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為了不與他再見
“真是沒想到,你願意跟我到這戰場上來。”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苦笑了一下,又推了推眼鏡轉向身後的床鋪。“明明好好的留在大學醫院里,遠比跟我到這戰場上要輕松得多啊。”
“醫生沒了我也很不方便呀?”
“那又不是理由,真是敗給你了。”
她那沒有用處的蒙混過關還是讓醫生樂了起來“說得也是,沒了你的話確實是不大順手。不過在這里還是很危險的,注意好自己的安全吧。”
她擺出了一個“V”型手勢,然後就慣常的被醫生揉了下頭發。
“你呀,真的和貓一樣。”
“醫生你這是性騷擾哦?”
話雖這麼說,不過二人的關系早已親密到可以做這種事情的程度了。
“貓有九條命,所以你也一定能回去的吧。”
“你在說什麼呢醫生,回去你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還想一輩子都呆在這里嗎?”
“……”
依然是明媚的早晨。
每天睜開眼睛然後看到地平线上陽光的時候,她才會有一種來到新一天的感受。大概有多長時間沒有睡過覺了呢?最開始的時候還會在日歷上做個標記,不過漸漸的她也懶得去做了——浪費的日歷大概有了六七本,她才終於停止了這種無用的活動。
她依然矛盾著,今天是否要進入夢鄉。
“……今天也要請多關照呢,醫生。”
她微笑著對擺在床頭的照片問候早安,隨即就是地板的碎裂聲。每天洗漱之前她總會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足印,最開始還她還左看看又看看,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
洗漱也沒有什麼用處,唇紅齒白根本也沒有可修補的地方。她也不過是遵循著還是人類時候的習慣,按照醫生說的話清洗著自己的身體。牙刷每天都會斷好幾次,她也懶得自己做。買新牙刷的這件事就從來沒有被排入過日程,因為那除了斷的次數變得更多外,連念想都會少很多。
衛生間的刷牙缸依然是兩人的。
“呲——”
地板依然被大大小小的裂痕鋪滿,即便她已經把腳力降到幾乎沒有但還是無法避免的造成損害。再壓低力量的話確實麻煩,她本來就對數學沒有感覺,讓她想想科學計數法10的負幾億次方,實在是太難為她了。
當然,想要做到的話還是簡單的,只是她覺得沒有必要。
把衣櫃門整個拽下來是每天的日常,兩個人的白褂被放在一起擠得滿滿當當。也沒有什麼選衣服的標准,只是把最靠男士的那件拿下來扔到床上。床架對接納這力量依然准備不足,四角的木杆依然會隨著衣服的方向被從中折斷。不過類似於驚訝或遺憾的這類感情已經和天天目睹這一幕的她沒有關系,她只是和往常一樣換上那身護士服,然後把長發扎好讓帽子不滑下來。
光滑到快沒有摩擦力的頭發,保持帽子不掉還是比較困難。她曾經做過測試,比如從沙漠中穿行,又或者從強迫自己從廢墟中爬出。她那頭漂亮秀發總是想要挑戰世界的眾生一般,無論是砂礫還是煙塵都無法侵染分毫。即便是用發尖頂起同大樓一般的重物,烏黑的發絲甚至連彎曲都做不到。
其實她也試過拽著星球將其拋出,不過除了毀了幾個星系外,頭發都沒掉下一根。反而是她自己覺得比自己的身形長幾千倍的頭發從各種角度來說都有點喪心病狂,簡單粗暴的將長發的存在從根本上抹去了。
離開房間的之前有幾個事情還是不能忘記,比如修復地板把深陷進去的足印和大大小小的裂縫填平、把衣櫃門重新修一遍等等。她每天都懷疑把這些日用品強度再增強有什麼意義,最多二十四小時,依然在她的手里和塑料泡沫一樣——一碰就壞。
不過樓上這些護士小姐的私人用品對於人類來說可能都是無法匹敵的存在,即便是剛剛護士小姐一拉就壞的衣櫥門,恐怕讓幾十艘核潛艇來拉都會紋絲不動吧。
當然這件事情,除了護士小姐之外沒人知道。
“我想開一個診所,就在家樓下好了。”
工作的地方在樓下,她作為護士小姐又要開始一天的工作。
不是為了這個地方,他也就不會為了辭職答應了大學醫院院長去填補戰地醫生一年的支援空缺。
“院長還是很看中我的,雖然他那人不怎麼樣但是我也得換完這個恩情。”
現在說這些,護士小姐除了遺憾之外也就剩下抱怨了。
她回來之後就考了醫師資格,成為了醫科大學一年修完所有學分的傳說——一年時間她都覺得長,除了她現在的大腦用幾分鍾就能學完所有理論知識之外,跟著醫生到處手術遞剪刀的經驗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護士小姐沒有成為醫師的打算,即便是院長苦苦挽留她也看都沒看那個油嘴滑舌的男人一眼。
沒有讓他消失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護士小姐理所當然的,應該恨他。
“今天又要麻煩你了啊,護士小姐……”
“護士姐姐,胳膊又劃傷了……”
這個社區周圍的孩子和老人們還是會稱呼她為護士小姐,畢竟醫生一直生活在這個社區,平常就會義務給大家看病,她自然也不能缺席。如今她還穿著護士制服穿梭在各個診療室中間,速度快讓診療變得非常方便,事實上讓她自己同時看原來就職的醫科大學一年內的所有病人都是綽綽有余。只不過總不能太做過頭,她也就劃分了幾個診室,掛上“只能順序看病”的牌子,多少給自己的速度打了打掩護。
來這個診所看病的要麼不是大病,要麼就是還處於萌芽階段或是沒被發現的病症。護士小姐經常就順手把癌細胞一類的悉數消滅然後說一些簡單病症來安撫那些老年人。她還是看不慣生離死別,但是那無用的人類倫理依然在束縛著她。復活治愈對她而言也就是幾毫秒的事情,只是那是否正確她就要考慮一陣子——尤其是能在腦中看到還活著的人幸福生活的情景的時候。
她不知道改變命運究竟是否正確,只是因為她沒法放棄這個診所和職業,所以深陷在其中然後不斷的掙扎下去。
得到這份力量還在猶豫的傻瓜,或許只有自己一個吧,她經常會如此想到。
對於護士小姐來說,她的全知全能相比起帶來幸運,更多的是煩惱。
每個傍晚護士小姐都會回到那個戰場所在的國家,幾年過去了內戰還在打著,她看些曾經救過的孩子慢慢長的比自己還高。有一些拿起了槍支,有一些則為了結束戰爭而努力著。
護士小姐感到欣慰,但是自責。
所謂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對於她而言,是完全的束縛。
說起停止戰爭,對她而言可能要比撩頭發還要簡單一點。對於單槍匹馬闖進叛軍或者政府軍陣營,在火光四起的空間中只要打一個哈欠就能讓城市經受一次原子彈爆炸的能力衝擊——那樣就太過分了,先不說那些工作人員真的罪大惡極到丟上性命,那些孩子又有什麼錯呢?
能力沒有上限,人類倫理卻爬了上來並如影隨形。
明明人類倫理對她而言已經沒有必要,或許說人類所創造的定律對她而言更像是幼稚頑童的玩具。只是她還是在保持著人類的生活方式,假裝自己還是個普通人類一樣在世界的角落里生存。
她羨慕那些其他的女神們,她也想讓自己變得和她們一樣把星球當做玩物和零食——但是她卻做不到。
護士小姐不想去破壞別人的命運,卻還是因為那固有的憐憫心每日游走在戰場上。
明明她的存在,就必然會改變別人的命運。
她至少,想讓那些孩子活下來。
這依然是徒勞,她或許可以輕松掰斷坦克的炮筒,也可以輕松舉起大樓然後把水泥鋼筋捻成乒乓小球,甚至可以把地球上的人類和文明在瞬間全都抹除如同從未存在。她卻無法阻止救下的孩子再度拿起武器,也無法接受他們邁向死亡的結局。
改變思想,和把人類當做奴隸有什麼區別呢?似乎也沒有區別。
“救死扶傷然後看到他們負傷再回到這個地方,似乎也是沒有意義的行為呀,醫生?”
那是在醫生離開之前聊天時,她無意間問道的問題。
“這個問題真是,好難回答啊。”
那個胡子拉碴,完全沒有修整自己形象的摸著自己下巴思考了好一會兒,然後說出了四個字:
“我不知道。”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的驚訝表情,然後看著醫生慢慢悠悠的走過來接了杯水遞給她。
“我以為,你肯定會說出類似什麼‘我本來就是醫生’一類耍帥的話呢~”
“好像確實挺帥的啊,不過我說出來的話你肯定會樂的發瘋吧。”
“所以呢,不知道就可以蒙混過關?”
“是真的不知道啊,或許我只是在滿足自己罷了。”
那個男人坐在椅子上,然後微笑。
“救助眼前的人,不就是滿足自己嗎……只是恰巧,我是個醫生罷了,而你是個護士。”
“……聽起來,好像還在耍帥哦。”
護士小姐現在想來,似乎那個男人也沒有說錯什麼。
現在的她就是在滿足自己的想法,滿足那個曾經想要和他一起過日子的願望,滿足和他一起開診所的願望,滿足來救助這些孩子的願望……也滿足,不願意打擾別人的願望。
她始終在滿足自己,和曾經的身為人類的自己別無二致。只不過是曾經的她是人類,而現在的她,恰巧是超性能娘罷了。
護士小姐,有一個願望。
她回到與他一起工作的那個地方,那里什麼都沒有特色,唯獨那晚霞還能在她心里留下印記。
赤澄的遠光下,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她撿起了一塊石頭,掌心揉搓間那粗糙的表面變得光滑而圓潤,如同瑪瑙一般折射著微光。漂浮在空中的身體漸漸著地,在引起地震的前一刻調整動作將其抵消掉。
她選了一個看霞光最好的位置用來留給他。
插著的十字架很簡陋,那是他做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回不去,所以先做好了。”
“我的呢?”
“我都說了,你有九條命,肯定能活下去的。”
變成這樣的她也沒有想明白,醫生是早就知道什麼還是單純祝願。但是她不會知道了,或許說是能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今天……嘛,你出差這麼久新婚妻子來看看不也很正常嘛。西川太太的癌症已經治好了,說等你回去讓你去吃她親手做的紅豆派……”
她席地而坐,額頭靠在十字架上說著悄悄話。
護士小姐想過,想要帶他回來。當她第一次發現自己扭轉時間和治愈能力的時候,她就想這麼做了。
但是她卻做不到。
每一次這麼想的時候,心髒就會無比痛苦,就仿佛自己辜負了自己一般。
帶回來的是與自己過了那段時間的他嗎,復活的他是原本的他還只是記憶里的人呢?
她不知道答案,這世界上也沒人知道答案。
她唯一知道只有,在這里的自己是跨越了他離開之後孤獨的自己。
“每到這個時候,就好想唱歌給你聽呀……”
“可是,我卻不能讓你回來聽……”
“你要知道我做了什麼的話,你肯定會生氣吧,一定會的。”
護士小姐,有一個願望。
“我會好好成為我自己,為了,能好好面對自己。”
“如果有一天你見到我了,那肯定是我辜負了自己。”
“那個時候,你要好好罵我呀。好好說我,明明忍耐了這麼久,卻沒有堅持住。”
護士小姐知道,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
為了不背叛自己,為了不再與他相見。
但是——
“我還是,好想你……”
護士小姐臉頰的淚珠,在晚霞中折射著溫柔的光芒。
“Longing for you,day and in dream,I\u0027m hoping you\u0027re here,and leading my way”
妃 愛花敲擊著桌子,隨口哼著緩慢的曲調。
“那不是醫龍的Aesthetic嗎,愛花姐你什麼時候看的”
“不是哦,我在聽那個孩子唱歌。”
青年不知所然,只是擺了擺頭從果盤里拿出一個苹果咬了一口,又扭頭看向電視。
“雖然我自己是很不忍心,但是這樣似乎也不錯。”
愛花輕聲說著,拿起果盤中的紅色櫻桃塞入口中。
“你的願望實現了呢,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