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臨近二十分鍾。
現在雙方的經濟差已經拉開了一萬二，差不多人均多出一個大件，這種級別的經濟碾壓，一波大龍團估計就直接結束比賽了。
要在中單的干擾下拿下五殺，安洛感覺亞歷山大。
五殺不是那麼好拿的……
普通玩家幾百把能拿到一個五殺就算很不容易了，更何況這是職業比賽，對面的水平墊底都是鑽一。
一打五就算他買了水銀也容易被控到死，而要是叫上隊友，那麼亂的戰局里，保不准人頭就會被誰不小心蹭走一個，更何況還有個時光老頭在旁邊憋著勁使壞。
最佳情況就是隊友去送死，騙光對面的大招……
安洛正思索著，而就在這時，二十分鍾的關鍵點也到了。
大龍從龍巢里破土而出，發出一聲雄渾的嘶吼，見對面沒人出來，安洛正准備開龍，游戲畫面卻突然靜止，然後不受控制的向著藍色方劃去。
屏幕上，對方的大水晶轟然爆炸。
安洛一臉懵逼。
這是……
點了？
你們連一波五對五團戰都沒打過，就這麼點了？！
從這個小房間外面，觀眾排山倒海的歡呼聲已經隱隱可以聽到了，安洛嘴角抽了抽，還是起身丟掉耳機，朝著會場走了過去。
穿過長廊進到會場里，比賽已經結束了，選手正在互相握手，准備捧杯。
安洛一眼就看到夏鴻正人模狗樣的挨個握手，那張帥臉很沒出息的笑成一朵老菊花。
四殺就高興成這樣。
真沒出息啊。
不過他的身份到底只是個代打，沒身份也沒資格對台上的人指手畫腳，這種時候只能嘆了口氣，看看周圍的觀眾，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白雲暄已經在等他了，看到他過來，漂亮的小臉紅撲撲的。
“安洛哥哥，剛才那波一打四，超帥的。”
“額……恩。”
看著少女熱切的目光，安洛擠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點了點頭。
電子競技其實和很多體育運動一樣，觀眾身處其中，格外容易受到身邊人的情緒感染，顯然白雲暄就是這種狀態了。
她似乎挺高興的……
安洛決定不和她提這件事影響心情了。
二十分鍾拿不到五殺只能怪他實力太弱，還需要繼續修煉，畢竟電子競技，勝者為王。
菜是原罪啊。
他回到座位上坐下，陪著少女一起看完了頒獎儀式。
到這個網吧聯賽雖然不大，活動倒是竟然搞的有模有樣，比賽結束之後還添加了精彩鏡頭回放和一個門票抽獎的小環節。
頒獎外加選手講話的這幾十分鍾里，這一個多月來網吧聯賽上出現過的精彩片段被整理成了一個小短片，工作人員甚至還很用心的做了剪輯和後期處理，有模有樣的。
光是這份速度，就比花了一個月才弄出一堆破爛的某隊剪輯水平強上太多了。
大屏幕上開始播放這段精彩回放TOP10，每一個小片段開始前，都會有一張英雄原畫和台詞。
佐伊……
奧巴馬……
青鋼影……
這一個月出現過的精彩操作，都被這種方式一一重新盤點了一次，鏡頭切換間，終於輪到了最後的TOP1。
不過就算把這段切掉，在場觀眾也知道這個片段應該是屬於誰的。
凱隱皇帝……
它屬於那個站在舞台旁邊，正手捧獎杯欣然微笑的青年。
凱隱的身影出現在了大屏幕上，身形單薄而蕭條，手里正是那把名叫拉亞斯特的死亡鐮刀。
“我活在影子里，光都是別人的。”
畫面切換到游戲里，凱隱的身影在三人之中優雅的旋轉和殺戮，殘酷的時機掌握和追擊，以一人之力，毫不留情的將敵方四人全部斬落。
一打四。
這是一次放到LPL上，都足以令人瞠目結舌的操作。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又或許是龍升網吧提前找好的托，人潮涌動的會場里漸漸有人帶頭喊起了夏天這個名字，聲音越來越大。
白雲暄看著短片的片尾感覺有些異樣的感覺，安洛卻拉了拉她的手，朝她笑笑。
“回家吧……我妹妹去同學家里玩了，我要快點去接她。”
“恩。”
白雲暄點了點頭，被他牽著，慢慢走出了會場。
體育館里狂熱的氣氛依然沒有散去，聽著背後那澎湃的歡呼聲，少女還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自己心里，不吐不快。
“……安洛哥哥。”
“恩？”
安洛回過頭，看了看身後似乎欲言又止的少女。
被他這麼注視著，白雲暄輕輕拉了拉自己的衣服下擺，接著稍稍低下了頭。
“安洛哥哥，你不覺得遺憾麼？”
“什麼遺憾？”
“就是，這場比賽啊……”
白雲暄小聲的說著，轉過身子，面向背後只有一門之隔，熱鬧至極的網吧聯賽會場。
“所有的東西都是你打出來的，操作也好，勝利也好，明明和那個人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卻可以在那里接受掌聲……你不會覺得不甘心麼？”
安洛愣了一下，沉默片刻，接著隨和的笑了笑。
“這有什麼不甘心的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拿錢辦事而已。”
“真的？”
“真的啊，這種事我騙你干嘛。”
安洛微笑。
看著安洛依舊如常的笑容，少女捋了捋發絲，眸子稍稍低垂了一些，攬住了他的臂彎。
“可是我感覺，安洛哥哥其實很羨慕吧……羨慕能和他一樣光明正大的打比賽，光明正大的取得勝利，為了自己而坐在那個舞台上。”
不等安洛回答，白雲暄輕輕搖了搖頭，轉移話題。
“不說那個了……安洛哥哥為什麼不去當職業選手呢，不少戰隊會搶著要你吧。”
“……掙錢太慢了。”
“為什麼？”
少女攬著他的胳膊，慢慢走出會場，不解的問道。
職業選手光鮮亮麗，就算退役了也會有直播平台天價簽約，對於安洛來說，這可能是最容易一夜暴富的道路。
他卻拒絕了。
安洛只是隨意的搖了搖頭。
“打職業沒有俱樂部會讓你直接首發的，都要從青訓隊，替補，一點一點往上熬，許多人一輩子都卡在這里。我一個月不掙錢家里就堅持不下去了，媽媽那邊等著手術費住院費，我妹妹讀的私立學校需要交錢，還有家里債……一堆窟窿等著我補，不行的。”
疾病這種東西就像一個無底洞，輕輕松松就可以把一個家庭拖垮，要不然曾經那麼顧家的父親，也不會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偷偷離開。
他只是個普通人，會有自己的怯懦和恐懼，想多了，安洛也就釋然了。
或許他只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就能當上職業選手，成為首發主力，在那個世界矚目的舞台上發光發熱……
但是，來不及的。
醫院可不等你打幾個月的欠條，電視上和諧的醫患景象只是提前錄好的節目，真正現實就是，沒有錢就快點滾蛋，人家還怕你出什麼事，半路死在醫院里。
這個不完整的家庭已經很脆弱了……
任何風吹雨打，對他們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
兩個人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著，現在已經是下午，太陽的光斜斜照射過來，少女的每一步邁出去，都能踩到安洛黯淡的影子。
少女看著自己的小涼鞋，低低的開口。
“那，安洛哥哥以後打算怎麼辦？”
“以後啊……”
安洛想了想，組織語言，目光里卻沒有多少迷茫的神色。
“這幾年先打打代練，掙錢把家里的債還干淨，趁著現在還是打英雄聯盟的黃金年齡最好能給曉曉在秦海買一套房，少說先付了首付，剩下的慢慢替她還。雖然現在這個社會對女孩沒什麼要求，但是沒有個自己的家，以後會被人欺負的……”
雖然妹妹現在很喜歡他，也表達了想和他過一輩子的意思，但在安洛眼里，妹妹終究還是個小孩子。
她可能只是好奇，只是覺得好玩。
就像每個做女兒的可能都幻想過長大以後嫁給爸爸，直到成熟了，懂事了，才意識到那不過是一個玩笑而已。
她以後會遇到更多各種各樣的人，見識到更加美麗廣闊的世界，她會覺得這個世界好大好美，而不是再局限在他租下的那簡陋的一室一廳。
安洛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是她生命里所遇見的最好的那一個。
誰也不知道以後的事情。
雖然有些舍不得……
但是只要她能幸福，這就好了。
安洛用略帶回憶的口吻慢慢說著，白雲暄咬著唇瓣，打斷了他。
“我沒有問曉曉的事情……我在問你。”
“我？”
安洛愣了愣，這時候才認真的想了想。
“可能等以後不缺錢了，我的反應速度手速也退步了，到時候會去個小網吧當個戰隊選手什麼的，就像夏鴻一樣，在小地方圈圈錢，陪我媽在鄉下找個地方養老之類的吧。”
安洛慢慢說著，一輛出租車從遠處開過來了，隔著窗戶他看到開車的是個女司機，便伸手攔下了。
把白雲暄送上車，安洛塞給司機五十塊錢，這才朝少女輕輕擺了擺手。
“你先回去吧，我得去妹妹同學家里接她，公交車不順路。”
“晚上能一起玩游戲麼？”
“還要打單。”
安洛摸摸頭發，有些歉意的笑了笑。
“那，好吧。”
白雲暄答應道，情緒有些低落。
出租車緩緩開動，少女從窗戶探出了頭，看到安洛依然站在那里等著公交車，十八歲少年人的背影在斜光下顯得有些單薄和蕭瑟。
鼻子突然有些酸。
安洛以前曾經告訴過自己，代練是個很殘酷的行業，只要失敗一次就需要付出雙倍的時間來彌補，所以他不敢輸，不能輸。
從來就沒有人生而擁有一切。
別人可以因為對面是強者而認輸退後……
他退後，就會死。
因為不得不贏，所以他遠比其他人更加強大且無所畏懼。
賽場上風輕雲淡的背後，每一個無人陪伴的夜晚，或許安洛都在電腦前不斷壓榨著自己的潛能和天分，為了妹妹榨干自己最後的一絲光和熱，直到許多年後天賦褪去，一無所有，淪為平凡眾生的一員。
我活在影子里，光都是別人的。
安洛來沒與任何人抱怨過這些事，或許從兩年前做出這個成為代練的選擇，他大概就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一條路星光滿載，沐浴著鮮花和掌聲。
一條路枯萎腐敗，黯淡蒙塵，不會再有人記住他的模樣。
他從不後悔……
並且，
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