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潮,褪去。
地面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
回到了空中花園,暫時算是討得了一絲清閒。
“指揮官,稍微休息一會吧。”
耳旁,響起了麗芙溫柔的聲音。
抬頭,便看見了那杯正冒著水汽的茶杯。
翻涌的水汽,幻化出奇異的圖案。
旋轉著,躍動起來。
猛然間,猙獰的塞壬再次出現在眼前。
而那其中少女的殘骸卻是最為清晰。
無助的少女,祈求著命運所給予的解脫。
“指揮官!”
直到麗芙輕輕的拍打自己的肩膀,才從回憶里清醒過來。
“又是‘記憶重播’嗎?”
並沒有回應麗芙的提問,只是點點頭。
接過麗芙遞來的毛巾,將額頭滲出的汗水擦去。
經過這幾天的靜養,“記憶重播”的頻率已經大為減少了。
由於消滅了紅潮的源頭,功過相抵,所以軍事法庭最終並沒有對自己做出實質性的處罰。
只是尼科拉以“記憶重播”為借口,給自己批了一個多星期的病假。
在阿西莫夫的建議下,在休假期間,麗芙作為看護人員留在了自己身邊,以防止因記憶重播而發生一些危險。
又閱讀了一會書籍。
“指揮官應該休息了。”
一旁的麗芙很適時的提醒道。
“沒事的麗芙,而且一會艾拉小姐也要過來吧,就算休息,也休息不了多長時間的。”
並沒有覺得很累,只是讀了一上午的書而已,相比於平常,這點工作量根本不算什麼。
“說起來,艾拉小姐應該快到了。”
麗芙站在書桌旁,將自己桌子上已經有些散亂的書本重新整理了一下。
“唉……”
“指揮官,在苦惱些什麼嗎?”
麗芙將整理好的書本重新疊在一起,分門別類的放回書架上。
自己從學院那時開始,便一直保持著閱讀紙質書籍的習慣,電子的那些書籍看起來,總是沒有一種真實感與歷史的厚重感。
“我只是,不知道怎麼和艾拉小姐說,沒能救回賽琳娜。”說道這里,自己不得不停頓一下,“而且,是我殺了她。”
“指揮官不必自責,我們不可能拯救每一個人,而且那種情況下,指揮官也沒有其他可能的辦法,我想艾拉小姐會諒解指揮官的。”
纖細的手指輕輕推開書本,整理出一片小空地,以繼續安置其他的書籍。
“謝謝你,麗芙。”
稍微放松些身體,向後倚靠在椅背上。
並沒有打算休息,只是無神的看著天花板。
心底里盤算著如何將賽琳娜的事情告訴艾拉。
好友死在了自己的手上,還不知道以後要如何面對艾拉小姐。
“指揮官,這些是?”
聽到少女的疑惑,稍稍斜歪一下腦袋,用視角的余光看到了麗芙手里拿著的東西。
淡紫色的紙袋上,一行十分秀氣的花體字母。
在這個時代,能寫出這樣字母的人,已是極少了。
“是信。”
“信?”
麗芙有些好奇的看著那淡紫色的信封,不知道在猜想著什麼。
在這個時代,信是只會出現在那些歷史書之中的物件。
即使是黃金時代,信也早已是被淘汰的物件了。
“是的,這些信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確實是,這上面都積了好多灰。”
從那件事情之後,那些信自己再也沒有讀過。
想來也已經有三年了。
麗芙小心翼翼的將最上面的信封取下來,再小心翼翼的將上面的灰塵清理掉。
“是誰寄給指揮官的呢?”
“我並不知道,是一個陌生人,或者說是‘筆友’。”
搖搖頭,自己確實不知道信的主人。
但其實自己是可以查出來的。
地址,舞會,還有那場缺席的演出。
如此多的线索,想在空中花園查出一個人還是很容易的。
但自己,卻始終並沒有行動起來。
或許,是因為,這是屬於自己和她的“浪漫”吧。
“筆友?那是什麼意思?”
麗芙細細的打量著信封,端詳了許久。
“所謂‘筆友’,就是只依靠書信進行交流的朋友。”
“所以,指揮官並沒有見過‘筆友’了?”
點點頭,將信從麗芙手中接過。
“我們從沒有見過面。僅僅是依靠書信交流,那里的那些都是她寫給我的。”
目光從麗芙身上移向櫃子,整整一個櫃子里,放滿了信件。
“好多啊,看來指揮官還有很多麗芙都不知道的過去呢。”
對於這件事情,少女敏銳的直覺告訴她,這里面有一些秘密。
“每一個人,都會有一些只屬於他自己的回憶。”
指揮官拿起那封信,打開來。
麗芙也湊到指揮官身邊,將雙手放在胸前,有些忐忑的看著指揮官將信紙展開。
如同塵封許久的珍寶,緩緩的展露出真實的面目。
即便經歷如此的時光,信紙上的字跡依舊是如此的熟悉。
“伊利斯。”
不由自主的念出了信紙上的名字。
思緒也隨著那些文字回到了曾經的時光。
在書信之中,自己與伊利斯相互鼓勵對方,分享自己的故事。
當自己迷茫的時候,她總是會用充滿干勁的小故事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
而自己,也鼓勵著她在自己的事業上揚帆起航。
那時,自己有時甚至會每隔一兩個小時便要查看一遍郵箱,以及時的回復她的信件。
她的每一封書信,都猶如吹進“法奧斯”大沙漠里的春風,帶來雨露,滋潤著干涸的大地。
“指揮官,信里掉出來一個東西。”
在麗芙的提醒下,沉浸在回憶中的自己才注意到信封中夾帶的那張演出票。
“是歌劇院的門票。”
麗芙輕柔的手指緩緩的夾起那張門票,遞到自己的手上。
“這是她曾經邀請我的,這張門票,是她的第一次演出,說起來她參加藝術協會也有我的鼓勵呢。”
“伊利斯?”
“嗯,這是她的筆名。”
指揮官端詳著那張門票,小小的長方形的硬紙片上,畫滿了各種圖案,而最中間,占了卡片三分之二篇幅的宣傳畫,便是那場演出。
“那場演出很成功吧?”
“不知道,”再次搖搖頭,“那天,因為臨時指派的任務,我並沒有參加。說來也是遺憾,後來那次舞會的邀請,卻是她沒有出現。”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一步之遙”。
或者,“命運”?
“舞會?”
“哦,那時她邀請我參加一次舞會,原本我有些拒絕,但她最終還是說服了我。”
“伊利斯她沒有參加嗎?因為指揮官說過你們從未見過面。”
只言片語之中,麗芙已經猜到了結局。
“是的,我並沒有見到她。”
從舞會開始,一直到舞會結束。
從空無一人的舞廳到再次空無一人的舞廳。
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自己一個人。
“那?伊利斯呢?在那之後呢?”
搖搖頭,將信紙和演出票輕輕的放到一旁。
“舞會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收到過任何信件了,那時候我發了瘋一樣的寫了好多封信,但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聽到自己的回答,麗芙呆呆的點點頭。
許久,才說:“祝願伊利斯現在也過著幸福的生活。”
“希望是吧。”
自己勉強笑笑。
但其實,自己很清楚伊利斯的結局。
最後一封信中,伊利斯提到她作為考古小隊的一員,參加了空間站的任務。
而那場任務的結局,卻是全軍覆沒。
時間點是如此的吻合,殘忍的將那血淋淋的現實展現出來。
那時自己還抱著一絲僥幸,希望她並沒有登上前往空間站的運輸機。
但一切的希望,都被時間碾壓成齏粉。
悲壯的結局,或許也是自己沒有尋找她的原因。
斜過腦袋,塵封許久的那堆信件。
就讓它們成為自己年少時光的留念。
回憶的灰燼,就留在過去吧。
聽過回憶,麗芙走到窗邊。
空中花園的內部環境系統正模擬著過去地球上才會有的,蔚藍色的天空。
少女輕輕提起水壺,精心的照料起陽台上的那朵鳶尾花。
“指揮官,你覺得伊利斯是一個怎樣的人?”
細小的水滴如流星般劃過空氣,陽光在水滴的作用下竟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水霧化作點點水滴,重新在紫色的花瓣上凝聚起來。
得到了水分的滋養,花朵似乎變得更鮮艷了些。
“伊利斯嗎?我覺得應該是一個很……嗯……知書達理……很溫柔,很聰明,但也有些天真的女孩子。像是溫室里的花朵,很美麗,也很脆弱。”
一邊說著,一邊在腦海里將伊利斯的樣貌描繪出來。
她會是怎樣的人呢?
“謝謝你,斐迪南,我很喜歡。”
黃色的房間里,紅色的地毯上,藍紫色的少女緊抱著那長條形的禮物盒。
似乎是剛剛經歷過激烈的戰斗,少女的神態略顯疲憊。
“我該走了,謝謝你。希望我們,還有再次見面的機會。”
在白色的光芒之中,少女的身形漸漸消失。
“指揮官!指揮官!”
視线再次變得清晰起來。
熟悉的房間里。
白色的少女焦急的注視著自己。
手掌輕柔的拂過自己的臉頰。
如春風一般柔和。
熟悉的聲音將思緒從黑暗之中喚醒。
“麗芙……抱歉。”
“指揮官,先不要活動,麗芙要進行一些檢查。”
少女在確認自己身體並無大礙之後,終於放下心來,轉回到陽台。
“我們說到哪里了?”
“說到伊利斯是怎樣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指揮官這樣評價一個人。”
澆過水,麗芙又拿起小鏟子細細的為花朵松土。
“她畢竟和麗芙不一樣,是生長在空中花園的新一代人,那時候她會問我好多關於地面的事情,也會問我關於那些戰斗的事情。她很容易……傷感?總會在信中對那些士兵,還有我們表達她的關心與問候。”
“指揮官和她還說過什麼呢?”
“那時候說的很多,我的一些煩惱,給她的一些建議,地面的一些趣聞,那時候我還是一個菜鳥,會鬧出很多亂子的。她也會說說她的事情,她屬於藝術協會,和艾拉一樣,所以她會把一些她寫的作品也發給我看,尋求我的建議。”
話語越說越多。
嘴角,也漸漸的翹起一個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弧度。
“指揮官笑了哦。”麗芙放下鏟子,走到自己身邊,也露出了一個甜甜的微笑,“已經好久都沒有看到指揮官這樣開心了。”
“畢竟是一些很開心的事情嘛。”
“指揮官,嗯……”麗芙突然變得期期艾艾起來,“我……我……我想知道,指揮官……”
糾纏的思緒就如同少女緊皺在一起的眉頭。
交錯的扭在一起。
“怎麼了麗芙?有什麼事情,直接說就好。”
看到麗芙扭捏的樣子,不由得產生一絲擔心。
“我想知道,”麗芙側過臉,並沒有直視自己,“指揮官喜歡伊利斯嗎?”
即便只有側臉,少女躁動著的內心也早已表露無遺。
蔥白般的手指緊緊的捏在裙角。
蹂躪著那可憐的裙邊。
少女預料中的搪塞與停頓並沒有出現。
“喜歡,也可以說,愛。”
沒有經過任何一瞬的思考便脫口而出。
被回憶淹沒的頭腦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嘴巴。
“這樣啊,指揮官還是,第一次這樣坦白呢,即便對露西亞,或者比安卡小姐,指揮官都沒有這樣說過。”
少女依舊微笑著。
平和的語句之中,略帶著一絲失望。
但此時正沉浸於回憶之中的自己,卻並沒有發現這點悲傷。
“柏拉圖式的戀……”
直到此刻,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叫:禍從口出。
在最關鍵的時刻,聲帶恰好停止了震動
“指揮官想說的是柏拉圖式的……”
麗芙依舊微笑著。
那甜美的笑容此刻卻如同深海一般讓自己窒息。
“啊,我只是想起以前讀過的柏拉圖的一本書,叫《理想國》,真想有機會讀一讀呢,哈哈。”
隨口扯了一個借口。
即便自己都不信。
“指揮官……”
咚咚咚。
這敲門聲對自己而言,簡直如天籟一般美妙。
如寒冬之中溫暖的火爐,如盛夏之時的一勺冰激凌。
“是艾拉吧。”
趕緊轉過話題。
“指揮官我們一會再聊,來了。”
沒等自己行動,麗芙先一步跑了出去。
“嗨!麗芙,下午好,指揮官呢?”
洋溢著活力的聲线,絕對是艾拉沒錯了。
“指揮官在書房呢。”
“我們趕緊過去吧。”
聽到少女們的談話,以及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自己也變得緊張起來。
直起身體,正襟危坐。
將桌子上的文具簡單的收拾一下。
關閉好顯示器。
最後,再檢查一下衣領。
很完美。
“嗨!指揮官,下午好!”
“下午好,艾拉。”
艾拉依舊是活力十足的樣子。
麗芙帶著艾拉走到書桌前,隨後她站在了自己身旁。
“指揮官身體怎麼樣了,聽麗芙說您的思維信標遭到汙染了。”
“沒什麼大礙,你看我這不是精神著呢。”
“哈哈,指揮官看起來就很有活力。”
看來艾拉今天心情不錯,希望這個消息不會讓她太過傷心。
“我記得艾拉小姐是藝術協會的成員吧。”
適時,站在自己身旁的麗芙拋出了一個問題。
“是啊,怎麼了?”
不好!
自己曾經說過伊利斯也是藝術協會的人,麗芙該不會是要……
“指揮官想拜托艾拉小姐,找一個人,一位指揮官的女性故友。”
“不用的,麗芙,這點事情就不麻煩艾拉小姐了。”
下意識的想要阻止麗芙。
那張演出票,再加上信。
想在藝術協會找一個人太容易了。
“指揮官,不要客氣,我也沒想到指揮官竟然在協會里還有朋友,讓我猜猜會是誰呢?”
艾拉難掩內心的喜悅,目光炯炯的看著自己。
硬生生的讓自己把剩下的話憋了回去。
“這是那位故友寫給指揮官的信,艾拉小姐麻煩你看看了。”
麗芙很自然的將自己桌子上的那封信交給艾拉。
“哇哦,指揮官真是很懂女孩子心呢,情書可是黃金時代少男少女們最浪漫的交往方式呢。說起來賽琳娜以前也會給人寫信呢。”
已經,無法阻止了。
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坐回到椅子上。
所有的過往,那些曾經的記憶猶如漫天的紙片般散落下來。
她究竟會是誰?
恍惚間,熟悉而又陌生的場景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是國際空間站,但眼前,陌生的少女跪坐在一位構造體身旁。
歌唱著。
歌唱著。
直到眼淚干涸。
“怎麼樣,艾拉小姐能看出是誰嗎?這里還有一張她給指揮官的演出票。”
麗芙微笑著,將演出票遞給艾拉。
天使般的微笑在此刻的自己看來,猶如惡魔一般。
“嗚,我看看,這花體字的寫法很少見,藝術協會里好像只有賽琳娜會這麼寫,這張演出票,我記得也是賽琳娜的,伊利斯的意思是鳶尾花,也是賽琳娜最喜歡的花,而且,賽琳娜也是當年那支去空間站的考古小隊的成員……”
每一個字,都猶如隕石墜海般引起滔天巨浪。
滔天的水牆從海面直達視线的盡頭。
猛烈的水牆將最後一絲希望吞噬。。
異合生物,塞壬,紅潮。
少女的形象越來越清晰。
“那麼,指揮官的故友……”
“應該,就是賽琳娜了。沒想到指揮官竟然和賽琳娜是朋友。”對於這件事情,艾拉表現得有些欣喜,“對了,你們不是說今天要和我說有關於賽琳娜的事情嗎?指揮官是想說這件事情嗎?”
艾拉放下信紙,看向自己。
視线之中,還滿是期待。
“賽琳娜,是嗎?”
自顧自的說出這句話,隨即意識再次陷於無邊的黑暗之中。
“指揮官!”
少女靜靜的矗立在海岸邊。
遙遠的伊甸,可望而不可即。
暴風雨早已停息。
平靜的海面上,初升的太陽照亮了海岸的輪廓。
淡紫色的鳶尾花,別在了少女的發帶上。
“我們,一定會見面的,斐迪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