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與夏娃,因偷吃了辨識善惡樹上的果實而被上帝逐出伊甸。
窗外,空中花園漸漸變小,那些細節變得越來越模糊。
嗡嗡作響的機艙之中,隊員們默默的坐在座位上。
“我再重復一遍:考古小隊的人任何活動必須聽從隨行執行部隊指揮,不允許和執行部隊分開,我知道你們有些人現在很激動,但戰場不是舞台,沒有任何人是主角!”
機艙中間,考古小隊負責人正和執行部隊負責人作戰前任務分配。
近段時間國際空間站的感染情況有所緩和,從外部的觀測結果來看,感染體的活動已經大為減少。
同時空間站的軌道也與空中花園的軌道出現了近距離的交匯的可能。
藝術學會決定趁此機會重返空間站,對空間站外圍進行一次考古發掘,以期尋找到一些黃金時代的好玩意兒。
考慮到空間站上仍存在感染體,因此司令部決定抽調部分執行部隊人員擔任護衛任務。
由於任務危險評級較低,故此次任務抽調的人員中,除一隊是精銳小隊外,大多是新手。
“緊張嗎?”
被黑色織物包裹著的大手覆蓋在少女嬌小的手掌上。
彎曲手指,輕輕握住。
“嗯~”少女搖搖頭,“指揮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的評價嗎?”
“記得,那時我說:這並不是真實的戰場,真實的戰場上並不存在這種溫柔。”
“嗯,這次回去,我要把這次行動也寫成歌劇,到時候還要麻煩指揮多提意見啦。”
少女的視线轉向機艙外。
銀色的空間站靜靜的懸浮在黑色的宇宙中間。
黑色幕布前唯一的布景。
“各單位注意,已接近任務目標,全體換上宇航服。”
“呼——”
笨拙的挪動著身體。
在太空之中,每一步都要十分小心。
“指揮,你知道現在就像什麼嗎?”
耳機里,傳來少女的聲音。
“像什麼?”
“就像是黑熊一樣。”
“執行部隊外圍警戒,注意陽光方向。”
“你在干什麼!”
通訊頻道里突如其來的質問聲讓所有人都停下,尋找著那個冒失鬼。
“執行部隊注意!6點鍾方向空間站外圍電磁鎖已經消失。艙門可能已經開啟,各單位注意感染體!一隊跟我上!”
一瞬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執行部隊的人迅速將原本分散開的考古小隊集中起來。
一隊迅速前往事發地點進行調查。
所有人都緊張的掃視著眼前的景象。
如果不是沒有開火命令,眼前所有的紅色物體都得挨一槍。
“指揮……”
不遠處,少女略有擔心的看了過來。
“放心,沒問題的。”
向著少女的方向,將拇指和食指組成一個圈,其余三個手指則盡可能的伸直。
這是少女教過的,過去的手勢。
“報告隊長,目前並未發現感染體活動跡象。”
“解除警報。”
黑暗的空間站入口,如若深淵。
任何人都無從知曉這深淵之中潛藏著什麼秘密。
“這是一個機會。”考古小隊負責人打量著那深淵,“我的考古直覺告訴我這里隱藏著關於帕彌什的秘密。”
“我也同意你的看法,但這已經超出此次行動的范圍,需要提交空中花園進行評估。”
後方指揮部同意了前方指揮官的判斷。
按照預先安排的次序,所有人都順利的進入了空間站。
“奇怪,為什麼這里並沒有感染的跡象。”
安靜的空間站就像是遠古的遺跡一般,除了空蕩蕩的白色牆壁,連一個帕彌什病毒都沒看見。
空氣中的帕彌什濃度也與空中花園無異。
即便脫去厚重的宇航服也可以自由活動。
只是人造重力略有一些偏差。
所有的一切,都透漏著一種詭異的氣息。
誤打誤撞的解開電磁鎖,連一個感染體都沒有的空間站。
就仿佛是被人刻意打開的蜜罐,吸引著可憐的獵物。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探索著,每一個聲響都會讓所有人的視线交匯到一起。
“大家在這里稍作休息,注意警戒。”
聽到這句話,那些考古小隊的成員如同聽見放假的孩子般一屁股坐了下來。
“報告!隊長,我有一點想法。
指揮官則趁此機會找到了隊長。
“哦?怎麼了?”
隊長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對於這位法奧斯的優秀畢業生他也有所耳聞。
特別是他那與凡妮莎完全不同的對待構造體的態度讓他剛進入執行部隊就被構造體們談論著。
“我想嘗試著接入空間站的終端,我覺得……”
“陷阱,對吧。”多年的經驗讓隊長也得出了和指揮官一致的意見,“不過,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打算接入空間站終端,這種已經有年頭的東西其內部的安全系統早已漏洞百出。如果能夠接入終端,我想,我們會獲得我們需要的信息。”
“但你要知道,我們沒有能進行這項任務的人選,接入空間站終端需要強大的算力,但這次執行部隊的構造體都是作戰與感知類。”
“正巧,我在考古小隊里有一位構造體朋友,她就是輔助型。”
“看來你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我批准你的行動,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莫尼爾!”隊長對著不遠處的一名構造體喊道,“你來保護這位有新想法的指揮官,還有他的朋友。”
三人行走在白色的地板上,只留下一串單調的,如同鋼琴初學者彈奏出的那單調的樂曲。
“哼哼哼~”
少女一邊哼唱著,兩只小手如蜂鳥般在空氣中飛舞著。
她正思考著新的歌劇。
“你就是傳說中的那位指揮官吧,看來和那些傳聞一摸一樣呢。”
莫尼爾首先挑起了話題。
“哦?那些傳聞是怎麼評論指揮的呢?”
少女停止了哼唱,對莫尼爾問道。
“在執行部隊里,他和凡妮莎代表了兩個極端,一個將構造體視作平等的戰友,另一個則將構造體視作單純的工具。雖然還沒從法奧斯畢業,但已經是很多小隊的熱門指揮官人選了哦。”
“哦,原來指揮人緣這麼好啊。”少女說著,紫色的眼球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轉了一圈,“那,指揮,你已經有選擇了嗎?”
“沒有,”指揮官十分干脆的回答,“再過一段時間會有一批新的小隊組建,我想在那個時候再決定。”
“要不然,指揮官就來我們的小隊吧。”
莫尼爾眉飛色舞的介紹起自己的隊員來。
“他們可都是執行部隊的精銳。自然需要最優秀的指揮官才能領導我們。”
一路閒談,不知不覺已經走到目標位置。
由於空間站自身內部的循環淨化系統並未關閉,因此即便無人搭理,那控制台看起來也不像是閒置了很久的樣子。
指揮官手指輕點開關,終端屏幕瞬間亮了起來。
“看起來我們還挺幸運,終端還沒有被帕彌什病毒完全感染。”
莫尼爾有些緊張的站在稍遠處,手里緊握著步槍。
落單的小隊一旦遭受襲擊,其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這由不得莫尼爾緊張。
“是幸運的有些太幸運了。”
尚未被完全感染的終端,確切的說是完全沒有一點感染跡象的控制台,這一點更加重了指揮官的懷疑。
空間站已經被封存多年,按照當年帕彌什感染的速度計算,空間站內部已經不可能還存在任何一個幸存的淨土。
“這里果然是一個‘蜜罐’嗎?賽琳娜,准備好了嗎?”
“准備好了。”
少女走上前,打開接口,准備鏈接。
“接下來就拜托你了。記得將所有數據放於隔離區,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明白,這就不用指揮擔心了。”
這邊少女通過轉接過濾器將自身機體與空間站相連,另一旁指揮官操控著手臂上的一小塊顯示屏,將少女與莫尼爾的意識海鏈接到自己的思維信標上。
“驗證思維信標!”
“思維信標已鏈接!通訊正常!”
“思維信標已鏈接!通訊正常!”
幾乎在同一時刻,少女和莫尼爾報出了指令。
“哇哦,這就是傳說中首席的信標嗎?好穩定。”
“嗯~還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呢,指揮。”
“咳咳,繼續工作吧。”
“哦,泛起了一絲漣漪呢,指揮官。”
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的敲動著。
這早已經不知道被淘汰了多少年的防火牆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被指揮官黑了進去
“我們要找什麼數據呢?指揮。”
黑色的线纜連接了少女與控制終端。
現在,終端所能鏈接到的所有文件全部呈現在少女眼前。
如同一棵枝繁葉茂的樹木,其上大大小小的葉子各自代表了不同的文件。
而少女正站在那參天古樹下,思考著自己想要哪一片葉子。
“能拿到監控器權限嗎?”
“不能,”少女搖搖頭,“系統上顯示所有的監控器都已離线。”
“控制系統呢?我們能拿到什麼權限?”
“目前只有艙門控制系統尚未下线。”
“空間站運行日志呢?”
“在這里。”
意識海里,少女從古樹的枝杈上摘下一葉。
下一刻,空間站運行的關鍵日志便呈現在指揮官眼前。
但非常可惜,由於帕彌什的感染,空間站日志已經支離破碎,完全無法分辨
“能幫我找到各個單獨系統的日志嗎?”
“應該可以,指揮,你需要的是電磁鎖系統和內部控制單元系統的嗎?”
“真了解我,調上來吧。”
電磁鎖系統的日志上的數據不會說謊。
就在考古行動開始前幾個小時,電磁鎖系統的安全閥就已經處於打開的位置。
內部控制系統原本應鎖死的艙門也莫名的被啟動了。
“空間站結構數據,有嗎?”
“有,已經提交上去了。”
顯示屏上,很快便換成了空間站現在的組成。
各個艙室,以及現在還能顯示的狀態都被標記了出來。
“動力系統呢?”
“在這里。”
“看起來動力系統還算是完善啊。”
“但燃料顯示已經所剩無幾了,空間站主推進系統似乎一直處於開機狀態。”
“這是肯定的,如果主推進系統不工作,這空間站早就墜毀了,等等!不對,”指揮官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幫我查一下姿態控制系統。”
“在這里,是發現了什麼嗎?指揮。”
“如果,我只是假設,”指揮官謹慎的對自己的判斷仔細地斟酌了一番,“在這之前,我們只是認為感染體只是無智能的消滅人類,其並不會進行一些細致的操控吧。”
“從現在空中花園的情報,確實如此。”
“但如果,他們進化出智能呢?我只是假設,或者說某個感染體具備操控這座空間站的能力呢?”
對於指揮官的這番言論,少女愕然。
難以想象,具備智能的感染體將使伊甸陷於怎樣的困境?
“你看這里,”指揮官指著屏幕上的推進器,“從推進系統的日志看來,除主推進系統外,姿態控制系統也在有目的的做出調整。國際空間站一直在試圖和空中花園交匯,這絕不可能是正常感染體所能做出的反應!而且空間站的姿態始終有一些異常,看起來人造重力發生系統那里,曾經有過失控。”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我相信指揮的判斷。”
“希望這只是我的胡思亂想。”
“指揮官!”
身後,傳來莫尼爾的聲音。
少女下意識的躍到指揮官身後,將指揮官與莫尼爾方向隔離開來。
距離莫尼爾大約五米遠的地方,一個黑色的不明物體正懸浮在空中。
如同十字架一般的詭異圖案,猶如審判者一般俯視著一切。
“帕彌什!”
少女先進的輔助雷達立刻分析出了面前詭異物體的成分。
“別開火!”
莫尼爾剛要扣動扳機,就被指揮官攔了下來。
“指揮官?”
莫尼爾雖有不解,但還是忠實執行了指揮官的命令。
“如果它想攻擊我們,不會讓我們活到現在。賽琳娜,馬上下載資料,我要空間站的結構圖,剛才使用的記錄日志還有盡可能多的控制權限。”
“我需要一些時間。”
聽到指揮官的命令,賽琳娜立刻開始建立傳輸通道。
“莫尼爾,賽琳娜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那指揮官你?”
“我倒想知道,究竟是審判,還是救贖。”
指揮官倒是對那十字產生了十足的好奇。
“指揮官,雖然這是您的決定,但太冒險了!”
“放心。”
對著莫尼爾擺擺手,示意自己明白自己做什麼。
指揮官如此自信,來源於這東西對帕彌什病毒極強的控制力。
這東西是由純粹的帕彌什病毒組成的,但其四周,帕彌什濃度卻並沒有變化。
否則以賽琳娜的雷達,早就發現了。
純黑色的,反射著金屬光澤的外表,並不能看見任何接口。
而且這種外形並不能對應任何一種已知的機械。
“完全的,帕彌什造物嗎?”
端詳著,自言自語道。
“指揮!”不遠處,傳來了少女的聲音,“資料已經傳輸完成了。”
下意識的看向少女,再次轉過視线時,只余空白。
“也就是說,你們也遇見了嗎?”
隊長將剛才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講述出來。
“那玩意很邪門,我們所有的攻擊方式都無效。”
“然後呢?那東西攻擊你們了嗎?”
“並沒有,在你們回來之前就消失了。”
“時間基本和那時候一致,指揮。”
少女對指揮官耳語道。
“真是邪門!”
莫尼爾有些惱怒。
這種被人掌控的感覺,任誰也不會喜歡的。
“還要繼續前進嗎?我覺得這件事情……”
“繼續前進!”隊長打斷了指揮官的話,“作為先遣隊,我們必須搞清楚這日了狗的空間站到底發生了什麼操蛋的事!如果現在撤退,我們就再也沒有什麼機會了!”
“恕我直言,隊長,現在隊里還有很多考古小隊的人,他們幾乎沒有什麼戰斗力……”
“我同意你們隊長的意見,”考古小隊的領隊也走了過來,“雖然已經失去了同空中花園的聯系,但作為空中花園的一份子,我也覺得我們應該繼續深入,這是一次絕佳的考古機會,這是考古小隊內部討論過的結果。”
“可是……”
“沒有任何可是!作為執行部隊隊員,執行命令!”
小隊繼續向著空間站深處前進。
通訊員還在一刻不停的嘗試著和外界取得聯系。
指揮官默默的走在隊尾,眼睛盯著屏幕上空間站的結構圖不放。
“怎樣,有什麼結果嗎?”
指揮官深吸一口氣:“沒有什麼事情比踏入一個已知的陷阱更愚蠢的了。”
似乎是對於剛才爭吵的不滿,語氣稍顯激動。
在結構圖上,一旦被困於空間站,無處可逃。
唯有覆滅,唯一的結局。
“煩心的時候,就請指揮聽聽我剛才想出的歌吧……”
少女突然哼唱起來。
聲音雖仍舊行雲流水,但少女的嗓音卻有一些說不出的怪。
“音調,怎麼有些不對?”
指揮官終於放下了那顯示器,看向少女。
“抱歉,”少女微笑著,右手手指抵在喉嚨上,“這具身體的發聲結構和人類身體很不相同,我還在適應。剛才,很難聽嗎?”
紫色的瞳孔對上指揮官的雙眼,期待著指揮官的評價。
“不不,只是有些怪,或許你可以開發一下,創作一些專門適應構造體發聲的曲子。”
“嗯~指揮的意見我可以考慮考慮,回去之後我就試一試。”
“那我就等著你的驚天大作嘍。”
所有的歡笑,所有的幻想,都在那一刻碎裂。
在空間站的最深處,終於見到了一切的源頭。
只是那東西,絕對不是這支隊伍能應對的。
一開始,還只是蟄伏。
那是毒蛇在出擊前暫時的後縮。
考古小隊的藝術家們完全沒有任何戰斗的意識便靠近了上去。
只有少女,被年輕的指揮官攔了下來。
年輕的指揮官,只能做到這一點。
“看吧,你就是太過謹慎了,這樣在戰場上是要錯失戰機的。”
隊長如此教導著。
只是,就在下一刻,他臉上微笑的表情便因肌肉的僵硬而變得極其不合時宜。
破碎。
鮮血。
數十塊殘骸從中心處迸濺出來。
長久的軍事訓練所形成的肌肉記憶讓指揮官瞬間將少女撲到在地。
“趴著,別動!”
在少女的視线中,前幾分還在一起說笑的人們,已如殘木。
“隊長!”
少女下意識的要去搶救那些倒在中心的人們,但卻被另一種力量扼制。
“別動!戰場上,保存自己,才能消滅敵人!”
“敵襲!散開!”不遠處,隊長趴在地上,冷靜的下達命令,“一隊進攻!二隊掩護!三隊救人!”
“聽指揮!注意流彈!”
留下這句話之後,身上的力量便消失了。
詭異的戰斗就此展開。
陌生的敵人,完全無法預測的攻擊,一隊僅僅在戰斗開始的五分鍾之內就付出了三分之一的傷亡。
循環液,鮮血,混合成為一股有著奇異顏色的液體,在地面流淌著。
“救救我……”
“啊!!!”
“這邊!傷員放這邊!”
呻吟的傷員,四散的斷肢。
無能為力的自己。
這就是真正的戰場嗎?
沒有哀悼。
只有與時間,與死神的賽跑。
“我會救你的。”
將傷員放平,包扎,處理帕彌什感染。
從戰斗開始,四周的帕彌什濃度也驟然上升。
逆元裝置的負荷瞬間拉滿。
機體功率如過山車般上升。
所有人,都出現了帕彌什感染的症狀。
“啊!快!殺了我!”
不遠處,構造體掙扎著,紅色的電流在機體四周環繞開來。
噗!
子彈在紅眼睛的構造體額頭開了一個大洞。
直挺挺的倒下去。
就像是廢棄物一樣,被丟出去。
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的。
作為非醫療型機體,只是簡單的戰地處理並不能挽救那些生命。
那些傷員,一個接一個的停止了機能。
“砰!”
少女右手邊,同樣隸屬於考古小隊的成員對著自己的腦袋來了一槍。
或許,死亡在這一刻也可以成為解脫。
意識海已經開始偏移。
即便還在接收指揮的思維信標,但少女的意識海也開始了偏移。
“求求你,給我張開眼睛啊!”
又一人在手中離去。
此刻的無力,徒勞。
是付出與收獲的那無法逾越的鴻溝。
“嗚!”
跪坐在地上,抽泣著。
干淨利落的將醫療設備展開,淚水與從傷員機體里噴出的循環液混合在一起。
緊張的戰斗容不得一絲喘息。
隊長拼盡全力,終於從那怪物身上斬下一小塊樣本。
“後面,就交給你了。”
在徹底墮落為感染體的前一刻,隊長將那塊幽藍色的樣本拋出。
指揮官穩穩的接住。
“撤退!撤退!”
暫時退至安全處。
“報告損失情況。”
“一隊還剩4人。”
“二隊還剩7人。”
“三隊還剩6人。”
“考古小隊還剩12人。”
“通訊員!通訊員呢!”
“報告!通訊員已經犧牲了。”
“信號放大器還有嗎?”
“有!”
考古小隊隊長接過信號放大器,四周環顧了一圈。
“誰會用!”
“我!”
賽琳娜毫不猶豫的舉起右手。
“馬上,聯絡空中花園。”
接過信號放大器,立刻調試起來。
“考古小隊呼叫空中花園!考古小隊呼叫空中花園!收到請回答!收到請回答!”
無應答。
“考古小隊呼叫空中花園!考古小隊呼叫空中花園!收到請回答!收到請回答!”
無應答。
即便重復了幾次,依舊是這樣的結果。
陰霾,重重的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希望,已陰雲密布。
“嘗試聯絡運輸機試試。”
“考古小隊呼叫鸚鵡螺號!收到請回答!考古小隊呼叫鸚鵡螺號!收到請回答!”
同樣的無應答。
“考古小隊呼叫鸚鵡螺號!收到請回答!考古小隊呼叫鸚鵡螺號!收到請回答!”
同樣的無應答。
“報告隊長!有大量敵人接近!”
“隊長,我也感應到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
“數量!方向!”
少女停頓了一下,說出來那個難以置信的數字。
“至少三百,而且是從所有的方向向我們涌來。”
少女使用了“涌”這個字。
在雷達上,那些怪物的位置重疊在一起。
如滔天巨浪一般,沿著空間站的每一個縫隙擠進來。
如蝗蟲一般,占據了所有的地方。
“立刻行動!按照三號預案撤退!唯一目標,保護碎片安全撤離。”
指令下達。
執行部隊隊員迅速散開。
二隊在前開路,三隊斷後,一隊在中間保護考古小隊。
“行動!”
那些感染體從每一個縫隙之中滲出。
所有人都投入了戰斗。
人數最少的一隊幾乎是一瞬間就蒸發掉了。
如同滴落在熾熱鐵板上的醬汁。
踏著戰友的殘肢,繼續前進。
“這里是空間站考古小隊!我部遭遇感染體襲擊,請求支援!”
少女繼續呼叫著。
通訊頻道里,依舊死寂。
啪!
身前,保護著少女的構造體被感染體被攔腰砍斷。
來不及躲避的紅色循環液噴灑在少女身上。
如梅花般在織物表面盛放開來。
“嗷!”
如同破口的堤壩,紅色的潮水迅速擠向少女。
唰!
銀色的刀光閃光,那些撲上來的感染體瞬間化作破碎的浪花。
“快走。”
指揮官將少女拉出潮水。
戰斗繼續著。
殿後的三隊也沒能支撐很長時間,便失去了所有的聯系。
指揮官將碎片交給少女,身處內圈的少女活下去的概率比自己更大。
“接好,保護好。”
並不知道還剩下多少人。
保護圈越來越小。
“呼叫空中花園!呼叫空中花園!”
依舊是無應答。
“呼叫空中花園!呼叫空中花園!請求支援”
無應答。
“呼叫空中花園!呼叫空中花園!請求接應,我們即將到達出口。”
死寂。
“呼叫空中花園!呼叫空中花園!”
回應的,只有身旁感染體倒下的嘈雜。
終於,殺出重圍。
幸存下來的,只剩5人。
關閉艙門,將洶涌的感染潮暫時堵在門外。
根據少女的計算,時間只有十分鍾左右。
解決掉最後一只感染體,迅速換好宇航服。
“准備好了嗎?”
“准備好了!”
莫尼爾拉下控制杆,伴隨著燈光的轉換以及呲呲的氣流聲,艙室內的空氣被抽走。
打開艙門。
從地獄里爬出的幸存者,卻被同類再次拋入了地獄。
殘骸。
宇宙之中,視线所及之處,滿是鸚鵡螺號的殘骸。
而在遠方,伊甸的主推進器正噴出猶如太陽的光芒。
中斷的通訊終於鏈接成功。
並不是通訊應答,而是信息廣播。
“本信息由307號中繼衛星廣播:由於空間站感染惡化,伊甸已無力同空間站的感染體繼續作戰,且通訊中斷,經計算貴部幸存可能性為0%。經由司令部討論,已決定放棄救援,伊甸將啟動主推進器,提升高度,以脫離空間站軌道。如有幸存者接收到本消息,伊甸感謝你們的犧牲,人類將永遠銘記你們的功勛。”
“叛徒!內奸!他們背叛了我們!”
沒等廣播結束,通訊頻道里便已充斥著謾罵。
“膽小鬼!叛徒!祝你們現在推進器爆炸!被帕彌什感染,全都變成感染體!尼科拉!等老子下地獄就先草你媽!先奸後殺!”
憤怒,在幾人之間如烈火般蔓延開來。
少女只是靜靜的漂浮著。
麻木,無目的地漂浮。
意識海,如極地的海面,冰封。
她所受的教育並不允許她那樣破口大罵。
“戰場上,所有人都是可以被拋棄的。”
少女一直以為這只是指揮的夸張。
一直以為這只是一種正義的犧牲。
當這真的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時,卻是如此難以接受。
一支小隊,就這樣被毫無顧忌的拋棄掉。
仿佛只是沒有生命的棋子,就這樣被毫無意義的消耗掉。
為什麼!
這樣的真相,為什麼要讓她知道!
為什麼!沒有在剛剛死去!
死亡,死亡。
意識海,如暴風雨般,承載著少女的那葉扁舟隨時可能沉沒。
“賽琳娜!”
通訊頻道里,傳來了指揮柔和的聲音。
如春風一般,將冰封的海面融化。
狂風暴雨的意識海竟慢慢平息了下來。
即便如此的絕望,那思維信標依舊如此平和。
“指揮,我們會死嗎?”
“我們,會活下去的。”
遠方,指揮官的宇航服噴射著白色的氣柱,飄了過來。
將少女緊緊抱住。
“各位,誰有什麼辦法能救救我們嗎?”
語音里,幸存者們為了生存而展開了討論。
“無論怎樣,我認為我們都應該回到空間站。”
“你他媽的是瘋了嗎?我們才從那里出來!”
“但他媽的繼續在外面,我們都他媽的得變成太空垃圾,我覺得他說的是對的,值得一試。”
“看那邊!感染體已經涌出來了!”
隨著莫尼爾的聲音,循聲望去。
紅色的感染體如散逸開來的水流一般,向著幸存者的方向流動。
伴隨著高速飛行的空間站殘骸。
“開火!趕緊走!”
危急時分,眾人的意見無聲的統一了起來。
宇航服噴射著白色的氣柱,將幸存者推回空間站。
呲!
伴隨著氣體噴出的聲音,幸存者們再次回到了空間站。
“指揮,你怎麼樣?”
剛剛脫下宇航服,少女迅速靠近過來。
“沒問題,只是一個小傷口。”
用一個微笑,回以少女的關切。
“我立刻為指揮包扎!”
少女麻利的撕下身上的織物,在指揮官的胳膊上纏繞起來。
“好了,現在誰知道我們要往那里走?”
“去第四返回艙。”
指揮平緩的語句之中,給出了答案。
“第四返回艙?”
“沒錯,”指揮官拿出全息地圖,“就在這里,第四返回艙屬於空間站的緊急逃生系統,其自身與空間站並無電子回路鏈接,再加上其艙門一直處於關閉狀態,目前那里是唯一可能讓我們離開這里的希望。”
“就聽你的吧,我們也沒有別的方法了。”
不遠處,隸屬於考古小隊的幸存者說道,此刻的他因為剛才的遭遇已經失去了一只手臂。
但好在他也是構造體,如果是人類,外太空的失壓早就讓他變成了太空垃圾。
“參觀空間站的小朋友們,不要在參觀區之外停留哦。”
猛然間,巨大的機械自空間站的上層墜落下來。
外露的機械裝置,四周纏繞的紅色電流。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雙方戰斗力之間,那不可逾越的鴻溝。
少女第一個反應過來,拽住身旁的指揮官狂奔起來。
其余人見狀也迅速跑動起來。
“不聽話的小朋友,科羅廖夫叔叔會打他的屁屁的。”
“賽琳娜!關門!”
在所有人都穿過隔離艙門之後,少女迅速的操作控制系統,將隔離門關閉。
砰!
“呼,這下,終於能擺脫那個大家伙了吧。”
“隨意觸碰,控制空間站設施的小朋友,科羅廖夫叔叔會讓他去禁閉室的。”
廣播之中,讓人戰栗的聲音再次響起。
“上面!”
轟!
少女剛剛意識到危險,那龐然大物便砸了下來。
“離開這里!”
“跑!”
“看來我們的小朋友還是沒有得到教訓呢,”龐大的機械將剛剛被他刺穿的構造體甩到空間站一側的艙壁上,“小朋友們是想要和科羅廖夫叔叔玩捉迷藏嗎?”
逃跑。
追擊。
如同老鼠一般逃竄。
“跑!”
又一人倒下。
被那機械踩在腳下。
路上,感染體又重新圍聚了過來。
噗!
“賽琳娜!”
指揮官一刀砍到少女身後的感染體。
“抱歉,指揮……”
紅色,在少女的身體上蔓延開來。
“先別說話。”
指揮官抓住少女,將她背在身後。
“指揮官,你們先走!”
莫尼爾在指揮官身後。
龐大的紅潮翻滾著。
但卻始終無法將那脆弱的礁石吞噬。。
“賽琳娜,賽琳娜,我們到了。”
前方,緊閉的艙門背後,就是希望。
在經過最後一個艙室時,少女啟動了隔離門。
這可以為指揮官爭取幾分鍾。
返回艙的控制系統並不與空間站鏈接,艙門需要指揮官和莫尼爾手動開啟。
舊時代的航天飛船空間逼仄,連轉身都極為困難。
手忙腳亂的將抗荷服套在自己身上,再幫少女穿好,用連接线將控制系統與少女機體連接。
“這樣可以了嗎?賽琳娜?”
“沒問題,控制系統已經鏈接。”
少女按動眼前花花綠綠的按鈕,准備啟動。
“莫尼爾!”
指揮官直到這時候,才意識到還有一個人。
但此刻,返回艙艙門已經關閉。
“莫尼爾!”
“指揮官。”
耳機里,傳來莫尼爾的聲音,同時,還有感染體的叫聲。
“你在做什麼!為什麼不進來!”
“抱歉,指揮官,但這次我必須違抗你的命令。”
揮舞短刀,攮進感染體的核心。
吱吱。
控制系統里,警告聲從未斷絕。
“帕彌什感染率80%。”
“莫尼爾!”
莫尼爾用自己的身體卡住控制機構,以防止感染體打開艙門。
“返回艙的脫離需要時間,我必須在這段時間抵擋住感染體,賽琳娜小姐,指揮官就拜托你了。”
“莫尼爾!”
淚滴,在指揮官的頭盔里漂浮著。
“賽琳娜小姐!啟動返回艙!我快撐不住了!”
“指揮!坐回來!我要啟動了。”
“莫尼爾,空中花園見。”
“空中花園見,指揮官。”
“控制鎖解除!”
賽琳娜聚精會神的操控飛行計算機。
而指揮官則極為忐忑的仰躺在座椅上。
誰也不知道這老家伙還能不能用。
“空間站分離!”
伴隨著哐當的一聲震動,返回艙如扁舟,漂浮在黑暗的海洋中。
離港。
“推進器啟動。”
引擎的轟鳴聲瞬間淹沒了所有的聲音。
少女歪頭,看向指揮官方向。
朱唇輕動。
雖然聽不清少女說了什麼,但指揮官伸出手掌,握住少女的右手。
“祝我們好運,賽琳娜。”
“疼…………”
從意識恢復的那一秒開始,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在傳遞著痛苦。
用全身的意志力,抬起如千斤重的眼皮。
返回艙內部如冰磧平原般雜亂。
模糊的視野中,大大小小的顯示器顯示著完全無法辨別的圖案和文字。
“賽……琳娜……”
掙扎著,扭動軀干。
試圖用身體,去尋找少女。
完全癱瘓的身體卻並不能觸摸到近在咫尺的少女。
只得閉上眼睛,祈禱著。
祈禱著,上帝能站在自己的身後。
痛苦折磨著靈魂,每一秒都是如此難捱。
絕望與恐懼蔓延開來。
即便逃出來,又有什麼用呢?
沒有人會來營救自己的。
因為,根本沒有任何人知道有人從空間站里逃了出來。
“那一天,就一定會到來……”
在返回艙儀器的吱吱聲中,竟隱約間傳來了歌聲。
“賽……”
劇痛,聲帶的每一次震動,都猶如驚濤衝擊堤壩。
“指揮……看來構造體也有好處呢……”
相對獨立的發聲系統,並不會受到其他機體損壞的影響。
“你……沒……”
“指揮……這次是為指揮的特別演唱會哦,要好好聽哦。”
干癟的空氣因為聲波的震動而變得充滿活力。
美妙,悠揚的歌聲回蕩在封閉的艙室之中。
漸漸的,意識沉浸在曲調之中,忘掉了痛苦。
龜裂的大地,終於迎來了甘霖。
當烏雲終於退去,柔和的陽光終於驅散了死亡的黑暗。
“這里是比安卡,任務目標已保全,請求派遣運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