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葉篇:醫者不滅
亞葉篇:醫者不滅
我將把我的一生奉獻給人類;
我將首先考慮病人的健康和幸福,尊重病人的自主權和尊嚴;
我要保持對人類生命的最大尊重,不會考慮病人的年齡、疾病或殘疾、信條、民族、性別、國籍、政治信仰、種族、社會地位或任何其他因素;
我將保守病人的秘密,即使病人已經死亡;
我將用良知和尊嚴,按照良好的醫療規范來踐行我的職業;
我將繼承醫學職業的榮譽和崇高的傳統;
我將給予我的老師、同事和學生應有的尊重和感激;
我將分享我的醫學知識,造福患者和推動醫療進步;
我不會用我的醫學知識去違反人權和公民自由,即使受到威脅;
我莊嚴、自主、光榮地做出如上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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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脈通路,氣道清潔,無創呼吸機.......
想盡一切辦法,亞葉的症狀終於穩定下來,暫時。
隔著正壓防護服的面罩,凱爾希看著病床上自己的學生。亞葉的白大褂還有上衣都甚至胸罩都被剪開,露出里面的胸部以及一小部分乳房,貼上了電極片,胸口也是不正常的潮紅。藍色的領巾早已不見,露出了雪白的脖頸。淡藍色的氧氣面罩扣在亞葉臉上,透過面罩能看到少女微張的雙唇以及嘴角的一絲鮮血。雖然亞葉此時進入昏迷閉著眼睛,然而從微微皺起來的眉頭還有潮紅甚至微微出汗的面龐看,睡夢中的亞葉其實並不輕松。
“這次她挺過去了,但是下一次呢?”
旁邊的醫療干員想伸手摸一下額頭上的汗水,但是被面罩擋住了。一想到這房間里漂浮著的全是致命的未知病原體,自己可能就是下一個中招者,連干員自己都覺得心里發毛。
如果凱爾希知道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境地,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亞葉參加特派小組的。
任務其實非常簡單,僅僅是給維多利亞的一個軍營提供醫療支援而已。在特雷西斯大軍退卻的背景下,處於後方的羅德島干員們按理說會非常安全。出於鍛煉一下自己學生的考慮,凱爾希同意了亞葉的申請。
然而在幾天前,羅德島卻接到前方報告一種奇怪的傳染病。羅德島的反應速度雖然很快,但是疾病的傳染性致病性致死性都超乎想象,先是士兵,然後是羅德島的干員們,最後平時最注意防護工作與身體健康的亞葉也倒下了。
當穿著正壓隔離服的羅德島支援人員來到軍營時,整個營地已經變成了露天墳墓,死亡的士兵在帳篷里橫七豎八躺著,目之所及都是吐血嘔血尿血便血還有粘膜出血造成的血跡。經過一番搜尋,支援人員終於在羅德島醫護人員的帳篷里找到了全身燒得如同熔爐的亞葉,並把她連帶采集的樣本帶回了羅德島。
面對新的疾病羅德島沒有多少好的辦法,最大的問題是尋找病原體,血液腦脊液等等樣本找不到任何細菌,抗原檢測也沒有對應上的,唯一的解釋是這是一種全新的烈性傳染病,而且極大可能是病毒。
想要了解病毒,最好的辦法之一其實就是解剖學研究,如果是其他人,發展到現在完全依賴儀器維持生命的地步,可能就已經被“人道地解除痛苦”然後送進解剖室了,然而這次畢竟是同事,而且還是凱爾希的學生,現在放棄的話.......
行麼?
“好消息是剛才亞葉還沒有完全喪失氧合能力,用呼吸機還管用。下次的話可能就得上體外氧合了。”
“還有出血傾向,在補充纖維蛋白了。目前血容量還能維持住,但是我們不能無限制輸血進去。”
“顱內掃描發現病變區域,提示病毒會感染腦部,目前考慮腦脊液給藥改善營養提高耐受力,輸入免疫細胞不一定能改善症狀。”
……
在討論病情期間,呼叫鈴響了。
即使是在負壓隔離病房,每張病床依然有個呼叫器,亞葉的呼叫器就直接被放在了手里。呼叫器響了說明亞葉現在有意識,手指還能動按下呼叫器,還能感覺到不舒服。
因為穿脫防護服還有進出洗消需要不短的時間,在亞葉的隔離艙內始終有三人值班,在外面的人圍到雙層玻璃前觀察里面的情況時,里面值班的干員們已經到了亞葉的床邊。然而因為亞葉過於虛弱加上扣著氧氣面罩沒法說話描述自己的症狀,所以只能看病人表情以及生命監護裝置來判斷問題在哪里。
呼吸,氧分壓,心跳都還在,血壓正常,暫時沒有立即致死的問題。把亞葉的一側上衣聊起來,無視暴露在空氣中的乳房,醫療干員先擦干亞葉腋下的汗水,然後把溫度計夾在亞葉腋下。即使隔著三層手套,仍然能感覺到少女腋窩的柔軟,似乎溫度計水銀頭稍微一用力就會戳破細嫩的皮膚。
體溫測量結果顯示亞葉又發燒了,但是退燒藥已經給過,中樞抑制藥物又會加劇本來就已經不輕的肝腎負擔,所以只能采取最簡單的物理降溫,冰袋冰帽加上溫水擦拭降低少女的體溫,甚至還把血液引出體外降溫後輸回去。在負壓病房外面的凱爾希看著病床上受苦的亞葉,凱爾希也很是心疼,然而卻想不出來什麼很好的辦法來幫助自己的學生。
一番忙碌下來,亞葉體溫暫時恢復了正常,然而在醫護人員准備離開時,呼叫鈴聲又響了。醫生們放松的神經重新繃緊起來。剛才可能一番操作下來還有沒解決的問題,那可能就是無法被檢測的問題,比如疼痛什麼的。
對於不能說話的患者,羅德島的醫生們就只能采用其他辦法來交流了。
“你現在很疼麼?如果疼痛的話眨一下眼,不疼的話眨兩下?”
亞葉眨了下眼。
“是頭痛麼?如果是眨一下眼,不是的話眨兩下。”
亞葉眨了下眼。
“我們現在問一些問題,是的話你就眨一下眼,不是的話眨兩下。聽到了的話眨下眼?”
亞葉眨眼表示理解。
“是尖銳的疼痛,一下一下的?”
“是鈍痛麼?持續的?”
“是特定部位麼?”
......
凱爾希醫生就在外面看著亞葉在病床上眨眼來與外界交流。那雙明亮的眼睛因為疼痛似乎充滿了淚水,一下下眨眼就像扇動翅膀的脆弱的蝴蝶,在被病原體無情地啃噬。弱小,無助,就像自己剛開始學醫時遇到的那些無助的患者,而這樣的患者凱爾希已經不知道遇到過多少,然而這次因為是自己的學生如此無助,讓凱爾希又更為心痛。
“亞葉的話好像是頭痛,鈍痛,而且好像已經是8到9了。要不要考慮阿片藥物?”
“那東西不是給癌症患者麼?而且還會增加肝腎負擔的,再給來一個透析?”
“現在管什麼肝腎負擔,難道等到病人痛死麼?非甾體類的已經不中用了。”
突然,呼叫鈴聲又響了。正壓防護服里的醫生們繼續與亞葉用之前的方法交流,然而無論提出什麼問題,這次亞葉都是眨眼眨兩下,說明全都沒有問到要點上。醫生們開始懷疑亞葉是不是要提出無理要求,然而當醫生們離開時,亞葉再次按下了呼叫鈴。其實稍微一想就知道,亞葉自己就是醫生不可能不知道什麼是無理要求,這麼按下呼叫鈴肯定是有所求的。
凱爾希重新穿上正壓防護服進入了病房,自己的學生肯定是有什麼話要說,而且可能真的就是喪失意識前最後的話了,要是自己還不去聽的話可能會讓亞葉很遺憾地離開。然而即使凱爾希也不清楚亞葉到底想說什麼。
不得已,凱爾希只能使用最低效的辦法。亞葉在烏薩斯長大,凱爾希就把字母一個個讀出來,亞葉眨一下眼表示不是這個字母,眨兩下眼表示是這個字母。於是旁邊的同事們看到,凱爾希坐在亞葉旁邊,手里拿著寫字板還有水性筆(都經過滅菌了),記錄亞葉拼讀出來的字母。
“她想說什麼?”
“不知道,可能真該說遺言了吧......不然不會這麼復雜的。”
“遺言?她有什麼遺言啊,好像沒有親人了。”
“沒有親人就不能沒有遺言了嗎?”
“等下,凱爾希似乎記錄了一句話,哪個會烏薩斯語的翻譯一下?”透過監控屏幕,醫生們看到凱爾希在白板上寫下來一行字符。
醫生中有一個曾經在烏薩斯游歷過很長時間,熟練掌握當地語言。他湊上屏幕前辨認上面寫的語言。
“嗯......可能真的是遺言了。”
“啊?”
“亞葉想要放棄治療了。”
“你確認翻譯是正確的嗎?”
“確認無疑,原文的意思是‘我很疼痛,請不要繼續治療了’。等下,凱爾希還在記錄什麼?我看看......解剖?”
“她是被燒糊塗了嗎?想要被解剖?”
“可能她也已經沒有多少希望了吧......要不勸勸她?現在還能苟一段時間的。”
“讓她重新燃起求生意志,打更多的針輸更多的液,渾身上下插滿管子貼滿電極片,然後粉碎掉希望帶著遺憾被插管插成蜂窩地離開?這難道比直接放棄治療好?”
.......
外面的醫生陷入了爭執,病房里面卻相對和諧不少。除了儀器運轉的噪音外,就是凱爾希拼讀字母的聲音,就像是教孩子說話的老師一樣,盡管亞葉也確實是自己的學生,然而給孩子教說話是在生命的開始,而這次卻是在生命的終點。
“沒事的,我們會想辦法拯救你的。”
凱爾希揉了揉亞葉的腦袋。此時亞葉體溫已經被控制住,所以隔著好幾層手套凱爾希覺得亞葉腦袋沒有那麼滾燙了,而是溫的,但是因為亞葉額頭上有汗水,所以手套還是會感覺到亞葉的汗水。
亞葉眨了一下眼睛,過了一會兒亞葉又眨了一下眼,不是連續的兩下眨眼。凱爾希知道亞葉是想說什麼,但是她不知道亞葉是表示肯定否定,對什麼表示肯定否定,所以凱爾希只能重新拿起來白板記錄起來,用之前的辦法來讓不能說話的亞葉來跟自己對話。
“不要繼續了,只要你們撤掉了我的生命支持設施我依然難逃一死。”
“還有很多人在面臨感染,請讓我為他們做最後一點事吧。”
最後一點事......
亞葉現在的情況康復確實幾乎不可能,自然也無法投入一线治療。
那麼亞葉說的最後一點事情是.......
凱爾希猜到了大概,但仍然沒有,或者說不願意確定
“亞葉說的最後一點事是?”
凱爾希盡可能准確的拼讀著字母,力爭不出錯的觀察亞葉對字母的確認。中間完全拼寫下來後,凱爾希還把白板舉到了亞葉面前。凱爾希看到亞葉的腦袋微微顫動了一下,不知道是點頭還是搖頭,所以亞葉又眨眨眼,但是卻太過急切的確認,亞葉眨眼太多讓凱爾希不能分辨亞葉到底是肯定還是否定。
“等一下,亞葉,如果白板上的字是對的,你就眨眼兩下,如果不對你就眨眼一下。”
凱爾希重新舉起來了白板,亞葉眨眼眨了兩下。凱爾希能感覺到,亞葉的目光一下子釋然了,似乎是被理解的那種欣喜。然而對凱爾希,亞葉的確認就是噩夢成真。
剛才亞葉拼讀出來的,是“請解剖我進行研究。”
“那會很疼的啊........”
凱爾希自己畢竟是醫療部負責人,也知道選擇成為醫生,就意味著無論是在前方戰場救死扶傷還是在實驗室小心實驗,都要為醫療事業奉獻一切。但是亞葉畢竟是自己在切爾諾伯格收養的孩子,她的父親被烏薩斯暴政所害,而母親也為了復仇而變成了內衛的刀下冤魂。
然後現在亞葉,也因為自己一時的決定,而踏上了不歸路。而亞葉直到現在,想的都是如何拯救更多的病人。雖然知道解剖的重要性,但是她還是不希望,是自己的學生躺在解剖台上被解剖。
“沒事,你們解剖我的時候我就應該死去了,亞葉自然也無所謂疼痛了。”
亞葉是自己最認真的學生,這是凱爾希確實很欣慰的。但是現在看著自己的學生燃燒自己來照徹多量的黑暗,她也為這孩子的悲劇命運而有些痛心。即使已經度過了不知幾個千年的歲月,教授了多少學生拯救了多少生命,依然不等於凱爾希的內心已經堅硬如鐵,那些堅硬的地方都是傷口流血重新結痂。
亞葉就是這樣的,本來沒有傷口的地方重新流血,然後失血,漸漸變硬最後成為最堅硬的地方,但是現在,這傷口已經被劃開,往外滴著血,隨著肌肉的收縮還產生一陣陣的劇痛。
雖然痛,但是無可奈何。流著血繼續前進,在無情的大地上滴著血形成一條前路,這才是凱爾希,不知生死幾多輪回,看慣風起雲落的凱爾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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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緊張的討論,醫療干員們終於決定,放棄對亞葉的治療,並准備進行病理解剖。
無法進入的干員們只能准備一些小禮物,通過實驗室隔離牆上的雙門高壓滅菌艙或者氣閘艙傳遞進入。東西其實都是很小的東西,比如小的玩偶,紀念品什麼的。現在,這些小物件代替了不能親自到場的干員們來到亞葉身邊傳遞心意,作為最後的告別。
同樣被傳入的還有亞葉的衣服,亞葉本來還是有一套生命之地的外勤服裝,然而仔細想想還是有些太過隨意,征求亞葉意見後亞葉還是選擇了常服。亞葉現在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剪刀剪開,雖然最後解剖時還是要給亞葉脫下全部衣服,然而在干員們看來,亞葉最好還是穿得整整齊齊離開。
首先是把亞葉身上已經破損的衣服脫下,因為亞葉已經沒有親人在世,所以這個工作自然就是收養亞葉的凱爾希來做,其他在場人員則給亞葉的病床拉上了簾子,如此就不能直接看到了。
首先把亞葉的病床調整一下讓亞葉變成半躺姿勢方便更衣,然後就是輕輕托起來亞葉後頸,把亞葉的衣服一層層脫下,從白大褂開始,然後是里面的無袖襯衫,最後剪開內衣的肩帶,把亞葉胸罩也脫了下來。還好亞葉不是出血熱,不然現在亞葉的胸口乃至全身都會因為微血管破壞而變得通紅,出現各種疹子之類的破壞皮膚的白皙。
然後是下身的衣服了。亞葉在從前方帶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插上了導尿管,把緊身短褲連帶連褲黑絲襪以及內褲都往下脫到大腿,透明軟管從雙腿之間插進去,塑料質地的冰冷軟管粗暴的插入,想必亞葉也會相當難受但是又說不出來只能默默忍受。因為亞葉很長時間都沒有進食進水,所以現在導尿管與下面的尿袋里都沒有任何液體。
抓住亞葉的短褲絲襪還有內褲,順著亞葉线條流暢的雙腿,在腿彎部位稍微有些波折,最終把亞葉的腳擺成腳背繃直,往下一拉就把亞葉的下身剝得光溜溜的了。亞葉畢竟主要是在後方進行醫療,之前甚少接受戰斗訓練,鍛煉也是適度而不是高強度訓練,加上日常生活中一直都是穿著黑絲連褲襪保護,自然腿部也相當白嫩而且有著流暢的线形,甚至因為內出血造成的血細胞流失讓亞葉的腿比以往更加白皙,疾病帶來的消耗也讓亞葉沒有多少力氣,雙腿目前也是相當松軟。
還好給亞葉做這個工作的是凱爾希,如果是其他人的話可能會忍不住伸手揉一揉甚至在亞葉大腿上捏一把,反正患者已經瀕死插著管子,不能呼救不能反抗也不可能出來控訴自己。當然亞葉是烈性傳染病患者,這也讓任何圖謀不軌者都得三思要不要與亞葉產生肉體接觸。
重新給亞葉穿上衣服又是一件麻煩事,亞葉現在雖然還有意識,能聽到旁人說話,但是也僅限於此了,想要配合的伸手或者自己坐起來並不容易,好在肌肉還是可以收縮或者放松,如果擺好角度的話亞葉還是能維持一下的。
折騰一番後,亞葉還是把衣服穿了上去,還把心電監護的電线從亞葉腋下的無袖襯衫的位置繞了出來,這樣把外套一穿就看不出來那些電线的痕跡了,其他不能不撤掉的管线也是一樣的處理。而導尿管之類的出於美觀考慮而且也不會再發揮作用,都被小心翼翼拔了出來,只剩下維持呼吸的呼吸面罩還有一根留置針。
“凱爾希醫生,工具已經准備好了,我們可以帶進去嗎?”
“可以了。”
試管,試樣袋,培養基,解剖工具,還有幾片玻璃板,幾根框架以及好幾大桶凝膠物,從大洗消間進行充分消殺後進入。這些都是用來固定化標本才用到的東西,以往都是固定小的樣本然後浸泡,觀察時都是機器精密切片然後觀察,然而這次固定的標本明顯大了不少所以需要的固定劑也多了。半臥位的亞葉看著其他人用玻璃板框架組裝出來一個箱子,沒有頂蓋。這里未來就是容納她的所在,而凝膠則用來永久保存她的身體。
組裝完畢容器,其他參與解剖的人員則在外更衣室等待,房間里只剩下凱爾希還有剛剛進來的華法琳。這個等級的病房都是要求盡可能少的人員在高汙染區,加上是臨終關懷,很多事情其實也就僅限於亞葉與凱爾希之間進行。
“亞葉是已經想好了麼?”
亞葉眨了一下眼表示肯定,凱爾希也沒有再重復確認,她找到亞葉體內留下的最後一根留置針,然後往里注射進了第一支藥物,這是一種強效鎮痛藥物,用來減輕亞葉感覺到的疼痛。因為現在亞葉是半臥位,所以能看到凱爾希在自己體內注射藥物的過程。
注射完畢,凱爾希抬頭看了一眼亞葉。通過氧氣面罩,凱爾希發現亞葉居然嘴角有些上揚,似乎想要笑一笑,不知道是因為解脫還是因為其他。凱爾希伸手揉了揉亞葉的小腦袋,亞葉耳朵也跟著動了動,似乎凱爾希的撫摸讓亞葉比較舒服。
過了兩分鍾確認藥物已經起效,凱爾希拿出了第二支注射器。這次里面是高劑量的氯化鉀,可以迅速麻痹亞葉的心髒從而致命。亞葉就看著氯化鉀液體從針尖滴落,很快這些液體就會奪走自己的生命,幾分鍾之內。
這時凱爾希才注意到,亞葉的眼角似乎有什麼液體流了下來。再看亞葉的眼睛,黃色的瞳孔似乎在微微的顫動著,那是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的恐懼,委屈以及不甘。仔細想想其實這才是正常的,誰還不是渴望活下來,尤其是對於亞葉,她還想找到自己父母的下落,想再跟著凱爾希醫生去學習去探索,還想對奪走自己父母的烏薩斯帝國復仇,還想……
這些都只能停留在“還想”這個層面了,但是亞葉的渴望如此強烈,雖然維多利亞軍營的所見讓她清楚自己已經沒有生存的可能,雖然自己也希望為醫學進步做出最後一點貢獻,但是就這麼離開……
不甘,委屈,恐懼,所有的情緒再也沒有了拘束在亞葉的腦海中激蕩著,但是喉嚨里卻說不出一句話來,萬千波濤全部都只能從亞葉那雙眼睛表現,又凝結成淚水劃過臉頰。
凱爾希通過眼神交流察覺到了亞葉的情緒,但她沒法讓亞葉能把這些傾訴出來,也知道語言的安慰在即將到來的死亡前無比蒼白。她只是把手從亞葉背後摟過來,把亞葉抱在了自己懷里,就像當初自己在切爾諾伯格把還是個孩子的亞葉抱在懷里那樣。
隔著全密封的正壓防護服,亞葉能感覺到的也只有塑料貼在自己臉上的觸感,也感覺不到凱爾希老師呼吸時喘出來的熱流,但僅僅是被抱住的踏實的感覺已經讓亞葉安心了一些。亞葉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凱爾希這樣抱著自己是什麼時候了。繁忙的工作還有學業充斥了亞葉的生活,讓她幾乎沒有時間去與凱爾希以親人的關系去交流,直到如今自己即將離開。
凱爾希就輕輕拍著亞葉後背,感受著亞葉身體從之前的情緒激動造成的顫抖漸漸平靜下來,心電監護發出的滴滴聲也從正常節拍加快再到恢復。
過了一會兒,呼叫鈴響了起來。
凱爾希把亞葉小心翼翼放下讓她躺回床上,亞葉這次可能要說什麼,凱爾希不知道亞葉是還想要活下來還是其他,不過不管怎麼樣,自己都會尊重亞葉的決定。
“有什麼事麼?”
亞葉眨眼一下表示肯定。顯然亞葉剛才是哭過,而且不是噙著淚水那種而是直接哭了出來,眼圈周圍都有些泛紅,睫毛上還晶亮亮的,淚水在臉上還沒干。
凱爾希重新拿起了白板。幾次嘗試後凱爾希已經能比較熟練地與亞葉交流了,然而這次亞葉卻沒有眨眼,而是一直眼鏡往一遍斜著看,只是往一邊傾斜,可能是想找什麼東西?
凱爾希看了一眼亞葉眼睛轉向的位置,她把那邊的東西一個個拿起來,有的是干員們的小禮物,有的是花朵,但都不是。最後凱爾希把那只吸滿氯化鉀的注射器舉起來時,亞葉眨眼眨了兩下。
亞葉准備好了。
為了讓自己的老師放心,亞葉甚至還想擠出來一個笑容,但是在氧氣面罩下這個動作並不容易。亞葉雖然還是留戀生命,但是她已經做好了准備來迎接自己的死亡,不是被動的采取一切創傷搶救手段後被動面對,而是主動地去迎接。
既然自己的學生邁出了那一步,凱爾希也不再挽留。
把注射器拿出來,找到靜脈通路,凱爾希深吸一口氣,把氯化鉀注射進了亞葉體內。
盡管已經打了一定的鎮痛藥物,亞葉還是覺得有些疼痛,從靜脈通路末端開始感覺血管都像燒起來一般疼痛,亞葉雙眼緊閉,眉頭皺起,額前上能看到豆大的汗珠正在滾落。不過從心率來看藥物暫時還沒有到達亞葉的心髒。一般情況下醫生會減慢推注的速度,然而亞葉這次不行,凱爾希能做的其實也就是給亞葉擦一下汗水而已。
亞葉的心跳逐漸加快,心電監護儀上的曲线不再規則。亞葉開始覺得心髒似乎被一只大手捏住一樣,而且是反著節律不時地施加壓力,心髒舒張時大手捏緊,收縮時也不松開,就一點點的施加壓力,這讓亞葉心跳幅度越來越小,速度卻越來越快,幾乎要從胸腔跳出來一般。
凱爾希看到亞葉的小嘴一張一合,速度明顯在加快,但是呼吸機沒有反饋只能按照恒定速度給亞葉供氧,出現了明顯的脫節。亞葉越發覺得自己的呼吸跟不上心跳的節奏,她能感到體內的氧氣正在加速消耗,但是自己的肺部仍然是被動的擴張收縮,讓小姑娘感到越發憋悶。
缺氧從胸口開始蔓延,亞葉試圖扭動身體擺脫,然而現在的亞葉別說扭動身體甚至連抬起胳膊都做不到,纖纖玉手一開始是攥拳,後來抓著被單,幾乎要把被單都要抓破了一般,而黑絲長筒襪里的雙腳也一會兒向下壓腳背繃直幾乎與地面平行,一會兒則往上勾起,圓潤的腳趾也跟著或蜷縮緊緊靠在一起如石榴籽或者微微張開,如果從上往下打光的話光线都可以通過輕薄而有彈性的布料,勾勒出來少女腳趾的輪廓。
突然,亞葉的眼睛睜開了,是一下子睜開的,圓溜溜的瞪大幾乎眼球都要凸出來,黃色的瞳孔像是固定住了一般,縮小成了針尖一般直直的看著前面,身體也開始抽搐起來。亞葉現在身上沒有束縛帶,所以要是抽搐的話可能會打到別的東西。凱爾希還有華法琳趕緊上前按住亞葉,一個按住亞葉肩膀一個按住亞葉大腿。
然而即使是兩個人按住亞葉依然不容易。即使按住亞葉的肩膀少女的胸部依然往前挺動著,抽搐之間帶動亞葉那雙乳房也顫抖著,只有一層單薄的襯衫約束,那對嬌乳能蕩出令人眼暈的幅度,外面披著的白大褂也敞開了,露出了少女沒有一根毛的柔軟腋下,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戳一戳,估計以往的話亞葉也會一下子羞紅了臉然後笑出來吧。
肩膀想固定都極其困難,華法琳按腿也不是什麼容易事。一開始華法琳是覺得亞葉不過是瀕死者按著小腿別亂動就行了,誰知亞葉臨死時軀體居然還能爆發不小的能量,按住小腿沒有按住大腿的結果是大腿往回蜷縮彎曲時得用力去拉,但拉的時候又不能阻止亞葉小腿上下顫抖,腳後跟打在床板上都是沉悶而連續的聲響。
早知道應該給亞葉上束縛帶來著的,華法琳開始後悔起來。
眼看已經按不住亞葉小腿,華法琳只能松手,結果沒想到松手時亞葉居然猛地蹬了一下腿,一下就踹在了華法琳胸口上,把這血族踹得後退直到撞上旁邊床位才算停下。扶著病床邊緣,華法琳看到亞葉雙腿正在蹬住床面,但是畢竟虛弱幾次試圖把身子支撐起來都做不到,每次嘗試後也都是腿在床上攤開抽搐著,時不時蜷縮起來然後用力蹬一下。
華法琳看准機會,一下子按住了亞葉抽搐稍緩的大腿,讓她不安分的踢蹬多少收斂了一點。不過華法琳也很清楚,現在不過是亞葉殘余生命力燃燒的最後階段而已,已經沒有掙脫兩個成年人的余力了。果不其然,被按住大腿後,亞葉的抽搐也僅限於小腿還有胳膊了。瀕死的烏薩斯少女的小腿現在如同篩糠一般顫抖著,足底現在與床面已經恢復了原本的垂直,隔著布料還能看到柔軟的腳掌還有腳後跟。
雖然亞葉整個人基本被按住了,但是亞葉的胳膊還是沒有約束的,好在現在亞葉胳膊只是無力地垂下來,小臂無規則的揮動著,之前抓著床單的手指已經松開了,不過現在五根手指依然保持著蜷縮起來的狀態,在空中無力地晃動,就像亞葉的生命,如隨風飄揚的落葉。
突然,亞葉的身體反弓起來到了一個之前沒有的高度,在短暫的一次松弛後又一次挺起,接著亞葉的身體先是松弛了一下,但是還沒有完全砸在床上,然後才如同泄了氣一般完全癱軟下來,頭往凱爾希那邊歪了過去。凱爾希看到亞葉的瞳孔已經開始散開,之前的光澤似乎又恢復了一些。然而等到亞葉臉完全側過去時,凱爾希蹲下來才發現亞葉的瞳孔已經完全散開了,再也沒有了光澤,兩片嘴唇微微張開,但是有些青紫,同樣發紫的還有亞葉的指甲根部,都在慢慢的擴散加深。
“嘀——”
隨著心電監護儀的長鳴,亞葉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伸手合上亞葉的眼睛,抹去亞葉眼角的淚水,然後摘下亞葉的氧氣面罩,紅色的壓痕還能看到,通過微張的小嘴能看到里面整齊的牙齒還有已經灰白色的舌頭。
合上亞葉小嘴,凱爾希站起來。來不及悲傷,她拿起記號筆,在亞葉身上開始進行標記劃线,而其他解剖人員也都走到亞葉床前,手里是各種各樣的解剖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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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德島到底是一流的醫藥公司,在維多利亞爆發傳染病後以最快速度拿出了針對性小分子藥物,這種代號folinia 的特效藥可以阻止病毒結合細胞從而預防感染控制症狀,新的診療指導手冊也與藥物一同被發送到維多利亞的醫生手中。
有經驗的醫療干員們被分成小組派往維多利亞各地參與救治重症,更重要的是培訓醫護人員解答疑難。臨床上的問題總是千變萬化,不過醫療干員們也都盡可能回答了。
直到有一天,當凱爾希親自前往維多利亞一處疫區時,一個年輕醫生問了一個問題:
“那種特效藥為什麼要取一個與亞葉酸(folinic acid)一字之差的名字?”
面對年輕醫生,凱爾希陷入了沉默。她的腦海里,閃過亞葉離開那天發生的一切。
洗干淨手套上的血跡,凱爾希重新來到了亞葉的病床前。
亞葉現在全身赤裸,大部分器官已經被切除並且裝入了固定液中保存,那些容器就擺在主人旁邊的病床上,整齊的一排。亞葉體內的血液也已經置換為防腐液。亞葉的胸腔其實還好,但是腹腔因為失去了支撐所以陷了下去軟塌塌的,凸顯出來盆骨還有肋骨的邊緣,頭發也被剃光,露出來青色的頭皮,床單上也都是血跡,早就凝固起來有些發暗。
總的來說不像是做完解剖,而是剛剛進行了一場屠宰。
保持被解剖對象相對體面地離開,這是解剖工作的基本要求,哪怕是實驗課上最常見的卡特斯或者扎拉克的獸親也是如此。
第一步就是填充亞葉體內的空腔。這些空腔不僅是美觀問題,含有的空氣本身可能會讓亞葉很快腐爛。凱爾希給亞葉胸腔腹腔填充了大量的抗菌凝膠,不僅可以殺滅微生物,還能維持住屍體的形態。隨著凝膠注射進去,亞葉的小腹從干癟慢慢恢復形狀,甚至還有些微微鼓起來,不得不再抽出來一些凝膠。
注射完凝膠,有好事的男干員拍了拍亞葉的小肚子,很清脆的聲音,甚至還想壓一壓看看凝膠會不會從傷口流出來。當然這個動作招來的是凱爾希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以及後來的批評教育還有書面檢查。
恢復了亞葉基本的體型,然後是必要的清洗工作,消滅表面的病原體。先用熱毛巾擦拭一遍亞葉身體去除血跡,然後是碘酒消毒,尤其是那些常見的死角,最後醫用酒精脫碘恢復原本皮膚的雪白。這樣的亞葉體表基本就算是完成了消毒。當然那些失禁的尿液,還有鼻孔毛細血管破裂流出來的血水也被擦干了。醫療干員還用棉花堵住了亞葉的鼻孔與陰道出口,當然在堵住下面的出口時,男性干員往里稍微捅得深了一點,結果頂著棉花輕松就把那層薄膜突破了,白色手套的手指部位沾滿了粘稠清澈的液體,還沾著一些血絲。
接著就是亞葉的頭發了。之前因為開顱取腦所以亞葉頭發剃光了,好在凱爾希已經想到了這點提前給亞葉准備了假發,套在亞葉頭頂上,不過因為亞葉還有一對耳朵所以調整假發位置還花了一點時間,終於還是讓亞葉耳朵冒出來了。假發顏色上基本與亞葉原本的一致。雖然沒有亞葉原本頭發那麼發亮,但是也比光頭強了不少。
化妝也是必要的,主要是掩蓋傷口。這個不難,就是塗抹粉底液,然後等待晾干就可以了,臉部化妝更為簡單,其實亞葉甚至不需要多少化妝,畢竟島上即使是最基層的預備醫療干員也都還說得過去,主要是呼吸面罩形成的壓痕,按摩一陣後還是沒有緩解,只能現調粉底後一點點塗上去,精細程度像是給人偶上色一般——盡管亞葉也確實精致如人偶。
最後是重新給亞葉把衣服穿上了。只是相比於之前亞葉活著的時候換衣服,因為亞葉已經死去屍體都有些僵硬了,給亞葉穿襯衫還有上衣並不容易,尤其是在肘關節位置,要順著胳膊的彎曲,小心翼翼地一點點穿上,不能把衣服撐破了,然後把扣子從上往下扣好,就像母親給女兒扣扣子一樣——盡管某種程度上,凱爾希也確實是亞葉僅剩的親屬了。
相比之下短褲還有黑絲褲襪就好多了,只要記住在腳後跟要順著關節弧度慢慢穿上繞過去就可以了。絲襪與短褲因為亞葉臨死的失禁已經濕了,所以現在都是新換上去的,但是沒有內褲,所以黑絲褲襪穿上去直接貼合在亞葉兩片貝肉之間,雖然里面填充了棉花但是因為位置很深所以外面的貝肉還是緊緊閉合的。
最後給亞葉穿上短靴,戴上平日里一直戴著的藍色醫用手套,系上淺藍色的領巾,用莉莉婭教給亞葉的辦法。到此,亞葉算是穿戴整齊了。
然而作為感染者,尤其是烈性傳染病患者,亞葉不能就這樣被抬出去。不過羅德島還是想到了辦法,他們組裝了一個玻璃無蓋盒子,把亞葉放了進去,亞葉的手也是交疊在小腹上,就像是安睡。然後干員們開始往容器里注射防腐凝膠,並且用不同的化學藥物調整凝膠比重,讓亞葉能夠懸浮在容器正中央,最後滴入固化劑,讓凝膠完全凝固。
十幾分鍾後,拆除玻璃板,亞葉便完全封存在了凝膠中。躺在凝膠中的亞葉懸浮在中間,長發自然的在凝膠中散開,白色外套也在凝膠中展開,就像是被風吹動一般,少女就這樣浸泡在凝膠中,仿佛在水中安眠。
幾個月後,疫情被撲滅,羅德島陸行艦也繼續向遠方行駛。
凱爾希回到了島上,簡單總結完工作處理擠壓事務後,她去了標本儲藏室。
“3802,3803......對了。”
打開艙門,寒氣撲面而來。這個房間儲存的都是比較完整的大件標本,很多新人的第一節人體結構課的教具都在這里。
顧不上房間里的低溫,凱爾希徑直往最深處走進去。在白霧中她終於看到了那個固化標本。標本被躺著放在一張桌子上,上面還蓋了一層白布,似乎是怕死者感覺到寒冷。樣本里封裝的是一個菲林,穿著白大褂,懸浮在標本中,眼睛微微閉上,嘴角甚至還有些上揚,似乎做著再也不會醒來的美夢。
趴在標本的透明外殼上,凱爾希看到了上面的名牌。照片里的亞葉穿著與現在一樣的衣服,佩戴藍色的領巾,與外科口罩一樣的顏色,對著鏡頭依然是很有禮貌的微笑,如果說與現在亞葉有什麼區別,那就是照片里的亞葉,眼睛里還有光,溫暖,可靠,對於亞葉這樣的出身,還有一雙有神的眼睛尤其不易。
但是現在這光再也不會閃爍了。
凱爾希輕輕撫摸著標本。她想不到亞葉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畢業離開了羅德島。驀然,凱爾希想起來了另一個菲林學生,也是亞葉最要好的同事。
安托。
都是菲林,都是醫療干員,甚至都是在醫療救助中遭遇了不測。凱爾希還記得亞葉帶著安托被燒焦的遺體回來時的情形,亞葉當時並沒有哭泣:因為眼淚都已經流干了,只有眼睛周圍泛紅的一圈顯示亞葉遭遇了何等的精神刺激。
當時安慰亞葉的凱爾希絕對想不到,亞葉最後也和安托殊途同歸。不知道彌留之際時,亞葉是否想起來了自己的安托姐,想到了那個消失在大火中的背影?
還有莉莉婭……是的,還有莉莉婭。那個剛強的女性把女兒托付給了她,自己獨自一人踏上了復仇的不歸路。而現在,她的女兒甚至才剛褪去稚氣,就在羅德島就這麼結束了自己的一生……凱爾希心里可以給出很多個解釋,但她知道自己說不出口。在亞葉的事情上,她確實辜負了莉莉婭的期望,盡管已經活了若干個千年,經歷了無數憾事,但亞葉的死仍舊讓凱爾希扼腕長嘆。
凱爾希靠在亞葉的標本旁邊,頹然地坐在架子邊緣,腦海中一片空白,任由標本室內的冷氣從皮膚深入骨髓。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里逗留太久,羅得島上還有很多工作需要處理,這片大地還有很多的黑暗需要驅散........
只是,還需要多少的犧牲,才能看到那更好的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