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月沒見，同學們看起來都很精神啊，大家這個寒假過得怎麼樣？”

　　 一身干練氣息的英語老師笑著問道，教室里頓時一片窸窣聲。

　　 回答老師自然是不會的，但沒有人不願意趁著這個機會，再向著同桌或者前後桌的好友繼續叨兩聲假期的見聞。

　　 陳新新的同桌兼好朋友常葉也不例外，趕忙繼續說起了課間沒說完的傳奇探險故事。

　　 “陳新新啊，不騙你，西郊那兒的廢棄游樂場可刺激了，改天有空我一定要再叫上幾個哥們一起——”

　　 “好了好了，安靜，安靜！知道大家假期生活很豐富了，那同學們就趁著現在飽滿的精神狀態，全力投入學習中了啊，現在打開課本第43頁，我們來接著上次網課的進度，講unit2……”

　　 英語老師本就沒打算讓學生們討論，只是活躍下氣氛，所以很快就打斷了學生們的討論，開始正式上課。

　　 雜亂的聲音迅速消失，伴隨著隔壁率先響起的英語單詞朗讀聲，這個班級也開始了慣例的讀課文階段。

　　 常葉不喜歡英語課，因此像往常那樣，假模假樣地跟著學生朗讀，實則開起了小差。

　　 忽然，他發現自己的同桌，上課一直很認真，成績拔尖的學習委員陳新新竟目光呆滯地看著課本，嘴唇看起來在動，但根本沒出聲。

　　 印象里，陳新新明明是每節課都很認真聽的好學生啊！

　　 迅速瞄了眼老師的位置，她剛好走在教師的另一側，偏後的位置，離這里很遠，常葉就悄悄用胳膊肘撞了下陳新新。

　　 “啊？”

　　 陳新新一臉茫然地看向常葉。

　　 “你今天怎麼好像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啊，連上課時間都像我一樣劃水了。”

　　 陳新新一下就臉紅了。

　　 陳新新這人蠻容易臉紅的，以前的時候，常葉也十分喜歡逗她玩，看她拌嘴拌不過自己，要麼害羞，要麼生悶氣直到臉紅，就很有意思。

　　 但這次卻是有些莫名奇妙，只是被發現開小差，也不至於怎麼害羞吧。

　　 “呃，那個，具體的等會下課再說，大概就是，有點假期綜合症之類的吧。”陳新新壓低聲音，輕輕解釋道。

　　 “哦，這樣啊。”

　　 很合理。

　　 常葉看到老師快轉過來了，也就趕緊刹住了話題，看著書本朗讀起來。

　　 過了一小會，他忽然感覺手臂被碰了一下。

　　 “噓，靠過來點。”陳新新往兩人桌子中央靠近了一些。

　　 常葉也就靠過去了。

　　 陳新新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滿臉通紅地小聲說：“常葉，你說我們是不是朋友。”

　　 常葉有些奇怪：“當然是啊，你問這個干嘛。現在聊天危險，老師快轉過來了，一會……”

　　 “無論怎麼樣，我們都是好朋友對吧。”陳新新的語氣有些低沉。

　　 常葉愣了下。

　　 “嗯。”

　　 “……好，那明天，我送你個禮物。”

　　 常葉還想問什麼，但朗讀恰好結束了，教室瞬間安靜，他也只能閉上嘴，繼續開始聽一會課，發一會呆的循環。

　　 就這樣，忍受著假期過後枯燥無味的課程，下課時間到了，但常葉再問起這件事，陳新新也只是躲閃著眼神，搖搖頭，順帶調整下她的坐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常葉總覺得她今天一直坐立不安，那個坐墊擺弄來擺弄去。

　　 以前是這樣嗎？

　　 他回憶了一下放假前的陳新新。

　　 然而他的腦海里已經被這個假期的冒險故事、游戲，以及最後三天瘋狂補作業的經歷塞滿，再往前回憶，都只記得個大概，細枝末節的東西，確實是記不起來了。

　　 幾次試問無果，常葉也就不再多問，慢慢等待時間過去。

　　 不知何時起，或許是因為受到一些藝術作品的熏染，高中這一注定特殊的人生階段被人們掛上了青春和浪漫的基調。說起高中，無論是尚未經歷的孩子們的憧憬，還是過來人零星的回憶，貌似浮現起的印象總是好的。

　　 但身在其中，面臨高考這座大山的學生們，或許並沒有機會去體會那些浪漫元素。

　　 無論是好學生還是壞學生，在一節又一節課程的疊加之下，就好像被海浪一次次拍打，侵蝕的礁岩，即使再堅強，也會一點點被侵蝕，越來越疲憊。

　　 而越是疲憊，想快速逃離這“海浪”，去迎接每天晚上短暫的休息時光，時間的流逝就越發緩慢。

　　 一節節課結束，午飯，然後又一節節課。

　　 窸窸窣窣。

　　 咔噠。

　　 哐當。

　　 啪嗒。

　　 不知過去了多久，常葉聽到後桌傳來了整理書包的聲音。他對這個聲音一直很敏感。

　　 常葉看向教室前邊掛著的時鍾，果不其然，還有不到十分鍾就放學了。

　　 後桌擁有非常精准的時間觀念，每到放學前十分鍾，就會准時開始收拾書包。

　　 “果然，還是發呆的時候時間過得最快啊。”常葉嘟囔了一聲，隨後也開始整理書包。

　　 最後一節課是語文，要講的內容其實已經講完了，回家作業也早就布置好，剛那會，同學們其實都已經在做回家作業了。

　　 不過，由於上午他超可愛的同桌陳新新神神秘秘的話，常葉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想著各種辦法，讓意識層面上的時間過得快些，再快些，以至於上課內容那是一點沒進腦子。

　　 雖然以前他也沒怎麼認真聽課就是了。

　　 “喂，常葉。”是同桌陳新新的聲音，但不知為何，她軟糯的聲音此時聽起來卻帶著些許暴躁和委屈。

　　 還未來得及嘗試分析她的語氣和心情，常葉忽然感覺腰上被狠戳了一下。

　　 條件反射地急轉過身來，陳新新正拿著筆，對著他的腰。

　　 “干啥啊，你要戳爆我腰子麼。”他沒好氣地說。

　　 “嘶——”

　　 他又被戳了一下。

　　 好在語文老師心善，任由同學們整理書包也沒說啥，教室里聲音挺嘈雜，兩人的小動作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哼，我想戳就戳，誰叫你是我……同桌。”陳新新紅著臉，恨恨地說了句。

　　 “反正，之後……”她的聲音漸漸小了，常葉沒聽清。

　　 “你說啥？”常葉撫著腰，好奇地湊過來。

　　 “沒啥，你家在南邊吧，我記得。”

　　 “嗯，是啊，怎麼了。”

　　 “今晚我和你走一段。”

　　 “啊？你家不是挺遠的我記得，然後你不是一直坐車回去的麼？”

　　 “我今天和司機孟叔說了，我自己回家，走一段路，正好乘公交車。”

　　 “那……”

　　 “哎呀，常葉你別說了，路上有些話想和你說啦！”

　　 還在班里，陳新新的聲音不大，但常葉能聽出她語氣的委屈，就好像賭氣的孩子向家長扭捏地控訴。

　　 再仔細看她的眼眶，好像已經有些泛紅了，只是被凌亂的發絲遮住大半，看不真切。

　　 “哎，好了好了，有什麼惹你生氣的對不起啊，一會一起走就一起走吧，都可以。”

　　 常葉是真不知道怎麼惹陳新新生氣了，兩人雖然成績差距略大，但自高一成為同桌後一直很合拍。

　　 陳新新很招人喜歡，但面對別的男生總保持著一些距離，唯獨面對常葉時，總是非常放松自然，雖沒有談心之類的矯情事，但屬於是三觀相合，沒有任何禁忌的話題。

　　 這一年多以來，常葉還從沒見過陳新新這幅樣子。

　　 她……是在哭嗎？

　　 要怎麼安慰？

　　 他想了想，遞過一包小包裝的紙巾。

　　 哎喲，腰子又被爆了……

　　 叮鈴鈴鈴——

　　 “好了，放學了，大家都回家吧，值日生同學辛苦點，老師也走了啊。”年過半百的語文老師慈祥地看了看早已躁動不安的全班同學，揮揮手，就抱著課本和教案走了。

　　 班里瞬間沸騰，教室里的人數也頓時驟減。

　　 兩人所在的學校是走讀制高中，因此放學時期，周圍的交通總是很堵，人流量很大。

　　 為了避開大多數人，常葉難得地跟著陳新新做起了回家作業，直到班里的值日生都離開了，只剩他們兩人，全校人數也寥寥無幾時，才收起作業准備離開。

　　 “呼，今天多謝你了，新新，直接抄完了你的英語作業和政治作業”常葉滿臉真誠。

　　 “沒事。”

　　 陳新新剛准備拉上拉鏈，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把坐墊也塞進了包里。

　　 常葉敏銳發現，坐墊上好像有些濕，大概是剛剛值日生打掃時不小心濺上去的？

　　 “啊？坐墊也帶回去嗎？上邊好像——”

　　 “……嗯，別多問。”陳同學恨恨攥緊了坐墊的一角。

　　 “嘖，今天你好奇怪啊，行嘞，那我去門口等你？”

　　 “沒事，我整理好了。”

　　 背上書包，陳新新快走兩步，先走了出去。

　　 常葉趕緊趕上。

　　 回家的路上，兩人心照不宣地沉默著，走出好遠。

　　 直到一段完全沒什麼人的老城區小路上，陳新新忽然回過頭。

　　 “常葉，其實今天我沒生你氣。”

　　 常葉愣了下。

　　 “那是怎麼了？”

　　 “我們是朋友，所以我能夠信任你，並且我們都能互相保守秘密，是嗎？”

　　 “啊，那肯定啊，你其實還是對那個廢棄游樂園感興趣的對吧，我就知道！要你感興趣，下次我去廢棄游樂園時可以帶你一個，我再叫上仨鐵哥們，很安全的。”常葉覺得自己仿佛猜到了今天陳新新反常的原因，馬上回答，眼神滿是興奮。

　　 “……真不知道找你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誰叫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算了，常葉，看著我。”

　　 陳新新忽然板起臉，滿臉嚴肅地直視向常葉。隨後，或許是感覺氛圍不夠，又抓著他的手，往牆邊拖了幾步，然後兩手撐著牆，將常葉圍困在牆上，居低臨上地仰視著他的眼睛。

　　 “這，這是……”

　　 哪怕常葉平時騷話連篇，此時大腦也直接宕機了。

　　 維持著壁咚的姿勢，陳新新臉上的紅暈早已擴散到了耳根，想著之後要說的話，要做的事，她感覺自己一定是瘋了。

　　 “常葉，我覺得朋友關系還不夠，萬一你以後把我賣了，我就慘了。所以我不放心，朋友……還不夠，今天開始，我們成為情侶，可以嗎？”

　　 此時的陳新新兩眼泛著淚光，但還是一副很凶很凶的表情。

　　 常葉絲毫不懷疑，如果他膽敢漏出半個不字，就會被這個明明比自己矮一整個頭的小女生撕碎。

　　 “不……”

　　 “嗯？”

　　 “不要這麼激動啊喂！姑奶奶你聽我說完，你要和我交往哪至於這麼糾結，這麼嚴肅，我肯定是答應的啊，誰會拒絕一個這麼可愛的女孩嘛……只是，我有些疑惑，為什麼想談戀愛，以及，為什麼是我。”

　　 常葉趕忙將想說的話一口氣說完。

　　 聽到這個回答，陳新新忽然就笑了起來。

　　 不是那種出聲的笑，而是毫不做作地，非常自然地揚起了原先耷拉著的嘴角，仿佛多雲轉晴般順暢，連帶著含淚的眼眸也輕輕眯起，飽含著淚水的眼眸也瞬間燦若星河，霎時間好看到不可方物。

　　 饒是常葉和她做了很久的同桌，非常熟悉她臉上的每一絲細節，一時間都有些恍惚。

　　 “沒事，只要你同意就行了，那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情侶了哦，小葉同學。”

　　 “不過，你還是要先發誓，永遠不能背叛我，也……不能拋棄我，不然，我就……”

　　 陳新新滿腦搜刮可以用來威脅常葉的事情，但稍微過了過腦，卻無助地發現她好像並沒有什麼能威脅常葉的。

　　 公開戀情？常葉怎麼都不會虧的。

　　 招呼小姐妹欺負他？雖然她很受歡迎，但她的朋友其實很少，最要好的甚至就是常葉這貨。

　　 不給他抄作業了？這個好像還有一定可行性……

　　 “想啥呢，這不是肯定的事情嘛，你不要我發誓我也會這樣的。”常葉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一時間，兩人好像都沒話了。

　　 “咳咳，所以說，你已經是我女朋友了？”

　　 “……嗯。”

　　 一雙大手忽然將她環抱。

　　 “新新老婆，我好開心。咱也不說喜歡不喜歡，喜歡了多久之類的話，不過啊……我早就想這樣抱抱你了。”

　　 “……”

　　 “……臭不要臉，這就叫上老婆了？普信男，真……”

　　 “被你帶歪了，誰和你貧，還要一直抱著嗎？松開啊，我們邊走邊繼續聊。”

　　 “好吧。”常葉戀戀不舍地松開陳新新軟軟香香的身子。

　　 漫步在荒蕪的老城區，入目皆是歲月的沉淀。

　　 曾無數次走過這條老街的常葉，也從未想過，這條路竟然能如此美好，古朴滄桑，一切都是如此和諧。

　　 他忽然感覺，或許那些青春浪漫的文藝作品都是真的，而枯燥乏味的學習生活，盡是對此刻的襯托。

　　 “常葉。”

　　 “嗯？”

　　 “剛剛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想談，又為什麼和你談嘛。”

　　 “嗯，是啊，你還沒回答呢。”

　　 “……我要先和你說聲對不起，我們的戀愛注定和別人不同，而你想要的答案，之後你會明白的。”

　　 “這樣啊。”

　　 “嗯。”

　　 陳新新有些做錯事了的忐忑，畢竟，她確實是不同的，她找常葉的根本原因可是……那個啊。

　　 或許一旦走上這條道路，就必然不會有好的結果吧。

　　 不過，如果她是禍害，那害害眼前這個傻逼，也是他罪有應得。

　　 陳新新憤憤地想著。

　　 “那個，新新，你說，如果我現在撓你癢癢，撓到你受不了，是不是你就不得不邊求饒邊告訴我了？”

　　 “ennnnnn(自動腦補摩托車啟動的聲音）我們才確定關系沒幾分鍾呐，你敢這麼做我就大喊大叫，告你當街耍流氓！”

　　 “所以是確定關系的時間太短的原因嘛……明白了，等啥時咱倆熟了，我就當街狠狠撓你癢癢。”

　　 “你……”

　　 一路吵吵嚷嚷，其實好像什麼都沒變，他們過去就日常這樣拌嘴的。

　　 過去，陳新新被拌嘴到滿臉通紅說不出話，直到現在，好像也還是這樣。

　　 不過……

　　 “哼，以後有你好看的。”

　　 陳新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小拇指上看似平凡的金屬指環，心中暗暗盤算起來。

　　 “不過，原先的計劃還是要照常……”

　　 “你說啥呢。”

　　 “明天你就知道了。”

　　 “還有個問題，為啥之前抱你時，我都沒感覺你胸口有起伏啊。”

　　 “……天氣冷，衣服穿得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