨從哪個別的口可以出去。
“別費勁了。”文礙說,“你也找地兒睡一覺吧,明天見!”
………………
他們還真睡著了,趴在梆硬的長桌長凳上,裹著滿屋的面粉和韭菜,伴著滲人的風雨呼嘯,伴著門板的晃動聲和時不時傳來的雜物撞擊聲,還真睡得死豬一樣,直到陽光透過厚重的雲層和密集的雨幕勉強照亮了汪洋大地,他們聽見有人敲門。
“有人嗎?請問開張了嗎?”一個女孩聲音問。
“沒有,今天暫停營業!”文礙代替店主說。
“您要是有什麼吃的,給我做一口吧,哪怕是剩包子也行。”
“真沒有,而且——停電了微波爐也用不了。”
這倒不是假話,他們發現還真停電了。
“涼的也行,什麼都行,求您了!”
伶鼬說:“別開門,別讓金絲跑了!”
金絲則心軟地說:“我不跑,讓她進來吧,我不鬧了,讓她吃椰蓉的包子。”
金絲把塑料袋打開,把涼包子裝盤里。文礙猶豫一下,就把鎖打開了。
站在門口的是個年輕女人,穿著濕透的睡衣,頭發糊在臉上,只有嘴角在笑著。她已經進門來了,文礙才猛然跳起來,金絲則高興地迎上去:
“步甲回來啦?”
伶鼬狂怒地一腳踹過去:“你也回來了!你也吃人才回到人形的吧!?這不是你的衣服!這是你從吃的人的身上扒下來的!”
她衣服胸口果然還有沒衝掉的新鮮血跡。
“伶鼬副校長錯怪我了,我哪用得著自己殺人,被淹死或者砸死的市民隨便找找就有了。怎麼也不安排人搶險救災啊?”
文礙說:“你別管搶險救災,你是來干嘛的!?”
步甲說:“我是來吃早點的。”
文礙說:“你給我滾,滾回海藻新村去!”
金絲打文礙:“這麼凶干嘛?沒看見她就是想吃點東西嗎?好久不見一上來就這麼凶你還是不是人!”
金絲正說著,發現自己手指頭已經被步甲含在嘴里了。伶鼬掏出槍,一槍打在步甲腦門上,把她打得往後一仰,金絲趕緊抽出手,從第二個關節到手指肚被她的尖牙劃了個長血道,好在她還沒來得及把金絲的手咬下來!
金絲說:“你想吃我!?雖然說我知道你一直想,但你今天要來真的?”
文礙說:“你到底是不是弱智!?她們連續吃人多半年已經失去自控能力了!她管你是金絲還是一塊會動的肉!?”
步甲當然毫發無傷,撣掉腦門的彈頭。好在這時門口出現了幾名城防士兵,步甲暫時收斂了自己的行為。
“伶鼬副校長在這兒!目前西郊茶園診所已經——嗯!?步甲!?”
伶鼬疾呼:“步甲已經不是步甲了!你們快把她弄死!”
幾名城防士兵還在遲疑,步甲突然奪門而出,抓起其中一個五代體城防士兵就啃,還把她的飛行器也搶走了。與此同時奪門而出的居然還有金絲,金絲掙脫開文礙的拉拽,跑到後院背上羽化飛行器,在狂風暴雨中搖搖欲墜地飛上天去!
“快把金絲弄回來!!!”伶鼬哭喊著說。
“可是……茶園診所……”
“先找金絲!!先找金絲!!!!!”
文礙說:“咱們所有人都沒有說服力,就連我也參與策劃了鼓動椰蓉犧牲自己去救金絲,你也沒有說服力,豬蹄更沒有,我得找個既知道椰蓉的事又沒害過她的人去把金絲勸下來!”
“有這樣的人嗎!?我們當年哪個同學不盼著椰蓉拿自己的命把金絲換回來?哦對等等!有個人,但不是我們同學……”
“誰啊?”
“小柑基本上知道那些事,不過她也不會勸人。”
“沒事,我去找她!你把讓人金絲找回來,還在這兒等我!”
“去吧去吧!”
文礙這才意識到確實有人在搞金絲雀城,無論是誰讓金絲回憶起椰蓉,都是在喚醒她內心中最陰暗的痛苦,無論金絲雀城的人有多麼熱愛金絲,但所有最親密的人都是殺害椰蓉的幫凶,犧牲椰蓉的內髒和生命給金絲帶進去一把救命的微型手槍,隨後才有了金絲的幸存和金絲雀城的誕生。
………………
…………
……
金絲飛上天,感覺自己快要被高速移動的雨滴給萬箭穿心了,頭頂上是黑壓壓的烏雲,一眼望不到盡頭,俯視下面的金絲雀城,無處不是一片汪洋,甜江的寬度也比平常多了足足三分之一,而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寬,河邊的一些建築已經被徹底淹了。
“金絲校長去哪呀!”步甲飛過來追她。
“你起開!不准咬我!!”
步甲還真發狂似的追她,好在兩個城防士兵及時過來把步甲的注意力吸引走了,步甲已經和剛才又不一樣,她的身上有三個胳膊和五條腿,還有一堆無法隱藏在衣服里的贅肉。金絲有些難過,對步甲消失的方向喊:
“對不起!這些年從來沒讓你們吃飽!!”
也不知道步甲聽沒聽見,金絲繼續上升。她發現雨逐漸小一些了,烏雲也看到了邊界,但這不是真的邊界,當她飛入沒有雲朵的一側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環裝雲牆內部。這是台風眼,是狂暴中心的平靜,周圍的雲牆依然呼嘯,頭頂上是明媚的陽光,下面是寧靜的金絲雀城,救護車正在趁著短暫的平靜時光搶救傷者。
金絲繼續向上升,穿過一些淡雲薄霧,拂去臉上的水珠,升到雲牆最蓬松而誘人食欲的位置,漫無目的地游蕩。然後就在雲牆邊緣,她看到有個什麼東西。
“那是什麼呀?”她自言自語說。
飛過去一看,是個穿校服的女孩在雲上散步。
金絲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但無論再怎麼揉,確實有個女孩在雲層上走,體態微圓,戴著眼鏡,穿著綠白相間的麻袋校服,和碩大的雲層相比顯得渺小卻又不知為何一目了然。金絲於是飛得更近,仔細地一看究竟,人影不僅沒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當金絲近到能打招呼的距離時,對方也看見她了,把臉轉向她,兩人對視著。
“椰蓉?真的是椰蓉!”
“是我啊,這麼驚訝干嘛?”
“我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你!”
“你不是特地來見我的嗎?”
金絲激動地圍著椰蓉飛三圈,緩緩降到她面前,腳下的雲層瞬息萬變,本應是肆虐的狂風夾雜著水霧,但此時卻變成了不同的質感,踩上去好像棉花糖。
“……你是真的嗎?該不會是UNGMC玩弄的什麼新科技吧?或者我被麻醉了,從神經層面被植入了預設幻覺……?”
“我就是我,你胡思亂想什麼呢?我還想問你怎麼會飛?你為什麼背著冰箱?”
“這個?這是羽化飛行器,是最新的第7代,但不是給我設計的,是給黏菌體設計的……該從哪給你解釋呢……等等你該不會是黏菌體殘片吧?”
金絲捏椰蓉的臉,也不是黏菌體,椰蓉把她手打掉。
“你都把我捏疼了!你對我產生這麼多懷疑,是想讓我哭給你看嗎!?”
“我就是普通地懷疑一下。”金絲委屈地說。
“沉不沉?”椰蓉看看她的飛行器,“要不要摘掉?”
金絲下意識要摘,但恍然意識到這里是千米高空,但又感到腳下踩著的“棉花糖”堅韌而很能承重,於是就摘了,放在原地,自己和椰蓉走著散步。原本濕透的頭發和衣服也迅速蒸干了,不冷,很舒服。
“這些年你都在哪啊?”金絲問。
“我就一直存在在很多地方,湖里、海里、水龍頭里、下水道里,還有你的身體里,雲里。”
“哈哈你是水分子嗎?”
“反正我是四處散落著的,直到前幾天這股台風形成了,我被再次凝在一起,凝成人類的形狀,回到我本來的樣子,然後在雲朵上散步。你懷疑我是別的什麼東西,我就是椰蓉。”
“不懷疑你,咱們一起散散步,說說話。”
雲層很柔軟,每邁一步都會陷進去,但走起來又不累,感覺體重都沒了,這里不冷也不熱,唯獨有些曬,明媚的陽光照在一望無垠的雲層上沿,雲層仿佛一片海、一片平原,頭頂上方再高幾千米的高度有絲縷狀卷層雲,淡薄而橫貫千里,起不到遮陽的作用,但也化不為暴雨冰雹。
“想我了嗎?”椰蓉問。
“想啊!”
“說實話?”
“又好像……沒怎麼想?”
“沒想我也是好事,說明你過得充實,你過得充實我也就放心了,證明我救你沒白救。”
“果然是你救的我,你也沒跟我說一聲,我也沒機會感謝你。謝謝你,椰蓉。”
金絲摸椰蓉肚子,椰蓉這次也不躲。
“不用謝我,是同學們一起想辦法救的你。”
“想辦法的人該死。”
“也別這麼說,金絲,大家都是為你好,對於希望你好這一點上我和她們是一伙的。你這不是很好嗎?自那以後過了充實的20多年人生。”
金絲走累了,攢一朵雲彩當凳子坐。
“充實到頭也沒剩什麼,我發現我可能和朱校長也沒什麼兩樣,不同的是他有我,而我什麼也沒有。”
“你還有愛你的人,你還有你自己啊。而至於你所追求的那些輝煌燦爛的東西,曾經有過就夠了。”
“嗯,自從翎雁死之後,我就不想追求了。啊對,翎雁是伶鼬的女兒,我給你看她照片,是不是比我還可愛?可惜就是死了。”
金絲掏出手機給椰蓉看照片,兩人坐在一起頭蹭頭地看,用手遮擋明亮的陽光好讓屏幕更清楚。
“你看這是翎雁3歲的時候,上上屆博覽會上跳舞,哎呀也沒頭沒尾的,給你從頭開始看吧……這是20多年前的,朱校長還在的時候,這是咱倆。”
“你還和當年一樣,不會變老看來是真的。”
“你也一樣啊。然後這是再往後,這時候你已經死了,學校讓富紅苹占著,我們在河邊買菜,這是彈塗,彈塗你還記得不?”
“我都記得,你說。”
“她被南非一個珠寶商給娶走了,這是我跟伶鼬送她走時候拍的。”
“真漂亮,你和伶鼬也漂亮。”
“再往後金絲雀城就建立了,這是我們第一次開會,文礙設計的國旗,據說這是我被砍掉腦袋的意象。”
“好多小孩。”
“對,這就是黏菌體,這是長蝽,這是棉蚜,這倆是米象和竹象,現在被白瞑帶到北極去了,這是葉甲,這是步甲,步甲剛剛還追著要吃我來著,也不知道會不會追到這里。”
“有可能,不過有你保護我,我不怕。”
“嗯!放心吧!然後這是我們第一次和UNGMC開會,金絲雀城一步步被承認了,我那時候高興啊,感覺每天都很快樂和充實。不過馬上我就被打臉了,這是我和伶鼬在新幾內亞當原始人,我第一次發現瑟米西沃安的勢力這麼龐大,也第一次知道金絲雀城內部有多麼分裂,米象和竹象就是這時候走的,銀狐和文狸也走了,白瞑帶走了我的船,我還沒給你看過我的船呢……”
“聽你說過。”
“這是洋鹽市第一次舉辦博覽會,你看洋鹽市跟咱們那會兒不一樣了吧?從這時起到之後10年,這是洋鹽市最輝煌的時候,我看著翎雁長大,看著伶鼬變老,看著小卡琳娜長大,她是Z叔叔女兒,看著歐洲一片戰亂,只有金絲雀城和洋鹽市蒸蒸日上,我感覺一切都不像是真的,那時候多快樂啊,你看這是小卡琳娜去上大學時候跟我的合影,這時候她已經從戰場上回來一年多了。哎,跟你說這些沒聽過的人,也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我感興趣,你的事我都感興趣。”
“這是上屆博覽會上翎雁偷偷拍的我,我跟李裂吵架,可惜啊,李裂就那麼死了,翎雁也死了,現在想想上屆博覽會真可怕,大廈將傾了我們還不知道,直到最後一瞬間才反應過來。我們在洋鹽市分頭逃命,有好幾次我以為自己死了,也不知道活下去的動力是什麼,可能是伶鼬吧。擊垮我們的不是什麼新興勢力,到頭來是更久遠之前的仇家,他們占著洋鹽市,拐跑了一批城防士兵,每個人都劍拔弩張地要弄死我,而我呢,唉……”
“你怎麼了?”
“感受不到恐懼,也感受不到憤怒,只能感到無能為力,事與願違,感到如同背景噪音一樣連綿不斷的悲傷和憂郁,感覺自己處在一個正在結束的過程中。和你說個笑話吧,年初時候我絕經了,想來我也40了,不過反正我也沒有生育能力,雌激素什麼的也不會影響我的其他生理機能,就是覺得有點好玩。”
“那也好啊,你不用再每個月吃止疼藥了。”
“嗯,也是好事,不用了。”
金絲看看遠處的飛行器,椰蓉說往回走吧,於是她們往回走。
“我還是不理解你是怎麼出現的,某種天氣現象還是怎麼著?給台風命名的人把你凝聚起來的?”
“是嗎?我死的這些年里科技發展到這麼先進的程度了?”
“雖然確實發展了不少,但應該還做不到大變活人吧,再說這個雲也不對勁,這不是現有科技能做到的。”
“如果不是人造的,那可能是天堂吧,而且你嘗,這個雲還有點甜呢。”
椰蓉揪起一撮雲塞進嘴里,發現居然很好吃,金絲也嘗嘗,果然是甜的,有淡淡的椰子香。
金絲說:“可能甜江的水蒸發之後變成了這塊雲,所以是甜的。”
椰蓉心想金絲是不是傻,又揪起一撮雲貼在金絲嘴唇上邊做胡子。金絲也要給椰蓉貼,椰蓉趕緊跑開了。
金絲突然說:“我想起來了,這還真可能是天堂,我好像來過!”
椰蓉一下就感興趣起來:“你來過!?什麼時候?”
“那時候你還沒死呢,我被送到屠宰場,差點被宰了的時候就升天了,而且意識特別清醒,也是看見好多雲,看見信天,信天和我說好多話,但是沒有今天咱倆這麼多,也沒注意雲能不能散步能不能吃之類的。”
椰蓉說:“可是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兒啊,我死20多年了才上天堂,那我也太慘了吧!該不會是因為救你而死,結果你淨不干好事害得我也評判值變低了。”
金絲說:“那應該不是這麼一個系統,否則的話我連天堂的影兒都不應該看到。”
“你又沒真死,你就是來看我的。”
“也不一定。”金絲看看自己的胳膊腿說。
椰蓉有些擔心:“你該不會死了吧?你快說說找我之前干嘛來著?”
金絲回想一下說:“昨天晚上我要找你,被文礙和伶鼬攔著,說這天氣飛出去容易死,但我早上還是衝出來了,然後一路飛到你這兒,就沒了。”
椰蓉都快哭了:“那你果然是死了啊!你是不是其實已經摔死了或者被什麼風里卷著的東西砸死了!?你好好回憶一下!”
“沒有啊,真沒有,唯獨就是步甲追著要吃我,但我把她甩掉了。剛剛的事我有什麼不記得的?不過話又說回來,說是剛剛,又感覺過去好久了……”
“你可真別死!”
“死了在天堂里陪你還不好?”
“你要是死了我不就白救你了?”
“不白救,多活了20多年呢。”
“20多年太虧了,怎麼也得多活個60多年吧!”
看椰蓉真的擔心,金絲才不開玩笑地安慰她:
“放心,放心,我好好活著。”
“嗯!”椰蓉這才抹抹眼淚,“跟我約好了!”
金絲又掏出手機:“為了記住咱倆的約定,咱們在這兒自拍一張,以後我看到你和我的合影,就想起你讓我好好活著。”
椰蓉也看向鏡頭,和金絲貼得近一點,背景是藍天和雲海,還有坐在雲海上的羽化飛行器。金絲拍了一張,椰蓉稍微放下了心。
“都說鏡頭照不出幽靈,結果我看咱倆的大臉都把屏幕撐爆了。”
“只有你臉大,我臉小。”金絲說。
“你再比比!你看到底誰臉大?”
“我是那種橢圓形臉,你是正圓形。”
“我是嬰兒肥,長開了就好了。”
“你都死了還上哪去長開啊。”
“我昨天用APP模擬了一下自己40多歲可能的樣子。”
椰蓉也掏出手機,給金絲看自己模擬的截圖,果然是個普通的中年婦女,臉也沒那麼圓了。金絲倒是對她手機挺感興趣,問能不能翻翻,椰蓉就給她了。
“哇,還是20多年前的界面,我看你朋友圈。”
金絲發現椰蓉有條僅自己可見的朋友圈,是從被殺者視角拍的金絲,還一張是從第三者視角拍的椰蓉屍體,配文是“被金絲開膛了,很疼,然後死了,金絲活下來了,我很開心,死得很值得”。
“這是你寫的?照片誰拍的?”
“都是我自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能拍自己屍體,還能打字發朋友圈,怕嚇著你們,就設成僅自己可見了。”
“也太神奇了,人死之後戲份還這麼多嗎?如果我死的話——不管60年還是幾十年——我希望我就老老實實的真死,再也沒有意識那種。”
“嗯。”
“哎呀對了我本來還說要給你帶包子,結果也忘了拿了。”
“先別說包子,怎麼從來不見你燒紙給我!”
“燒紙?不是封建迷信嗎?我以為你吃這套?”
“誰說的!每年清明給我好好燒點紙過來!寫著壹佰億那種!我自己買包子吃!人間的包子你自己留著吃吧。”
“拿壹佰億買包子會不會找不開?”
“不會!天堂里通貨膨脹!”
不知不覺走回飛行器邊上了,這時金絲聽見有人在叫她。
“……金絲!!!你在哪兒!!!?金絲!!!”
“好像是伶鼬。”椰蓉說。
金絲感到又有點不可思議,伶鼬的聲音是從腳下傳來的。她把雲朵棉花糖刨開,刨到一尺多深的時候看到下面電閃雷鳴,隱約果然看到伶鼬在風雨之間被甩得死去活來,背上還背著一台輕羽飛行器。
“伶鼬!!!”金絲朝下邊喊,“怎麼你也敢用飛行器了!!!?”
椰蓉說:“她還不是因為擔心你。”
伶鼬明顯不會用,基本就是被狂風吹著亂飛,但聽到金絲的呼喚,欣喜若狂地加大油門!金絲太擔心她了,伸手到棉花糖下面,不知為何輕而易舉地一把就抓住了她手,伶鼬稍微一驚。
“金絲!?金絲你沒事吧……”
“你猜我看見誰了?你看!”
金絲把伶鼬往上拽,伶鼬彈出雲朵棉花糖半個身子,椰蓉和她招招手,伶鼬也揉揉眼睛。
“我就說能見到椰蓉吧!椰蓉你看伶鼬臉上都起皺紋了。”
“好久不見啊。”椰蓉和她打招呼。
“好久不見……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也不知道。”
伶鼬目瞪口呆地說:“該不會是天堂吧?我找金絲連自己的命也搭進來了?”
“有可能,你讓城防士兵找我不就完了,你自己又沒飛過,而且還是台風天,說不定你也死了。”
“我這不是擔心你嘛!我就希望你看見我親自飛著去找你能把你感動下來!不過既然咱倆都死了就算了……”
椰蓉笑著說:“別聽她瞎說,你們活著呢。”
“我真活著呢?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伶鼬稍微停滯幾秒,突然問出一個問題:“不管我是死是活,我能見到翎雁嗎?哪怕你們都是我的幻覺,都是死前走馬燈,那麼走馬燈里的金絲和椰蓉,請讓我見見我女兒!”
金絲說:“我不是你幻覺,我剛才還跟椰蓉看翎雁照片來著呢。”
椰蓉說:“你真沒死,伶鼬,而且你相信我,只要你好好生活,有意義地度過自己的人生,總有一天你會再見到你女兒。金絲這不就再見到我了嘛。”
“好好生活……我怎麼好好生活!沒有翎雁你讓我拿什麼生活!我的意義已經沒了!就連復仇也失敗了!”
伶鼬的情緒有些激動,金絲勸她說:“咱們還年輕,日子還得過,你還有艾丹,還有我呢。”
“別扯了!翎雁在哪!?你們快把翎雁給我變出來!你們不過是我的幻覺罷了!”
“我們真不是你的幻覺,就算是也應該你倆是我的幻覺,你來之前我們聊半天天兒了。”
“你們就是!否則椰蓉怎麼回事!?我能看見椰蓉就一定也能看見翎雁!現在就要見!現在就要!!!翎雁!!翎雁你在哪?媽媽來見你了!!!!!”
她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了,控制不住的還有她的姿態,金絲突然不知為何拽不住她了,她的身體被風吹得橫過來,金絲和椰蓉感不到一絲氣流,伶鼬卻被吹得臉蛋子都扁了!
“我要翎雁!給我翎雁!!!我看見你們兩個有什麼用!就連我自己的幻覺都不能如我願嗎!!!!?”
“我都說了我們不是——”
金絲突然沒抓住,伶鼬瞬間被吹飛了!金絲驚慌地朝下看,看見伶鼬被吹得向東飛去!
“伶鼬沒事吧!!!!??我得去找她!!”
“放心吧,她沒事,你看那邊不是有個大墊子在接她嗎?”
金絲果然看見東面有個粉色大墊子,粉嫩嫩的一張鋪在大地上,但是未免也太大了,看了幾秒才認出那是海藻新村黏菌網!網中央凸起的數百米高的樹冠狀黏菌塔隨陣風劇烈搖擺,時不時有小肉屑從上面被吹飛。
“伶鼬掉那上邊不是更完了!!!?”
說話間伶鼬已經掉下去了,掉在黏菌網正中央,黏菌網上唯一的人類王沙漣發現了她,把她帶進屋里了。金絲發現自己視力還挺好,隔了50多公里連人臉都能看清楚。
金絲說:“我懂了,你該不會是變成某種神仙了吧,然後我跟你在一塊兒也臨時獲得了某種特異功能?”
椰蓉說:“別猜了,台風也快要散了,我也差不多要沒了,估計也就這幾分鍾吧,還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就說吧。”
金絲想了想,也沒什麼可說的,把椰蓉拉鏈一拉,然後又脫她褲子。
“你!你干什麼!?”
“好久沒跟你親熱了。”
盡管20多年沒見,椰蓉下面還那樣,金絲也脫了內褲,和椰蓉抱在一起。金絲用手撫摸她的尾椎骨,向下滑入臀縫里,在小菊花里摳摳,然後插入她陰道。椰蓉“吭~”地嬌喘一聲,同時也摸金絲,金絲下面也依然那麼緊致,完全沒有所謂絕經的樣子。
“……嗯嗯~~嗯嗯嗯~~輕點~~~你還是沒輕沒重~!!!”
雖然椰蓉這麼說著,但她其實沒幾下就被金絲摸到高潮了,渾身癱軟著靠在金絲的懷里,而金絲也久違地半分鍾就“早泄”了。
“嗯嗯~~啊啊~~~~~~啊啊啊啊~~~~~~~~~~!!!!!!”
椰蓉癱在金絲懷里,有淚水從眼角流出。
“……金絲!金絲!!!”
“嗯。”
“當我感到害怕的時候,你能保護我嗎?”
“放心吧,有我在就不用怕了。”
“嗯!那就好!”
但是金絲卻感到腹部緊貼椰蓉的部位有些濕,有血液從她們之間淌出,她仿佛這才發現椰蓉的肚子是裂開著的!她要看椰蓉的刀口,但被椰蓉緊緊抱住,不容她看到。
“別看,金絲,別看,抱緊我,保護我,我只有你一個人可以依靠,我的全部都是你的。求你了金絲,好好保護我!”
“我一定!我……一定……一定保護你!我……”
金絲的表情扭曲了,她發現自己在哭,這對她來說是新鮮的體驗,椰蓉閉上眼睛幸福地微笑。
“金絲眼淚的處女,我就收下了。”
“我要保護你!明明要保護你的!!椰蓉!!嗚嗚……嗚嗚嗚嗚!!!!!”
“我要走了,金絲,只要有你在,我就很幸福。”
“椰蓉!!椰蓉!!!!!”
“別哭啦,抓好你的大冰箱,我幫你把眼淚洗干淨。”
“嗯。”金絲抓住羽化飛行器。
椰蓉用手抹抹金絲的眼角,臉靠近金絲的臉,金絲不哭了,閉上眼睛,就在她們的嘴唇觸碰到的一瞬間,金絲突然被一陣狂風暴雨潑在臉上!她猛然睜開眼,自己正身處在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的台風最猛烈之處!!!眼角的淚水瞬間就被“洗干淨”了,渾身也再一次被澆得透心涼!
金絲和飛行器一起下墜,只有右手抓著,於是趕緊背好,啟動引擎,控制住姿態,往地面緩緩下降。風雨似乎比剛才弱多了,椰蓉快要過去了。
金絲降落回地面,回到包子鋪正好餓了,把塑料袋里的包子放進微波爐里加熱,熱完之後有點燙手,小心翼翼地一口口吃掉。
………………
…………
……
(小柑的第一人稱視角)
我人生第一次見到洪水,覺得很新鮮,我們躲在綠梨塔8層的樓道里,這里有個超市,使我們不愁吃喝。此時雨停了,陽光明媚,水面開闊而平靜,向窗外看,感覺不像是城市被淹了,倒像是這里本就是一片大湖,所有高樓、高塔、高聳的樹木都是長在湖里的,我們所在的高樓也是其中之一,山丘也是一個個小島,舉目所見的一切都仿佛是人類滅絕之後的景象。
長蝽跳下去,從8層樓干脆利落地躍入水中,不過水也淹到快到3層了,應該有近十米高。長蝽游到極光大廈腳下,然後從外牆爬上去,有其他人從周圍建築的窗戶里高聲和她打招呼,也有人意識到她是叛離到海藻新村的一員而嚇得瑟瑟發抖,高呼城防士兵來把她弄死。長蝽也沒理別人,當然也沒被弄死,爬到20多層,那是她的店面所在的樓層,然後暫時就沒再出來,也許是去懷舊了。
“咱們怎麼辦?”我問小卡。
“現在風停了,應該不會有新的黏菌殘片被吹過來了,雖然洪水一時半會兒退不了,但咱們在這兒躲著至少沒危險。”
幾只面包車一樣巨大的肉塊在下方的水面上浮著,一動不動,幾個城防士兵小心翼翼地靠近過去,把肉塊撕開,把里面的黏菌體拽出來,其中一個果然是葉甲,意識渙散,很快就被制服了。
想到剛剛在綠梨塔地下室差點被淹死,到現在還心有余悸。我給小穢拿了個面包礦泉水,坐在窗邊等待救援的到來,內心逐漸平靜下來,畢竟老公在身邊,親人們也都好好的,也就沒事了。
柳橙塔那邊有人喊:“喂——————!有沒有人來救我們!!這里有人暈倒了!”
一些城防士兵飛過去救人,另一些在逮捕胡亂吃人的黏菌體,一切逐漸開始變得井井有條,我們更加安心了。在眾多飛舞著的城防士兵中,我看到金絲也在其中,在親自指揮她們,看起來是正常而清醒的神智,雖然清醒得晚了點,但也總比沒有強。
金絲看見我們了,於是飛過來,坐在窗外的空調室外機上。
“你們沒事吧?李之尚怎麼樣?”
“還好還好,多虧了長蝽,本來她要吃我們,後來回心轉意了。”
“那還行,不像步甲一直追著我咬。”
我又問:“聽文礙說你是去找椰蓉了?”
“是啊是啊。”
“他還讓我勸你別發瘋了呢,說你神智不正常。”
“我一開始其實也覺得自己不正常。”
“所以最後你見著椰蓉沒有?”
金絲神秘地一樂:“見著了。”
然後她把手機掏出來,給我看她和椰蓉的合照。我看還真是椰蓉,心想這是見了鬼了?背景是一片雲海,可能是擦干淨玻璃的飛機上或者什麼山頂上照的。
“這又是什麼神奇的高端科技啊?”
“絕對不是科技,我敢100%保證!”
“是嗎?那我能看見李裂嗎?”
“你們怎麼一個個都要見別人,也不關心一下我跟椰蓉說了什麼?我都哭了!”
“你說你說。”
我還真不關心椰蓉,只想從她的描述中辨別一下這到底是人是鬼,我能不能也效仿著見到李裂,但也沒聽出個所以然,金絲又貧,逐漸的就走神了。
“哦哦哦真感人!趕緊報告給科學家研究一下怎麼回事?”
“這是我和椰蓉的秘密,我不想讓很多人知道,你也幫我保密。”
“研究出來怎麼回事說不定就能每天見了?”
“那不可能,死就是死了,就算用科技復活也不是原來的人。總之幫我保守秘密吧,我也會讓伶鼬幫我保守秘密。”
我一愣:“伶鼬也看見了?”
“嗯,不過現在她被風吹到海藻新村去了,應該在黏菌網上。”
“你怎麼知道?你又沒有千里眼。”
“在天上時我就是有。”
我很懷疑金絲依然在燒糊塗的狀態,不過看她情緒開朗,還在指揮搶險救災,也就不打擊她了。
“伶鼬在海藻新村的話——假如真的在的話——那不是很危險?”
“王沙漣在那邊,我覺得問題不大。”
“你不能把誰都想得這麼好,否則的話咱們怎麼不跟海藻新村建交呢?”
“對我恨之入骨的人當然很多,對伶鼬不一定。不說了,我去忙了。”
金絲又跟小卡交待兩句事,又跟李之尚寒暄兩句,很快就又飛走了。
“金絲怎麼說?”死處男問小卡。
“說是已經和UNGMC聯絡過了,上游堤壩正在由中方緊急修復,反正又是帶條件的協議,她讓我別滿處宣傳以免市民又說她賣國。”
“不不不,把洪水趕緊退下去比什麼都好,趕緊多賣點,可以打個折。”
我最後說:“對了,海藻新村過來的黏菌殘片有些已經恢復神智了,比如長蝽正在極光大廈里,你能不能親自去勸勸她們,讓她們別再回黏菌網去了。”
“嗯,這個我同意,我這就去。”
………………
…………
……
伶鼬覺得自己吃飽了撐的才關心金絲,感覺自己已經失去理智了,不過她可能早在包子店就失去理智了,一怒之下居然跟城防士兵搶了個飛行器就追過去,她可能也沒真想找金絲,可能是被金絲氣得想摔死算了。果不其然,別說她從來沒飛過,就算飛過也無法在那樣的大風天控制自己,剛一離地就和狂風暴雨中的枯葉沒什麼區別,飛行器有沒有都無所謂了。然後她看見金絲和椰蓉,又被蠻橫無理地吹飛,以為自己要從天堂掉到地獄,結果一下掉到海藻新村的黏菌網上。翎雁雖然沒摔死,但看到周圍放眼望不到邊際的粉色瘤狀物,看到蚯蚓般的觸須蠕動而吐露著黏液,看到自己被十多只游走著的眼球和耳朵包圍,先嚇死了。
再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在珍珠小學的宿舍里,王沙漣站在旁邊,伶鼬以為自己依然在幻覺里,不過很快就發現都是真的。雖然房間里沒有粉紅色瘤子,但依然散發著濃重的奶酪味,窗外懸掛下來的不是爬山虎,而是密密麻麻布滿外牆的黏菌網。
“王沙漣?”伶鼬怦怦心跳地說。
“是我。”
但是伶鼬馬上就一躍而起,差點抓爛王沙漣的臉:
“你們還我女兒!!你們還我女兒!!!!!”
“艾沃森已經朝我開過槍了,只不過沒打中而已。你先冷靜冷靜!”
“你讓我怎麼冷靜!?我告訴你這世界上是有鬼的!我親眼看見了!翎雁的鬼魂晚上會去找你們!你們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緊接著門口一陣嘲諷的笑聲,走進來的是大藍魚。
“我還在想這是誰,不是伶鼬副校長嗎?”
伶鼬簡直要瘋了:“你!!!都是你!!都是你干的!!!”
大藍魚一樂:“說實話我跟翎雁無冤無仇,甚至有點喜歡她,她也沒做錯什麼,挺可愛的小女孩,錯就錯在她是你女兒!錯就錯在她是金絲雀城的接班人!”
王沙漣轟她出去,她就真聽話地出去,這舉動使伶鼬更加憤怒了,伸手就要折斷王沙漣的脖子!
“果然還是你!她都聽你的!你是不是一直恨我們所有人!?我這樣你是不是很高興!!!?”
一群黏菌女孩趴門口圍觀伶鼬和王沙漣打架,白樹毫無語氣而假惺惺地說:“別打啦!”
“你們快過來幫我……咳咳……”
王沙漣最近一直承受著他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性愛頻率,四肢都虛空無力,居然被伶鼬摁得無法還手!黃蕉在門口遲疑而焦急地自言自語:“王沙漣不會死吧?怎麼辦該不該去幫他?”白樹說不用。
不過很快她們就被另一場打架給吸引過去了。
“樓下也有人打架!”
“看看看看!”
就在潮濕黏滑的校門口,一向溫順的小千正在和一個人類女性打架,兩人扭打在一起,人類女性看起來虛弱無力,小千用十幾對腳把她裹起來,她居然借助粘液掙脫出來揪小千的觸角。伶鼬發現沒人關注這邊了,於是暫時把王沙漣放開,探頭一看,和小千打架的居然是豬蹄!
“豬蹄!!!!!?”伶鼬在樓上喊。
黃環走過來,叫走了小千,豬蹄這才被松開,伶鼬松了一口氣。盡管她看豬蹄打架才五秒鍾,但比自己親自打架五分多鍾都刺激,渾身都被汗浸透了,心髒亂跳地靠在床上喘息著,王沙漣關心地問她沒事吧,她也只是皺著眉頭擺擺手。
兩分鍾後豬蹄上來了,黃環和紫螺帶她上來的。伶鼬感覺有點恍惚,場景變化得太快,仿佛依然在夢里還沒醒來。
“豬蹄……你怎麼來了?”
“金絲說你在這里,她忙得脫不開身,我過來接你。”
“她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她說她用千里眼親眼看見的,還說自己見到椰蓉了,還說你也見到了,你可以作證。”
“我是見到了……我腦子有點亂……”
黃環說:“你是伶鼬吧,好久不見了,這一幕是不是有點似曾相識?”
“是,那時候你們還住在山洞里。”
“那時候我們也不知道她叫豬蹄,你們校長和財有銘管她叫狼爪,那時候也和小千打了一架。”
“嗯,那時候我們還都是小孩。”
豬蹄很關心伶鼬,她是一路開車過來的,以血肉之軀直闖黏菌網,冒著被吸收而失去生命的危險來接伶鼬,伶鼬八年都沒想到去看豬蹄一眼,稍微感到些慚愧。
豬蹄說:“我倆不多呆,讓我倆回去。”
王沙漣說:“是,我們這里也是一團糟,很多東西都被風吹丟了。”
伶鼬問:“是不是包括我們的城防士兵?”
門口的小藍魚說:“只有邪惡的金絲雀城會把我們的同類當作士兵!沙拉蟲都是和平主義者!”
黃蕉把她帶走,王沙漣說:“確實有些菌塊包裹著副腦從黏菌網上脫落了,是不是被吹回了金絲雀城?你們需要小心,她們這段時間習慣了食物充足的生活,就算回去也有可能失去理智地吃人。”
伶鼬說:“謝謝提醒,我已經親眼目睹了,我和金絲差點被我們原先的貼身管家啃死。”
小藍魚被帶走,大藍魚又踱步過來:
“那也不能怪我們吧,是你非要讓她們來‘尋仇’的,我可沒誠心策反她們,我只不過向她們展示了我們這種生物應有的生活方式。吃人上癮這件事就更賴不到我們頭上了,是你讓她們肆意吞吃洋鹽市民才導致她們吃人上癮,黏菌網能擴張得這麼大還要感謝她們。”
伶鼬也沒什麼脾氣,只想自己也變化成超級無敵的黏菌體把她啃死。她看了看囂張跋扈的大藍魚,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黃環,黃環和紫螺真的很面無表情,仿佛和所有人都不在一個世界,有聊無聊地挽著王沙漣的脖子,吹著口哨讓小千別去咬豬蹄。
紫螺說:“別擔心,小千對她沒有惡意。”
這一點倒是真的,脫離甜霜侵蝕而韌化的小千可能是這星球上最堅不可摧的生物,而此時的豬蹄已是個逐漸衰弱的中年婦女。
伶鼬顫抖著噙著眼淚:“你們也是母親,能理解我的感受嗎?我女兒死了,我很痛苦。”
黃環說:“不能理解。”
王沙漣說:“別在這兒鬧脾氣了,就算有我在也不安全,我送你們到黏菌網外圍去,然後小心義援會,他們不聽我的。”
“怎麼就不聽你的!?怎麼你就能把自己擇得這麼干淨!?他們的什麼‘生靈神’都是你的馬子,你怎麼……”
王沙漣凶她:“再說下去信不信我燉了你!?”
“燉啊!燉得爛就燉啊!我這把老胳膊腿兒還怕被燉死不成?”
豬蹄搖晃她肩膀:“別說了,咱們走吧,讓沙拉王送一道,送得越遠越安全。”
“你們走吧。”黃環說。
王沙漣陪她們出門,大藍魚靠在門框上冷嘲熱諷:
“我就是王沙漣的馬子又怎麼樣?我是誰的馬子,都不妨礙我弄死你女兒。”
王沙漣怒曰:“別說了!伶鼬是自己人!第一個幫我暗殺朱岩礪的就是伶鼬!”
“她跟你是一條心嗎?她只不過是想取而代之而已。”
伶鼬狂暴地要掐死她,被她一指頭甩在地上:
“干嘛!?你要干嘛!!?這可是我的地盤,是我一手建立起來的海藻新村!你憑什麼認為你在這地方可以撒野?難道不該忍辱負重地滾回金絲雀城去?我看你是被王沙漣慣壞了,忘了自己是誰!”
被甩在地上的伶鼬滿嘴是血,被磕掉了一顆牙,除了豬蹄之外也沒人把她扶起來,王沙漣也只是一個勁地催她們趕緊回去。
“走吧走吧。”伶鼬說。
走出珍珠小學,一群黏菌女孩們還在後面圍觀她,大藍魚依然帶著嘲諷的眼神,但也有曾經的城防士兵羞愧而不敢和伶鼬對視。豬蹄果然是開車來的,伶鼬似乎從來沒意識到她還會開車,上車之後王沙漣也跟上來,說要送她們幾公里。現在已經是大下午臨近傍晚,可以看到一抹紅陽正躍下海平面,天空中是依然厚重但支離破碎的雲層,雲層之間可以看到藏藍色的穹頂和星辰,海風依然強烈,帶著潮濕的腥味,數百米高的黏菌塔輕微搖擺,伶鼬真怕這個疏松的中空結構倒下來。
………………
傳來直升機的聲音,一架卡-27蝸牛直升機緩緩駛來,繞過黏菌塔,懸停在珍珠小學正上方,王沙漣說先等等再走,他看看這到底是誰。
伶鼬說:“除了義援會之外誰敢在你們這片區域停直升機?”
王沙漣說:“不是義援會的直升機,所以我才納悶。”
直升機還真降落下來了,降在教學樓門口,黏菌女孩們也在圍觀。直升機門開了,首先下來的是金絲,但又氣質不太對,伶鼬感覺金絲出現在這里也太不對勁了,於是揉了揉眼睛。隨後下來的是一只黏菌體,但和“少女”二字相去甚遠,伶鼬還是4歲那年被綁架到海藻村火山洞時見過中年婦女外貌的黏菌體,之後很多年沒見過,而眼前這個干癟的女人可能有近50歲。第三個下來的居然是邪教頭子,老卡琳娜,她前一陣還在金絲雀城住過,現在應該在意大利才對?而第四個下來的,伶鼬眼前稍微一亮,這健碩豐滿的高大女人居然是豬蹄!
伶鼬正要迎上去,突然想起明明豬蹄就在自己身邊,於是判定自己還在一場漫長的夢里沒醒。然而豬蹄——自己身邊這個——已經提前一步下車迎上去了,伶鼬也恍惚地下去。對方四個人走過來,王沙漣看見她們說句臥槽。
“豬蹄姐姐,伶鼬姐姐,好久沒見你們啊!”金絲說。
伶鼬反應了兩秒,發現那不是金絲。
“是……銀狐嗎?”
“是我啊,我還特地穿了原先的校服過來。”
“天啊天啊!今天這是怎麼了!我見到了好多人!你們到底誰是活的誰是死的?誰是真實存在的誰又是我的幻覺?”
“伶鼬姐姐說什麼呐?我們聽說這里刮台風了就過來看看。我還想問你怎麼在這里呢,洋鹽市被義援會控制之後不是很仇視金絲雀城嗎?你在這里不危險?”
王沙漣說:“她說她和金絲看見椰蓉了之類的鬼話,然後她是胡亂操作飛行器被風吹過來的。”
銀狐聽見椰蓉的名字稍微一顫,聲音低了幾分:“應該是幻覺吧哈哈,由台風名字聯想到的,伶鼬姐姐快上車坐著,別再累著了。”
“沒事沒事,就算不是幻覺也沒關系,你勸椰蓉犧牲自己去救金絲那件事,所有人都只能說你做得對,椰蓉自己好像也不後悔,況且事後金絲還朝你開槍,我理解你的委屈。”
銀狐激動地點點頭,旁邊高大的年輕女孩也說句謝謝。
“這位是……?”
“這是文狸。”
“哦!!!文狸是豬蹄的基因克隆出來的嗎?朱校長都沒跟我說過,我爺爺也沒說過。”
真正的豬蹄說:“連我也不知道。”
直升機里還有兩個黏菌女孩,分別是米象和竹象,遠遠地喊聲“伶鼬副校長”,伶鼬沒好氣地回一句“長這麼高了呀也不回來看看”,不過想想她們至少沒像步甲一樣幾個月就翻臉不認人地啃自己。
伶鼬又問:“這位是?”
老卡說:“這是我在歐洲時偶然相識的朋友,她叫紅兔。”
伶鼬恍然大悟:“哦哦哦哦,我串起來了,小卡的戰爭最後打的就是你們,就是你們起了‘生靈神’這個頭兒!”
但這位中年黏菌體的眼中只有膽怯、哀傷和焦慮。
“不是我,第一位生靈神是黃蕉,也不是站在那邊門口的那個黃蕉,那只不過是個虛假的代替品。真正的黃蕉不可一世,盛氣凌人,發怒時怒如雷霆,謀略時運籌帷幄,臥薪嘗膽而隱忍……”
伶鼬說:“怪不得這世界上有這麼多生靈神,原來你們都是黃蕉的迷妹!那你豈不是跟那個天殺的大藍魚有許多共同語言?”
大藍魚已經走過來了:“是紅兔姐?多少年不見!怎麼你也不跟白樹她們一起過來呀?我聽說你幾年前就入駐到極光城了……”
紅兔說:“我和黃蕉曾經是想給你報仇來著,既然你還活著,大家都還活著,我也就沒什麼仇恨可言了。大家都還活著就挺好,希望一直好下去。”
大藍魚眼睛一豎:“那可不能絲毫沒有危機感!邪惡的金絲雀城還在西面,邪惡的金絲和伶鼬還在這兒呼吸,她們依然在把咱們的同類當士兵用!總有一天她們還會再過來濫殺無辜……”
出乎意料的是她倆並沒太多共同語言。紅兔對她的話很漠然,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黃蕉白樹打招呼也只是隨口一應,只對王沙漣說了句:
“聽說我們母親又出現在世界上了,我特地來看看。”
“嗯,她們在那邊。”
紅兔走到黃環面前,黃環微笑著對她說:
“是紅兔啊,忙什麼呐?這麼久也不來看我們。”
“媽媽,紫螺阿姨,你們一點也沒變。”
“我們是從維蘇威火山口噴出來的,你呢?好像也是歐洲吧,比我們早三年?”
“我是空手鑿穿地殼出來的。”
“我就說嘛,按道理說你們應該會一路沉到地幔的最深處,最終成為地核的一部分。你和黃蕉都很厲害。”
“可惜黃蕉已經不是黃蕉了。”
“我沒覺得不是啊,她就是她,不是別人,有人說什麼VR動畫之類的我們也不懂那些。”
小藍魚說:“我媽咪就是我媽咪,不是別人。紅兔阿姨,來嘗一塊新鮮的人肉吧,是何淵陷為我們找來的。那邊的米象和竹象也來吃!”
銀狐小聲對她倆說:“不准。”
大藍魚拽過來一個沒有四肢的小男孩,把他小雞兒舔硬了遞給紅兔:“在我這里可以隨時在人類體內產卵。這個小孩就當是給紅兔姐的見面禮,你看你是想用一下還是直接吃?”
紅兔看了看新鮮的人肉,又看看母親的臉,黃環也讓她吃,她反而不接過來。
“媽媽,紫螺阿姨,曾經你們從來不准女兒們吃人,也不准我們以人類為宿主繁殖後代。現在這都是怎麼了?為什麼放開了這個限制?”
大藍魚一撇嘴:“哎呀?沒想到你居然還挺慈悲?你不也在羅馬繁殖過後代嗎?只不過不像我這麼成功而已。”
“這不一樣!我不是慈悲!我犯不著對這群人類慈悲!但是,我說不出來,就是覺得不對勁,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白樹,白樹能理解我的感受嗎?你是咱們這一代里最理智的一個了!”
“你是說……理解……什麼?”白樹嚼著一個小女孩的陰部肉說。
“我是說我覺得這一切都不對勁!你們為什麼都接受得這麼自然!?王沙漣呢?王沙漣能理解嗎?能感覺到不對勁嗎?”
黃蕉說:“你自己都說不出來,指望我們感覺什麼呢?”
紅兔捶胸頓足:“就是比如,媽媽和紫螺阿姨怎麼就突然出現在這里,她們為什麼從火山里出來三年都沒出現,為什麼現在出現在這里又允許你們隨便吃人和產卵,隨便繁殖到第幾代都可以,這一切是為什麼?難道只有我一個人覺得一切都不自然?”
大藍魚說:“我明白了,你是在嫉妒我。你在羅馬失敗了,而我在洋鹽市成功了!我成功地建立起海藻新村,我控制的義援會源源不斷地送人肉過來,我成功地將散落在各地的同伴聚集在一起,殺了一批金絲雀城和協會的人以報仇雪恨,勸王沙漣也過來住,為他砌了溫泉池!所以理所當然的,媽媽和紫螺阿姨會被吸引到這里,和我們一起享受快樂的生活,享受豐盛的物資,享受我們沙拉蟲所應該享受的生活方式!”
“這些網,這些不成形狀的黏菌愈傷組織,這個凸起的巨型樹狀物,這些又都是什麼!!!?”
“這是充足的食物所帶來的結果啊,這就是我們本身!我們可以隨意融入黏菌網中和其他人的思維融為一體!來試試嗎?融進來吧!你會愛上這種感覺,你會豁然開朗地明白我們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我們是地球上最高等的生物,無論體魄還是智商都遠高於人類,這是一個客觀事實,而我建立的秩序使這一事實無可爭辯地浮上水面。真的不用嫉妒我,我也不打算自居高位,也只不過是普通的一員,不需要得到回報和感謝。母親和紫螺阿姨的到來就是對我、對海藻新村的認可!放開進食和繁殖的限制就是對我們最大的關愛!”
“誰嫉妒你……我犯不著嫉妒你……我只覺得不對勁!只想發自肺腑地警告你們!我覺得這一切都……不對勁!!!”
“哈哈哈,連語言都組織不出來了嗎?不對勁的點在哪里?”
紅兔終於說出她心底最想說的一句話:“不對勁的點就是,咱們的母親,從來沒有,以後也不可能,愛任何一個女兒!”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還目瞪口呆,微笑著的黃環突然如捕獵的毒蟲一般瞬間爬到紅兔面前,一把掐住她太陽穴!
“黃環!!!”王沙漣驚呼。
卡琳娜掏出槍對准黃環:“我對你早有耳聞,還不曾打過招呼,真可惜是用這種方式問候你。槍膛里是紅發米婭武器工廠生產的甜霜彈,我們還沒在本源體身上試過,如果你不放手的話我就試試!”
“你是誰來著?”
“我是紅兔的朋友。”
“算了我知道你是誰。”
黃環放開紅兔,指尖上還帶著一點紅兔的血和腦漿,卡琳娜趕緊過去,確認她神智還清醒。
“……我沒事……呃……年齡越大恢復速度也越慢了……”
黃環一言不發地走回樓里,她才是最不可一世的那個人,就連大藍魚也有些看不下去,關心地問紅兔有沒有事。
“說了沒事,不用管我,也別勸我留下,和媽在一起我沒安全感。”
“嗯那就算了,你走吧,有空我也去你們極光城轉轉。”
紅兔站起來,顫顫巍巍,強韌的身體需要弱小的卡琳娜攙扶才能站起來,環視四周,又問白樹:
“不跟我回極光城去嗎?白瞑說讓你回去。”
“我再……過一段時間。”
於是紅兔不再多說,在卡琳娜的攙扶下回到直升機。
伶鼬和銀狐說話,問她回不回金絲雀城,銀狐說先不回,這次主要就是送紅兔來說話的。但是卡琳娜卻沒跟著上直升機,說要搭一段車去金絲雀城,說要看自己女兒。
“小卡這次來也沒跟我說,走也沒跟我說,還想偷偷離境,結果被我們的城防士兵扣下了,一點也沒有良心。”
“我去問問她怎麼回事,可能又是達倫·阿什利搞的鬼。”
送走銀狐她們的直升機,王沙漣坐車把這幾個人送出黏菌網去,伶鼬坐在卡琳娜身邊,稍微靜了靜心。
“對於翎雁的事,我一直還沒來得及表達哀悼。”
“我有點羨慕你,有小卡那麼好的女兒。”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她也可以是你的女兒。相比之下她和我能保持關系才是奇跡。”
“誰的女兒不重要,她能好就好,畢竟也是我親眼看著她成長起來的。她比咱們這代人更有眼界,更懂得享受生活,也有更豐富的情緒和情感。”
“你會考慮繼續要孩子嗎?”卡琳娜問。
伶鼬稍微一愣,沒想過這個問題。
“很難說,我對懷孕有心理陰影。”
“金絲雀城的技術不是已經完全免除了女性懷孕之苦嗎?”
“話這麼說但依然有心理陰影,畢竟上一次懷孕——托你和你屬下的福——我是在深山老林里完成懷孕的,還在分娩前一天冒著槍林彈雨逃命。我估計短時間內應該先不考慮了。難道你有這種打算?”
“有過,但又害怕和女兒競爭皇權,瑟米西沃安現在的規模出乎我的意料,哪怕我已經退出了也依然潛在地影響著這個宗教,我給卡琳娜生個妹妹的話會使很多事變得混亂。”
“我能理解。當初我們想把翎雁培養成金絲雀城的下一任領導者,但現在徹底不會這麼去想了。如果我想再要個女兒,那應該是等金絲雀城徹底終結掉之後的事。”
“你怎麼看?這個……金絲雀城終結的事?”
“達倫·阿什利和我們聊過,如果配合解體金絲雀城的話,他說他能確保我和金絲安然度日,條件就是先把這個海藻新村解決掉。”
“解決什麼?”王沙漣插嘴問。
“沒你事。”伶鼬說。
“所以你和金絲怎麼打算?”
“沒有外界的幫助,我們連個台風都無法搞定,昨天晚上停電了,淹死了很多人,醫院也癱瘓了,我們簡直就像是原始人一樣無能為力。我估計這就是阿什利想跟我們證明的東西,然後我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贊同。我們如果連本國公民都無法保護,那麼解體也就是早晚的事。”
周圍逐漸沒有粉色黏滑的黏菌愈傷組織了,逐漸開始出現普通市民,這些人總之就是出於各種原因沒有離開洋鹽市,也有反而迎著混亂住進來的,在義援會的幫派風格的治理下工作生活,有些熱鬧的街道儼然還存留著當年的繁華盛景,甚至有些店鋪依然在販賣人類,活的或者死的都有。
王沙漣說:“就送你們到這兒吧,我回去了。豬蹄開車小心。”
“嗯。”
“你也小心。”伶鼬說。
“我這段時間的狀態還可以。”
王沙漣走後,卡琳娜小聲說:
“我覺得他們那個海藻新村不會持久。”
“嗯,就算沒有外力也會自行毀滅。”
………………
回程的路上,伶鼬看見兩個年輕裸體女人正在高速路上走,和她們方向相反,豬蹄停車一看,是葉甲和步甲。伶鼬搖下車窗。
“伶鼬副校長,你沒事就好,我們回去了。”
“你們回哪兒去!!!?”
“回海藻新村去。”
“你們吃人吃夠了就回去了?吃了金絲雀城公民,你們本該保護的人!?”
“嗯,但是我們沒吃夠,正因為沒吃夠所以回海藻新村去,至少不用再傷害咱們自己的市民了。”
“誰都不行!別再吃了!海藻新村那地方延續不了多久了!到時候……”
“我們知道,就算什麼都不懂也預感到了,但已經離不開那種感覺了,我們甘願消失在那種快樂中。”
“有點出息!不許去!!!據說長蝽和棉蚜就清醒清醒過來了,憑什麼你們就不能!?”
“請讓我們走吧,她們有她們的選擇,我們有我們的。”
“不許去!真的不許去!!!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們不能說走就走!”
然而她們已經繼續移動了。
“回來!給我回來!!!”
伶鼬推門下車,呼喚她們的背影。
“步甲!!葉甲!!!!”
但是沒能停下她們的腳步。
“我不追究你們離開這麼久,不追究你們吃人!只要回來就什麼都好說。”
然而她們漸行漸遠。伶鼬甚至想去追,但被豬蹄拉住。
“我每天給你們吃甜水45號!不限量的吃!還有蛋白人偶!你們別走好不好!”
“別說了。”卡琳娜說。
“回來!!回來!!!我給你們吃我的肉!!!你們不是想吃人嗎?為什麼還不回來!?我給你們找宿主產卵!什麼要求我都能滿足!我是說真的!你們回來啊……!!!!!”
伶鼬哭得稀里嘩啦,卻只換到她們最後一次回頭。
“保重了,伶鼬副校長。”
“你們……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
…………
……
一場風把信魚吹得顛三倒四的,連他們藏身的棚子的屋頂都掀飛了,不過他們就還算是好的,洋鹽市民算是最遭殃的人群。何淵陷治理下的義援會完全沒有搶險救災的能力和意識,甚至其實就連救援物資都沒有渠道購買,一些住在江邊和低窪地帶的市民深受台風影響,住宅被淹,一些生活在地下室里的貧苦大眾沒能及時逃出去,被淹死在自己家,更別說還有些被漫天飛舞的雜物砸死的,一場台風居然使洋鹽市死傷數千!自從和金絲雀城脫鈎後這里的醫療水平也大打折扣,重傷者多半不治。不過似乎這正隨了某些人的願,一天後黏菌坑那邊就收到了整車整車的被雨水衝刷干淨的新鮮屍體。在這樣的情況下,終於又有一大批人忍痛離開洋鹽市,盡管這里可能有他們全部的積蓄、努力和財產,離開之後一貧如洗甚至負債累累,但這座曾經繁華的巨城如今已不在宜居,而且看來短時間內不再會有“靠譜”的執政團體替換掉當下這個,於是台風過後才短短一個月洋鹽市的人口又少了五分之一,大約只剩700萬。雖然也有勇敢而魯莽的年輕男女以示威的形式發出抗議,但大藍魚以破壞人類與沙拉蟲和睦相處為名當眾處死了他們,死掉的300多人平均年齡只有17歲,“生吞活剝”四個字是對他們死法的真實描寫。
信魚說:“之前黑袍燭光教的人說會解決那一大灘黏菌網,現在看來她們是已經忘了嗎?”
盧侖說:“我覺得她們不會放任海藻新村不管,UNGMC也說這件事會盡快解決。”
“靠別人的話別人實在指望不上。”
“咱們自己也沒什麼能做的。”
“洋鹽市是不是已經被拋棄了?”
正說著,晴空萬里的頭頂上劃過一枚拖著煙軌的東西,從東向西呼嘯而去,盧侖愣了一下說:
“那是什麼東西!?”
“導彈!?還是火箭彈!!?”
發射過來的東西在他們西面幾百米的半空中炸裂開了,沒有火光而只是噴出一些白茫茫的霧狀物體,化為水滴緩緩落下,又被風吹得四處飄散。番杏正覺得納悶,又一發從東面射過來,這次正好在他們頭頂炸裂了,一些液滴像毛毛細雨般落在他們身上,帶著淡淡的土腥味。
盧侖突然發現自己不能動了!不能動也沒有觸覺,就這麼憑空仰面倒在地上,能看能聽但發不出聲音。
“唔唔!!!唔唔唔!!!”
他以為自己在唔唔掙扎,但其實連唔唔聲也沒發出來。
“唔唔唔唔唔!!!!!”
又有一些播撒毒霧的火箭彈被射進城,逐漸的越來越多,遮蔽了明媚的陽光,懸浮在空氣中經久不散,似乎也不會蒸發,空氣里彌漫著腐爛的泥土味。
盧侖只能勉強判斷這不是針對人類的,他們幾個只是倒霉的被誤傷者而已。
………………
此時此刻的王沙漣也不能動了,直挺挺地倒在珍珠小學的大門口,他驚恐地發現這是他熟悉而闊別已久的感覺——這是甜霜對人類的麻醉作用!
“黃環!!!紫螺!!!!”
當然他也沒能發出半點聲音,他畢竟不是真的黏菌體。他看到周圍的女孩們都癱軟下來,和他不一樣的癱軟方式,不是麻痹而是蜷縮成一團,發出悠揚的嬌喘聲。
“哎呀~~啊啊~~~這是什麼感覺啊~~~”
很多女孩從來都沒享受過甜霜的快樂,莫名其妙地在地上滾動痙攣。
“哎呦~~~舒服~~~哎呦~~~~渾身都軟了~~~”
與此同時還有在房檐下沒有受到影響的,或者也有受到影響但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的,忍住快感而拼命保持理智。
大藍魚口歪眼斜地說:“怎麼會有甜霜!?呃呃呃!?怎麼甜霜會彌漫在空氣里!?”
白樹舉著傘:“這是她們瑟米西沃安的甜霜彈!”
但傘也沒用,霧化的甜霜彌漫在空氣里。依然不斷地有火箭彈打過來,濃度越來越高,甚至一度仿佛整個珍珠小學身處濃霧中一樣,躲在房檐下的黏菌體也紛紛癱軟。而至於綿延幾公里的黏菌網,在甜霜的作用下也開始不自然地蠕動。
“這跟當年咱們吃的甜霜不一樣……我感覺自己瞬間就軟化了!?當年的至少要吃三天才會軟化下去!”
“我說了這是甜霜彈!艾沃森·傑德爾帶走了甜霜樣本,然後轉交給達倫·阿什利,然後進而轉交給神皇卡琳娜二世,最後給了她的綠燭教臣塞布瑞娜·莫瑟兒,也就是如今的瑟米西沃安行政副主教,她在一艘船上進行甜霜的研究和改良,現在關於甜霜的技術她們是世界第一!”
“改良!?改什麼良!?甜霜不夠好吃嗎?為什麼還要改良?”
“使之更能作為武器對付黏菌體!!”
黃蕉說:“別急!別急!!我知道這個東西,這是速效甜霜,雖然軟化效果快但是韌化得也快,停止攝入之後半分鍾就能恢復回來!”
聽了她的話,大藍魚掙扎著往地下室跑,黃蕉白樹也跟著跑,用普通女孩的力量拖著王沙漣。小藍魚則徹底沉淪在這種感覺里了,黃蕉想拽她下去但是她卻跑得更遠:
“哈哈哈!真刺激!真快樂!God is watching me!!!”
白樹說:“先放她去吧!”
七八個人跑到地下室,用滾燙的水洗身體,忘了自己在軟化狀態,燙得渾身起泡!確認這里100%不會有甜霜霧了,黃蕉稍微松了口氣,安安靜靜地等待自己恢復過來。
“啊~!!不行!!我要甜霜!!感覺要來了!啊啊啊呃呃呃呃!!!”
盡管她們早有准備,但依然痛苦地滿地打滾,和剛才的快感截然相反,這次來的是痛苦的戒斷反應,戒斷反應會使她們喪失心智地追求甜霜,能忍過戒斷反應才能進入韌化狀態。
白樹說:“就幾秒鍾!忍住!速效甜霜的效果來得快去得也快!幾秒鍾就能恢復了!!再過幾秒……再過幾秒……啊啊!!!”
然而又過了豈止幾秒,她們痛苦地蠕動了10分鍾也沒能恢復回來!
“怎麼回事!?”大藍魚問,“不是說幾秒鍾嗎!?怎麼現在還不行!?”
“不知道!再等等!也許她們又改良了!再等等總能韌化回來!”
但已經有忍不住的,不受阻攔地又衝回甜霜霧里。
“回來!!別去!回來!!!”
“哈哈哈!好吃!!吸————好吃!!!!”
白樹這時才想起來求助,她們爬到最下層的產卵室去!
“媽媽!!黃環阿姨!!!快救救我們!有人在用霧化甜霜攻擊海藻新村!”
黃環和紫螺稍微一愣,但也沒露出太過擔憂的神情。
“有甜霜可吃?紫螺,咱們也趕緊去吃吧!”
“好啊姐姐,帶上小千一起。”
白樹趕緊攔他們:“別去!別去!!!咱們明顯是被人給針對了!這時候軟化很危險!而且這次這個甜霜,軟化很快,韌化很慢,而且戒斷反應還……痛苦不堪!”
“痛苦不堪就去外面一起吃啊。”
“你們沒聽見我說的話嗎!?咱們是被人針對的!!”
黃蕉說:“算了!你沒發現她們這次回來之後從來就沒跟咱們好好說過話!她們根本就沒把這兒當自己家!她們對海藻村的懷念還不如我這個由VR動畫塑造起來的人格深!”
白樹發現自己的痛苦逐漸減輕了,被開水燙出的水泡也脫落愈合,身體進入韌化狀態,她大概看了看表,從躲進地下室起已經過了半個小時!
黃蕉和大藍魚也逐漸恢復,但她們高興不起來。
“只需要一瞬間的皮膚接觸就會把我們軟化,但卻需要半個小時的戒斷反應才能恢復韌化狀態!這種甜霜我們只要沾上一滴就會失去半個小時的活動能力,從此以後我們的身體優勢蕩然無存!?”
“恐怕如此,只要想針對我們就能針對。”
大藍魚說:“炮彈是從東面打來的,無論如何我也要出去看看!”
“怎麼出去?”
“甜霜霧的范圍不會太大,我打算打洞出去,向東打洞三公里再鑽出去,你倆幫我帶著F-219飛行器!”
說干就干,她們三個還真行動起來。韌化之後的她們最擅長的事莫過於打洞了,白樹和大藍魚打洞,黃蕉帶著兩台飛行器跟在後面。能看出大藍魚真的焦急而憤怒,她不能容忍有任何勢力對抗她所苦心建立的海藻新村,她把一切焦急和憤怒都轉化為自己的力量,以每秒半米的速度向前推進!她們不需要空氣,不需要把土運走,只需要自己移動,以最快速度離開甜霜霧籠罩區。
“差不多了!從這兒上去!”
她們鑽出地面,這里已經接近海濱,確認這里沒有甜霜霧,深吸口新鮮空氣。這里是一片平房,是曾經洋鹽市南區城中村的所在地,直到如今還出乎意外地還住著密集的居民,忙碌於自家的小商店小吃攤。兩個小孩指著天上的煙軌大聲叫喚,渾然不覺身後有人鑽出來,發現之後嚇一跳,尖叫著跑回了家。幾個成年人衝出來,看到是她們之後顫抖著說別吃我們。
一個人為了避免自己被吃,把一只香噴噴的大肉包子扔向她們,大藍魚和白樹不理會,只有黃蕉順手接住吃下去。
大藍魚裝備F-219飛行器,把白樹抱在懷里,略有故障的F-219B給黃蕉裝備,三個人就此升空向東面的海面飛去。海面上有些船只,有民船也有軍艦,軍艦大部分是常駐於洋鹽市海域的,但唯獨有一艘不是——她們眼睜睜地看著一串火箭彈從軍艦上向陸地射過去!
“就是那艘!!!”
軍艦停在離陸地僅十公里的海面上,可能有一萬多噸,附近有些千噸甚至不足千噸的小護衛艦,白樹第一眼就認出那是個什麼東西。
“那是紅發米婭號!那就是我說的實驗船!”
“實驗船還能開火!?”
“本來就是軍艦改的!”
除了一發發火箭彈從甲板上扶搖直上向西飛去,三座三聯裝203mm主炮也同時指向陸地,主炮突然一輪齊射,萬噸船體都不禁搖晃,近百年歷史的大炮射出拯救世界的生化武器!幾秒後她們聽到一聲巨響,氣浪震得她們鬢發飄散。
“我去跟她們談談……”
“還不直接過去把那條船撕碎!”
“等等等等!!”
她們靠近一公里的范圍內,黃蕉用的F-219B因外殼破損而馬上就被雷達發現了,觸發了紅發米婭號和附近三條護衛艦的迫近防御系統,瞬間四條交叉在一起的火舌將黃蕉包圍!
“是常規彈頭還是甜霜彈!?”
“肯定是甜霜彈!”
大藍魚其實根本就操作不熟練F-219,她當時也只是蠻橫地從黃蕉手里霸占過來,根本發揮不出這台先進飛行器的機動優勢,何況現在還抱著白樹。她們靠近到三百米的時候也被發現了,紅發米婭號船尾的另一台迫近防御系統也運轉起來!大藍魚極盡自身所能地進行躲閃,但沒想到船上居然又射出了射程幾百米的霧化甜霜高爆流彈,爆炸之後甜霜會瞬間擴散到半徑10米的球體范圍內,幾發過去就封死了大藍魚的路。又是一串曳光彈射過來,她眼見無法躲避,只能轉身用飛行器外殼擋住,釘釘鐺鐺地在外殼上留下幾個坑,最後一發徹底鑽出一個洞而彈頭卡在飛行器里,滋滋地冒著電火花。
“到底是甜霜彈還是常規彈頭!?”
“好像是混著的,一發甜霜彈隔一發脫殼穿甲彈!”
出故障的飛行器對大藍魚來說就更難控制了,她只說了句抱歉,就干脆把白樹扔了下去!
“等等!!!!”
白樹本就恐高,從來不會用飛行器,翻滾著也不知道會掉到哪,心想自己肯定會掉到海里,結果沒想到大頭衝下——咣當一聲砸在紅發米婭號甲板上!
“啊嗷嗷嗷嗷!!!!!!!!!!!!”
白樹疼得直打滾,希望自己是在韌化狀態而沒有不慎吸入甜霜霧之類的。幾秒鍾後發現自己還在思考,確認是韌化狀態,逐漸不疼了,顫顫悠悠地爬起來。
十多支裝備甜霜彈的槍炮已經在指向她了,幾個年輕的女性指揮官踱步到白樹面前。
“Long time no see Miss Almond, didn\u0027t expect to see you here.”
和穿黑色作戰服的其他士兵不同,說話的女性穿著兜帽寬袖天鵝絨長袍,長及腳踝的下擺下面是赤足,無扣的開襟里面近乎裸體,只有緊貼皮膚的防彈背心和戰術腰帶,戰術腰帶上掛著手槍、手榴彈、匕首、對講機、大喇叭和一支蠟燭,兜帽下面露出兩根淡金色的長辮子,橢圓的鵝蛋臉上有著湛藍的眼睛和寬闊的額頭,她的隨從還替她攜帶著一支M24狙擊步槍。
年僅24歲的瑟米西沃安行政副主教Sabrina Moser就站在她面前,她看起來像是這群人的領袖,但其實不是,她身邊的一個同樣裝束但不起眼的矮子女孩才是,行政大主教Delia Fulvos是瑟米西沃安這個新興帝國的實際掌權者,親自掏出手槍指向腳下這只黏菌體。
而“Miss Almond”,也就是“巴旦木小姐”,就是白樹在這些瑟米西沃安教徒們口中的稱謂。
迪莉婭說:“巴旦木小姐,我沒想到自己會用槍指著你。這里面是對你來說致命的武器,我不想真的用在你身上。你的魯莽無謀使你落在我手里,別告訴我你是來代表你的同類談判的。”
白樹說:“能不能先停火!?甜霜彈也誤傷到了洋鹽市的普通人,他們癱倒在大街上很危險,萬一他們在攀爬或者游泳的時候被麻醉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塞布瑞娜說:“當時的我們還對你知之甚少,只知道你是神皇陛下的神秘隨從,就連她自己也說不出你的來龍去脈。而現在我對你和你們族群的故事了若指掌,仿佛自己親身經歷過一樣。雖然我們不信仰蟲神,但兩年前蟲神女士在我們營救神皇陛下的路上給了我們一些鼓勵,這份恩情我們尚無機會回報,得知她們二位回到同類中生活之後一直想找機會登門拜訪,不過可惜瑟米西沃安作為‘協會成員’也是你們族群仇視的對象。”
“等等等等!冷靜一下!我們族群其實不仇視任何人!我們其實也可以和你們建交!我不是來戰斗的,也不知道怎麼戰斗,我幾乎沒利用過身體優勢對抗任何一個人類!如果你們能停火的話……”
不過白樹眼睜睜地看著一串火箭彈扶搖直上向陸地飛去。
迪莉婭說:“我們是應UNGMC的邀約參加這次軍事行動,你和我們談判不會有任何收獲,何況——”迪莉婭指指上面,“——我實在不認為你是來談判的。”
白樹急了:“還不停火!?甚至不止我的同類,很多人類市民也被麻醉在路上,然後可能被砸死或者壓死!”
塞布瑞娜說:“我不理解為什麼洋鹽市還有市民。當年譚妮特轟炸拿坡里幾天就使那座城市啟動了全城撤離程序,沒過幾天就把幾百萬人都疏散走了——雖然後來他們很長一段時間都食不果腹流離失所。但洋鹽市經歷的災難已經不止一波了。”
白樹仰頭一看,大藍魚正趴在軍艦主桅上徒手拆除雷達和一些電子設備,一些裝填甜霜彈的槍支正在向她開火。迪莉婭等人暫時撤下甲板,一些身穿防護服和玻璃頭罩的生化兵用高壓甜霜噴霧噴她,飛行器故障的藍魚像猴子一樣在桅杆上跳躍躲避。一些液珠落下來,白樹倒是中招了,她突然感到全身心一陣毫無緣由的快樂,這是今天第二次中招了,她能感到身體迅速地軟化,力量也明顯縮小。
“不行……救命……別打我頭……現在打我我就死了……呃呃呃呃~~~~”
白樹看見大藍魚也掉了下來,胳膊肘都摔彎了,看來她也進入軟化狀態。
“啊呃呃呃呃呃呃呃!!!!!”大藍魚一陣慘叫。
剛剛她們和白樹交流的時候,白樹以為至少可以安全地進入談判狀態了,但是現在看來顯然是誤解了。教徒們停止射擊,開始噴灑另一種液體,哪怕霧化也能看出是淡淡的藍綠色,氣味有點像藍黑墨水。藍黑墨水噴灑到每一寸甲板之後,沒戴防護頭盔的其他教徒才走出來。
塞布瑞娜說:“不要驚訝,這是甜霜破壞劑,因為我們改良的甜霜哪怕經過高度稀釋也依然具有效力,不經過幾場大暴雨恐怕很難清洗干淨,所以必須主動使殘余的甜霜失效,否則我只是光腳走路就有被麻醉的風險。”
“能不能……再談談……剛才還沒談完……”
但是白樹被架起來,迪莉婭走到她面前,右手拿一把匕首,毫不廢話地刺進白樹胸口,呲啦一下向下剖開她的肚子!白樹在劇痛中都嚇傻了,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的手伸進自己腹腔里,掏出一大把腸子!
“干什麼……干什麼!?我和你們無冤無仇……我年齡可能比你媽還大!”
迪莉婭把刀伸進去割下來一個東西,可能是白樹的膽囊。白樹恍惚間回憶起了曾經最痛苦而黑暗的日子,那時候她每天唯一的事就是在無麻醉的情況下被艾沃森·傑德爾解剖研究。
“確實無冤無仇,巴旦木小姐,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點小小的娛樂而已。你應該已經發現改良版的甜霜需要30分鍾才能恢復韌化狀態,我想看看你會不會在恢復韌化之前失血而死。”
白樹被扔在甲板上,一群教徒圍著她看,白樹突然間更加痛苦了,最使她痛苦的不是巨大的創口,而是無法抗拒的對甜霜的渴望。就在她最痛苦難耐的時候,一罐鮮美的甜霜被放在了她面前。
“來吧,這是我款待你的。”
白樹下意識要吃,但她馬上意識到現在吃了就只有死路一條,她需要盡快戒斷然後恢復韌化,才可能在死前傷口愈合。她已經植入了大腦擴容芯片,她的目標是通過屢次的思維繼承而實現永生,決不能死在這里,她甚至連50年還沒活到。
“……拿開!給我拿開!!!”
“不,就放在這里,你可以選擇不吃,或者拿起來扔進海里。”
“為什麼折磨我……嗚嗚嗚……我到底得罪誰了……”
白樹果然抱著罐子想扔下海,抱起來的一瞬間聞到泥土的腐香味又心神蕩漾,於是暫時先放下,心想萬一自己受不了了想吃呢?白樹雖然放下了,從甲板的另一側衝過來一個大藍魚,大藍魚看見甜霜眼眶冒血,恨不得把這一整罐都喝掉!
“別喝!別喝!!!”白樹拼命擋著她說,但內心里卻似乎是在怕她和自己搶。
塞布瑞娜俯視著蠕動的白樹說:“你沒有得罪任何人,你旁邊的這位倒是的罪過,她的跟隨者在洋鹽市給我們帶來不小的麻煩,但我不是為了報仇才向你們做這件事的。我只是想告訴你們,黏菌體的身體優勢不是絕對的,你們從來也不是完美而無敵的生物,弱點也很明顯,也不可能凌駕於人類之上!”
大藍魚說:“我們只想……和睦相處……”
迪莉婭一刀捅在她後背上,把肚臍眼捅了個對穿!
“去你的和睦相處吧!”
被捅之後的大藍魚更加痛苦了,但也反而更加激烈地追求甜霜,仿佛甜霜才是能夠救她的藥,仿佛不吃的話才會死得更快。
白樹說:“你們……該死……”
迪莉婭說:“該死的是她!”
又是一輪火箭彈向陸地飛去,白樹和大藍魚血流不已地躺在甲板上仰望著煙軌。
“你們能堅持半小時嗎?我看不可能,現在才過了10分鍾,不過在你們看來已經過了100年吧?”
“呃呃……”
突然黃蕉飛過來,F-219B看起來又挨了幾炮,但她居然到現在也沒甜霜彈擊中,她已經把這台故障飛行器的性能發揮到極限了。一群教徒朝她開槍,她突然就把其中一人扔下海,迪莉婭和塞布瑞娜趕緊往甲板下方躲,同時讓穿防護服的士兵再噴甜霜霧。
“甜霜霧?”白樹和大藍魚高興起來。
黃蕉不僅躲過了所有射擊,甚至還能時不時反擊一下,徒手砸彎了最前方的一門主炮,撕死了幾個教徒,又把一枚火箭彈——真正的火箭彈——引爆在軍艦煙囪里!
“哈哈哈你看黃蕉真厲害!”
“甜霜霧怎麼還不來啊?”
黃蕉很快也意識到這群教徒在用霧化甜霜封堵自己的移動軌跡了,實在不是戀戰的時候,於是最後一次低空掠過甲板,一手抓住白樹,一手抓住藍魚,倒握著她們的腳腕,飛行器開最大功率,歪歪扭扭地往陸地方向逃。
“啊呃!!!!!!我的甜霜還沒帶著!!!”白樹喊。她的腸子在倒掛姿勢下紛紛流出被開膛的創口,腹膜之類的都糊臉了。
大藍魚說:“真該讓你用F-219,出故障的219B給我用,你還是比我用得熟練,如果讓你用的話說不定咱們已經把這幾條船鑿沉了……現在咱們只能跑,F-219也被我用出毛病了。”
但這對剛剛的大藍魚來說不可能,和她的高傲背道而馳,她自詡為海藻新村的領導者,什麼東西她都要給自己用最好的。
“堅持住!馬上就過去了!”
黃蕉把她倆放在碼頭上,這里好像是航母酒店遺址碼頭,一邊給她們摁住傷口一邊把她們捆住。
“還五分鍾!五分鍾就好了!”
這里依然可以看見紅發米婭號,可以看到一道道煙軌和主炮齊射的閃光,對方依然沒有停火,黃蕉懷疑這艘萬噸巨輪的船艙里裝得滿滿的都是甜霜彈。
“哎呦……哎呦……”
白樹哎呦了一會兒就不動了,黃蕉怕她死了,但看到她的創口開始慢慢愈合,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大藍魚也愈合了,三個人面面相覷地在碼頭上吹著海風。
白樹說:“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碰甜霜了。”
黃蕉說:“我當年第一次碰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白樹又說:“我就是從這兒跟白瞑出發到北極去的,自那以後北極就是我的家,除了瑟米西沃安戰爭之外還沒出來這麼久,我有點猶豫要不要跟銀狐她們回去了。”
“你有點想家了?”
“嗯,我想下海撈毛鱗魚吃,那里還有一批我的女兒,跟我一起生活了將近20年,也有感情了,米象、竹象她們。”
大藍魚說:“說什麼泄氣的話呢!?海藻新村就是我們的家!任何由人類統治的地域都不是!無論金絲還是白瞑都一樣!”
黃蕉說:“我也好久沒回華盛頓的家了,Willie Wang他們已經回去了,我和藍魚也想回去。Doris,跟我們回去吧。”
“為什麼回去!?咱們好不容易才聚回到一起不是嗎!?聚回到一起,更加的快樂,直到今天才被一艘古董軍艦稍微打亂了節奏,但要把它擊沉也沒什麼難度!我們可以從海底走過去把它鑿沉,或者先回去再找點人手,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在這里退宿!別忘了,我們的媽媽為什麼會出現?當然是出於對海藻新村的認可!”
白樹說:“別提她們了!她倆根本就沒和咱們在一個世界!除了王沙漣之外,她們根本就沒正眼看過任何人,根本就沒說過半句走心的話!”
黃蕉說:“不說她們,我們互相又有多少人在同一個世界呢?Doris, 我想感謝你所做的這一切,但也必須要說些泄氣的話:我們在同床異夢,根本沒有一個人真的回到了海藻村,這就好比一場久違的同學會,一群闊別已久的成年人歡聚一堂,把酒言歡之後勢必各自散去,也不可能回到當年共處一間屋檐下的生活。”
大藍魚說:“你在說什麼!?這是什麼胡言亂語!?我知道了!因為你根本不是真正的黃蕉,所以才會說出這種話!因為你根本不是真正的黃蕉,我才找不到當年在海藻村時的那種快樂!你不僅不是黃蕉,還不停地在侮辱這個名字!你簡直懦弱可悲得讓我想把你弄死!我真希望你沒復活過來,這種虛假的復活只能讓敬仰你的人更加痛苦!白樹,這件事你有責任,你參與了黃蕉的復活工作,包括什麼VR動畫的場景也是根據你的描述建立起來的!”
白樹說:“我一開始根本就沒想到這樣,我以為黃蕉只是獲得新的身體後的短期失憶,想用VR動畫的方式幫她盡快回憶起來,沒想到她不僅沒有找回記憶,還被VR動畫塑造出一個替補人格!”
黃蕉也不說話,只是抱著膝蓋哭。
“……我想回美國去,在美國時候好好的,王沙漣也有更多時間陪我,不用陪黃蕉和紫螺之類的。你看我在美國的駕照都還隨身帶著,沒什麼用也帶著,我跟你們在一起已經呆煩了,Doris還希望我死……嗚嗚……”
白樹說:“抱歉,我沒照顧到你的情緒。”
大藍魚心煩意亂:“現在怎麼辦?是走過去把船鑿沉還是先回去?”
白樹說:“走過去還要不少時間吧,海底的阻力太大。我有點擔心家里的狀況,要不然回去看看。”
………………
“怎麼回去?現在珍珠小學那邊的甜霜霧濃度肯定又比咱們走的時候高多了。”
“但是今天有點微風?”
“所以擴散得更遠。咱們不能確定甜霜霧稀釋到什麼程度才能失去軟化效果,我可不想今天第三次體驗戒斷的痛苦了。”
白樹有些沮喪:“有了這玩意,難道真的黏菌體從此以後不再有身體優勢了?”
大藍魚說:“也行確實如此,但我們本來也不該長期依靠身體優勢,我們優於人類靠的是極高的智商,用我們的智商研發出反甜霜彈的裝甲應該不是難事。”
黃蕉說:“我沒覺得自己和人類有什麼智商區別……”
大藍魚還在損她:“因為你根本不是黃蕉!真正的黃蕉的智商是我所不能及的!而你只不過是個頂著她名字的弱智!”
黃蕉流著眼淚說:“要不是剛才我救你們回來,你們就死在甲板上了!”
如何回去是個未解的難題,直到她們看到旁邊一個膠皮手套生產廠,其實也就是個小作坊,一個不大的生產线正在晝夜不停地產出一雙雙丁腈手套,她們突然靈機一動,把自己掛在手模流水线上,往乳膠里一浸,從頭到腳都穿上了一層防護膜,反正她們憋氣很久都還可以正常活動,只要防護膜不破的話就能在甜霜霧里自由活動。
“你也太性感了。”黃蕉對勾勒出人體輪廓的純白色的白樹說。
她們看不清東西,只能把眼部的乳膠膜撐薄到半透明才能看見路,再穿上鞋避免腳下的膜被割破,仿佛黃藍白三個會動的人體模型一樣。看廠子的人早被嚇個半死,她們也不節外生枝,怕和別人的接觸中把防護膜弄破,小心翼翼地走大路回到珍珠小學,甜霜霧果然已經快要擴散開了。
“小心!”黃蕉推著白樹在地上打了個滾,下一秒鍾一枚彈片刺在白樹剛才所在的地面上。彈片雖然冒著煙但也掛著某種粘稠的液體,那是少許沒有被霧化的甜霜。
“乳膠沒破吧?”大藍魚問她們。
“沒事,還好。”
“那群邪教徒還沒停火!”
“她們看來是一心要把咱們弄死!”
接近海藻村,地上開始出現被麻醉的人類,不是昏迷而只是失去觸覺和行動能力,也有些倒霉的趴著浮在水面上,看起來已經淹死了。
回到珍珠小學,這里已經是一片狼藉,連空氣都是淡白色的,滿地都是破碎的彈片,大部分黏菌女孩都在快樂中舔舐著地面,地上、牆上包括樹上全都沾滿了甜霜,少數則已經死了,被飛濺的彈片割傷了身體失血而亡。
王沙漣沒在門口了,是黃環把他拽到了地下室去,黃環和紫螺完全沒有錯過這場久違的甜霜盛宴,雖然皮膚沒沾到但帶回一個沒爆炸的甜霜火箭彈到窩里細細品嘗。
“唔!這個改良過的純度就是高!”
“好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甜霜了~~~”
王沙漣逐漸能動,抓著黃環的手腕:“……不能……吃……”
“沒事,吃會兒就不吃了。嘶……舒服……我是不是已經軟了?紫螺你用刀劃我一下看看出血不?”
“我劃自己了,出血了。”
白樹她們三個跑下地下室,王沙漣看見五顏六色的三個人偶嚇得魂都沒了,不過馬上發現是她們,發現了依舊驚魂未定。
“嚇死我了!不過是個好辦法!你們去哪了?”
“我們去找甜霜彈的來源,然後果然就是那群邪教徒!”
白樹簡單把剛才在船上的事說了一遍,然後又尋求黃環和紫螺的幫助。
“媽媽!黃環阿姨!!你們到底在想什麼?你們這次出現在海藻新村真的是為了再一次和我們組成部落嗎?別再吃了!咱們很危險!你們不是見過那群邪教徒嗎?去和她們談判一下怎麼樣?”
“不僅見過,還有她們的袍子呢。”黃環把自己的袍子拿出來給她們展示。
“對對,就是這個袍子!你們不如穿著去和她們談!”
“可是我們還想再吃一會兒啊~~”
大藍魚一怒之下,把甜霜彈拿著跑到地面去,遠遠地扔出好幾十米。
“你們干什麼!?我要吃甜霜!!!”
“別再吃了!!!!”
黃環開始暴怒,但是暴怒也沒用,處於軟化狀態的她只能被黃蕉摁著,被摁著的同時瘋狂掙扎,雖然傷不到黃蕉但把她們三個的乳膠膜都抓壞了。
就這樣摁了半個多小時,兩人逐漸恢復正常。
“還想吃嗎?”白樹問她。
“其實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戒不戒斷無所謂……不過也好吧,別摁著我了,脖子疼。”紫螺說。
黃環和紫螺稍微活動活動關節,對剛才的甜霜心有余悸。
“戒斷反應的勁兒也太大了,比天然甜霜大得多!”
王沙漣說:“我叫你們別吃,據說她們是把自然幾天的戒斷反應壓縮到短短幾秒,短時間內經歷同樣的痛苦,不過幾秒的話忍忍也過去了,現在這版半個小時是最難受的。”
“嗯,不吃了,要吃還是吃天然的吧。”
“加工食品果然不是好東西。”
白樹還在催她們:“對對!不是好東西!所以咱們怎麼去制止那群教徒一下!?你們出面去談判?”
大藍魚說:“不如像我說的,這次小心翼翼摸過去把船鑿沉!”
黃環突然說:“你們三個走吧。”
黃蕉問:“走……哪去?”
紫螺說:“黃蕉可以帶著女兒回美國,白樹也可以回北極,藍魚也可以跟黃蕉回美國去,反正你不是還有個美國名叫Doris嗎?”
大藍魚:“?????”
黃環說:“除此之外別的人就別帶走了,王沙漣也要留下。”
白樹:“???啥?”
王沙漣也一頭霧水:“你倆是甜霜吃壞了腦子?她們走了海藻新村怎麼辦?”
黃環說:“你們三個,看我眼睛。”
黃蕉看過去,也沒看出什麼特別的,湛藍湛藍的,和自己的一樣。
“你們叫我母親,我卻沒愛過你們,從前沒有,之後也不會有,也不會對你們有任何祝福。你們明白嗎?能夠理解嗎?”
白樹也看紫螺的眼睛,紫螺卻把眼神躲開:
“我也不愛你,白樹。”
雖然這似乎是一貫的事實,但白樹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們有感情嗎?如果有的話,愛的是誰?”
“當然是他了。”黃環摟著王沙漣的脖子。
“可是我也愛他啊!”黃蕉說。
“是啊也沒什麼矛盾的,你們可以先回去,之後我倆跟王沙漣去美國跟你們一起住也行。”
“????所以到底在說什麼?”黃蕉說。
沉默片刻,黃環突然大發雷霆:“你們給我滾!全都給我滾!海藻村是什麼吉利的地方嗎!?是誰想的沿用這麼晦氣的名字!”
“啊!!?!?!??????”
黃蕉哭著說:“突然怎麼了!?神經病吧你們倆!”
大藍魚安慰她:“可能是戒斷反應還沒完全過去,有點神經質,沒事沒事,別理她們就行,白樹也別指望她們幫忙談判了。”
白樹卻說:“我覺得不太對勁……”
紫螺突然抓住白樹一陣狂搖:“我姐讓你們滾,怎麼還不滾!?這地方有什麼好的?海藻村又有什麼好的!?你們之後過的日子不比海藻村快樂!?”
大藍魚說:“算了算了,徹底瘋了!她倆滿嘴胡話當然不對勁!然後你要是懷念北極了的話,過了這陣回去看看也可以,再把小千阿姨帶過去,她喜歡吃海象。”
“不是,我是說……”
突然地面傳來槍聲和爆炸聲,白樹讓王沙漣千萬別處去。黃蕉則第一時間衝出去,發現有人在從地面進攻珍珠小學!
“這又是哪撥人!?”
“是何淵陷的人!這貨叛變了!”
何淵陷在外面喊話:“你們已經不再正義了!扳倒協會政權之後你們只想發展自己的種族!”
大藍魚怒吼:“你是不是跟那群邪教徒串通好了!?”
何淵陷說:“她們只是小角色,這一次有UNGMC給我撐腰!甚至那群教徒也和我聯手了,答應讓我統治洋鹽市!”
“你不是正在統治嗎!?你到底還要怎樣?”
“統治一個只屬於我的洋鹽市,沒有協會,沒有瑟米西沃安傳教士,沒有UNGMC指手畫腳,沒有信魚這樣的叛徒,也沒有什麼該死的——黏菌窩!我拿到了UNGMC的保證!而這背後又有各大國家政府的背書,你們已經完蛋了!我早厭煩了給你們這張大網找屍體了!”
緊接著何淵陷不再廢話,一些穿防化服的士兵從四面八方包圍珍珠小學,地上一些軟化的黏菌女孩還在快感中痙攣,被他們無情地開槍射死!
黃蕉驚慌地說:“我女兒還在外面!”
白樹拽著她:“別到室外去!別再往前移動了!現在咱們沒有半點防護,沾上甜霜霧就會被射死!現在處於韌化狀態至少還死不了!”
大藍魚說:“別在窗口亂晃,他們可能也有邪教提供的甜霜子彈!”
“那現在怎麼辦?”
大藍魚沉吟片刻:
“走,跟我進黏菌網!”
她們觸碰黏菌網上一個巨大的分支,瞬間就融入其中。此時的她們不再有專屬於自己的身體,就連意識也進入了高度互通的狀態。但她們很快意識到進網是個巨大的錯誤,因為她們剛一進去就感受到了比暢飲甜霜還快樂十倍的未知的快樂!
“黏菌網也有韌化軟化的區別嗎!?”
“不知道,之前誰也沒試驗過。”
這是一個成百上千個意識組成的思維池,所有意識都在里面進行交流,但沒有一個能解答關於甜霜對黏菌網的作用問題,因為誰都沒經歷過。黃蕉也驚慌地發現,小藍魚沒有融入網中。
“有人見過我女兒嗎!?”
黃蕉在幾公里的大網上四處尋找,她強硬地動用了300多個眼球、700多只耳朵和800多只鼻子,這些器官從黏菌網上彈出來,其中一些馬上就被義援會士兵用槍射爛了!
“黏菌網也會軟化!”她們這下知道了。
黃蕉也終於找到小藍魚了,正在珍珠小學北側一公里處的一個小池塘里獨自戲水,剛剛一枚甜霜炮彈炸在池塘里,現在滿池子都是濃度不低的甜霜。黃蕉把觸手伸過去,伸出耳朵和嘴說:
“別再喝了!義援會叛變了!你現在是軟化狀態!會被普通子彈打死!”
“媽媽……這是什麼藥……比古柯鹼刺激多了……”
“這是針對咱們的毒藥!”
小藍魚也想融入進黏菌網,但似乎融入不進來。黃蕉想主動吸收她,但又不知會怎麼樣,於是找到另外一個在水坑旁暢飲甜霜的黏菌女孩,伸出觸手吸收進去,就像平常用觸手吃人一樣——結果女孩的意識也沒有融入進來,就這麼連身體帶腦子被消化了,只剩一些不成邏輯的記憶殘片漂浮著,也不再能脫離黏菌網而成為獨立的個體了。
“你處於軟化狀態是融入不進來的!聽我的,小心翼翼地回珍珠小學去,別讓義援會看到你,回去之後直接到地下室洗澡,然後讓王沙漣幫你戒斷甜霜!”
小藍魚雖然舍不得這一坑甜水,但還是逐漸惶恐了,踉踉蹌蹌地往回走,黃蕉用許多眼睛幫她看周圍的動向。
“左前方有個拿槍的人過來了,先等10秒鍾,等我吃了他!”
“嗯!”
“可以繼續移動了。”
“媽咪,為什麼所有人都恨我們?”
“一言難盡,但這是個不能改變的客觀事實,我們應該在這個事實的基礎上謀求生路。”
“和人類和睦相處的嘗試失敗了嗎?Doris怎麼想?”
同在網中的大藍魚伸出一張嘴:“人類不願和我們和睦相處,還研發出威脅巨大的甜霜武器,我們如果不想滅絕,那就只能反過來奴役人類了。”
白樹也伸出個嘴說:“現在不是討論長期戰略的時候!先把眼下這關過去再說!”
她們小心翼翼地保護小藍魚回去,小藍魚邊走還邊吃著沿途的美味黏液,她當然也發現自己失去了韌不可破的體質,但只要離開半分鍾就難受得想要繼續吃。
如果說義援會只是“可能”裝備甜霜彈,那麼瑟米西沃安教徒則是肯定裝備了,圍攻珍珠小學的部隊多了些黑色的身影,她們在向黏菌網瘋狂開火!黏菌網雖然軟化但畢竟不會被一兩發炮彈錘死,依然可以靈活地伸出觸手並且把人類吞噬,或者至少卷起利物割開人類士兵的防化服,讓他們接觸到霧化甜霜而麻痹。
“不好,黏菌塔已經搖搖欲墜了!本來就是中空的網狀結構,現在網格軟化下來要坍塌了!”
“坍塌就坍塌吧,反正咱們也不知道那東西是干嘛的。”
“我們現在融合在黏菌網里,塔狀部分也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而且黃環好像很看重那東西!”
“說了和沒說一樣,你也沒辦法保護住。”
“小藍魚已經回來了,正在下地下室。”
“那她應該安全了?”
“嗯,王沙漣正哄她睡覺。”
黃蕉白樹和大藍魚從黏菌網中脫離出來,生成自己的身體,但一切都感覺不對勁,黏菌網里的原生質體變得粘稠而不再活躍,幾乎無法隨心所欲地生成器官,白樹感到不對勁,就好像有什麼神奇的力量阻止她向外脫離,她最終還是脫離出來了,又覺得少了些什麼重要的東西。她們三個站在一根主干大觸手旁邊,發現自己生成的身體既不是韌化也不是軟化,雖然確實是脆弱狀態,但唯一的區別是沒有劇烈的戒斷反應。
“這是怎麼回事?應該讓神經學家來研究研究。”
黃環問:“你們怎麼還在這兒?我以為你們已經回美國或者北極了呢。”
“咱們的黏菌塔快要倒了,怎麼辦?”
紫螺擔心地仰頭看看,仿佛能透過多層天花板看見黏菌塔似的。
黃環說:“你們的身體…………?”
黃蕉說:“這是我們剛剛脫離黏菌網時生成的身體,我們只有普通人類的強度,但也沒有戒斷反應,沒有對甜霜的強烈渴望。你經歷過這種狀態嗎?這種情況需要多久才能韌化?”
黃環哀傷地搖搖頭,沒再說話。
白樹突然說:“糟糕,我把艾沃森給我裝的思維擴容器忘在網里了,沒跟這個腦子一起帶出來!我回去取!”
“你們別再進去了,進入這張網對你們沒有好處。”黃環說。
這似乎是黃環第一次提及“這張網”,之前幾個月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然而白樹發現自己進不去了,她觸摸到粘稠而不知為何有些燙手的黏菌愈傷組織,觸摸著剛剛脫離出來的位置,但卻無法像這幾個月一樣來去自如地融入其中。
“我進不去了!?是因為我不是韌化狀態嗎!?我進不去了!!”
“嗯。”黃環說。
“你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嗎?”白樹問。
“知道。”黃環又說。
大藍魚說:“你真的知道嗎?你從來不會進入網中!你不知道我們在里面能做什麼,我們能看到幾公里外的東西,能聽到幾十公里外的聲音,我們的思維融合在一起,當我們想生成身體脫離出來的時候就隨便挑選一些器官組織捏成身體的形狀……”
紫螺說:“你們很及時,再過一會兒就不能再脫離出來了,或者說你們已經——”
“為什麼!?”黃蕉問,“我們這幾個月一直在網里進出自如!是因為黏菌塔快倒了嗎!?不能脫離出來是什麼意思?”
黃環紫螺支支吾吾不想說,大藍魚說:“如果這樣的話必須趕緊警告其他在網里的人!讓她們也快出來!”
“不許去!”黃環說。
盡管地下室也布滿了黏菌網,按道理說也布滿著耳朵和眼睛,也能聽到黃環所說的話,但不再有一個人脫離出來。白樹想用某些方式警告黏菌網里的同類,依然試圖融入進去,但卻被紫螺緊緊抓住手腕。
“放開我!剛剛還是我摁著你們戒斷甜霜!現在你就對我使用蠻力了!?”
“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可以!我也要為別人好!從金絲雀城來的城防士兵也都是我的女兒,雖然沒怎麼相處過但也有感情!你說脫離不出來是什麼意思!?這張網不就是我們吃人之後用代謝物築建起來的!?”
紅發米婭號終於停火了,畢竟船艙里的存貨也不是無限的。黏菌網蠕動起來,里面的一切思維都在享受甜霜的快樂,許多鼻子都彈出去吸食甜霜霧,也有許多伸出去的舌頭和嘴把液態的甜霜舔干淨。珍珠小學附近的霧化甜霜被吹走的沒多少,被吸進黏菌網的倒是占了大部分!總之不知不覺間,似乎霧已經消散了。與此同時黏菌網也在享受瘋狂食人的樂趣,吞噬著一切企圖靠近的士兵,也把被軟化的女孩吃進去,真的單純只是吃進去,當做養分一樣消化。
黃蕉說:“外面的霧散了,那群教徒的甜霜彈打光了!人類也沒剩多少,所有對咱們有威脅的東西都被黏菌網消化了。”
大藍魚顫巍巍地探出頭,果然不再有甜霜的味道。
“這是……熬過去了?”
但外面一個人也沒有,所有其他女孩都在黏菌網中,不在網中的就只有地下室里這幾個。
………………
“你們可以出來啦!”大藍魚揪住一個探出來的耳朵說。
但也沒有人出來。
“黃環說你們再不出來就再也出不來了!”
依然沒有人理她,整個網都在異常地蠕動著。
白樹說:“是不是因為黏菌網吸收了太多甜霜,所有里面的人都在享受甜霜的快樂?”
王沙漣也走出去,呆若木雞地看著外面的景象,外面空空如也,沒有血也沒有別的生物,肉眼可見的一切有機質都被黏菌網吞噬了,就連房頂的油漆都吸收得一片不剩。
小藍魚在地上打滾:“那種藥!那種藥沒了!我要吃!!!怎麼一點都沒有了!”
她突然循著氣味靠近黏菌網的一條大分支:“那里還有!”
小藍魚靠近過去,大觸手居然主動來吃她!小藍魚正高興地要“融入”進去,被王沙漣趕緊撲倒!大觸手居然連王沙漣也要吃,好在王沙漣身體靈活!
大藍魚喊:“這又是怎麼回事!?現在黏菌網也瘋了!?誰能來解決一下!!!?”
紫螺走出來說:“不需要解決,你們只需要離遠點就可以了。”
“我們離遠點有什麼用!?黏菌網里的別人怎麼辦!?”
白樹這時才突然恍然大悟:“她們沒打算再讓別人出來了!”
又有一批義援會叛軍衝過來,其中還包括何淵陷,遠遠地朝黏菌網射擊,炸出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大洞!與此同時飛來一架直升機,直升機上的居然是紅兔,紅兔用機炮一陣掃射,沒幾秒就射斷一根觸手!黃環也從地下室出來,剛一出來就被子彈射得差點摔個跟頭,紅兔是在發泄自己的憤怒,她已經對黃環這個親生母親絕望了。
被射斷的小觸手有一米多長,扭曲著化成一灘粘液,逐漸又變成人形,就和平常一樣。
“有人脫離出來了!快去救她!”
黃蕉過去抓住這灘不成型的粘液,粘液似乎在努力保持人形,但卻又似乎和平常不一樣,剛有一點輪廓就又癱軟了。
“你是哪個!?”黃蕉問。
“我是……葉甲……”一張不成型的嘴說。
白樹說:“金絲雀城的葉甲!是我女兒!”
“讓我……回去……回到……網里……”
“你不能再回去了!現在黏菌網不正常!你能保持人形嗎!?為什麼保持不住!?”
王沙漣突然說:“等等,剛才想要吃了我的是不是你!?”
“……回到網里……融為一體……大家都很快樂……”
白樹通常融入網里也是思維清醒的,甚至有種思維敏捷而“全知全能”的感覺,但現在這只葉甲卻明顯神志不清,剛剛居然攻擊王沙漣,脫離下來就連人形都保持不住。
“你吃了太多甜霜!你們在黏菌網里吸收了太多甜霜!需要戒斷之後才能恢復韌化!!!話說黏菌網的韌化時間是多少……”
黏菌網確實逐漸“硬”了起來,但和韌化相去甚遠,從黏菌塔的上下兩端開始逐漸變白,亮粉色逐漸變成蒼白色,迅速析出的鹽分在外表結成一層厚厚的鹽殼,內部也逐漸纖維化了。白樹扯開一條迅速變硬的觸手,扯掉鹽殼,發現里面原本柔軟的組織變得如同干枯的木屑。
直升機上的紅兔把更多依然柔軟的部位炸下來,炸下來後有些勉強恢復了人形,有些則直接蠕動著回到網中。
“別回去了!”
大藍魚想要阻止這些殘片回到網里,但殘片反而灼燒著她的皮膚,帶走一些她的血肉,最後依然流動著回到網里,渾然不覺從其他部位已經開始發生不可逆的質變!
質變的部位雖然變硬但還迅速膨大起來,就仿佛是爆米花,也仿佛是柔軟的乳膠氣球被突然充滿了氣,但說是爆米花的比喻更形象一些,很多部位因為膨脹而外皮開裂,里面的組織迅速膨起,或者又像在烤箱中變得蓬松的面包,細小的切口在蓬松後也變成寬大的裂痕。
王沙漣只是稍一碰到旁邊的觸手,突然慘叫一聲縮回來,不知為何黏菌網變得巨燙無比,簡直比電烙鐵還燙!在這樣的情況下依然有八成的組織保持著柔軟度和靈活性,而且居然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瘋狂向四周蔓延。甚至地面也開始震動,震動了五分多鍾王沙漣才開始明白:一些粗壯的主干也在向地下延伸!
大藍魚徹底癱坐在地上:“這不是我要的……她們都是怎麼了……海藻村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直升機上的紅兔喊:“因為你們都沒經歷過海藻村的消失!藍魚早在朱岩礪入侵的時候就被打死了,白樹也是那時候被抓走的,黃蕉則是徹底換了個人格,根本沒人知道我們的母親是多麼殘忍和無情!她們從來沒愛過任何女兒,我們只不過是卑微的犧牲品!我不知道她們出現在洋鹽市是要干什麼,但絕不是和咱們這些女兒歡聚一堂!”
黃環仰頭喊:“紅兔!你說得對!我承認!”
黏菌網又在繼續升溫了,白樹慌張地想把更多黏菌殘片從觸手上扯下來,扯下來的每一塊組織都是普通碳基生物絕對無法承受的高溫,有些扯下來就熟了,變硬並且析出鹽分,有些溫度稍低的保持著流動性,勉強再恢復人形,但也瘋狂而執著地要再回到黏菌網里,灼燒著地面的枯枝爛葉。
紫螺說:“所以我才說你們脫離得很及時,你們要是晚幾分鍾可能也就這樣了。”
白樹顫抖著說:“她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是因為吸食了大量甜霜嗎!?怎麼才能讓她們恢復過來!?”
黏菌塔的頂端有個細長的影子,是小千在上面爬行,沒受到任何影響,只是悠然地在散著步。
紫螺說:“只不過今天恰巧時間到了,加上今天又吃了一大批人,終於成長到了臨界體型,甜霜也只是幾塊拼圖之一。最後的質變開始了,這會是一個很迅速的過程,你們能脫離出來簡直是奇跡,只能說你們三個卡的時間很好。”
“臨界!?臨什麼界!?”
“儲存了足夠的物質和能量,足以鑽破地殼向下扎根到熔岩層,和我們的姐妹融為一體,和流動的熔岩融為一體,與此同時吸收岩漿的熱量,吸收礦物質,以這顆星球取之不盡的地熱為能源,進行最後的繁育!我們沒有葉綠素,只能躲在陰暗處,孜孜不倦地向下扎根。”
“繁育!?繁育什麼!?我們不就是你的女兒嗎!?你從來沒告訴過我們要繁育什麼東西!!”
小藍魚韌化過來了,但沒有完全韌化,和黃蕉白樹等人截然相反,她的身體雖然變得強韌了,卻依然具有劇烈的戒斷反應,渴望著吸食甜霜,或者渴望獲取什麼別的東西,滿足什麼別的令她失去神智的欲望。這樣的她是黃蕉無法抑制的。
“我要……我要到……那里去!!!”
小藍魚也像其他黏菌殘片一樣想要融入巨大的觸手,黃蕉哭著求黃環阻攔住她!
“她怎麼了!?她今天甚至沒有進入過黏菌網里!為什麼她也瘋了!”
天氣也陰沉下來,煙灰混合著濃密的烏雲盤旋在黏菌塔上方,只有幾百米之高,以黏菌塔為中軸盤旋,時而釋放著閃電,映射出紫紅色的閃光,黏菌塔上已經變硬的部分又逐漸變紅——因高溫而變得紅熱,一些鹽晶甚至開始熔融向下流淌,場景仿佛地獄現世一般!
“我要到那里去!!別攔著我!!啊啊啊啊啊!!!”
小藍魚的藍眼睛變得血紅,拼命企圖爬到黏菌塔上去,渾然不顧那地方已經變成熔岩之海,一些熔融的組織甚至滴落到地上!
“別去!!!”王沙漣也喊!
黃環說:“沒用的。”
直升機上的紅兔再繼續射擊了會兒,也逐漸變得古怪,突然跳下來,也雙眼呆滯地看著炙熱的黏菌塔,甚至一步步挪過去,高舉雙臂想要融入其中。王沙漣心想難道空氣中又有甜霜的氣味了嗎?但發現根本沒有!空氣中只彌漫著濃烈的焦臭味,一些黏菌愈傷組織在高溫中持續分解著。
“……誰在叫我……她們在叫我……呼喚我回去……我不屬於陽光能照到的地方……”
黃環說:“是的,你不屬於,回去吧。”
紅兔繼續移動兩步,突然猛烈搖搖腦袋,惡狠狠地看向黃環:
“我這是怎麼了!?你又在對我們做什麼!!!!?”
“這是你們的終點,到你們的終點去吧。”
紅兔又恍惚地前進兩步,突然又清醒過來:
“我也有意志!!對你的憎恨就是我的意志!你又在對你的女兒做什麼!?你讓我看到幻覺也要騙我自殺嗎!?”
“什麼幻覺!!!?”王沙漣問。
紅兔說自己看到了“幻覺”,那麼小藍魚也是被幻覺吸引著的?黃蕉白樹和大藍魚三個人合力拽著她,加上王沙漣四個,但依然被小藍魚輕而易舉地拖著走,黃蕉哭著喊她別去,問黃環為什麼自己還沒有韌化。
王沙漣高喊著問小藍魚:“你看到什麼幻覺了!?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都在呼喚我,所有人都在呼喚我,還有……還有……翎雁……”
“你在胡言亂語些——”
但緊接著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所描述的“幻覺”,一團巨大的黏菌愈傷組織從黏菌塔的樹冠狀部位垂下!垂下來的部位生成了一些人形,一個接一個,上面的拽著下面的腳腕,就這樣越垂越低,有些是粉色的,有些是焦糊的,也有些生成了皮膚,甚至生成了面孔,形成了表情,在對地面的人笑著!王沙漣仰頭望去,看到了一些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有些是黏菌少女,有些是人類,看到了金絲雀城的塵蟎,看到了被啃死的塗沫,看到了犧牲在競技場上的豆芽和秋刀,看到了李裂,其中很多明明早就死了,很多根本就沒被黏菌網吸收過,也有很多甚至不是死者,還看到了藍奶奶,看到了曾經海藻村的村民們,看到了Willie Wang, 看到了曾經獨居的小姑娘樹莓,看到了大藍魚、白樹和黃蕉。
大藍魚徹底崩潰了:“Willie怎麼會在那兒!?他不是回美國了嗎!?”
王沙漣喊:“都是幻覺!就算不是幻覺也是某種不真實的虛假之物!黏菌網在擾亂咱們的心智!那上面還有你自己呢!”
這團由人體構成的詭異的黏菌鏈逐漸垂下數百米直至地面,垂到小藍魚上方,最後一個人形構件也生成了,是一個少女形象,抓著她腳腕的是葉甲和步甲,她的骨骼逐漸生成,肌肉纏繞在骨骼上,緊接著是脂肪,最後是皮膚,離地三米倒掛著,微笑著俯視著下面的小藍魚,最後她的頭發也終於生成了,順滑地倒垂著。
“翎雁!?”
“藍魚姐姐,好久不見啊。”
小藍魚暫時冷靜下來,不再瘋狂地想要衝進黏菌網中。
“翎雁,你在黏菌網里嗎!?我不知道你在黏菌網里,我沒見過你的意識……”
黃蕉喊:“她是幻覺!她不是真的翎雁!”
翎雁說:“嗯,我不是真的翎雁,我只是一個假象。”
小藍魚顫抖著哭泣著說:“……對不起……我沒有真心希望你死……Doris說你是金絲雀城的後裔,說你存在於世界上終究會變得邪惡……”
“她說得對啊,我沒有怪她,也沒有怪任何殺了我的人,我早在和豆芽的那場比賽上就該死了。藍魚姐姐,別自責了,我早就原諒你了,來和我一起玩嗎?”
倒垂下來的“翎雁”逐漸伸出手,小藍魚也舉起手想和她握在一起,黃蕉突然一巴掌抽在小藍魚臉上:
“醒醒!!!她根本就不是翎雁!她只是在騙你進去!!!”
“騙我……?誰在騙我?這是我們共同構建的黏菌網啊!沒想到翎雁也在里面!我還想和她道歉,我還要歡迎她加入我們,我們不是本就屬於黏菌網嗎?黏菌網和海藻新村不就是一回事嗎?”
大藍魚已經充滿驚恐和絕望:“什麼一回事!?根本不是一回事!海藻村從來也沒有這東西!我期望的海藻村沒有什麼黏菌網!有大山、有溪流、有海岸、有村莊、有一群友善的村民,還有黃蕉和王沙漣,但是從來也沒有這種東西!沒有這種粘稠、紫紅、巨大還能任意變形的詭異生物!”
然而“翎雁”說:“你在說什麼呀,Doris姐姐,我們的產生多虧了你,我們是你的驕傲!這就是你期望的海藻新村,人類和沙拉蟲都在同一張大網里和睦相處著!”
白樹喊:“‘你們’是誰!?你果然不是什麼翎雁!你為什麼要生成這些人的臉!?在吸引我們進去嗎!?”
“翎雁”不再理別人,只注視著小藍魚,又在用輕柔而無邏輯的話語召喚她,向她伸出手,小藍魚也真的伸出一只手,要和她握在一起。
黃蕉哭著高聲喊:“清醒點!!!你是我女兒!你有你熱愛的生活!別再看她了!看著我的眼睛!!藍魚!!!”
藍魚猛然清醒過來:“媽咪!”
黃蕉破涕為笑地說:“好女孩!別碰那個東西,它要傷害你,到媽咪這里來。”
王沙漣也稍微松了一口氣。
垂下來的“翎雁”也哭了:“你害死了我,我好孤獨,你不願意來陪我,我不想原諒你了……”
“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和媽咪一起回家去,你只是一個假象!”
然而突然一個黑影從不知哪衝過來,爬行著一把抓住小藍魚的腳腕,又舉起另一只手和“翎雁”握在一起!王沙漣嚇了一跳,這居然是翎雁曾經的跟班石蟥!
“翎雁公主!!我來陪你了!帶我走吧!把這個害你的人也帶走!”
抓住石蟥手腕的一瞬間,“翎雁”以及上面的一串人鏈猛然升起數十米之高,小藍魚也被石蟥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虛假的翎雁突然瘋狂地笑起來,可愛的臉上咧開一張血盆大口!
“有肉吃了!!!又有肉吃了!!!哈哈哈!吃肉吃肉……”
石蟥的小半邊身體一口就被咬掉了,依然一臉幸福的表情,虛假的翎雁抓著她的身體往嘴里送,整個人鏈都歡快地晃動著,石蟥居然始終緊緊抓著小藍魚的腳腕,就算殘缺不全了也不放手!小藍魚試圖掙脫,試圖扯斷石蟥或自己的肢體,但也很快被“翎雁”親手抓住了!
“媽咪!!!媽咪救我!啊————————!!!”
“啊————————!!!!”黃蕉也尖叫起來。
白樹發現自己依然沒有韌化,只能驚慌地搖晃紫螺:
“媽媽!!去救救黃蕉女兒!!!!”
“沒人能攔住她過去,你看,紅兔不是也忍不住了?”
紅兔也在更加靠近黏菌塔,甚至逐漸還有一些別處的不知哪的黏菌少女也被吸引過來,包括十幾個從金絲雀城背著羽化飛行器過來的,但她們都神志不清,甚至談不上是被欲望所吸引,單純就是身體被控制了,這是前所未見的情況。黏菌塔的更多部分變成枯萎的蒼白色,或者還在燃燒的灰燼的顏色,但從保持柔軟的部位依然能夠伸出新的觸手,把靠近的黏菌少女“收納”其中。
“媽咪!!!媽咪!!!!!”
紅兔多次和無形的控制力掙扎,最終還是失敗了,她的思維很清醒,四肢卻徹底失控,高聲詛咒著黃環和紫螺,被失控的雙腳帶入黏菌網中!
“你們總有一天也會這樣灰飛煙滅!!!被你們殺死的女兒會回來找你們復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黏菌網伸出一張半米多寬的大嘴,一口就把紅兔的頭咬掉了!緊接著把她全身吃進去,就和從來也沒存在過一樣。她剛一被吃進去,吸收她的那個部位的黏菌網就變得紅熱起來,析出鹽分,逐漸變得像珊瑚礁一樣失去柔性。
“媽咪救我!!!!媽咪救我!!!!!!!”
小藍魚被人鏈甩得大幅晃動,黃蕉無助地乞求黃環的幫忙,整個人都哭得撕心裂肺。
“為什麼我不能救她!?為什麼我不是韌化的!?我的力量在哪里!”
紫螺嘆口氣說:“你已經不再能夠韌化了,你們最後一次能從黏菌網里脫離出來已經是巨大的奇跡,現在的黏菌網不再會放手任何吞入其中的生物,你們三個的副腦已經留在了里面。從今以後的你們就只相當於是內髒稍有畸形的普通人類。”
白樹扯著嗓子嚷:“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種機制!?到底有多少事瞞著我們!?”
紅兔喪失心智地嚎叫:“所以我的海藻新村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們所有人最終都只是為了投喂給這個毫無意義的囊肉團!?”
黃環居然沒怎麼反駁的點點頭。
而黃蕉則只剩絕望的淚水:“普通人類也好啊,能不能把我女兒弄下來,不要副腦也無所謂……”
但這次黃環卻搖了搖頭:“已經晚了,黏菌網已經進入最後階段了。”
紫螺卻補充說:“這不是什麼毫無意義的肉團,這是對我們來說最有意義的行為,我把你們犧牲掉,是為了留下王沙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王沙漣悲憤地怒吼著問。
但似乎黃蕉她們已經理解三分了,失神地呆愣在原地。
黃環說:“看來也是時候告訴你們了。”
………………
…………
……
*王沙漣的日記*
面對黃蕉的哀嚎,黃環只用幾句話就做出簡短的說明,但我卻沒有立刻聽懂。如下這段對話是她日後為我進行的更加詳細的解釋。
2040年10月3日
黃環用小木棍在地上畫了個小圓,又在外圍畫了個大圈,又再更外圍畫了個更大的,周而復始,層層疊疊,畫得像年輪似的。
“這是什麼?”我問。
“這就是我。”黃環說。
我仔細觀察這個“年輪”,稍微找到些規律,從里到外圓圈共有33層,他隱約對這個數字有印象。
“中間這個圈是你?”
“嗯,中間這個就是你看到的我,外面一圈是黃蕉和紅兔她們,也就是所謂的二代體,再外面是三代體、四代體,以此類推。”
“艾沃森說過:黏菌體只能繁殖到33代,之後就基本上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你們和其他生物延續種群的方式不同,只能由永生不死的本源體向外輻射後代,到第33代消亡,就像在平靜的池水中投入石頭所產生的的環形波紋,而非河流由後而前層層疊疊的浪花。”
“是的,可以這麼說。我是如此,紫螺和小千也是如此。但你想沒想過一個問題,我們又是哪來的?”
“這倒是……沒有。”
“我之前也沒想通,但最近終於懂了,其實我一直都“懂”,只是始終沒用這個人類的大腦想明白過。現在這套原理被我的人類大腦理解了,才可以講給別人聽。”
我突然胡思亂想:“如果黃蕉是二代體,你是本源體,難道還有個什麼更本源的東西把你生出來?”
黃環打斷了我的猜測:“不是。首先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能明白‘黏菌塔’的存在意義嗎?”
“我始終不明白。”
“那是我們用於繁殖的組織。”
我有些驚訝:“繁殖!?你們不是……無時無刻不在繁殖嗎!?”
“你理解的沙拉蟲繁殖後代是什麼樣的?”
“用產卵管噴出卵液,然後生長成為卵泡,一代一代繁殖下去,據說到第33代為止。”
“是的,這可以說是我的繁殖方式,但也可以說不是。如果你也算是半個生物學家,當然知道同一種生物也有多種繁殖方式,有些母蟑螂可以在沒有雄性的時候進行孤雌生殖,蜜蜂也能通過不同的方式繁殖出單倍體或多倍體,植物的繁殖方式就更多種多樣了……”
我有點不耐煩:“不用你教我這個。難道你也有多種生殖方式?”
“雖然我沒有性別,但不代表我不能進行交配活動——不是和你的交配,而是同類之間的交配,交配的目的就是進行類似於你們說的有性生殖。我沒有固定的基因,我的很多行為大概也只不過是在模仿其他生物而已。”
“大概?模仿!?”
“我說了,我用人類大腦思考清楚這些原理也不過是近幾年的事。”
“所以你的卵泡生殖,也就是誕生出黃蕉她們的方式,對應的就是所謂無性生殖了?”
“可以這麼說,但其實這不是一種生殖。其他生物繁殖後代終究是為了創造一個獨立的個體,但我們不一樣。黃蕉從來也不是獨立的個體,白樹也不是,她們的女兒更不是,從第2代到第33代都不是。在你看來她們都是獨立個體,因為有獨立的大腦,獨立的思維,獨立的自我意識,但這就混淆了思維個體和生命個體的概念。她們不是獨立的生命個體,你眼前的這個少女形狀的我也不是,被冠為‘黃環’這個名字的生物————”
黃環指了指地上的年輪狀塗鴉。
“————就是這個!”
我已經有點明白了,但還是故意用錯誤的假設提問,以證實我的理解:
“你是說什麼?中間這個最核心的圈?本源體?”
黃環如我所料地回答:“不是,而是所有這些圓,從里到外,從少到多,由強而弱,這個生生而息至33代的系統,就是真正的黃環!這里面的每一個環,無論本源體還是33代體,都只不過是‘黃環’的一部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把卵泡變成黃蕉和紅兔,我熟知的‘無性繁殖’的方式有什麼意義?”
“擴大自身體積,獲取更多營養,沒什麼深奧的意義,我作為本源體坐落在最核心,我誕生出二代體保護我、替我收集養分,二代體再誕生出三代體延伸至更廣闊的區域,‘黃環’這個生物逐漸由核心向外蔓延,離核心越遠的部分越弱,所以你才會看到黃蕉她們強度逐代遞減的現象,而‘黃環’終究不能無限擴張,所以才會截止到第33代體。”
“所以你就是核心?”
“我的副腦才是我的核心,也是‘黃環’的核心。而我的人類大腦、四肢、骨骼、內髒之類組織器官也和黃蕉她們沒什麼區別,也只不過是核心外圍的保護層,具有不同功能和存在形式而已。黃蕉她們的副腦是我的副腦的粗糙復制品,三代體的副腦又是二代體副腦的復制品,以此類推,盡管這些碎屑也能成長到和我的副腦差不多大的體積,大約豌豆般大小,但她們作為保護者和采集者不能永恒地守在我身邊。”
“我懂了,所以她們只有有限的壽命。”
“對。啊對了,33代並不是最後一代,當整個‘黃環’面臨嚴重的危機,比如感受到高能粒子束的時候,33代體就會繁育出最強韌的最外圍——”她說著在最外層又畫了最後一圈,“——這是‘黃環’的外殼,用於抵御一切可能的威脅,這也是真真正正的最後一層,你可以稱之為‘34代體’。這34個圓圈就是最完整版的黃環。”
“就是34代體!艾沃森用粒子流撞擊而成的核反應代謝生物,白兜和扁鍬!”
“嗯。”
我稍微計算了一下:“如果每個黏菌少女都只生育兩個後代,2的33次方也有80多億,而你們往往一窩就能產下100多個!如果資源足夠的話,一個‘黃環’怕不是能占領整個銀河系!?”
“如果按照黃蕉那樣的個體數量計算的話並沒錯,但這說明你還是沒有轉變過來你的思維。黃環是一個整體,而不是一群分散的個體的集合,盡管在你看來每個單獨的個體都有自己的思想,但我還是要反復強調:整個‘黃環’才是單獨的生物!確實黃蕉紅兔她們每個人都有人類的形狀,人類的思維,還能互相交流,互相格斗,各自行動,互不干涉,但當‘黃環’需要她們合並為一體的時候,她們就會融合為一個整體。”
“你是說黏菌網!?”
“嗯,可以這麼理解。她們的融合機制非常靈活,她們之間的邊界遠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清晰,不僅皮膚就連內髒和思維也可以隨時融合,只是之前我們的人類大腦不知道這個機制而已。”
我說:“我大概明白了,你們以往的卵生女兒根本不算是繁殖,只不過是黃環這個生命體的擴張,就好像我在增肥。”
她說:“對,你終於理解了。”
我又說:“那麼再說回你真正的繁殖方式吧。”
她說:“是的。你提到了黏菌網,那就是我們的繁殖方式。”
“黏菌網?那不就是‘黃環’的分散個體在充分吸收營養之後融合在一起的形態嗎?”
“對,但不止如此,那是‘黃環’和目前僅存的幾個同類交錯融合在一起的形態。”
“紫螺和小千!?”
“嗯,但不止我們三個,稍後解釋……”
我發現確實如此,洋鹽市的黏菌網里不僅有黃環的女兒和後代,還有紫螺的和小千的,這幾個月她們都瘋狂繁殖,小千也繁殖了不少二代體三代體,但總之都融進了黏菌網,分不清誰是誰。
黃環繼續說:“這才是對我們這種生物來說的真正意義上的繁殖,需要的不止是大量的能源和營養,更需要所以現存同類的參與,我們雖然沒有性別,也談不上組成基因鏈之類的,但當我們融合在一起的時候,確實有些本質上的東西在迅速地結合起來。當充足的物質和能量匯聚在一起時,我們的融合體就會自動進入繁殖程序。”
“充足的物質……繁殖程序……我懂了!這次白樹的女兒在洋鹽市吞噬了大量無辜群眾,又和Doris和小千的後代融合在一起,所以黏菌網進入了繁殖程序!黏菌體就是你們繁殖程序的標志!”
“說得對,說到這里你也應該知道黏菌塔是什麼東西了吧?”
“是什麼?別賣關子了!”
“那是我們的子實體。”
我驚呆了:“子實體!?!!也就是蘑菇!!!?你們會長出蘑菇?”
黃環說:“沒錯,有什麼可驚訝的嗎?”
“我以為你們靈活多變,用不著子實體這種東西來傳播後代。”
“我們確實靈活多變,子實體也確實沒有必要,我和其他生物的相似之處可能都只是模仿而已——就好比如今我在模仿人類的生活習慣、行為方式。”
“所以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以整體的你們來說,現存的你們三個。”
“無論紫螺還是小千都由黃環而來。”
“那麼黃環是什麼?”
………………
“我是一個邏輯,一個復雜的變化,一個規律,一個現象,一系列物質和能量轉移和轉換的合集。”
“我看你是神經病”我說。
“我真不是。”
“那你先說。”
“我來自非常遙遠的外太空。”
“哦哦你是外星人?經典的黏菌體外來理論看來要被證實了。”
“我確實是外來的,但不是一種生物,我比你們所謂的‘生物’復雜得多,我是一個邏輯。所謂‘生物’也可以說是一個邏輯,一個復雜的變化,一個規律,一個現象,一系列物質和能量轉移和轉換的合集,你的身體時時刻刻都在發生物理變化,你的思維也不過是電信號和化學信號的有序發生。我不是生物,但我比生物更加負責得多,不光指某一個生物,而是地球上的所有生物,我的邏輯和規律遠復雜於地球生物圈,和我相比你們的繁殖、進化、運動、思考、互動都是非常簡單的物理現象而已。我的體系的總質量是地球生物總質量的無數倍,我的存在歷史也遠長於地球生物史,你們只不過是分子、原子和電子的有序運動,而我的體系則涉及了你們尚未發現的粒子。”
我一頭霧水而且不屑地說:“簡單點說吧,那時候的你有自我意識嗎?”
“我確實沒有像人類這樣的自我意識……”
“那你就不是智能生物,或者說連生物都不是。”
“我也沒說是。人類的‘自我意識’也不過是思維的一種體現,而我的規律比大腦復雜得多,比地球上所有大腦的集合都復雜得多,我說了我是一種邏輯、規律或者體系。宇宙中發生的事情也會被我傳感到,對我的物質造成影響,在我內部留下印記,這就類似於人類的記憶。或者我也許其實還是具有你所謂的‘自我意識’的,但和人類大腦的思維不是同一種格式,記憶也不能相匹配,我在努力整合這兩種格式,將我曾經的‘意識’壓縮進這個人類大腦里。”
“怎麼整合?怎麼壓縮?怎麼能證明給我看?”
“不怎麼證明。我能向你講出這些事,就說明我已經整合進來一部分了。當然這也得益於人類科技的發展,我學習了人類的知識才能用人類的大腦理解我曾經是怎麼樣一種存在。”
“那也有可能是你的‘人類大腦’出故障了,胡思亂想了一大堆自己在外星的故事。”
“哈哈哈,也有可能吧。”
盡管我這麼說,但我其實對她的話大體上相信。
“所以你的外星思維還記不記得自己大概在哪顆星球?火星?”
“火星離地球太近了,我曾經所在的位置非常遙遠,不過從整個銀河系范圍來看也不算遠。你應該知道銀河系有4條主要螺旋臂,我就在相鄰的半人馬旋臂上,在離地球不到7000光年的位置曾經有一顆質量不小的恒星,是由一團密度和純度極高的氫氣坍縮而成的,坍縮時釋放的引力勢能引燃了氫的聚變,形成初期大約有7個太陽質量,是一顆純淨的藍巨星,與旁邊另一顆體積更大溫度更低的幼年恒星相互捕獲,組成聯星系統。但藍巨星密度太高了,它的伴星只是松散的白色變星,何況還沒有完全形成,所以在靠近到一定程度後就發生了物質的轉移——白色變星的物質被藍巨星不斷吸收,大部分物質成為了藍巨星的一部分,兩星之間形成一道漂亮的內螺旋线。”
“嗯嗯。”我不知道她胡言亂語什麼東西。
“但在吸收到最後時,藍巨星也因壽命推移而密度下降,強大的引力依然吸收著白色變星的物質,大量物質吸積在藍巨星外圍,在互相碰撞和摩擦下逐漸抵消角動量,形成一個巨大的星周盤。普通的吸積盤也不過是大量物質環繞一個引力核心所做的簡單的環繞運動,但這一個在物質的碰撞和摩擦中產生了一些更加復雜的秩序,就好比生物的起源是在閃電中形成的蛋白鏈和核酸鏈,這個吸積盤內的粒子運動也具有了某種復雜的邏輯規律,而且還在自我規律下變得更加復雜,更加有清晰可循的秩序。當白色變星徹底消失時,吸積盤的質量可能有1.5個太陽之大,直徑180億公里,比海王星到太陽的距離4倍還要多,薄薄的一層,雖然依然在延續著白色變星的聚變鏈式反應,但溫度驟降至4000K,比太陽還冷,呈現出我最喜歡的橘黃色,軸向有兩條漂亮的伽馬射线噴流。
“我不知道你講這些要干嘛,我對天文不太了解……”
“但這一階段沒能持續太長時間,藍巨星因質量過大而壽命短暫,僅過了9000萬年就變成了紅巨星,氫和氦都幾乎燃燒殆盡,溫度降低,直徑迅速擴張到4億公里之大,放在太陽系幾乎能吞噬火星軌道,但是很快舍棄了外層物質,只剩核心溫度最高的部分——一顆淡藍色的白矮星,與此同時恒星的外層物質逐漸吸積在一起,成為吸積盤的一部分。吸積盤的運動放緩,外圈甚至開始逃逸,核心處的白矮星以幾乎不變的狀態存在了74億年,吸積盤細水長流地給藍矮星提供物質,更加細水長流地以噴流的方式放出伽馬射线,除此之外始終都保持著穩定,於是有了非常充足的時間構建更加復雜的秩序。相對穩定的環境是孕育復雜秩序的基礎,就好比只有穩定和相對平靜地地球才能孕育出生物……”
我不得不打斷她了:“所以趕快進入重點,你是怎麼誕生的?超新星外層物質里誕生了行星,然後在行星上誕生出小外星人?”
“沒有什麼外星人,吸積盤始終處於2500K以上的高溫,固體行星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一直在講述我自己的事,這個產生內部秩序的吸積盤就是我。”
“吸積盤的……哪部分是你?”
她發現我從一開始就不明白,停頓幾秒之後說:
“整個吸積盤就是我——名為‘黃環’的邏輯秩序。”
我看著黃環的臉,她可能希望我面露驚訝,但我只想趕緊聽她說完。
“你繼續說。”
“我的歷史比銀河系很多恒星都久遠,整個太陽系都比我年輕。我以為這樣可以永遠地持續下去,因為白矮星是一種非常穩定的恒星形式,是恒星死亡後的屍體,不再有聚變反應,只靠余溫發光發熱,我要做的就是盤旋在這顆白矮星周圍而已,按道理說不應該再有任何差池。然而我再一次錯了。我說過我的內層物質細水長流地被卷入白矮星中,雖然這一過程遠不至於把我消耗殆盡,但卻悄然增加著白矮星的質量。這顆曾經巨大而溫度極高的藍巨星在壯年時期就燃盡了氫和氦,只在最後拋棄外層物質時發生過一些規模極小的外部氦閃,然後平靜地過渡到白矮星階段,是由密度極高的碳和氧組成的。但在漫長的74億年之後,細水長流也終將導致積少成多,吸積盤為它注入了太多物質,導致它的內部壓力越來越大,溫度也不減反增,終於到達某個臨界點的時候,它核心的碳元素也被高溫點燃了,成為一個新的聚變反應的燃料。但這一次的反應是極其劇烈而迅速的,平靜了74億年的碳元素在這一刻成為了新的炸藥,整個白矮星突然間爆炸了,巨大的能量在幾秒鍾內瞬間釋放!”
“超新星爆炸!?”
“對!由碳聚變導致的超新星爆炸!一瞬間整個白矮星被炸得七零八落,而我作為它的吸積盤也沒能幸免於難,我苦心經營75億年的邏輯秩序被炸碎,和爆炸過後的物質一起形成一團稀疏的重金屬雲,混沌而不再有任何秩序。這就是我,黃環,作為一片恒星吸積盤的終結。”
我說:“如果你描述的這些是真的,那只能說你的‘邏輯’太低能了,你連最基本的碳閃現象都沒預測到,或者說預測到了也沒有進行避險。”
“你讓我怎麼避險?違背萬有引力而從恒星身上滾開?”
“我不知道,但生物都有避險的本能,可見你不是生物,也不過是一團具有角速度的混沌物質而已。”
黃環搖搖手指:“我當然不可能像車軲轆一樣滾開,但不代表我一點都沒避險。我用0.01秒對自己進行了復制壓縮,壓縮為一段電磁脈衝以及一些同向運動的其他粒子,把自己變成種子,乘著超新星爆炸所掀起的伽馬射线風暴,開始了一段目的未知的深空之旅。”
“你想象力還挺豐富,然後你到哪去了?”
“我盲目地選擇了一個方向,躲在伽馬射线暴後面,不知道前方有什麼東西。我空前的脆弱,前方可能是一顆巨大的超巨星,也可能是一顆重金屬行星,這對我來說都是致命的,我的能量不足以扎根於這些天體上,不足以延續我的邏輯。我希望是一團正在形成恒星的星雲,或者另一片吸積盤,或者干脆是個黑洞,我就從某些意義上得到了永生。”
“結果呢?別告訴我你來地球了!”
“我還真來地球了。”
“那你也太幸運了!”
“這對我來說是最倒霉的一種情形,我在地球這樣的高密度的行星上連一個水花都激不起來,何況地球還有各種層層保護,就好比你不能把一顆檳榔種子種在哈爾濱大冬天的馬路牙子上。我差點擦著地球磁場劃過去,不過還是衝破磁場到達氣圈,這里的臭氧又是另一道盾牌,好在超新星產生的伽馬射线幫我擋下了一槍。於是我就這樣到達了地表,沒什麼波瀾地照射到了海面上。以我的能量根本照不穿海水,也不可能在冰冷的液態水上重塑我的邏輯秩序,海水里的鈉和鎂都是我最厭惡的東西,這里還有我畢生都沒見過的鐵,我簡直嚇壞了,這里完全就是個冰冷的停屍房,但當我發現居然還有鉑、金、汞、鉛這種超大原子量元素時,尤其是豐富的鉛,我意識到是自己太年輕了,我所在的整個恒星系都沒有一個鉛原子,方圓0.1光年的范圍內都沒有,我不知道這里曾經發生過什麼才會產生鉛這種東西,可能是有兩個黑洞撞在一起然後重新炸開了。這就好比你想尋找一片棲息之所,結果發現滿地屍骸,新鮮的、腐爛的、被炸成肉泥的,或者陳年老臘肉。”
“怎麼可能方圓0.1光年都沒有鉛,你不知道太空中有多少游離的小行星,隨便被你的主星捕捉過來一兩顆就全都是礦物質!”
“真的沒有你想象的這麼多,也就太陽系這片區域出奇的多,你們人類既然還沒探測到7000光年外,你就別順口懟我了。”
“好吧,那你到達地球後發現全都是重金屬……”
“但緊接著我發現這顆星球居然已經有自己的秩序了,雖然只是簡單的化學現象的集合,但依然可以稱之為一種秩序,按照如今的說法,這種秩序叫做‘生物’。”
“已經有生物了?是什麼時代?”
“奧陶紀,距今4.4億年。”
………………
“雖然體量不如我的4千萬億分之一,但地球上這種名為‘生物’的秩序還真談不上太年輕,那時就已經構建了30多億年,而且有了相當高的邏輯復雜度,比我30億歲的時候復雜多了,已經出現三葉蟲之類的動物,盡管只涉及到原子層面的變化,但所涉及的原子多半是我見所未見的,鐵對它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元素。我最終照射在‘生物’的身上,發現我能對它們進行改變。但凡我能對它們進行改變,就能把我的秩序繼續耕耘下去,簡直是太幸運了。不過我的幸運卻是地球生物的不幸,隨我而來的伽瑪射线暴破壞了氣圈里的臭氧,絕大部分的生物根本承受不住太陽這顆恒星的照射,大片大片地死了,幸存的只有少數。”
“你說的該不會是奧陶紀末期的物種大滅絕吧?”
“應該就是那一次。那時候我初來乍到,把我的邏輯秩序扎根到了‘生物’這種秩序中。多細胞生物脆弱而不成熟的,原核生物太過簡陋,所以我精心選擇了我的扎根對象——普遍存在於海洋中的變形蟲。它有一個真正的核心,讓我聯想到了曾經環繞過的恒星,我喜歡這種生物,把我的秩序注入到了它的核中,作為我的邏輯載體。”
我說:“就算至此為止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也終於出現斷點了,根本就沒有什麼‘你的秩序’,只不過是一束粒子流把地球上的一只變形蟲正好照得變異了,然後這只變異的變形蟲就一直進化到現在,就是你。前邊說了那麼多廢話,到後來你還是個地球生物。”
“這說法99%都對,但不盡然如此,我說過我的秩序涉及更深層的粒子,而地球生物的一切活動也只不過是原子層面的改變。你想過為什麼會有白兜和扁鍬這種‘核代謝生物’嗎?你想過為什麼我們的副腦只有極輕的質量卻能記錄詳細的思維數據嗎?因為副腦的思維載體不止是電神經信號和化學遞質,還涉及了多種更加基礎的粒子。”
“難道副腦其實是一台超高端量子計算機?”
“拿我的副腦對比現在最先進的量子計算機,就相當於拿人類大腦對比打結計數的繩子。”
“所以那時的你是一只智商極高的變形蟲?”
“可以說是一只邏輯極其復雜的變形蟲,但至於‘智商’這種詞,包括你剛才說的‘自我意識’之類的,這種詞匯基本上只適用於人類大腦。我現在用人類大腦向你這個人類講述我的事,我才會多次的用到‘我’這個詞,說到這里我不禁又想強調……”
“是是是你的邏輯比人類大腦復雜得多。”
“全人類大腦的集合,乃至於整個地球生物圈的所有……”
“是是是是是是然後呢?”
“然後的事情就發生得非常快了。我是一只單細胞變形蟲,和別的變形蟲別無二致,我發現自己在它的細胞核里呆得挺舒服,同時也要花時間適應這些見所未見的大質量元素,看看如何把它們也納入到我的秩序中去,就這樣一邊提升自我一邊長途旅游,熟悉這個美麗的星球,模仿其他變形蟲的行為,使自己融入其中。”
“你不怕被吃嗎?”
“我給自己做了一個堅韌的外殼,保證我的核完好無損,後來也在不斷地升級換代。今天你所看到的黏菌體的堅韌體制以及各項獨特生理機制,不是自然選擇而成,都是我用我的邏輯精心設計出來的。”
“你精心地保護自己,然後模仿地球生物的行為?我還以為你要瞬間占領地球呢!”
“占領地球有什麼意義呢?我在一個小核里就生活得很舒服,而且也能進一步提升我的邏輯秩序。就這樣生活了一億多年,我的變形蟲同類們經歷了各種進化,也有些變成原生質生物,也就是許多裸露和細胞核共享同一包細胞質,我覺得很好玩,就跟它們一起變了,這一變就使我進入一種更加得心應手游刃有余的狀態,我變成了一團原生質變形蟲。”
“黏菌!?”
“對,一團黏菌,包裹著一個作為邏輯載體的核,這就是我在地球的最終形態,自此以後這個形態我再也沒改變過,只有邏輯核在不斷升級,從一開始的變形蟲細胞核到現在的副腦。”
“沒跟別的生物一起延伸到陸地上嗎?”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我逐漸喜歡在海里的感覺,喜歡在鹽分高的液體里泡著。我依然喜歡模仿同類的行為,尤其是當發現有些黏菌可以和其他生物共生,共生這個概念使我眼界大開,我在模仿的同時開發出全新的機制。神經中樞是控制動物行為的核心,我試圖對地球上最高等的生物加以控制,當時已經出現了一些脊椎動物,包括最古老的魚,但它們的智商實在不堪共生,我選擇了智商較高的頭足綱動物。”
“這之後我知道了:你以黏菌為本體,寄生到高等動物身上?”
“不是寄生,是共生。”
“成吧成吧,什麼頭足綱動物?章魚?”
“那時候還沒章魚,但有一種智商極高的動物,曾經是海洋的霸主和頂級的掠食者,但在我那個時代就已經是任人宰割的獵物了,如今已經完全滅絕,人類對其統稱為‘菊石’。我精心設計了我的黏菌身體與其他地球生物大腦的邏輯接口,使我可以充分享受成為其他生物的樂趣。於是我成為了一只菊石,和其他菊石一起捕食、交配、躲避獵食者的攻擊,然後繁衍後代。當然我無法真的受精,我的卵也不是普通的卵,只不過是我的一部分,孵化之後的小菊石看似是獨立個體但其實只不過是我身體的延伸,每一只都帶有我的邏輯核的復制品,不過復雜度只有5000億分之一。”
“那不就相當於一顆最高端的並行計算處理器和一顆同樣尺寸的玻璃片?”
“我繁殖的小菊石依然能繼續無性生殖,邏輯核復雜度繼續以十分之一的速率逐代遞減,34代體除外。沒什麼特別原因,這就是我設計的。我和我的‘後代’們混跡在真正的菊石之間,無憂無慮地生活,我也會和真正的菊石們交往,觀察它們從生到死的短暫生命。有一天我遇到一只美麗的菊石,我們一起游泳、覓食、躲避大型獵食者,我第一次感到了作為地球生物的快樂,但壽命論使我感到痛苦,她終究會死,而我的‘生命’卻是無限的。”
“你也會傷心?”
“我不喜歡傷心,我喜歡解決問題。既然我舍不得她,我就要讓她也獲得和我一樣的無限時間,我要讓她成為我的同類,要用一只和我一樣帶有邏輯核的黏菌去和她的大腦共生。我能復制5000億分之一復雜度的邏輯核,但不能復制出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的,千分之一復雜度的邏輯核就能具有和我一樣自我升級的機制,與此同時也可以使共生者不再有壽命極限,只不過我無法進行復制,只能從自身的邏輯核上進行切割,而且需要大量能源才能切割出我千分之一復雜度的邏輯。”
“怎麼辦?你有能源嗎?”
“我產卵孕育的所謂‘後代’是我身體的延續,我把她們設計得很完美,我利用她們來進行能源的采集工作,使她們嗜肉如命,食取其他生物的肉,堆放在我面前。你要知道頭足綱很少有群居行為,但我的後代們往往結伴而行,邊吃邊生,每個個體都是為了尋找和吞噬其他生物而生的,那個時代我才可謂是占領了全地球。”
“你們最後吃了多少?能源夠了嗎?”
“夠了,我們吃光了幾乎整個海洋的大型生物和一部分陸地生物,團成一個巨大的屍體球,最後她們沒得吃了就開始自相殘殺,反正都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整個海洋!?那豈不是又一場種族滅絕!?”
“嗯,你們所說的‘泥盆紀末期大滅絕’也跟我有關,距今3.5億年左右吧。我把所有這些生物的肉都堆積在一起作為能源池,就是所謂的黏菌網,經過一系列任何地球生物都無法理解的高精密操作,終於成功地切割出一顆千分之一精密度的我自己的邏輯核,以孢子的形式出現在黏菌網頂端。我把這顆邏輯核同樣以黏菌的形式注入到了我愛的同類的大腦里,共生原理和我的別無二致。”
“最終這只菊石得到了永生?帶著由你切割而來的邏輯核?”
“得到了,也確實可以說是由我切割而來,從此以後我有了精神伴侶,她也很高興,我們一起生活沒再離開過。”
“在哪呢?我怎麼沒見過?”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紫螺就是那只菊石。”
“是的,是我。”紫螺說。
“哦哦哦握草!”
“盡管制造紫螺的邏輯核犧牲了地球上四分之三的物種,也犧牲了絕大部分我孵化的用來捕獵的小菊石們,但我從來不後悔。我們過得很快樂,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彼此,地球生物也很快恢復了欣欣向榮的景象。”
“已經有兩次物種大滅絕都跟你有關了,該不會第三次也有關系吧?”
“當然有,聽我說。在紫螺出現之後,我倆共同生活了很久很久,我們可不是那種巴掌大小的小菊石,而是比卡車軲轆還大的那種,我們享受身為菊石的生活,以菊石的身份生活了5000多萬年,壯大了我們的種族,泥盆紀大滅絕簡直就像是給菊石鋪路似的,很快海里布滿了我們的同類,而其中又有大約四分之一沒有性別,是我和紫螺的女兒,遵循著我自己設計的33代孵化法則,繁衍生息直到第33代失去生育能力。到最後我們逐漸感到無趣了,海洋里的一切都被我們摸得一清二楚,與此同時陸地生物開始增加,所以我們討論過後決定舍棄菊石的身體,去體驗作為陸地生物的感覺。”
“什麼生物?”
“我們試了很多種,一開始傾向於選擇大腦結構復雜的物種,比如魚石螈一類的脊椎動物,但很快就發現自己實在不擅長控制這種名為脊椎的東西。於是幾經嘗試後,我們終於找到了最令我們舒適的陸地形態,而且這樣一保持就是一億年。有種名為euphoberia的動物,是一種遠古馬陸,比如就先翻譯成‘超長多腳蟲’吧,小孩胳膊那麼長,就是我們最最喜歡的形態。”
“我能猜到小千是怎麼來的了。”
“是的。我們爬行、狩獵、睡覺、和同類們互動交流,直到遇到一只令我們戀戀不舍的同類,不忍心她死去,也就是小千。小千不是現在有些科學家推測的節胸蜈蚣,我去年對照了圖片,確認她是一只超長多腳蟲,我和紫螺那時候也是,我們有蜿蜒的身軀,有很多條腿,躲避在陰暗處,終年不見天日。但小千是個異類,哪怕在‘超長多腳蟲’里也是個罕見的基因突變,她的增長速度過快,以至於比同類更頻繁地脫殼,永遠處於准備脫殼和剛脫殼完的虛弱狀態,沒有我和紫螺的保護早就死了,但當她終於成長速度放緩之後,她的體型已經是同類的10倍還多,沒有雄蟲願意與她交配,只有我和紫螺陪伴她。我決定像留住紫螺一樣留住小千,我決定再一次切割邏輯核,但遇到了一個困難,這次需要雙倍的能量,我和紫螺需要先合體在一起,再把她和小千的核切分出來。”
“為什麼?”
“我不是一根香腸,切掉千分之一還有千分之999,不是這樣的。我的每一次切割都需要從不同的維度進行,才能保證切下來的部分和剩余的我自己仍有意義。就好比一個蛋糕,第一刀切下來一角,第二刀平著削下來一片,第三刀切除它存在的2秒鍾時間,但每一次都必須把所有之前削的部分拼回去再切,而不能切下一牙再切一牙、削下一片再削一片。每個維度只切割一次,才能保證我自己的完整性和分割下來的各部分的意義。我目前已經開發出自己的529個維度,更詳細的解釋你可能難以理解。”
“好吧,總之也就是說需要先合並紫螺,再切分出紫螺和小千,所以需要大量能量對吧?”
“對,然後我們也照做了,老方式,用我們卵生的小馬陸們四處覓食,把肉堆放在一起,再次形成巨大的肉塊,如好幾座山一樣高,但這還遠遠不夠,我們只能更多地產出小馬陸,更廣泛地收集肉塊,最終這些肉塊被分解,成為黏菌網的一部分。那是一張綿延800多公里的黏菌網,深扎入地殼之中,撐裂了堅硬的岩層,導致一塊200萬平方公里的陸地從南極大陸分裂下來。”
“這!這需要何等巨大的生物量才能構成如此巨大的黏菌網!?”
“所謂的二疊紀大滅絕,就是我為了分割出小千的核而進行的全球性的大捕獵。”
“然後又順利成功了?”
“嗯,一切順利。當小千終於成為我們一員後,全地球的生物總量只剩二十分之一。”
“然後你們三個就一直開開心心地生活到了現在?”
“本應如此,但可惜我多此一舉。在分割小千的過程中,我找到了新的能源,黏菌網鑽入地幔,接觸到了高溫熔岩,我當時很興奮,決定不要浪費這次難得的機會,於是不僅切割出小千的邏輯核,還從另外兩個維度也進行了切割,也就是說那次共有三顆新的邏輯核被我切割下來。”
“那豈不是有兩顆富余下來?你打算植入誰體內?”
“我們決定暫時封存,直到有下一個值得挽留的同伴出現。”
“值得挽留的同伴出現了嗎?就是我?”
“如果把那次富余出來的邏輯核留給你,就不至於在洋鹽市重新鋪設黏菌網了。那時候距現在2.5億年,這段時間里還有兩個值得一提的同伴。其中一只是菊石,和當年的紫螺一樣生活在海里,而且居然還是紫螺卵生後裔,是一只在海底火山惡劣環境下偶然誕生的34代體,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活了2億多年。”
“孵化後代不是不能延續壽命嗎?”
“確實不能直接延續,但畢竟也有我的5000億分之一精度邏輯核,也就是副腦,她通過將副腦反復培育,使自己的思維不斷延續下去,就和黃蕉白樹她們的‘復活’同理。我們和這位曾曾曾孫女生活了一段時間,我把第三顆切割邏輯核給了她,於是她不再只是一只34代體,不再只是紫螺身體的一部分,而真正成為了我們的同伴。我和紫螺小千繼續以‘超長多腳蟲’的形式在陸地生活,她以一只巨型棱菊石的形式在海洋生活。但她太沒有節制了,太過於享受作為菊石的本能欲望,無節制地捕獵,無節制地產卵,產下的小菊石也無節制地捕獵產卵,哪怕不為了切割邏輯核也會有黏菌網生成出來,真正的毫無意義,以至於從三疊紀到侏羅紀這幾千萬年地球生物持續減少,但菊石卻瘋狂飆升——80%都是她的卵生後裔,天然菊石被擠壓得幾乎滅絕。她們當時的智商已經很高了,甚至開始產生社會,養殖海藻作為蔬菜,養殖恐龍作為牲畜,人類都說恐龍是那個時代的地球霸主,大錯特錯,菊石才是。它們甚至在大西洋底部建立了城市。”
“亞特蘭蒂斯文明!?由一群菊石創立!?”
“可惜一切都不湊巧,它們還沒來得及產生人類這樣的文明,還沒來得及進一步進化大腦,一發隕石砸在她們最聚集的海域,把城市雛形砸成一團稀巴爛,砸出一個墨西哥灣,隨後的氣候改變殺死了它們苦心養殖的恐龍,也殺死了大部分天然菊石。她的卵生後裔們雖然有著相對強韌的身體,但沒有天然菊石作為寄主就無法繼續產卵繁育,整個種群迅速縮小,最終死得只剩她一個,菊石這個物種在距今6500萬年的時候徹底滅絕。她自殺了,毀掉了作為菊石的身體,而我給她的邏輯核則落入火山,以一小股流動的熔岩為載體繼續存在。她從來沒離開過我們,只不過並非以生物的形式。”
“好吧,就當我理解了吧。第四顆呢?”
“我們以唇足綱的形式生活了幾億年,蜈蚣、馬陸之類的,逐漸發現自己和卵生女兒們的生活變得艱難,這個時代簡直是大型陸地節肢動物的災難,曾經我們靠數不清的腳和毒液捕食獵物,現在我們自己就是獵物本身——我們雖然有著強韌的身體,但同類的天然蜈蚣們經常被殘忍吞噬,我甚至經常難以找到同類,於是在隕石撞擊地球之後又過了幾千萬年後,我們終於決定換一種存在形式,化身為我們的天敵,畢竟這是哺乳動物和鳥類的時代。這一次我們盯上了靈長目,經過一系列輾轉騰挪之後我們和猿類生物的大腦共生在了一起,我和紫螺變動了,小千沒有,小千舍不得她的甲殼。”
黃環說她曾經是菊石、蜈蚣的時候,我都沒有太過於意外,但當她說自己還曾經是猴子,我卻怎麼也想象不出來。
“你們也是預料到靈長目日後會出現地球上獨一無二的優勢物種吧?”
“不是,雖然那時的猿類確實大腦復雜度已經高於其他生物,但我們沒考慮過以後的事,甚至可以說因果都是反的,而這恰好就涉及到你問的第四顆邏輯核了。我把第四顆切割邏輯核給了一個和我們相處畢生的同類,使她成為了我們的一員。但她很快就變得不友好了,逐漸感受不到快樂,這讓我和紫螺感到不理解。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共生在其他生物的神經中樞里?”
“你說了,要從各種生物的視角去體驗這個世界。”
“對,尤其是要感受它們的快樂,享受它們欲望被滿足時的快感,我們沉溺於進食和交配,偶爾產生些本能的恐懼,但總體來說主要還是非常爽快的。然而哺乳動物的大腦越來越發達,逐漸開始產生情緒,憤怒和悲傷這種極端負面的復雜情緒誕生出來,使我們後悔成為靈長目。她卻不一樣,她連自己都負面情緒一起享受,不僅享受而且深入鑽研——不是用她的猿猴大腦鑽研而是用我給她的邏輯核,就這樣過了幾十萬年,她做出一個決定。”
“什麼決定?”
“她認為地球生物作為一種邏輯秩序來說成長得太慢了,尤其是這個名為‘腦’的神經中樞,幾十億年才發展到那種水平,她決定幫助地球生物加快邏輯秩序的成長進程。”
“我沒聽懂,怎麼加快?”
“她決定——親自為地球生物設計一種復雜程度極高的腦子。”
我思考了兩秒鍾才意識到這一行為的嚴重性:
“你們這群外星人!?要給地球生物塑造腦子!?”
“我不是外星人……不過也確實可以這麼理解了。我反對她的行為,但她執意要這麼做,她說反正地球生物的腦子也終會進化到更復雜的水平,不如由她來加快這個進度,當然也不是無端重塑,她也是在符合進化路徑的基礎上進行設計。而我和紫螺認為不該干涉這顆星球的秩序建設,否則的話這顆星球終將成為我自己秩序的一部分。”
“你之前已經干涉得不少了,你不是說很多物種最後絕大部分都是你的卵生後裔,又突然為了繁殖後代而把大量生物都殺死!”
“我早就在反思了,就是因為有這些反思才有了我對她的反對態度。何況我們之前都是無意識的干涉,多半是毀滅式的,而她則是直接要進行輔助進化,要進行——拔苗助長!”
“嗯,可以理解,你們作為外來物體任意殺死我們地球生物也就算了,但還要把地球生物塑造成你們所想的樣子就過分了。你那個妹妹她有什麼操作?”
“她從自身進行操作,充分動用邏輯核的干涉能力,釋放出使基因變異的粒子,但都是定向性的,原理就和如今金絲雀城的DNA精雕技術如出一轍,使自身的猿猴身體發生了迅速的定向進化,不經過自然選擇,而直接在短短幾年時間產生畸變,畸變成她構想的樣子。產生畸變的器官也包括大腦——邏輯復雜度直接翻了5倍!除了大腦之外,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脫掉了大部分毛發,解放了前肢,面部肌肉也變得靈活。她很滿意於全新的身體,但她畢竟是黏菌共生體,於是她又用同樣的方式去輻射天然猿類,使一批猿類畸變成她想要的樣子,有公有母,可以繁衍。”
“太可恨了!畸變成什麼樣!?”
黃環指指我,我回頭看,後面沒東西。
“你指什麼呢?”
“我指你自己。”
“你在說什麼?”
“如今的人類,所謂的‘現代人’,就是她塑造的作品。”
我簡直轟然爆笑了:“之前那些故事聽你扯淡也就罷了,人類進化史可是有明確的化石證據,有過渡時期的類人猿階段,一步步直立,前肢變得適合於使用工具,哪可能是你妹朝夕之間輻射出來的?”
黃環說:“所有這些類人猿的化石,各種各樣,各種進化分支,沒有一個是現代人的祖先。現代人是我的第四顆切割邏輯核定向輻射出來的基因突變體,在漫長的一千萬年時間里只有微小的改變,即使依然符合優勝劣汰的規則,也多半是種群內部的淘汰,而非有其他天敵。至於其他那些類人猿化石,那才是真正符合優勝劣汰的進化,猿類的其他分支被這支突起的異軍擠壓得無法生存,逐漸進化出較高的智商、較為接近現代人的四肢,它們的進化不是因為要抗衡人類,而是因為和人類長得越像就越可能被認作同類而免遭殺害。但可惜這些進化都沒什麼用,所有其他類人分支最終都走向了滅絕,不是因為被殺死,而是因為和人類長得太像,為了自保而融入到人類社會中,但是數量又很少,密度瞬間被衝淡了,遇不到自己真正的同類,只能和人類交配,和人類交配又不能產生後代,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居然還真能自圓其說!?那麼還有個問題,既然你說一千萬年前人類就已經定型了,為什麼文明史只有不到一萬年?”
“在我看來很正常,反而是考古學家把文明的誕生想象得太簡單了,舊石器時代的開始時間和延續時長都比現在推測的久遠得多,文明是一種高度復雜的邏輯體現,不是說你有了智商就能立刻產生出文明。順便一說,當下的文明程度也依然很原始,只能說剛剛開始加速,還遠沒有到達人類智商的上限。”
“所以那個創造了人類的你妹妹,你最終認可她了?連你和紫螺也換上了她塑造出來的人類身體,看起來皆大歡喜?”
黃環卻搖搖頭:“她想要的不止是高智商的人類,她想要的是高復雜度的地球生物圈,高智商物種光有人類還遠不夠,她馬上就著手於其他生物的高智商設計,比如頭足綱的章魚,還有哺乳綱的海洋生物比如海豚,還有一些鳥類。她認為當這些高智商生物產生摩擦互動時,地球生物圈的秩序就會變得復雜起來。我意識到她太極端了,於是和她發生了戰爭,不是你想象的人猿大戰,我們的戰爭發生在一團巨大的黏菌網里。以她為邏輯核的黏菌網綿延80多公里,在她失敗的一瞬間徹底破裂,她理所當然地失敗了,但從來沒有被我折服,巨大的黏菌網化成體無定形的黏液,但卻並未完全失去邏輯,她以這灘黏液為載體繼續存在,滲入土壤,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持續增多,誘惑著我和紫螺,使我們變得脆弱,沒有一刻不在提醒我們她的存在。”
“什麼黏液?在哪?”
“就是甜霜。”
“啊!!!?甜霜不是什麼菌類子實體酶解的產物嗎?而且還能按配方進行人造,甚至瑟米西沃安還能對其功效加以修改,怎麼會是那麼復雜的東西?”
“我告訴你所謂的人造方法吧:她們通過分析化驗得到了甜霜的所謂‘配方’,但按配方制備出來的液體沒有效力,必須加入一滴已有的甜霜,然後全部制備液就成為了甜霜。因此她們分析甜霜是有活性的,里面有什麼她們看不見的微生物,制備液只是培養基,加入現有甜霜才能使‘微生物’繁殖起來,整個過程就好像培養酵母菌一樣。唯獨不一樣的是,她們無論用什麼樣的顯微鏡都沒發現所謂的‘微生物’在哪里。她們當然發現不了,我們的邏輯涉及人類尚未發現的微觀粒子。而至於功效上的改變,縮短作用時長之類的,那些都只不過是易於實現的外圍定制,無需弄清其本質機制也能實現,就好比有些蒸汽朋克電影里科技退化後的人類用遠古核心熔爐創造出巨大的城市卻根本不知道它的工作原理。”
“我明白了……很多東西突然徹底明白了……我去找艾沃森或者那群教徒核實一下你說的話……”
“她的計劃到此為止,沒有再塑造出高智商的其他動物,人類是她唯一的作品。其實她後期已經開始後悔了,唯獨有一個理論使她無法放棄:如果只有人類一種高智商生物而沒有其他生物抗衡,那麼地球生物圈很快會走向毀滅。這一點我無法反駁,但如果再縱容她塑造別的高智商章魚之類的,那麼地球生物圈就會偏離原有的變化路徑而成為我們邏輯的體現。我制止了她,然後面臨遺留下來的巨大問題,紫螺建議我直接弄死這種強行塑造出來的怪胎,但我卻看到了一絲美好。我如果不把人類這種生物殺死,就要想辦法制衡這種生物。當人類這種生物開始呈指數增多時,我要讓他們進入一個不會走向毀滅之路的邏輯循環。”
“你當然能看到美好,所有這些歸根結底都起源於你。”
“先別懟我了。總之經過一番討論,最終我和紫螺決定換上人類的身體,成為了我們現在的樣子。人類大腦確實與眾不同,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自我意識的本質是一種邊界,一種區分方式,把‘我’這個概念和宇宙中的其他事物區分開來。黃環的邏輯沒有這樣的區分,地球上的低等動物也沒有,我們在蜈蚣和菊石的時代都沒有,甚至其實人類以外的最聰明的動物也只有很模糊的‘我’的概念。”
“所以你們換上人類的身體就失憶了?”
“不是失憶,而是邏輯不兼容,人類大腦的一切邏輯都建立在邊界分明的自我意識的基礎上,這和蜈蚣之類的生物大相徑庭。不過這也在我的預料之內,盡管不兼容,但我的人類身體的行為從來沒有失控於黃環的邏輯。何況我換上人類的身體到現在才60多萬年就已經逐漸搭建起邏輯接口,比最初設想的快多了。”
“所以在搭建起什麼接口之前的漫長的時間里,你是怎麼過來的?”
“沒怎麼過來,咱們又不是沒一起生活過。我,用人類大腦思考的這個我,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要到哪去,享受著這幅軀體,享受著美妙的生活,只當自己是個神奇的原始人少女,有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白皮膚妹妹和一只大蜈蚣,無需男人就能繁殖出女兒,沒有思考過為什麼。我是黃環的造物,是當下的她在地球上的存在形式,而如今隨著邏輯接口的建立,我們的邏輯變得兼容,我就是黃環本身。”
“如何兼容?你要失去自我意識了?”
“也或者是另外一種情況:黃環的邏輯核適應了人類大腦的自我意識。”
“那你們之後到底會怎樣?有兩個人格?”
“怎麼可能有兩個,建立起來的只不過是接口而已,邏輯核只是適應了‘我’這個概念,但依然與人類大腦共用一個自我意識,所以綜上所述,只有一個‘我’存在於這里。”黃環指指自己腦袋。
紫螺說:“同理,我也是。”
小千說:“小千就沒適應。”
此時的小千是綠皮膚的人形狀態,行為舉止比之前更像人類了,不再會時常舍棄人類身體而以蜈蚣的形態鑽出來,但我能看出它確實還沒適應。
黃環說:“我以人類少女的形式存在於這個世界,認識了你,舍不得你的離開,希望你能永遠陪伴在我身邊。王沙漣,我想把我的第五顆切割邏輯核給你。”
我說:“不是不可以,紫螺也是你這樣挽留下來的。但我不理解的是:令你不舍的是菊石形態的紫螺,給她注入切割邏輯核也是為了使她保持永生不死,但最終她拋棄了菊石的形態,和你變成蜈蚣、猴子或者人類。那麼最終‘紫螺’到底是什麼東西?身為菊石的她已經死了,傳承下來的只有邏輯核,那麼最終陪伴在你身邊的,歸根結底只是你自己的一部分。”
她沉默了幾秒鍾,我不知道這個問題對她脆弱的邏輯接口來說是不是個巨大的挑戰。
紫螺說:“沒錯,是的。”
我有些詫異:“真是如此!?”
“沒錯,我和你的理解一樣。身為菊石的我早已經死了,只有一些格式古怪的‘記憶’被邏輯核記錄下來,包括之後我與各種不同生物共生過,都留下些不同形式的難以提取的記憶。但那些生物都死了,她們都只是‘紫螺’暫時的存在形式。姐姐本不需要陪伴,長期接入地球生物的神經中樞才使她產生孤獨感,但沒有任何事物能長久地陪伴在她身邊,除了她自己的一部分。紫螺不是一只菊石,名為紫螺的菊石存活了很長時間但最終還是平靜地死了,未來這副人形身體也會死去,但紫螺不會,紫螺是黃環的一部分,是她的千分之一,當她不再需要陪伴的時候,我就會再次和她融為一體。而你,王沙漣,你也和我一樣,黃環的第五顆切割邏輯核將會被冠以你的名字,但終有一天你會隨我們改變到其他的存在形式。”
黃環說:“也不一定,別嚇唬他,看看小千,三億年了不也還是這樣一幅我行我素的樣子?”
始終躺在牆角傾聽的小安少爺說話了:“我可以和你們在一起嗎?”
黃環說:“我和你不熟,不會為你准備一顆邏輯核,但如果你能形成自己的秩序,幾近永恒且有高程度的韌性,那麼你也可以試著融入我們,我不會刻意排斥你。”
然後黃環對我說:“所以如何?接受我的邀請嗎?”
她們兩人看向我,我卻感受不到半點喜悅,問出了我最想問的一句話:
“黃蕉的女兒……同時也是我的女兒……小藍魚……她還能不能回來?”
黃環只是悲傷地看著我,沒有用話語重復那個無法改變的答案。
………………
…………
……
*回到第三人稱視角*
“她回不來了。”黃環對哀嚎的黃蕉說。
當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小藍魚被吸入黏菌網時,黃蕉、白樹和大藍魚已經理解了她們母親是怎樣一種存在,以及黏菌網生成的意義。
“所以我們從來都不是你女兒,只不過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就像你的手腳……或者更像是你腳心上即將脫落的死皮?”
“嗯。”
“而你所做的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把王沙漣變成你們的一員!?”
“是的。”
大藍魚呆滯地問:“……為什麼不早和我們說?如果早說的話……”
“早說的話你們就不會組成黏菌網,你們會避開危險。”
“所以你們的整個計劃就沒打算讓我們活著?”
“嗯,這是為了留住王沙漣而做出的必要的犧牲。”
王沙漣摟著悲痛欲絕的黃蕉:“我不想被你們留住!我根本就不知道現在的你們是什麼東西!我要我女兒藍魚!你們把她還回來!”
“她不是你的女兒,黃蕉也不是,你只不過是她們孵化時候的容器。我和紫螺在意你,不在意她們,她們的生命本就沒有太多意義,服從我的安排去死是她們唯一的選擇。”
王沙漣憤怒地流著眼淚:“你怎麼能這樣說!?你對她們一點情感也沒有過嗎!?你不是沒有過!你有!哪怕不愛也有恨!哀傷被帶走的白樹、恨給你添麻煩的黃蕉,還有許許多多的你的女兒!她們把你當做母親,你就這樣對她們!!!?”
大藍魚沉默了,但似乎有某種即將噴薄而發的怒火在積蓄:
“……紅兔說得對,你從來沒愛過我們,我們對你的一切仰慕和服從都被你殘忍地踐踏,而我建立的海藻新村也成為了你殺害女兒們的幫凶,是我害死了我的姐妹們,早在黏菌網生成的時候我就應該努力弄清楚這是什麼東西,我以為你的出現是對我的認可,我那時多麼愚蠢,居然信任和仰慕你,居然沒有聽從紅兔的勸誡……”
黃環說:“對不起。”
紫螺說:“好在你們三個還在啊,可能是因為你們三個‘復活’了好幾次所以副腦反而對大腦產生了排斥,導致脫離黏菌網的時候徹底分離。你們失去副腦但是依然可以用人類的身體生活到壽終正寢,這不是很美好的結局嗎?唯一有一點遺憾就是黃蕉的女兒沒被救下來。”
大藍魚徹底爆發了:“你說唯一!?你說有一點遺憾!!!?她是黃蕉唯一的精神支柱!是她和王沙漣最寶貴的女兒!沒有了她的話黃蕉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她再也不會有幸福和快樂了!”
黃蕉哭著說:“別說了,已經夠了,你經常說我不是真正的黃蕉,我也承認這一點,我只有慵懶和懦弱,不能像曾經的黃蕉一樣保護自己的姐妹,黃環和紫螺是為了留住王沙漣才做這些事,也許這樣也挺好……”
“好什麼!?你到現在還在為她們說話!?我受不了了……我不能接受!!!我要把小藍魚帶出來!她一定就在黏菌網里的某個地方!她在哪兒!?剛才是哪只觸手把她吃了?我必須把她救下來,否則的話不就等於是我害了她嗎!!!!”
白樹驚叫:“別去!沒聽紫螺說的嗎!咱們現在已經沒有副腦了!沒有韌性和力量!作為沙拉蟲的咱們已經隨黏菌網一起死了,作為人類的咱們有幸及時脫離出來還活著!現在的你能做什麼?你什麼也做不到!!沒有人責怪你組建海藻新村,小藍魚的死純粹是因為我們的母親……”
黃環和紫螺已經完全對女兒們的哭喊失去了興趣,她們已經開始走向王沙漣了:
“離遠點,這地方不安全,別不小心掉下來什麼東西連你也一起砸死。”
王沙漣還要說話,但一團落下的黏菌碎屑正好砸中他肩膀,把他肩胛骨砸得粉碎,慘叫著倒在地上。紫螺抓起黏菌碎屑扔回到黏菌網里,心疼地把王沙漣拖到屋檐下面。
黃蕉和白樹依然在喊著:“別去了!藍魚!別去!!!”
但藍魚已經付諸實踐,用沒有力量和韌性的普通身體開始攀爬,順著黏菌塔的外壁向上,手腳和黏菌塔接觸的地方開始冒煙。她的狀態已經幾近癲狂了,以她們此時的身體無法按自己的意義再次融入黏菌網,她只能這樣毫無意義地爬上去,爬上去後又該如何找到小藍魚她完全沒想過。
緊接著,她也不用再想任何東西了,突然一只正在變得焦糊的大觸手伸過來,發現了這塊不值一提的肉,一口咬掉了她的腦袋!而她的身體再也扒不住外壁,就這樣原路墜落下來,掉到黏菌塔的根部,掉在一塊往外泛出熔岩的小坑里,燃起一大股火苗,就這樣被燒化了。
黃蕉和白樹已經完全愣住了,白樹再也不廢一句話,也不再管任何人,發瘋似地轉身拔腿就跑!
“……我不想死……我可不陪你們了……你們這群非蠢既壞的怪物們……我真高興不再是你們同類了……我沒了自己的副腦還能用別的方式讓艾沃森幫我永生……我離開北極真是吃飽了撐的!”
沒有人在意她的離去,甚至也沒人在意她嘟囔什麼。
黃蕉已經沒有半點思緒了,連眼淚也被炙熱的熔岩烤得干涸,仰頭看著逐漸灼燒的黏菌塔,黏菌塔上已經沒有一條柔軟的觸手,整個數百米高的傘形巨物就好像一個持續存在而不消失的蘑菇雲,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永恒地爆炸,僅剩的幾條大觸手在高溫中痛苦地扭曲,很快也徹底發出熾熱的火光。黃蕉看著這一切,逐漸喪失了她的全部心智。
“黃……蕉……”
渾身是血躺在屋檐下的王沙漣向黃蕉伸出手,努力發出聲音,但黃蕉聽不見他的呼喚,一步步地向火光最熾熱處緩緩移動。
黃環說:“黃蕉終於死了,她不是秩序的一部分,而是一團起因不明的混亂,是反秩序的存在,是我所創造的秩序中的一個bug。可惜我還沒來得及深入分析她這種bug出現的原因,作用的機制,以及對其他邏輯環節的影響之類的,如果能深入分析的話也許能避免她這樣的現象再次發生。”
王沙漣痛苦地說:“……你們……不要……她是我的……唔唔唔!!!”
在王沙漣的痛苦的注視下,黃蕉用眼神和他告別,然後縱身一躍,墜入高溫熔化的黏菌網中。
“唔唔唔唔唔!!!!!!!!!”
………………
黃環說:“已經差不多可以了,紫螺,跟我來。”
黃環和紫螺也靠近熾熱的黏菌網,小千也趴在頂上,黃環和紫螺伸出手觸碰外壁,她們沒有跟隨外壁一起燃燒,反而她們觸碰到部位開始冷卻變暗,黏菌網反而開始降溫了。這是一個漫長而靜止的過程,所有這些事物不再有一絲機械運動,但亮度和熱度在迅速衰減,或者說是在向中央的某一個點集中。最外層的黏菌塔徹底冷卻了,原本靈活的粉色觸手已經紛紛徹底死亡,變成珊瑚礁一樣的灰白色,堅硬挺直地維持著構造。隨著溫度的進一步減少,黏菌塔真的很像一株巨大的珊瑚礁了,從上到下都是疏松而鏤空的質地,輕而易舉就能從上面刮下粉末。
所有剛剛由熔岩發出的火光都聚集在了黏菌塔最頂端的一個點,其他部位都冷卻成不可能再有生命的珊瑚礁狀物體,黃環松開手,親自爬上去,紫螺高興地讓她慢點,小千早已在發光的小點附近盤旋了。黃環鑿開附近的幾根石化的觸手,把小光點取下來,直接跳回到地面,走到王沙漣面前,彎腰展示給他,王沙漣在劇痛中搖著頭。
“……拿……走!!!”
“這是我給你的禮物,是我們產生的孢子,這是一顆邏輯核。”
在王沙漣看來,這就像是一顆黏菌體的副腦,有蠶豆般大,灰白色的,還稍微冒著煙,似乎還很燙。
紫螺說:“這個東西會永遠和你在一起,不會再分開,使你和我們一樣,實現某種相對意義上的永恒。”
小千也爬下來了,慶祝王沙漣即將獲得他的新生。
“……我……不要……所有人都死了……因為這個……”
黃環嘆口氣:“看來你還沒轉變過來思路,我先帶你到安靜點的地方吧。”
黃環和紫螺架著王沙漣沒受傷的一側肩膀,把他扛到小千的背上,准備離開珍珠小學,離開洋鹽市,離開這個本就沒有任何意義的海藻新村。曾經構成海藻新村的女孩們,她們的所謂“女兒”,威脅著全世界人類的怪物們,單獨一個就有毀滅整個城市的潛力,此時此刻再也沒有半點思維,沒有半點活動,化為蒼白的枝杈狀石灰,然後,因底部不堪重負而轟然倒塌!
“快把王沙漣帶走,別被灰嗆了鼻子。”
“你們……怎麼能……咳咳……咳咳咳!!!”
“哎呀別說話了,又不是全都死了,金絲雀城還有北極不是還多著呢嗎,其他地方零零散散的也都不少。”
“咳咳咳咳……”
然而黃環卻停下了,面容稍變得不對。
“怎麼了姐姐?忘拿什麼東西了嗎?”
“什麼也沒忘,但確實有些東西。”
小千也停下來,她們回頭看著如山一般的石灰廢墟,這里本不應該再有任何生命,但當黏菌塔的冠狀頂端也最終碎裂下來後,灰山頂部出現了一個小洞。一只手伸了出來,緊接著是胳膊,最後一個赤裸的女孩爬了出來,有著棕色的皮膚和湛藍的眼睛。
紫螺驚呼:“黃蕉怎麼還沒死!!!?”
王沙漣欣喜地捶著小千的甲殼。
黃環說:“你回來了?”
黃蕉說:“我從來也沒離開過。”
黃環說:“現在的你是最初的那個你,是藍魚和紅兔崇敬的那個真的黃蕉,你和剛剛的你完全不一樣了!”
王沙漣一愣,意識到她說的是真的!這是他所懷念的真正的黃蕉!凌厲的眼神使人脊椎發冷!
黃蕉說:“我就是我,沒有什麼真的還是假的黃蕉——這可是你說的。而我也確實一直在,從來沒有離開過。”
小千下意識退兩步。
黃環問:“你的訴求是什麼?”
黃蕉說:“如果我成為如你一樣的高度復雜的邏輯,能否再一次找回我的女兒?她也許在其他維度,或者變成了其他的什麼粒子?”
黃環說:“你的理解太淺顯了,不要濫用你不懂的概念,這是截然不相干的幾碼事。”
“我不信!她一定還在什麼地方存在著!只是我不能理解罷了!”
“她不在了,我深知這一點。”
“你也不是全知全能的!這世界上你所不能理解的事還有很多!比如金絲聲稱看到了死去多年的同學在雲上行走,比如我在不可能存活的環境下居然依然還活著,你不知道的事越多就越沒有資格妄下任何定論,而你內心深處其實有這樣的自知之明。”
黃環沉默兩秒,只回了一句:“嗯。”
黃蕉沒有期待她的回答,只是轉身就走。
紫螺高聲問:“你上哪去!?”
“去找我女兒。”
“找不到怎麼辦?”
“找不到繼續找!”
“找到了怎麼辦?”
“回到王沙漣身邊,回歸我們的家庭生活。”
“你找不到王沙漣的,我們要把帶到你所不能到達的地方去!”
“你們盡管帶他走,終有一天我會再次出現在你們面前。”
“但你的時間是有限的,我們卻……”
紫螺還要說,黃環用手勢使她停止。黃蕉和王沙漣對視著,王沙漣看到了久違的目光——堅定、執著、勇敢、帶著哀傷和憤怒、瘋狂、極端、不擇手段、充斥著對目標的極度渴求。
“媽媽!”
“嗯?”
“你擁有的東西,我也要一樣不差地擁有!”
“你只是我千億分之一精度的劣質復制品,你知道這樣的目標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不僅要擁有你所擁有的東西,我還要我的女兒!”
“隨便你想要什麼吧,隨便你想怎麼做,只要你影響不不到我,我懶於對你的行為進行干涉。”
“謝謝,這已經是你對我說的最親切的話了。”
王沙漣向黃蕉伸手:“黃……蕉……!”
黃蕉只是衝他笑笑,就像第一次和他相見時似的,然後黃蕉突然走了,不是轉身離去而是憑空消失了,她的身體僅存在了幾分鍾就再次化為一攤粉末,被風吹到遼闊的海洋上空。
“黃蕉……現在……是什麼……?人類……還是沙拉蟲……還是別的什麼……”
黃環說:“我不知道。”
………………
…………
……
金絲和伶鼬嚇得夠嗆,看到東面烏雲驟起,以為台風又來了,又看到火光衝天,空氣里彌漫著硫磺的氣味,以為是火山爆發,與此同時城防士兵們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神智失常,忍不住地要到洋鹽市去,多虧了大部分神智尚未失常的把她們攔住,白兜和扁鍬也幫了不少忙,前段時間從海藻新村回來的長蝽和棉蚜也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自己的心智,到最後只有不多的十幾個女孩沒攔住,飛到洋鹽市去再也沒回來。
金絲不知道那邊是怎麼了,又看到邪教頭子在哭,問她哭什麼,卡琳娜說預感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朋友紅兔了,於此同時長蝽也說仿佛聽到有什麼東西在呼喚自己,而且在強行奪取她對自己的身體的控制權。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海藻新村要炸了嗎?”
小卡琳娜說:“是不是因為今天紅發米婭號在用甜霜彈轟炸海藻新村?”
伶鼬問:“轟炸之後會變成這樣?”
小卡琳娜說:“誰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我們還怕這樣的舉動會激怒那些黏菌體。”
金絲說:“看起來確實挺憤怒的,我都聞見火藥味了。”
總之她們努力扣住企圖到海藻新村去的城防士兵,直到女孩們的神智逐漸恢復正常,硫磺味逐漸消散,古怪的紅光也逐漸消失,無人機拍到海藻新村的黏菌塔由粉色肉質變為一株火樹,最終火焰燃盡化為蒼白的石灰。金絲終於松了口氣,看來這里的事情終於結束了,結束的不止是今天奇怪的火光,而是所有這一年多在洋鹽市發生的故事。
老卡說:“終於結束了,這樣一來海藻新村的威脅也算是消失了,這里有太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接下來恐怕達倫·阿什利想要結束金絲雀城的歷史。”
金絲說:“是啊,誰能想到達倫·阿什利最後贏了個通吃,非要說還有什麼贏家的話,就是你們邪教了。”
這時有城防士兵說抓到一個入境者,是個很眼熟的人,要給金絲帶過來,金絲說帶過來吧。
“嗯?你不是白杏嗎?”
長蝽和棉蚜也一愣:“媽,你怎麼來了?”
“我要見艾沃森……誰能幫我聯絡艾沃森……”
白杏看起來一點也不白,渾身焦糊,還帶著好幾處燙傷,這些燙傷沒有愈合的趨勢,燙得血都流出來了。
小卡說:“她應該是中了甜霜,還在軟化狀態……”
但很快所有人都發現不對勁,她沒有戒斷反應,長蝽過去聞了聞她的氣味,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沒有我們同類的氣味,更像是個人類。”
“喔!?”眾人驚呼。
“我的副腦沒有了,我現在非常脆弱,誰能幫我治一下傷,幫我聯絡艾沃森……”
伶鼬說:“你異想天開什麼呢?他都離開多久了?如果他這麼好聯系上,我怎麼不每天晚上給他打個電話?當年你恨他拿你做試驗,如今你遇到危險第一反應就是讓他救你的命?”
“對!我需要他給我植入新的大腦擴容器!你們總有人能想辦法找著他吧?或者把我送北極去!讓我回到白瞑身邊去!”
金絲說:“怎麼送你?難道我還有一艘平衡號2號艦不成?”
她已經完全站不起來了,看起來身心都受了不小的創傷,看到長蝽和棉蚜才露出少許微笑,嘟囔著說“幸虧你們回來了”之類的。
“金絲校長,救救她吧。”長蝽說。
“嗯,但她必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光是幾枚甜霜彈的話怎麼也不可能把整個海藻新村一把火燒干淨。”
“我告訴你們!你們幫我聯絡白瞑或者艾沃森,我就都告訴你們!”
卡琳娜問:“紅兔是不是也回不來了?”
“很多人都回不來了,整個海藻新村只是黃環和紫螺的自私的計劃,我們都是犧牲品……”
………………
盡管黏菌塔被“引燃”的一幕留下了很多航拍圖衛星圖,但最終其存在意義和“孢子”生成的原理成為了高度機密,僅金絲雀城和北極物種研究院的高層設計者和科研人員知道,除此之外就是神經學家艾沃森·傑德爾。艾沃森對這一切不止是震驚而更多的是不安,畢竟他鑽研這麼多年也從來沒真弄清楚副腦的工作原理,他是第一個將黏菌體副腦推向應用階段的人,而且是在完全沒弄清其工作原理的情況下,也是世界上第一個通過副腦完成思維繼承術的人類——既是實施者也是接受者。當他聽到白樹描述黃環的真實本質的時候,他對自己和全人類的未來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不過不安也不能當飯吃,他罕見地到極光城去呆了多半年時間,不舍晝夜地進行科研討論,研究這一年多來采集到的黏菌殘片和其他各種樣本,研究黏菌網的航拍圖,把失去副腦的白樹又解剖開來里里外外地反復研究,也和金絲雀城的科研團隊進行視頻討論。經過八個月的研究,他才勉強弄明白了黏菌網中的組織器官呈游離態、以及脫離黏菌網時再次有序排列與於獨立腹腔中的機制。而至於白樹所口述的黃環的起源,到地球4.4億年以來對地球生物的影響之類的,艾沃森感覺自己簡直需要再過4.4億年才能研究明白,好在各方科研機構都具有極高的積極性,作為團隊主力的黏菌少女們都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
“所以我們的副腦都是幾千億分之一精度的黃環的復制品?”
“是的,但也相當復雜並且具有強大的功能,比如輔助進行肉體的快速再生、優化新陳代謝以使機體能源效率最大化、以及大腦思維的無損記錄和播放。”
“聽說很多都是得益於人類未知粒子的有序運動?”
“是的,但也不能把所有未解之謎都歸結於人類未知粒子,否則的話用不了多久就會誕生出一個名叫‘未知粒子教’的新興宗教了。”
………………
又過了幾個月,達倫·阿什利才在白瞑的描述下知道海藻新村具體發生了什麼。阿什利出乎意料地沒有太激烈的反應,同樣身為思維繼承術的接受者卻沒有像艾沃森一樣產生對自己的不安,他反而很高興,高興於海藻新村的消亡。懷著這樣輕松而略帶高興的心情,他再一次來到了金絲雀城。
“台風椰蓉是不是您搞的鬼!?”伶鼬質問他。
“我不明白你的疑問,人類迄今還遠沒有生成台風或控制台風走向的技術。如果你說這個命名,倒是確實和我有些關系。”
“我在雲層上面看到真的椰蓉,也不是您計劃內的?”金絲問。
“太可怕了,你在說什麼東西?”
“就是說……雲層上面好像有一層地板……”
“算了別說了。”伶鼬說。
老阿什利從兜里掏出扁平金屬酒壺喝了兩口,用手帕擦掉嘴角的紅色液體,年輕而瘦弱的臉龐看起來有些病態,他看起來一點都沒享受這副年輕的軀體,只希望自己趕緊再變成一個老頭子。
“去年我來過這里,我曾請求金絲雀城協助我解決海藻新村,可惜被你們拒絕了。”
“對啊,你所謂的協助方式就是讓金絲雀城解體。”
“如今海藻新村已經被解決了,盡管和我想的不一樣,但還是被解決了,我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但洋鹽市依然一片混亂,何淵陷以放任不管的風格進行執掌,信魚和他的戰爭還在繼續,整個城市充滿了有毒物質、不明生物、非法武器和屍體,其中一些帶有放射性的屍體變得難以腐爛,沒有任何國家願意接管這座城市,洋鹽市徹底毀了。”
“忘了洋鹽市吧,我想重新回到讓金絲雀城解體的話題。”
“您得保護我們的安全。”伶鼬說。
“我可以保護你們的安全,但首先你得相信我能保護你們的安全。我不會讓你和你兒子曝屍荒野。”
“我和金絲要安全轉移到極光城去。”
“不行,這份協議不包括金絲校長。”
“什麼意思?”
達倫·阿什利和金絲對視著。
“你們錯過了第一次談判機會,我不可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這一次,各個國家的首腦們,包括白瞑醫生,希望金絲校長不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伶鼬拍桌子:“滾出去!!!”
金絲卻說:“沒事,您繼續說。”
“白瞑醫生設計了一種冷凍方案,可以使你以半沉睡狀態被封存,需要的話可以隨時解封。”
“為什麼是半沉睡?”
“因為他認為完全沉睡的話對你來說太輕松了,你必須在漫長的時間里體會孤獨和無助。”
“這是對我的懲罰?”
“是的,這是一種折中方案。很多人希望你直接死,另一些希望你24小時接受神經折磨,但所有這些都被白醫生駁回了,他認為你罪不至此。”
“那我真該謝謝他。”
“在我看來確實應該。”
“但我依然暫時不想被冷凍,冷凍會降低我的肉質。”
“我也只是來預告一下。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金絲雀城會持續地受到來自各方制裁,你們的日子會逐漸變得不好過,到最後被迫接受我的提議而和平解體。”
伶鼬轟他走:“你滾!我們日子再不好過也不會把金絲犧牲出去!你趕緊滾!今天沒有你的飯!”
………………
白瞑正在忙碌於引進各種科研所需的高端設備,艾沃森需要這些設備來研究黏菌體的副腦工作原理,但當艾沃森說需要一台粒子對撞機的時候,白瞑還是不禁面露難色。
“你去租用世界上已有的吧。”
“已有的那些性能不佳。”
“我沒有錢給你造對撞機,何況也沒有這麼大的一片土地。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對撞機能把我的整個島都圈起來還綽綽有余,你還想要多大的?”
“那麼我需要你幫我引進頂尖物理學家,我要組建一支高能物理學團隊。”
“我知道你很震驚,我也很震驚,但是我依然要勸你別這麼激進,黃環到底是什麼東西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世界的走向。”
“你能想象嗎?我以為34代體的核物理代謝已經是超越生物學范疇的奇觀了,但黃環的復雜度遠超她們!我必須弄清楚怎麼回事,我知道的太少了……”
“冷靜!冷靜!你有漫長的時間去弄明白這些是怎麼回事!我現在更擔心的是你,你是對這個世界舉足輕重的存在,如果你變得不穩定,世界的未來就會變得不穩定!”
“你說得對……你說得對……我太激進了……”
“知道就好。”
“所以我到底能不能擁有自己的粒子對撞機?”
………………
當艾沃森還在索要粒子對撞機的時候,一家專門研制航天器的大型私企莫名收到了大額訂單,客戶完全匿名,也沒有具體要求,只是希望他們“加快科研進度”,這更像是一筆捐贈,但神秘的客戶說後續還會有更多錢。
“為什麼不向我們提出具體要求?”
“因為你們目前的科技水平還不足以讓我提出具體要求。”
“我們的科技水平已經是世界頂尖的了。”
“遠遠不夠,盡快提升你們自己!”
“當我們提升到符合要求的水平後,你們需要的是什麼?”
“一艘宇宙飛船,可以飛得無限遠的那種。”
“你們要到哪里去?”
“7000光年以外。”
“你們是科技盲嗎?知道這是什麼概念?我們的科技再過五十年年能把人送到火星就算進展飛快。”
“我知道,五十年當然不夠,五百年也不一定夠,甚至說不定需要五千年、五萬年。反正我們有耐心等,但是你們要加快。”
“我們?”
“對,你們,世世代代、子子孫孫的你們。”
“你們到底要干什麼!?”
“為一場漫長的返鄉之旅做最初步的准備。”
“7000光年外有什麼?”
“一團星雲,黯淡無光,正等待著孕育一顆新的恒星,這顆恒星將會擁有巨大的亮黃色吸積盤,目前這里從未被人類發現,也至今未被命名,如果非要給它起個名字的話,我稱之為海藻星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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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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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完
2021.07.15
第十章《金絲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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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Z某創作時間被迫壓縮,本章將以非常簡短的綱要形式呈現,作為《肉食戰爭》乃至整個劇情系列的最後一章而不能展開寫作,實在是深感抱歉。希望日後能夠有機會以其他形式豐富本章內容。再次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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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鹽市:
洋鹽市本是一座不起眼的90萬人濱海小城,在2020金絲雀城-UNGMC“洋鹽條約”的推動下成為21世紀全球首個合法的人口貿易中心,由協會三家分權而治,最終權力皆歸李博士集團公司的李裂。這座巨城巔峰時期人口2900萬,2035年產值超越洛杉磯僅次於紐約位居世界第三,追求享樂和名利者對此趨之若鶩,這里是金絲雀城價值的體現。
但從義援會起義後瞬間一落千丈,義援會幕後的黏菌生物Doris在此建立海藻新村,然而本源體黃環和紫螺也只是把海藻新村當做使王沙漣永生不死的犧牲品,成功之後揚長而去。2043年的洋鹽市只剩700萬人口,大部分生活在建築物破損不嚴重的北區沿河地帶,人均產值僅相當於非洲國家肯尼亞,但無法計入產值的非法貿易依然繁榮而猖獗。此時的洋鹽市已經是一盤有毒的殘羹剩飯,曾經的繁華不再,只剩一群食腐動物趨之若鶩,在他徹底消失之前享用最後的美餐。
被一系列恐怖、死亡、自然災難和未解之謎所折磨的洋鹽市已然成為一片廢土,市民不再妄想能有恢復繁榮的一天,有能力的及時逃走,當初傾家蕩產移居這里的則依然不舍得離開,又有些其他更落後地區的人謀求生計來到這座無需簽證的城市,外加逃犯和避債者,也有些重症患者企圖通過洋鹽市偷渡至金絲雀城接受醫療,總之人口逐漸趨於穩定,在海藻新村黏菌網死亡後三年保持在700萬人。曾經義援會的兩大分支頭目何淵陷和信魚在這里進行地盤割據,又有些其他的小幫派勢力逐漸滋生,明爭暗斗依然不斷。沒有一個國家願意涉足這里,在UNGMC達倫·阿什利的建議下繼續觀望,他建議在金絲雀城被解決前不要妄動洋鹽市,各國首腦聽取了他的意見。
信魚的部下盧侖和番杏夫妻兩人生活在這里,有了自己的子女。作為最早的洋鹽市民,他們依然深愛著這片土地,和一切將其破壞的勢力做著不懈的斗爭,深信美好的未來終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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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GMC:
維和部隊“聯合國駐金絲雀城綜合事務團”,從沒能真的進駐過金絲雀城,但早在金絲雀城沒有建立的時候就關注著他們的動向。2017年金絲雀城建立時,UNGMC集合各國進行圍困,擁有航空母艦和核威懾部隊,但隨著一系列談判轉為綏靖政策,簽署洋鹽條約,對待人口貿易由堵轉疏,引導金絲雀城成為聯合國成員,同意保護洋鹽市的人口貿易。UNGMC的策略違背UN理念,與非法組織/非法人員長期合作,而組織內部也逐漸成為達倫·阿什利一個人的舞台,終於在2036年初被除籍出維和部隊。接受思維繼承術的達倫·阿什利繼續游走於各方,陰差陽錯地解決了洋鹽市海藻新村的威脅,聲譽大漲,開始計劃徹底解決金絲雀城。
達倫·阿什利的策略很簡單,循序漸進地通過施壓和制裁,使金絲雀城的各項事務無法順利進行,科研受阻,物資匱乏,信息阻塞,最終自然解散。
金絲雀城解散後,UNGMC主要負責世界各國與極光城的溝通聯絡,同時涉足一切與黏菌生物有關的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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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米西沃安:
曾經的人口販賣宗教,老卡琳娜(二世神皇)奪權後通過宣傳金絲雀城威脅論獲得大量教徒,各個分教團遍及全世界。2027年出現內亂,整個東歐被卷入戰場,隨後小卡琳娜(三世神皇)及時干涉平定內亂,通過一系列改制之後建立了“瑟米西沃安神皇國”,定都於2033年噴發過的維蘇威破火山錐上。
達倫·阿什利關注瑟米西沃安的發展,將唯一能夠軟化黏菌體的藥物“甜霜”樣本給她們,行政副主教塞布瑞娜·莫瑟兒進行改造並量產,成為針對黏菌生物的武器。
宗教核心成員參加2036-37年洋鹽市博覽會,不慎陷入義援會起義,屢次遇險最終化險為夷。2040年應達倫·阿什利邀約,用甜霜火炮轟炸海藻新村,輔助解決黏菌網的巨大威脅。
在隨後對金絲雀城的施壓計劃中,瑟米西沃安始終發揮巨大的作用,外加小卡琳娜的里外瀚旋,瑟米西沃安教會軍成為2047年進入金絲雀城的第一支軍隊。
瑟米西沃安神皇國長期存在,瑟米西沃安逐漸成為世界第三大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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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城:
成立於2017年,經過前7年發展期,和中間約16年的鼎盛期,終於在幾經磨難後走向衰退。金絲的人口貿易夢想曇花一現,洋鹽市繁榮不再。自2040年海藻新村消失後,金絲雀城和洋鹽市少有值得記載的大事件。金絲雀城的衰退是一個相對平緩的過程,物資供應鏈斷裂、洪災援助缺失、時常來自外部的轟炸,一系列制裁措施使生活變得極其艱難,外加勸降談判不斷,金絲雀城最終於2047年正式解散,從建立到解散歷時30年。金絲安靜地等待外界部隊的進入,等來了闊別已久的妹妹銀狐。
解散後的金絲雀城由瑟米西沃安教會軍接管了一段時間,得到了良好的保護,市民得到安置,除少數高層管理受到羈押和減刑審判外,多數進入極光城繼續生活。金絲雀城科技由幾個主要國家的科研機構繼承,因其遠超各國現有生物技術,所帶來的倫理難題將會成為世界各國難以解決的巨大挑戰,也因多方掣肘,各國生物科技水平很快又被極光城和吸血蝠號科研船甩開差距。
伶鼬及其獨子艾丹轉移至極光城生活,但金絲則以半昏迷的狀態被長期冷凍於一個巨大的冰塊里,放置於極光城的最高點。
金絲生前受盡憎恨和辱罵,“死”後卻受到追捧和崇拜,甚至許多人認為她具有拯救世界的能力,後世飽受戰亂的疾苦的人都祈禱她能蘇醒過來,修正這個錯誤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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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疑:
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政治局委員;洋糖特別行政區光復委員會主任、黨組書記;中國人民解放軍東部戰區政治委員。其父楊詼曾任中國常駐UNGMC代表,與同僚達倫·阿什利關系密切,後因不明原因卸任,據傳擅自繁衍黏菌生物並偽裝成女性士兵引入中國軍隊。楊小疑成長於金絲雀城繁盛期,年少時期就頻繁隨父參加各大外交活動,與衝突各方都建立了良好的關系。後於瑟米西沃安戰爭期間深入戰場,為民間解放勢力提供寶貴的物資,與神皇卡琳娜三世建立深厚的私人友誼,與行政大主教迪莉婭·弗沃斯聯絡密切。洋鹽市義援會起義期間,她不懼個人安危,游走於戰火紛飛的城市,疏通城北逃生通道,拯救了數百萬人的生命。
自2041至2047年的甜水市收復期,她與UNGMC合作密切,與瑟米西沃安教會軍共同施壓金絲雀城,逐步切斷進出口渠道,輔以輿論和滲透等方式,從根本上動搖金絲雀城的根基,使其最終於2047年解散。
2047年冬,楊小疑納降洋鹽市義援會領袖何淵陷、信魚。
2048年春,於綠梨塔觀景平台上,楊小疑正式宣布甜水市30年獨立和洋鹽市27年分裂式自治就此結束,重新收歸中國管轄,合並成立洋糖市特別行政區,由其本人擔任首屆行政長官。此時的楊小疑年僅35歲。
2050年,楊小疑組織軍區內部集中反間諜工作,找出殘余的黃三角會成員,開除軍籍,鑒於多重身份屬性,視為放棄中國國籍,令限時離境。白瞑對此略有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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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瞑、黃三角會、極光城:
白瞑人稱白大夫,甜水市人,生父是侵華日軍軍官,養父是國民黨情報機關高層負責人。白瞑帶領的黃三角會是一個大型跨國情報組織,UNGMC的前身機構曾常年雇傭黃三角會監控海藻村黏菌體的動向,以及監控金絲雀城前身組織“小動物學園”的發展。在白瞑的精心設計下,UNGMC前身機構低估了小動物學園的威脅而縱容其發展,最終獨立成為金絲雀城,而白瞑則從中獲益,搖身成為金絲雀城副校長,高層管理者中有三分之一都是黃三角會的人,包括神經學家艾沃森·傑德爾、校長金絲的妹妹銀狐、副校長伶鼬的室友豬蹄等,甚至金絲雀城國旗的設計者文礙也是他的第一愛徒。
積累一定資源後,於金絲雀城成立第7年時(2024年),趁校長金絲遇險在外,白瞑啟動分裂程序,帶走了很大一部分金絲雀城核心成員、物資、科技成果,在全世界黃三角會成員的幫助下通過白令海峽進入北冰洋,與各方進行瀚旋和利益陳述,在一座冰冷的海島上建立極光城,被認為是金絲雀城的復制品。
2041至2047年的甜水市收復期,白瞑積極協助UNGMC達倫·阿什利向金絲雀城施壓,暗中抽取其財富和價值,與此同時擴建極光城,為接收金絲雀城公民做好充足准備。金絲雀城解散後,黃三角會成員分批次將公民轉移至極光城進行安置,白瞑親手將金絲進行冷凍,使其進入漫長的半昏迷狀態。
2048年後,極光城不再參與任何國際事務,專注於科研,在生物科技方面世界各國都難以望其項背,而且差距越發加大,短期內雖逐漸消失於公眾視野,但在漫長的人類發展史上將注定成為屢次動蕩的核心。
白瞑本人拒絕接受思維繼承術,享年152歲,晚於妻子楊小桃三天。友人艾沃森·傑德爾、達倫·阿什利和白樹違背其遺囑,在其彌留之際將其進行活性冷凍,原理與金絲的冷凍類似,期望未來出現沒有哲學和倫理漏洞的更新的復活科技時再將其喚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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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貿易:
世界范圍內,人口貿易沒有得到完全抑制。金絲雀城30年徹底改變了“人口買賣是極端反人類行為”的觀念,使世人對其習以為常,享受其樂。也有作為商品的人口常年接受洗腦教育,自豪於自己的商品身份,不願成為普通公民。大大小小的企業家從中謀求利潤,無數從業者從中謀求生計,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甚至還有復活之勢。外加義援會當年屠殺洋鹽市游客的極端行為抹黑了反對勢力,導致人口貿易居然得到民眾的普遍支持。
楊小疑下令高壓禁止數年,人口貿易不降反增,打壓一波再出一波,層出不窮。任何道德教育和血腥鎮壓均不起效,反而受到民眾的厭惡和反感。堵不如疏,楊小疑最終開放洋糖市人口貿易,但加以嚴格管控。開放三年,洋糖市重歸全球最大人口貿易自由港的地位。
2057年,洋糖市久違地舉辦了第25屆可食用人類博覽會,空前隆重。艾沃森·傑德爾參加活動,向民眾征集屠宰流水线的設計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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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物:
黃環、紫螺、小千、王沙漣、安少爺:2040年海藻新村消亡後,黃環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上述五人消失在了世界上任何人的視野中,不再出現。唯有白瞑彌留前夜王沙漣久違到訪,二人促膝長談。雖然上述五人徹底消失,但UNGMC及極光城高層人士卻知道,網絡幽靈“安少爺”已勢不可擋,任何防火牆都難以與之匹敵,將注定與信息科技長期共存,無所不知,任意窺探隱私機密,成為人類下一個最大的威脅。
黃蕉:以連黃環都未曾見過的未知狀態存在著,是怨恨和欲望的化身,無疑在醞釀著什麼計劃。世界上時常有人聲稱自己見到了黃蕉,走在路上、駕駛交通工具、如普通人一樣進餐、采買日常所需,也有人說看到她背負著失蹤的F219飛行器在雲層中穿梭。白樹和艾沃森·傑德爾等人知道她痛苦的根源,害怕她的下一次行動會帶來世界性的災難。
白樹:雖然失去了副腦,但通過思維繼承術延續思維,實現永生。她的“永生”有巨大的哲學倫理漏洞,她的每一次“復活”都是在創造一個新的生命個體,而非延續上一個,只有思維得到了繼承。
伶鼬:失去金絲的伶鼬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逐漸適應了北極的冰冷生活。她接受了全身整容術,回歸少女的容貌的體質,和曾經的室友豬蹄生活在一起,偶爾與前夫艾沃森·傑德爾約會。她在67歲時死於器官衰竭,遠短於極光城科技下的正常壽命,去世時體若少女,依遺囑由其前夫將其烹食。
豬蹄:生活在極光城,畢生產子89人,子孫遍及全世界。
銀狐和文狸:享受了幾年居無定所、周游世界的生活,最終定居於洋糖市,回到家鄉生活,也時常回到極光城看望白瞑。銀狐與同基因的金絲一樣不可生育,文狸可以,借用白瞑獨子白眠的精子受孕,育有一子三女。銀狐最終去世於極光城,畢生貌若少女,死於金絲旁邊,隨後被裸葬於永久凍土層。
彈塗:畢生與家人生活在南非。
艾沃森·傑德爾:神經學家,世界頂尖黏菌體學家,利用黏菌體副腦對自己進行思維繼承,不老不死,但其“永生”有重大的哲學倫理漏洞,且副作用是對生肉生血產生難以抑制的食欲。原本是黃三角會成員,在白瞑過白令海峽建立極光城的途中脫隊,駕馭輪船“吸血蝠”號周游世界,售賣沒有思維的人類身體“蛋白人偶”,輕度科研。
沈綽:老一代小動物學園高層團隊唯一健在的成員,物種研究院院長,金絲的創造者,參與了將黏菌體白樹作為樣本帶回學校的行動。金絲雀城解散後被接至極光城生活。
文礙、林嶺、馬堪:到洋糖市各自生活,時常到極光城看望白瞑。金絲雀城解散後,文礙接受了三年有期徒刑,隨後直接回到洋糖市,從未長期到極光城定居過。林嶺得子林笠,文礙得子文讒,代代生活於洋糖市。
莫爾肯·弗朗西斯、凱穆利·齊拉斯、李之尚:齊拉斯船長再次購買郵輪進行商品人口養殖,依舊命名為“聖瑪麗安娜”號,141歲時不幸在郵輪游泳池里溺水身亡,之後聖瑪麗安娜號常年停靠於洋糖市。弗朗西斯將軍回到家鄉生活,常年接受極光城高科技看護,194歲時病危,接受活性冷凍,以期未來接受沒有哲學倫理漏洞的復活治療。李之尚常年生活在洋糖市,207歲時病危,接受活性冷凍,以期未來接受沒有哲學倫理漏洞的復活治療。
李荼李穢:青少年時隨母生活在極光城,後回歸洋糖市。
卡琳娜(老卡):生活在瑟米西沃安神皇國,偶爾到東南亞、突尼斯等地看望老部下。雖然從來不是金絲雀城公民,但仍獲得了自由進出極光城的簽證,以便看望自己的丈夫。
小卡琳娜:常年生活在瑟米西沃安神皇國,偶爾到日本去住兩個月陪伴同性伴侶千惠子,或者到極光城去看望父親。人生沒有大的成就或起伏。若干年後,應邀進入由艾沃森·傑德爾、白樹、達倫·阿什利等人組成的永生者俱樂部,極少出現於公眾視野。
瑟米西沃安各教臣:迪莉婭和塞布瑞娜這屆神皇廷結束於2058年,在她們將近40歲的時候將權力移交給下任,盡管如此她們也執政了25年之久。隨後各自生活,淡出公眾視野。外交大教臣碧安卡卸任後得到了極光城的永久居住證,她是白瞑獨子白眠的妻子,誕有一女。
我和小柑:我們生活在寒冷的極光城,住得久了也就不覺得冷了,我依然賣電腦,她依然在這里的學校管理書籍,通過手術維持年輕的外觀,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當我們發現自己的內髒開始衰老時,申請延續自己的生命,得到了許可。最終我們可能活了400多歲,極光城禁止我們再活下去,對我們進行了安樂死,思維數據化存放於服務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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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大綱)完 2021.07.22
終章《永遠的金絲雀》
上篇
伶鼬和艾丹已經被暫時帶走了,小卡琳娜應該會保證她的安全。我在學校操場上等,等來的是銀狐,銀狐臉頰掛著紅暈,看起來是常年生活在北極凍出來的,穿著厚重防彈衣和特種部隊似的作戰服,不像我一樣是可愛的襯衫裙子,我有點心疼她。
“金絲姐姐,我好想你啊!”
“嗯,我也想你,每天都看你的照片。”
我跟她擁抱在一起,縱容她在我懷里哭出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不哭不哭,我就在這里。”
“好幾次我想來找你……白瞑都說不讓……”
“白大夫太壞了,咱們去把他掐死!”
然後白大夫出現了,和我上次見他時別無二致。
我說:“你把我的航母還回來!”
他笑了笑,沒打算照做。
“我給你們姐妹倆多點時間敘敘舊,我等會兒再過來。我去看看文礙怎麼樣,看看我的美容院還開著沒有。”
銀狐還沒哭完,我拽住白大夫的衣袖:
“先別走,先干活吧。”
“你是說干什麼活?”
“不是要處決我嗎?”
銀狐稍微收了眼淚,白大夫說:
“這倒是,原來你已經聽說了。”
“我連方式都聽說了,您要把我冰凍起來。”
“對,設備我提前運進來讓文礙帶人組裝好了,就在地下賭場里。”
“也不知道金絲雀城一天天的都進口些啥玩意,還有我的處刑裝置。”
我哄哄銀狐,讓她別哭了,讓她去冰箱里拿雪糕吃,我去去就回。
“姐姐還怎麼回來呀!?你就要被……凍起來了……”
白大夫說:“又不是死刑,是肉體和意識的封存。”
我說:“我倒寧願是死刑,誰會喜歡冷凍不知多久的肉?”
白大夫說:“這是針對你的懲罰,合了你的意願就本末倒置了。我當然有一萬種方法讓你又疼又死得透透的,但真的實施起來的話你說不定還挺享受。”
“您說得對,您懂我。”
銀狐還緊緊地摟著我,我跟她手牽手地走出去。金絲雀城的今日和往日有些不一樣,街上有些全身塗黑畫著蠟燭的坦克和裝甲車,全都裝填著甜霜彈,還有些各國軍隊指揮官,所有人看見我出來都是一臉緊張的表情。這些人里沒有什麼可值得我告別的,該告別的早已經告別過了。
“你看,銀狐,你走之後又開了好多小飯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流行吃走地蝦了,有幾家還挺好吃,我和伶鼬都學著做,可惜沒空讓你嘗嘗了,這次市民大規模轉移到極光城去肯定也有這里的廚子,你到時候一定得嘗嘗。”
“嗯……吸溜……走地蝦……是什麼東西來著……”
我們走到地下賭場的入口,銀狐要跟我進去,我說別進去了,我不好意思。
“白大夫帶我下去就行了。”
“對。”白大夫說。
我也挺久都沒來地下賭場了,不知何時這里已經架起處決我的裝置,白大夫讓我站到一個巨大的“照相機”前方,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大體上分三步,第一步是肌肉定型,你在這步擺好姿勢。第二步是液體注入,會替換掉一部分你的體液,也會把你浸泡在某種溶液里。第三步就是冷凍,連你帶浸泡你的溶液共同冷凍起來。”
“我能想象到,所以最終我就像是個琥珀似的被封起來,其他人只能看不能摸。”
“對,而且特地選擇了凝固後透光度極好的物質,就算切割成特殊形狀也不會因為棱角過多而折射得看不清你的全身。”
“還要切割?怎麼切啊?”
“我設計的是個正四面體。你看,我把框架都做出來了,你就在這個框架里擺動作。”
他還真給我准備了個框架,像個三角形地板的小帳篷似的,只不過是倒著的,我鑽進去,考慮自己怎麼擺,登高倒立,盤腿懸坐,都覺得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我先脫衣服吧。”
“你還脫衣服?”
“難道我能穿衣服?”
“可以一起凍進去。”
“還是別了,我不穿衣服好看。”
“那你隨便。澡洗過了?”
“洗過了。”
我脫掉衣服,他的眼神看我下面,我知道他不是對我產生性欲,而是在看別的什麼。
“怎麼不除疤?以現在的科技來說除疤不是難事吧?”
“有些事情我不想忘,甚至想一低頭就回憶起來。”
今天沒有做愛的心情,白大夫也沒有,曾經他沒去北極的時候我們還偶爾尋求愉悅,如今的他看起來衰老多了,曾經的肢體接觸可以使我們今天的坦誠相見自然而無需做作。他始終在看我的身體,但應該不是羨慕,能讓人不老甚至不死的手術永遠在等待著他,他只是固執地不願接受。他只是在欣賞我而已。
“我見過很多純粹而完美的東西,比如你,比如極光。”
“我一直想找機會去您那看看,極光下的城市,一定很漂亮吧?”
“很漂亮,是個冰雪構成的世外桃源,與其說我的城市,更像是屬於你的。”
“我會被放在哪里?”
“城中最高的建築名為金絲雀塔,我會把你放在塔頂最高處。”
“那就開始吧,我該怎麼著?”
“站這個框里,擺好動作之後跟我說一聲,保持五秒鍾,你就會被初步定格。”
我站在倒立的四面體邊框的斜楞上,又試了幾個動作,優雅的,魅惑的,極度魅惑而艷俗的,弄出點愛液掛在腿上覺得太低俗又擦掉,又擺出幾個可愛而賣萌的姿勢表情,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又覺得有點可笑。
“撅著屁股自慰的姿勢怎麼樣?”
“你自己看。”
“高潮的一瞬間定格怎麼樣?潮吹液噴出來的效果能不能冷凍?比如淡黃色的水流再加點氣泡……”
“有點復雜但是可以,總之你自己決定,決定了就說一句‘好了’,然後我就摁按鈕,5秒後你就定格了。”
“萬一眨眼了怎麼辦?”
“我會手動把你眼皮抬起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做個閉眼的表情。”
我也沒真的選擇自慰的姿勢,猶豫片刻還是終於決定了:雙腿微曲,自然地略繃著腳,雙手沒什麼特別姿勢地放在體側,上身前傾,略微彎腰,俯視著前下方的地面。
“你是在看什麼?”
“極光城。”
“決定這個姿勢了?”
“決定了,好了。”
我保持這姿勢5秒,聽到白大夫摁下按鈕,沒覺得有什麼異常,只是強忍著別亂動,別眨眼,腳酸得再也踮不住了,想要放下來,才發現自己不能動了——肌肉依然很酸,腳心依然在用著勁,甚至還在下意識地保持平衡避免摔倒,但這一切都不再受我的控制。
直到這時,他才久違地撫摸了幾下我的身體,包括隱私部位,把我撩得有些性欲旺盛,不過我不再有任何渠道表達自己的感受。他把兩根管子插進我的腳腕動脈,開始替換我的血液,鮮紅色的血流出去,一種淡藍色的略帶熒光的液體流淌進來,我不僅不難受還感到一絲舒適,渾身都很涼爽,仿佛在冰鎮薄荷味雪碧里游泳,腳心的酸痛感也減輕了。
他把四面體框架裝上玻璃壁,稍微調整了我的位置,使我站在正中央,整個容器就是一個大模子。一種更加冰冷的液體從我頭頂澆下來,澆了個透心涼,從我腳底開始慢慢地聚積。底面的面積大,聚積得慢,用了很久才沒過腳踝,越往上截面越小,液體聚積得越快,很快沒過我的雙腿、臀部和腰部,更快地沒過肚臍,沒過乳房,幾乎是一瞬間就沒過脖子,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連腦袋也沒進去了。液體有些粘稠,我幾乎要浮起來,頭發在我身後漂浮著,而我的身體仿佛也確實浮起來了。
“別緊張,我先讓底下凝固一點,把你抬起來,避免你腳心碰到底角。”
“好好。”我心里說。
一切准備就緒,白大夫走到我面前,稍微仰頭和我對視。
“我要開始速凍了。”
我沒法做出什麼反應,只看到他又按下了一個按鈕。突然我的渾身一緊,仿佛所有肌肉骨骼都被無數只手緊緊攥住,脖子和頭也被鉗住,連心跳也沒有了。但我感不到痛苦,我只覺得意識仿佛沉入了不見天日的海底,沒有掙扎的余地,就這樣在冰冷的底部靜靜躺著。
這個世界已經向我說再見了。
………………
…………
……
下篇
我不知沉睡了多久,突然間就醒來了。我沒有完全睡死,仿佛做了一個漫長的夢,隱約之間我看到了許多人的誕生和死亡,許多城市的繁榮和衰落,看過晴空、碧海、草原、沙漠、一望無際的森林,還有逼仄而落滿灰塵的倉庫。人們敬畏我,崇拜我,也唾棄我,憎恨我,直到有一天將我遺忘。我的頭頂是極光,我的腳下是冰雪,我的眼前是一個接一個時代,我的意識混沌而又若隱若現,直到這一刻。
包裹我的四面體冰晶不知為何突然碎成了粉末,我就這樣蘇醒了。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冰原、冰山,盡管烈日當空,但嚴寒刺骨。
我看到了銀狐,就在我身邊,保持著我記憶里的她的樣子,被凍得結結實實的,不是像我這樣經過處理的冷凍,單純只是以這種方式被埋葬了。她在我身邊大概率只是巧合,在漫長的時間里我們不可能始終在一起,我們在一起過,後來分開了,再後來又在大自然的恩賜下巧妙地回到了一起,她在我蘇醒的時候陪伴著我。很幸運,看起來她沒有被解凍過,依然是新鮮的樣子。
“銀……狐……”我艱難地發出聲音叫她。
沒有任何回應,她平靜地閉著眼睛。
我摟著她,她的冰冷凍傷了我的皮膚,我忍不住哭了,嗚嗚哭泣,放聲大哭,銀狐已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死了,盡管我相信她度過了快樂充實的一生,但我眼前的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再也不會醒來了。
“銀狐……銀狐……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這為什麼是對我最殘酷的懲罰。
………………
我看到了一隊人,於是趕緊迎上去,他們穿著薄而抗寒的衣服,不過看到裸體的我依然感到很吃驚,其中幾個會說漢語,很慶幸我跟他們還能用語言交流。
“你是誰?為什麼在這兒?”
“我叫金絲,曾經接受了活性冷凍,剛剛不知為何蘇醒了。”
“你是什麼時代的人?”
“我是2047年被冷凍的。”
“你確定大腦沒有受損嗎?後石器時代有活性冷凍技術?”
“我確定我沒有受損,看,這是我妹妹銀狐,不過她不是活性冷凍,只是單純被冰葬了。”
“跟我們走吧,你好不容易蘇醒過來別再凍死。”
我把銀狐埋在雪里,抹掉眼淚,跟他們走。
“現在是什麼時代?”
“9091年。”
“我在什麼地方?”
“這里?這里是哥斯達黎加冰封大陸橋。”
“我想想……我想想……這世界上應該有我認識的人吧?你們知不知道黃環和王沙漣?知不知道黏菌體?”
“什麼環?什麼黏菌?”
“沒事,有沒有人知道艾沃森·傑德爾?”
“吸血蝠號艦長?”
我突然激動:“對!對!吸血蝠號!現在在哪?”
“你居然會知道吸血蝠號,現在應該正在蟹狀星雲第七淵谷附近收集金屬元素。”
“什麼玩意?我再想想……你們有人聽說過瑟米西沃安嗎?”
“他們應該算得上是系外移居的先驅者了,正在向著船底座矮星系高速移動。”
“他們不是一個宗教嗎?”
“在你的認知里瑟米西沃安是一個宗教?等等,你所謂的2047年是指第幾個紀元?”
“有許多個紀元?”
“歷史上當然有許許多多的紀元,因為每隔幾千或幾萬年就會發生一次值得重新記錄年份的大事件。”
“那現在瑟米西沃安是什麼?”
“一種智慧生物,是原始人類進化的一個分支。”
“有好幾種智慧生物?”
“六種,分布在銀河系各個領域,都是地球生物的不同進化分支。”
另一個人笑了笑,用我不懂的語言說了幾句話,我問說他在說什麼。
“他在說,每次來考古總能找到些有趣的東西,而這一次的尤其有趣。不知道你是哪個紀元的產物,但如果像這樣給你口述歷史的話大概講到我的曾曾孫子也講不完。”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這個時代的人類還在將同類作為商品進行販賣嗎?”
“很不幸,依然如此,很多巨大的固體行星都被開辟成為奴隸養殖場,奴隸主要用於科研和食用。”
“那太好了!不知道有沒有人買我!”
“我們可以帶你去衡量一下價格。”
………………
當我被帶進一個似曾相識的飛行器里時,駕駛者大吃一驚。
“是你!!!?”
“你認識我?”我問。
“你再一次蘇醒了!!!”
“再一次?”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並且大驚失色,仿佛他們突然間都認識了我似的。
“是你!!!”
“真的是你!!!!沒想到你在這里沉眠!”
我驚慌而滿心疑惑:“你們原來都認識我?”
“儲存你記憶的超級計算陣列‘螺旋雲’被瑟米西沃安的強子射线炮擊中,導致了你的又一次瀕死沉眠,僅有原始大腦內儲存的底層記憶還在,你這一次沉眠了三個紀元,大約相當於地球的11萬次公轉周期。”
“所以我……不是第一次醒過來了?”
“當然不是,第一次你只睡了1000多年就醒了,你和企圖永生不死的斯蒂克·科斯林進行了為期400年的核戰,最終歷史上只留下核子科斯林的名字,你作為失敗者銷聲匿跡。聽說在漫長的94個紀元里,你反復沉睡而又蘇醒過來25次,也有人說28次,其中9次記憶全毀,上一次是毀得最徹底的,很多人說你徹底消失了,但你居然再一次蘇醒了過來!”
“這麼多次!?你說的確實是我嗎?這不是什麼整人節目吧?”
“我們作為考古隊掌握著最全面而准確的歷史資料。93次紀元重置有15次是因為你,你曾三次導致97%以上的智慧生物死亡,也曾七次拯救全人類或者全宇宙的智慧生物,其中六個半紀元你是全人類的最高統治者,但更多時候你只是在沉睡中銷聲匿跡。”
“……你說的……這都是我嗎?”
“你有過很多個名字和稱謂,但我們第一次聽到金絲這個名字。跟我們回去吧,新井先生已經從幾個新發現的維度找到了螺旋雲的數據映象,只需要將12個維度的記憶映像合並重疊就能推導出你的全部記憶數據,現在就等你回去將大腦與這些數據相連接。”
“我不回去!你們說的都是什麼我聽不懂!我要繼續睡覺了!我要回銀狐身邊!”
“我記得你剛剛說,銀狐是你的妹妹?”
“對!我欠她很多東西……”
他們用我見所未見的設備查閱著什麼資料。
“……她是你的克隆體,和你有相似的容貌,曾共享了你的卵巢,對不對?”
“對!對!就是她!你們怎麼知道的!?”
“第67紀元時,你是地球的統治者,你試圖從新發現的維度里尋找曾經逝去的同伴的思維,其中就包括銀狐的,當時的你鎖定了幾個目標:伶鼬、彈塗、椰蓉、信天……”
聽到這些熟悉的名字我心髒狂跳:“對對!是她們!我曾經尋找過她們?後來怎麼樣了!?”
“你到她們共同存在的世界去了,從這個世界消失,你是幸福的,或者說短暫地幸福過,代價就是仙女星系核心爆炸和全宇宙99.941%的智慧生物死亡。你本不該再存在於這個世界,你的過去和未來都被抹消了,直到82紀元時你再次出現,從千惠子手中拯救了全宇宙的智慧文明,仿佛從未離開過。”
“我到底都做了什麼!?”
“我們能描述的連皮毛都算不上,只有你才最了解你自己。跟我們回去吧,連接上你的記憶,我們在談話的功夫已經告知新井先生了,他已經准備好了你的思維數據。”
“回到……哪去?”
“人造行星‘平衡’號,那是屬於你的領域。”
我依然不理解他們說的話,只知道這些人要帶我離開。
“我能再看一眼銀狐嗎?”
“請。”
他們帶我走在哥斯達黎加冰原上,走回我醒來的地方,銀狐躺在冰雪做成的被子里,安靜地熟睡。
“銀狐,這一切都太奇怪了,他們說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還說要連接我的記憶,我不想連接什麼記憶,我只想記住你們,記住金絲雀城,我多希望時間定格在曾經最快樂的那一刻……能不能讓我到你身邊去?”
但銀狐用她的安然和寧靜告訴了我答案,她擁有我羨慕而求之不得的東西。這一切都是對我的懲罰,記憶是對我的重負,我將永遠被束縛在“存在”的這一側,沒有死亡與消失,這僅僅是我的開始,是一條沒有盡頭的射线的微小的起點,我是永遠的金絲雀,恐怕直到宇宙坍縮的那一天我也依然會繼續永恒不滅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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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Z某30歲生日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