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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暴風雨前,片刻安寧

器世間 善君來 10511 2023-11-19 00:56

  刺眼炫目的夏日正午烈陽,孤高地俯瞰其下那水球世界,輻射著毒辣焦躁的燒熱,似是誓要蒸熟水中一切生命。

  

   然而,水,好神奇,好特別。無論身體被陽光照曬得如何干碎龜裂,精神被高溫折磨得如何暴怒難耐,只要一躍入水,所有的感官便只剩下兩種感覺。

  

   涼,爽。

  

   這,正是帝利最珍重的感覺。

  

   「鯊魚男孩」、「斗鮫」、「海御守」……帝利從不在意其他人如何給他起弄稱號,也不屑與那些人工島上的所謂「能者」交流接觸,他只鍾情於眼前這一片碧綠廣闊的大海,漁人口中的「船墓海」,他出生的海,他唯一的家。

  

   帝利自懂事以來,便在那屹立船墓海中的廢棄鑽油台上生活。那座恢弘結實得有如一棟要塞城堡的八角九柱浮台,就這樣寂寂無聞地守望著周遭的生境,只有毀焚焦黑的外殼,和鋼壁破洞的穴風,默默地、偶爾地傳頌著這巨人經歷的風霜傳奇。

  

   從外觀看來,浮台經歷了至少一場轟裂的爆炸,隨後的祝融旋即吞噬了位處上部的建築,燒溶、倒塌、一片狼藉,但從頹垣敗瓦間,依稀可以感覺到全盛時期時,一定有過百人一起在此生活、工作,熱熱鬧鬧。

  

   支撐著浮台的九條中空鋼柱,向北的兩條和向西的一條從中間斷裂開來,露出內里的半截螺旋樓梯,其他五柱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損耗,露出大小不一的洞囗,成為了眾多海鳥歇息小休之處。幸好,最粗大的中央柱依舊結構完整,並沒有在之前的爆炸受到嚴重破壞,仍能肩負著上部建築群所大部份重量。只是,各柱內部的樓梯顯然抵抗不住強大的衝擊波,斷的斷,崩的崩,把連接上下部的路徑也封死了,想快速到達下部浮台,絕非易事。

  

   除非……

  

   「小奧,沒果汁了, 勞煩您跳落去拿啊。」

  

   「不要再叫我小奧。」

  

   「小奧啊, 順便拿一些冰巧克力奶,在下突然想做一些奶昔。」

  

   「不去,難得現在那麼舒適。 更何況,果汁奶昔一起飲,小心你的老舊胃爐消化不了。」

  

   「哎呀,男孩長大便失童真了。明明您以前每晚也要聽美人魚的故事才肯入睡,還扮演人魚王子奧樂華唱歌呢……好懷念啊。在下有幸存有錄音……」

  

   「夠了!好好好,怕了你!」

  

   帝利敵不過先得月的連番情感勒索,只好服從請求,一面鼓起泡腮示威,一面用青筋暴突的粗壯雙臂,把植根於太陽椅的身軀撐起來。

  

   雖然昨天才剛過十八歲,帝利卻有著遠勝年齡孩子,甚至比長年操練的專業體操運動員更結實、強橫、勻稱的肉體,用剛從冰箱中拿出來的一大排牛奶巧克力來比喻最合適不過。

  

   海上生活積年累月的曬痕,把健康誘人的巧克力色烙印在帝利身上。然而,高劑量的紫外线並沒有成功將他燒熱到暗啞干燥,反之,他的皮膚保持著年輕青春的嫩溜軟彈,正如新鮮榨取的牛奶,明亮而柔滑。濃郁的黑可可精髓液和香甜甘美的牛奶在上帝的廚房中按黃金比例混合,再灌入設計完美的筋肉青年倒模中,慢慢固定成八塊井然分明的腹肌、兩排鯊魚利齒般的子彈肌、倒三角形的寬背肌、比鋼鐵更堅硬,兩掌不能包裹的二三四頭肌,以及……(可配合〔帝利人設圖〕一起使用。)

  

   「嘩!您又裸曬?!」先得月擺出一副害羞的樣子,揮動著機械臂,把臉上的鏡頭和電子屏幕埋在手掌里,模仿著情竇初開的青春少艾看到心上人的粗長私處那種欲看又止,欲拒還迎的表情。「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啊!」

  

   「不然膚色不均不好看,反正四處無人,有何不可?」帝利有氣沒好氣地說,反駁著眼前那過於人性化的人工智能。「 你不是每天也看到嗎?」

  

   不過,對於這種曲线贊嘆,帝利心里還是有點甜絲絲的自豪感。

  

   「總是在每天我最喜歡的時間才打擾我。」旭日沸騰著海水,在海面蒸出一層厚重的水蒸氣,雖然上部浮台的平台區距離水平面至少三十五米,時不時有海風吹送,但在暑熱的上升氣流和太陽射出的紅外线夾擊下,溫度仍然高達四十多度,但帝利早已習慣,甚至愛上這種天然的三溫暖。

  

   帝利渾身的汗點有如冉冉凝結在的雪凍朱古力上的水珠,饞涎欲垂。他揉一揉額頭,揮撒將流入眼窩的汗水,並隨手抓起身旁一條毛巾,把雄壯寬厚的身軀上上下下刷了一片。可是,不消片刻,汗珠又重新分泌,一點一點的,吊掛在那對在深膚色襯托下特別醒目的粉嫩乳頭、順流於由胸至髖向下收縮成形的曲线公狗鋼腰,以及環繞著那驚人傲物旁的初長成的短卷陰毛。

  

   「不要嘛,這是在下的毛巾呢!」先得月的機體內置喇叭咆哮出惱怒中帶點傲嬌的聲音;同時,伸縮機械臂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延展,把那吸滿雄性精華的毛巾從帝利手中扯回來。「討厭啊!弄得這貴價絲綢毛巾臭烘烘的!您看,在下繡上的大白鯊被醃成咸魚了!」

  

   然而,喇叭傳來的細微顛震聲再次出賣了先得月,將它搶得毛巾的痴態興奮表露無遺。「少來這套!機械人用什麼毛巾呢?」帝利非常懷疑,如果先得月裝有俗稱機械鼻的氣味分析系統,它應該會偷偷地瘋狂抽吸毛巾上的濃烈汗香,然後一臉如痴如醉。

  

   「我跳水啦,一回見。」

  

   語畢,帝利似是有意在先得月前賣弄身手,先是雙腿發勁,朝天一彈,向後翻騰三圈。當兩腳剛接地板,四頭肌便再次猛烈收縮,爆發內里積存的龐大力量,推動帝利健碩無比的身軀向前飛跑,並為地台上又再加添了兩個一吋多厚的足印坑。

  

   人乘跑勢, 一瞬間帝利已衝至浮台邊緣,並以一條外伸的工字鐵作跳台,毫不猶豫地凌空一躍,從十五層樓高的上部浮台騰飛,尤如超脫重力的牽引;隨後的一連串抱膝、半空翻騰十周及三百六十度轉體,更是展示著和沉重肉體不相稱的靈活。帝利就這樣一氣呵成地完成高難度跳水動作,最後壓下水花,雙手直插入水。如果他現正參加世界跳水比賽,以其完美表現,冠軍已是囊中物了。

  

   可惜,舊世界秩序早已崩潰,大型運動競賽已成歷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更何況,方才帝利的冠軍級表現,在場的唯一觀眾壓根兒沒有注意;它只是定睛觀賞著,那烏黑嫩滑的十吋雄鞭,如何在胯下揮舞如刀,擺動若劍,於空中劃下一條條優美又色氣的弧线。

  

   涼,爽!

  

   雖然早已習以為常,但是,每次在身體曬得燙熱後跳下水,那全身的驟然降溫,總是相當提神醒腦,令人愉悅興奮,教帝利欲罷不能。

  

   入水前一刻,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瞼,以保護雙目。順著向下俯衝之勢,他一下子潛下了二十多米。雙眼一睜,熟悉的身影隨即映入眼中。

  

   下部浮台。

  

   如果說上部浮台是采油和生活區,那海底里的下部浮台便是研究和倉庫區。下部浮台建在水下二百多米的一座小岩山上,再以大量管道、纜索、鋼柱和升降機連接上部浮台,不過升降機已經損毀,而中空鋼柱也早被海水灌滿。大大小小的圓拱建築物錯落有致地環繞著一座巨型采油泵塔,以其為中心點向外不規則地放射開來。帝利將目光聚焦在一塊夾在三個大圓拱中間、毫不起眼的小小沙地,繼續向目標下潛。

  

   老實說,換作是正常人,能夠在缺乏潛水衣、氧氣筒與加壓裝置的情況下,徒手下潛至這深度後還能毫發無傷的,舊世界歷史上也就只有寥寥數人,更不用說,從高處墮下海面後依然生龍活虎的人,未為有也。

  

   帝利自己也深刻體會到,自己並非常人,在經過先得月的詳細分析後,便更加堅定這想法。

  

   與差不多身型的普通人相比,他的手掌和腳掌更厚且闊,手指腳趾間的皮蹼亦更為明顯,令他劃水得更迅速更順暢。因為身體上的優勢,帝利更喜歡在游水時模仿海豚的泳姿,把寬大的腳板緊緊拍合化作尾鰭,上下擺動來推進;欣賞過帝利泳姿的人,無一不被那充滿力量和優雅的姿態所吸引,可以說,此刻的帝利,就是一條人魚,一條筋肉・美・人魚。

  

   雖說現藉正午,艷陽高掛,但陽光穿過海面後,被水反射、吸收,以致水下相對昏暗,就算水底澄澈清淨,普通人在水中的能見度也頂多是二三十米。然而,帝利的水中視力不僅可達二百多米遠,他的眼球里還有一層反光組織,類似鯊魚特有的反光神經纖維層,能把射入眼內的微光再次反射到視網膜上,提高帝利的夜視能力和對弱小光源的感應力。帝利眼上還有一片第三眼瞼,可在他游泳期間自動張開,覆蓋角膜,以保護敏感的眼球不被海水刺激。

  

   帝利繼續徒潛,終於抵達目的地,並大字型、背朝天地躺臥在沙地上,把四肢盡量埋入沙中。

  

   『比昨天慢了一秒,可能方才飲太多果汁,令身重增加了一點點。』自他跳入海那一刻,帝利就開始心中默數時間,用以比較自己的游潛表現;默數也能令他心情平復,壓抑恐懼,更能專心對應水底世界的瞬息萬變和享受這一切。

  

   這,也是先得月教他的。

  

   在帝利心中,先得月占有非常復雜特殊又難以言喻的地位。硬要簡介的話,至少要用三十個詞語,而當中最為重要的,有三個。

  

   第一個詞語,神秘。

  

   先得月從不提及它在浮台大火以前的經歷,也不向帝利透露任何有關他的身世的线索。帝利如今對這浮台、自己、先得月和世界的過去那一知半解的認知,已是他多年來費盡心思觀察環境、套口風、搜索浮台殘留的文件的小小成就了。

  

   他只知道,上部浮台在名為「大災變」的事件發生前已經存在,後來才被人加建下部浮台,以研究大災變對海洋生態的影響。基本上整個浮台是依靠核能爐供電,電力輸送相對穩定。改裝後的鑽油井除了用來抽取地下土層來分析海底深層微生物的變異,還會做回老本行,抽取石油作為研究所的化工原料,以及儲備燃料。而鑽油井的日常運作,則交由先得月處理,帝利主要負責防御。

  

   自從大災變後,人類只能退居海上,各國於是傾盡國力,建設可移動式人工島,作為人類最後的棲息所。當然,按照人類的本性,在資源嚴重不足的情況下,自相殘殺、互相攻伐,是必然會發生的事。結果,在連番戰爭後,只有四個人工島現存於世,分別是東方的「蓬瀛」、西方的「 阿瓦隆」、南方的「波照間」和北方的「夢幻島」。

  

   至於甚麼是大災變,由於大量記錄在戰爭遺失,根本無從稽考。有人說大陸上出現了怪物把人類趕走,也有人說是天神對舊世界的諸多惡行看不過眼而降下的懲罰,各島也留有各自一套神話,甚至由此衍生出大型宗教。

  

   帝利依稀記得,小時候先得月的機體上曾印有Y-69108這組字,但它很不喜歡別人用這編號叫它;後來,它不知從哪里找來幾片未被大火燒溶、仍可勉強看見幾個字的小小薄鐵板,湊拼起來勉強可以讀作「月」、「得」、「先」三字……

  

   『唔……真煩惱。帝利,過來一下!』歲半的帝利懵懵懂懂地爬向那溫柔親切的聲音源。『幫在下看一下,怎樣組合才好?』

  

   『咿咿呀呀!高高!哈哈!』牙牙學語中的帝利,被那雙冰冷又熱情的機械手,小心翼翼地舉起。『舉高高,舉高高!帝利啊,這三個字叫「月」、「得」、「先」,幫手看一眼啊!小心鐵片重啊!』

  

   『高高!玩玩!』帝利用肥嘟嘟的手接過鐵片,然後,便將鐵片摔下,散落一地。『帝利,您壞壞啊!』

  

   正當它打算拾起那些鐵片,『先得月?……唔……近水樓台先得月……』它摸摸帝利的頭。『好名!謝謝您啊!再舉高高……』

  

   從那時開始,它便自稱先得月了。

  

   第二個詞語,親人。

  

   帝利的童年可謂悲喜交織。

  

   本來他已不太記得小時候的日常瑣事,但先得月總是喜歡話當年,拿帝利兒時的一些輕狂事開玩笑。

  

   作為浮台多年來的唯一一個活人,帝利自小便要學會如何解決生存的需要。怎樣游水、怎樣徒潛、怎樣捕魚、怎樣觀察天氣……大自然的變幻莫測,每一天也在考驗他的野外求生能力,強迫他時時刻刻也需要提高警覺, 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樣玩耍渡日。

  

   但他並不孤單。

  

   『呼!呼!不要游太遠太快啊!在下追不上了!』先得月調高背後浮箱的推進器功率,終於趕上了五歲帝利的泳速。『話說,用狗爬式在二十五秒內游了至少五十米,已經平了以前的世界紀錄了。不過,自由式應該更快,更帥氣吧。還有,下次記緊穿褲子,不然有小魚鑽入雞雞啊!』

  

   『哼!我可以游得更快!』童聲乳氣中帶點倔強與驕傲,帝利堅持用狗爬式游水,既是挑戰自我,也是要先得月刮目相看,自己能駕馭所有泳法。『還有,你說的那種魚是淡水魚,河才有。』

  

   帝利小時候每天上午也接受先得月的游潛訓練,一來這是海上生活的必需技巧,二來也在幫助他慢慢克服海洋恐懼症。

  

   不要看帝利現在這麼喜歡海水,便以為他自出世便與大海結下良緣。帝利以前可是怕海怕的要死:他經常發著同一個噩夢,看見自己在無星缺月的黑夜中漂浮於一片血海怒洋上,四肢動彈不得,突然一下閃光乍現,一片火海浮在天空,大火不斷吞噬著他頭上的空間,他恐懼、驚惶、失措 ,卻無能為力。這個惡夢一直折磨住帝利,令他不敢下水。先得月也是靠著九牛二虎之力,加上多年費煞思量,甚至用上斯巴達教育,才慢慢解開他與海的郁結,令他反過來一點一點地愛上大海。

  

   『不過多游一會兒好了。下午還要上科普課和語文課,學讀書識字。』

  

   『不要!不要!不要!我!要!游!水!』年幼的帝利對語文學習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可以這樣待在海中一整天,但要他乖乖地坐在屏幕前學習,五分鍾已是極限。

  

   帝利一邊嚎啕大叫,一邊踩水拍水,弄得水花四處;力度之大,甚至掀起小海浪,令先得月無法輕易靠近,也無法好好勸說眼前這位瘋狂鬧別扭的小孩。

  

   先得月只好使出殺手鐧。

  

   『再吵,今晚就沒睡前故事時間!』這句說話就像滅聲魔咒一樣,令周圍頓時鴉雀無聲。小帝利扁著嘴,紅著臉,強忍著大叫的衝動,一幅想哭不能哭的樣子,叫先得月心生愛憐,又忍俊不禁。『……我要聽故事。』幾只字勉強從帝利的喉嚨里擠出來,已算是他對先得月的要挾唯一的、小小的反抗了。

  

   『乖乖!那在下先上去看一下午餐做好了沒有。』因為上部浮台陽光充沛,所以先得月設置了幾個太陽能爐,利用反射碟的弧形結構從多角度收集陽光,全部聚焦在碟中央的真空玻璃管,烹煮內里的食物。 由於這種技術在人工島已經失傳,有幾次,蓬瀛專誠派人來學習這種技術,而先得月也乘機「交換」了一大堆幼兒教材和蓬瀛當時最現行的童裝。

  

   『磁力貼開動!』說罷,先得月隨即把手貼在旁邊的小鋼柱。只見它用單手便把自己撐離水面,有如壁虎般靈活跳脫,甚至表演起人體旗杆,雙腿在半空中踏著空氣,彷佛真的有無形階梯供它上上落落。

  

   小帝利看得如痴如醉,目光離不開先得月那矯健的身手。『好帥!我甚麼時候可以學啊?』『到您語言默書合格吧,加油啊!』帝利哼了一聲,向正在鋼柱往上爬的先得月吐舌頭,扮鬼臉,便轉身繼續游水,不過改成自由式了。

  

   『小孩子真善變呢!』先得月臉上的電子 屏幕展現出一個嘆氣表情,既是為孩子的五時花六時變感到苦惱,也是慨嘆著時光飛逝,轉眼間,眼前的小可愛已由一個小不點長成一個橫蠻無理的孩子。『不過還是有點瘦弱呢,在下以前也是這樣嗎?』

  

   不消一刻,先得月把兩個分別盛滿滾熱的龍蝦忌廉湯和新鮮出爐的大麥面包的防水保溫壺扣在腰間,然後慢慢沿路爬下去,一想到貪吃的帝利狼吞虎咽的那充滿活力的可愛樣子,電子屏幕便不知其然的露出了一個嘴角微微戚起的表情。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讓那屏幕被代表警戒、危險、憤怒的紅色徹底覆蓋。

  

   『深潛者啊啊啊!!』先得月立馬追蹤帝利的那充滿緊張恐懼的呼叫聲,發現他正以全力衝刺游向中央鋼柱,打算爬上柱外壁的入牆懸梯,逃避緊隨其後的其中一種大災變產物——變異狂暴怪魚「深潛者」。深潛者之所以被稱為深潛者,是因為牠們看似洛夫克拉夫特筆下的同名怪物:一般零點五米長,最大紀錄三米長,魚頭魚尾魚鱗魚鰓,卻長著附有四指趾的四肢,有點像魚類和兩棲類的混種,或者是超巨大的蝌蚪;但不同的是,牠們多是獨居生活,也不看似具備智慧。

  

   可是,帝利游了一整個上午,體力消耗甚巨,以至泳速無以為繼,游得越來越慢;眼見兩者距離不斷收窄,那二米大的深潛者張開血盆大口,准備吞噬自己,他心中的焦慮驚恐也愈來愈強。『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帝利強忍四肢酸軟疼痛,雙眼死死瞪著前方,用盡最後一口氣,希望能趕得切觸及懸梯;可是,那唯一的希望也被背後傳來的戰栗咆哮聲和濃烈腐爛口氣給吹走了。平日自命堅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帝利也不禁被將死的絕望壓垮,男孩熱淚滿腔。『先得月……』

  

   『危險!伏低!』

  

   熟悉的身影一瞬間從天而降,映入帝利淚水靈靈的眼簾,倦憊無力的小身軀被強大的機械右臂一手從海上拉起,順勢緊抱入懷;隨即的一轉身旋轉,沙鍋大的左拳頭便狠狠地向那張牙舞爪的怪魚的要害往死里打,力度之大,拳風壓海致海浪起;速度之快,拳聲未至而拳先至。一剎那,便把深潛者的半邊腦也被轟掉了,牠好似未意識到自己已死,還繼續向先得月咆哮了數次,才一命嗚呼,命喪當場。

  

   淚流滿面的小帝利伏在先得月懷里,默數著它的爐心那穩定又富有節奏的跳動,令人安心又放松;加上先得月那溫柔的輕撫,筋疲力竭的他便很快在先得月懷中入睡了。『可憐的孩子……好好睡一覺吧。』

  

   第三個詞語,變態。特別是性方面。

  

   這著實令人費解:明明只是一具安裝了多種奇怪功能的舊式深潛作業用人型人工智能機械人,先得月卻對筋肉、丁丁有著極端強大的執念。它曾試過偷偷潛入帝利的房間,把帝利的肉棒當抱枕,直到帝利從一連串的春夢醒來,才驚覺它竟然一整夜也在調戲「小帝利」。如有合適零件,帝利覺得它絕對會在臉部加上活塞……它那深不見底、毫不掩飾的欲望有時也嚇怕帝利,令他留有長長的心理陰影。有時他不禁懷疑,先得月其實是拐子犯,專門捉走可口的男童禁室培欲,訓練成筋肉青年……

  

   舉個例子,就在昨天,帝利的十八歲生日。

  

   一大清早,三位從蓬瀛來的男能者:有著金發碧眼的「氣象天」佳美斯、 虎背熊腰的「虛空天」洞黑和偽正太「逆反天」維華施,便不請自來,帶著一大堆禮物,說是代表很多人送給帝利的。老實講,帝利對他們這種自把自為的熱情頗有微言,尤其是他們從不預先通知來訪,以至有好幾次,當帝利正在裸曬時突然從天而臨,弄得有幾位男女英雄鼻血一地,大家一臉尷尷尬尬。

  

   雖然帝利未到法定年齡,三位能者卻偷偷帶來了大量人工島近期流行的「機油牌」啤酒,說要好好慶祝一番,又說甚麼人不風流枉少年雲雲。結果,主角未倒客先醉,三位爛醉能者個個不甘後人,不是因酒後熱而脫得精光展示精壯的肌肉,便是瘋狂發揮超能力,說要為派對帶來余慶節目。

  

   「氣象天」二話不說,竟招來十條水龍卷,圍繞著鑽油台旋轉,有如一群芭蕾舞蹈員在面前翩翩起舞。「虛空天」不滿佳美斯獨領風騷,便制造出無數小型虛空,把龍卷風群蠶食掉。只是「逆反天」還想再欣賞一會這場難得的天氣表演,於是啪指一響,消失的龍卷風便再次現身,有如時光倒流。

  

   這場爛攤子最終由乘飛行器趕來的蓬瀛能者監管局局長,代號「中止天」的魁梧青年能者庭亭收拾處理。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制服了三位發酒癲的頂級能者,又向帝利借了一間房,在里面把他們狠狠地、 無法描述地修理一番,慘叫聲、嬌喘聲、噗吱聲此起彼落,幸好這周圍只有大海,沒有其他人,不用擔心被人發現能者們的丑態。

  

   『還請小兄弟再三考慮,加入蓬瀛這個大家庭。』「中止天」還是一如以往地一面努力游說帝利,一面收拾殘局,把被五花大綁的三位能者搬上、塞入外形有如一只白鶴的大型飛行器的後座。『您的潛能無可限量,我們可以幫助您更上一層樓,發光發亮啊。』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只喜歡這片海。』無可否認,蓬瀛的能者們對帝利有恩。有好幾次,他們也是無條件下伸出援手,協助帝利把來自波照間的入侵者擊退;正因如此,某程度上這片海也納入了蓬瀛的勢力范圍,令其他人工島不再敢貿貿然派人偷襲,蓬瀛也時不時派人用大量物資來交換石油,令帝利不至於只靠吃海產維生,廁紙也沒有得用。

  

   『官人,請慢用。』先得月悄悄地出現在庭亭身後,雙手遞上紙巾,並輕輕指了一下它的左臉。『哎呀……謝謝提醒。』庭亭馬上意會,接過紙巾,立即把留在面上的白色黏液擦去。『失禮失禮……』

  

   『好吧。反正您尚年輕,十六歲法定成年時再來申請加入也未遲。』庭亭把頭再次轉向帝利。『如果您改變心意,或又有人來襲,歡迎隨時用那個發訊器和我們聯絡。』這片海域的海底藏有大量磁鐵,以致通訊干擾非常嚴重,必須要用特制的發訊器才能與外界聯絡。『再會!』

  

   飛行器玻璃罩旋即關閉,雖然護罩隔音,飛行器引擎又爆發噪音,但仔細一看那透明玻璃罩,不難發現庭亭正在准備破口大罵那三位成事不足,壞事有余的能者,看來回去後少不免又一場「深入培訓」了。

  

   帝利和先得月默默地觀看那大白鶴折迭的雙翼冉冉張開,覆蓋上部浮台停機坪的大部份面積,然後輕輕向下一拍,看似沉重的機體一下子浮升百米,接著優雅地劃過長空,留下一條細長的雲线,遠看似極純潔白淨的尾羽。

  

   待蓬瀛一眾乘鶴遠去,帝利便板起面孔,黃昏殘紅的余輝令他看起來更為威攝凶猛。

  

   『是你做的吧。』

  

   『哎啊,真瞞不過您,嘿嘿!』

  

   先得月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隨手抓起地上的一個空碑酒罐。『明明今次是在接駁位的細微破損處注入的,那位置要用顯微鏡才能發現,應該無人知曉、天衣無縫才對啊!』

  

   『我太了解你了。自你主動提出幫手雪凍啤酒那一刻起,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帝利拉來一張太陽椅,把自己深深埋入尼龍布里,方才處理那場騷動已使他勞累不堪,混身疼痛,不是忙於跳水救人,就是疲於阻止打斗,他現在很需要休息一下。『所以我也只是作勢喝了一兩口,然後偷偷吐出。』

  

   他雙手交叉抱胸,左手食指不斷輕敲右手胳膊,兩腿大張,左腳不停抖動,一幅大爺模樣,加上他額上的猙獰青筋,把他心中的不滿及不耐煩表露無遺。『這種惡作劇已經是第四次了!你這樣做,他們終有一日會發覺的,也隨時會毀了我們的家!』

  

   『正確來說是第三點五次,上次是您做主,在下支援的呢。』聽到先得月這種孩子氣的反駁,帝利更為惱怒,氣得面紅耳赤,露出一排尖銳鋒利、寒光閃爍的牙齒;接著是把胸抱得更緊更大力,弄得胸肌充血暴脹,貼身黑色背心也快要爆裂了。『再駁咀,今後便禁止你用實驗室!』

  

   『嗚啊啊,討厭啦!這樣說在下。』先得月裝出一幅楚楚可憐的模樣,繼續收拾殘留的啤酒罐。『這種春藥,無色無味無臭無毒無殘留,在下打算在石油抽完後當成替代商品賣的……』

  

   『 這也不是隨便下藥的借口!』帝利的咆哮聲如洪鍾,突如其來的強大衝擊波把站在停機坪邊綠的先得月震得失足跌倒,即將從停機坪墜下到三米下的平台。『小心!』那一刻,救人心切的帝利眼前一切都成了慢動作。他以極速從椅子跳起,電光火石間跑去拉著它的右手,先得月順勢倒入懷中,機械頭埋入帝利那深刻的胸中縫。『你沒有事吧!?』

  

   『在下的小奧還是緊張、關心人家呢。』先得月冰冷的左手手指輕輕掃過帝利那沾滿汗的發鬢,再不安份地游走在他的寬闊胸膛,最後頑固地黏在因充血而激凸的乳頭,不停搓捏彈磨,久久不願走。

  

   『你還要把臉貼到什麼時候!?』經過方才一事,帝利已怒氣全消,只剩下一身疲倦,也無心力推開先得月,只好任由它玩弄自己的胸部,反正有點舒服。『你不是說他們信不過,如非必要,不和他們連上任何關系嗎?』

  

   『他們是信不過,但是……肌肉看得過啊!在下……把持不住呢!』先得月臉上的電子屏幕展示著一對亮晶晶的大眼睛,從帝利的胸中縫仰望著他的帥臉,仿佛是寵物正在向主人撒嬌般,一面嬌聲嗲氣,一面磨蹭帝利的一身腱子肉。『不如……一會兒一起欣賞在下的新收藏品呢!四位筋肉美男的精彩表演!』

  

   『你又偷拍!?』

  

   『不是偷拍……錄而已,嘿嘿。』

  

   帝利就這樣過了他多災多難的十八歲生日, 也再次見證了先得月的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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