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靜婉你是怎麼回事！打你這麼多電話不接，你班上學生被人捅死了都不知道？學生家長已經來了，現在正在校門口鬧事呢！還叫了報社記者！你還不快過來？”

　　電話那頭的聲音震耳欲聾，我趕緊放下盤子，從廚房出來，坐到媽媽身邊，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

　　媽媽舉著手機，面色緊張，對著電話那頭道：“周校，我馬上過來。”

　　“你搞快點！已經有警察來了，董事會也知道這事了，上面很生氣！”

　　“是是是，我這就來。”

　　電話掛斷，媽媽放下手機便要起身。

　　我開口道：“媽怎麼回事？”

　　“周亮家長來學校了，我得馬上過去……”

　　媽媽來不及解釋更多，風風火火去往臥室換衣服，我也跟上去說：“媽我和你一起去。”

　　“別！”媽媽一聽，轉過身來對我道，“兒子你別去，萬一你再出什麼事……”

　　“不會出事的，媽你放心吧。”

　　我知道媽媽在擔心什麼，畢竟周亮是我殺死的。

　　然而我很清楚，校門口那條巷子平時很少有人經過，也沒有攝像頭，已經有姜惠子幫我頂罪，如果真出什麼事，昨天半夜我就該被警察拷走了。

　　很快，我和媽媽打車去了學校。

　　按理說今天是星期六，學校周圍應該沒什麼人，然而還沒到校門口，前面便被黑壓壓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前面沒法過，只能在這停了。”

　　出租車司機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扯過印有二維碼的牌子，扭過身來說。

　　“嗯。”

　　掃碼付款後，我和媽媽下車，向著人群而去。

　　媽媽已經從昨天的驚恐中解脫出來了，此刻的她踩著高跟鞋，邁著修長美腿，步伐堅定地走著，只是臉上神色有些難看。

　　我也同樣有些緊張，一顆心砰砰直跳，跟在媽媽身後。

　　剛一走近，一個身穿西裝、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便衝著媽媽來了：“你總算來了，事情鬧挺大，如果處理不好，你這工作恐怕沒法干了。”

　　“周校！”媽媽叫了一聲。

　　周校？

　　周亮曾經跟高璐吹噓過，說副校長是他二叔，只要高璐給他操，他就能讓高璐當上教導主任。

　　這麼說來，眼前這個周校……

　　此時此刻，周校已經帶著媽媽往人群里去：“讓一讓讓一讓！”

　　人群中間，一個潑婦般的中年女人又哭又腦，抓著學校保衛科長的衣領不松手，旁邊還站著個胖男人，抽著煙沒說話。

　　恐怕這就是周亮的父母。

　　“這麼大個學校，居然能被人當街捅死，還有沒有王法，嗚嗚嗚嗚嗚嗚嗚！”

　　尖利的聲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周圍幾個警察在維持秩序，保衛科長被周亮媽媽緊緊抓著，也拿她沒辦法。

　　周校帶著媽媽擠進人群：“班主任來了，讓一讓！”

　　一瞬間，四周咔咔咔的聲音響起，有舉著攝像機拍的，有拿手機拍的，有電視台報社的記者，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本地網紅。

　　潑婦一看到媽媽，立刻朝她撲了過去：“你還我兒子！”

　　媽媽哪見過這場面，連忙是身子一縮，本能地想往後退。可這麼小的地方早已被人群圍滿，哪有退的地方，媽媽立刻被眼前潑婦抓住了衣襟。

　　“你怎麼當的班主任？有沒有關心學生安全？”

　　潑婦抓著媽媽，口水都快噴到她臉上了。

　　我想擠進去，但現在壓根擠不進，只能在外圍看著。

　　“家長你先冷靜一下，先冷靜一下……”

　　保衛科長上去抓潑婦的手，想讓她松開媽媽，但卻並沒什麼卵用。

　　潑婦還是死死抓住媽媽：“你這班主任怎麼當的，啊？！”

　　周圍記者網紅越來越多，鏡頭也是直直懟到媽媽臉上，饒是媽媽也沒見過這種場面，一下子驚慌失措，根本說不出話來，像只受驚的小白兔。

　　我在外面看到這場面，也是干著急，根本擠不進去。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

　　“這班主任也太不稱職了，居然鬧出人命……”

　　“我看這學校明年招不到生咯……”

　　“你別說這老師長得還挺漂亮的，聽說他們學校教師工資高，莫不是靠身體上位？”

　　聽著這些閒言碎語，我內心越來越煩躁，望著中間的媽媽，恨不得生出翅膀飛進去替媽媽解圍。

　　潑婦繼續撒潑打滾，見媽媽一直不回應，她又扭頭衝著副校長道：“老二你說句話啊，周亮可是你親侄子！”

　　肥頭大耳的副校長也被噴了一臉口水：“嫂子，你先別激動，這事警察不是已經處理了嗎，人也抓了，正審著呢……”

　　我在外面聽得心里咯噔一下，姜惠子被抓，正審著。

　　這是自昨天過後，唯一有關姜惠子的消息了。

　　但我沒工夫多想，就被人群擠得又往後退了幾步。

　　只看到外圍的警察都快維持不了秩序了，甚至有幾個網紅舉著手機就開始直播。

　　“家人們，我現在所在的地方呢，就是咱們市一中的校門口，看到中間那個身材高挑的美女老師了麼，昨天市一中有學生被當街捅死，聽說凶手還是個女生……”

　　人群中間，潑婦一如既往嚷嚷著，媽媽縮著身子一言不發，保衛科長護在中間，周亮的二叔，學校副校長，則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

　　以我的立場看，我當然不可能對周亮的媽媽有任何同情，周亮綁架了姜惠子孤兒院的孩子、以此作為要挾玷汙了姜惠子、用視頻威脅我、威脅媽媽，還在媽媽宿舍強奸了她……

　　教出這樣的孩子，他的父母應該是第一責任人。

　　呸，根本不值得同情！

　　我又努力往里面擠了擠，還是沒擠進去。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找到你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和眾人都是回頭一看，就見身後一個高挑美婦，穿著一襲肉絲高跟鞋，外面罩著白大褂，正大吼著朝人群中擠過來。

　　陸馨悅！她怎麼也來了？

　　陸馨悅一張俏臉帶著慍怒，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陸馨悅很快就擠到里面去了。

　　中間，周亮父母、媽媽、周副校長、保衛科長聚在一團，見陸馨悅風風火火擠進來，眾人都齊齊望著她。

　　媽媽道：“馨悅？”

　　周副校長說：“陸醫生，你有什麼事嗎？”

　　陸馨悅根本不看他們，一上去就直直撲向周亮媽媽，又是扇耳光又是扯頭發，瞬間就讓媽媽得以解脫，兩女也在人群中扭打在一起。

　　我是看得一臉懵逼，怎麼回事？陸馨悅怎麼和周亮媽媽打起來了？

　　保衛科長和周副校長趕緊去拉架，一番操作後，終於把兩女分開。

　　只見陸馨悅手上抓著一團亂糟糟的頭發，碩大的胸脯不斷起伏，正用惡狠狠的目光瞪著周亮媽媽。

　　再看周亮媽媽，她突然就沒了剛才的銳氣，整個人萎了下來，朝身後抽煙的周亮他爸躲去。

　　陸馨悅朝周亮媽媽大吼：“你還我兒子！”

　　人群一下又被點燃了，大家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這回又加入一個新角色，每個人都是踮起腳尖昂著腦袋，生怕錯過精彩內容。

　　“咦，這個醫生打扮的女人是誰啊？”

　　“剛才不是家長找老師要兒子嗎？怎麼又來了個醫生，找這個家長要兒子？”

　　“嚯，這一中大新聞是一個接一個啊，有點意思！”

　　聽著人群議論，我剛琢磨出一點頭緒，特麼又被擠到外面去了。

　　草！

　　這時，就聽人群中間，陸馨悅朝著眾人大吼：“大家都看過來，我找這個女人找了四年，今天終於找到了！”

　　說著，陸馨悅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報紙展開，標題寫著南城晚報四個字。

　　《少年下水救人身亡，被救母子卻消失人海不願相見，莫讓熱心市民寒了心！》

　　陸馨悅繼續吼道：“四年前，她兒子掉進江里，我兒子被她慫恿下水救人，她兒子倒是救起來了，我兒子卻丟了性命！我兒子死的時候才12歲啊！他們母子當晚就消失不見，也不願意幫忙證明，導致我兒子連見義勇為都沒評上，丈夫也跟我離婚，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的家庭，就是被這個女人毀掉的！”

　　陸馨悅攤開報紙跟周圍人大聲講述，原本懟向媽媽的鏡頭，此刻，紛紛懟向了陸馨悅。

　　而我也終於明白過來，世間居然有這麼巧的事。

　　四年前，陸馨悅的兒子救的那人，居然是周亮！換句話說，她兒子的死、她前夫王勇整天酗酒，罪魁禍首，都要追溯到周亮，和他母親身上。

　　這下，對於我手刃周亮這事，我就更沒有罪惡感了，甚至覺得自己成了行俠仗義的俠客。

　　呸，真特麼死有余辜！

　　此刻，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陸馨悅身上，媽媽反倒可以脫身了，正被保衛科長悄悄帶了出來，往一旁的警車走去。

　　我也連忙擠過去，湊到媽媽身前：“媽！”

　　一旁來了個身穿警服的人接應：“韓老師先上車，這里人太多了，正好我們也要找你問問情況……”

　　抬頭一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天見過的李局！

　　周四放學，我被齊飛設計陷害，在警局呆了一晚上，第二天衝進李局辦公室，正好強叔也在里面。

　　說起來，李局還給我塞了張名片呢，說有事給他打電話！

　　我連忙上去打招呼：“李叔叔！”

　　李局看到我，先是一愣，接著便笑道：“劉明？你怎麼在這？”

　　我連忙拉著媽媽跟他說：“這是我媽媽！”

　　李局臉上有些驚訝，接著便說：“那正好，劉明你也上車吧，這里人太多了，一會兒回局里慢慢聊。”

　　媽媽見我和李局這麼熟絡，面色有些疑惑，但也沒多問。

　　登上警車之時，我回頭望了一眼，人群依舊是黑壓壓的，陸馨悅正舉著報紙，流著淚朝眾人控訴周亮母子的罪行，雖然也有很多話想問她，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

　　我默默收回目光，就在這時，遠離人群的街角路邊，一個梳著紅色雞冠頭、流里流氣的男子正陰沉著臉，帶著邪笑看向我們這邊。

　　雞哥！正是媽媽曾經的學生，馮吉！

　　他為什麼會在這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也沒工夫細想，和媽媽一同上了警車，向著學校附近的公安分局而去。

　　……

　　昨天被強叔領著從警局出來，當時的我怎麼也想不到還有第二次。

　　然而短短一個晚上過去，我居然又來到了這里，這次，同行的還有媽媽。

　　育才路公安分局，會客室。

　　一張長桌，我和媽媽坐在一側，李局帶著另一名警員，坐在另一側。

　　李局喝了一口茶，笑著說：“韓老師、劉明同學，這個案子相信你們也聽說了，情況已經調查清楚，這次就是簡單問問，你們也不用緊張。”

　　因為有姜惠子幫我頂罪，再加上又了解到周亮母子間接毀掉陸馨悅家庭的事，我心里只有對姜惠子的愧疚，至於殺周亮這事，我是一點罪惡感也沒有，所以此刻，我也一點都不緊張。

　　而媽媽臉色卻有些慘白，雙手捧著茶杯，低著頭一言不發，我知道她是擔心我。

　　李局開口說：“韓老師，這件事咱們內部稱作‘526殺人案’，事情比較簡單，嫌疑人姜惠子、被害人周亮，都是你班上的學生，是吧？”

　　“是。”媽媽盯著茶杯，神情飄忽不定。

　　“姜惠子對當街捅死周亮的事供認不諱，同時我們也了解到，姜惠子是個孤兒，曾經被一位老人所撫養，老人離世後給她留下一座武館，她則帶著幾個同樣無家可歸的小孩子生活在那里。這些事情，作為她的班主任，韓老師你清楚嗎？”

　　媽媽點點頭，輕聲說：“知道。這孩子乖巧聽話，心地善良，學習成績也好。每年國家的相關補助，我都會首先滿足她，有什麼好的機會，也會推薦她去。”

　　李局繼續道：“據姜惠子說，周亮跟蹤她到孤兒院，綁架了一個孩子，以此作為要挾，強迫她和周亮發生關系。短短幾周，姜惠子就遭到周亮的數次強奸。這事你清楚嗎？”

　　“不……不清楚。”媽媽搖了搖頭。

　　“你不用緊張韓老師。”李局笑了笑，“我們就是簡單了解一下情況。”

　　“嗯。”媽媽白嫩的小手捧著茶杯，一直低著頭。

　　“周亮的持續威脅，讓姜惠子忍無可忍，昨天中午在一中附近的巷子內，姜惠子用一把黑色匕首把他捅死。第一目擊者是附近的環衛工，雖然沒看到行凶過程，但環衛工報警的時候，現場確實只有姜惠子和周亮兩個人。屍檢報告也出來了，周亮身中數刀，髒器破碎，失血過多而死。”

　　李局說完這些，媽媽依舊是沉默不語，畢竟真正的凶手其實是我，媽媽怎麼可能平靜下來呢？

　　李局又接著道：“事情經過大概就是這個樣子，案情比較簡單，後面按部就班走流程就行。主要有一點，姜惠子是個孤兒，也沒什麼親戚，韓老師你作為她的班主任，後續有什麼事，我們就只能和你溝通了。”

　　“好。”媽媽點了點頭。

　　該聊的大概就是這些，聽到這里，我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李叔叔，姜惠子她……不會被判死刑吧？”

　　李局笑了笑，衝我道：“按理來說，這些事情我們是不能透露的，但……按我以往的經驗，這種情況，應該不至於死刑。”

　　我心里松了口氣，不是死刑就好，只要人活著，一切都還有機會。

　　李局旁邊的警員一直拿著筆記錄，寫完後，李局站起身來：“韓老師，劉明同學，咱們就聊這麼多，正好飯點了，我讓食堂炒幾個菜，簡單對付對付。”

　　媽媽從進來之後，全程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我捅了捅媽媽的腰，她這才反應過來，抬頭看著李局：“哦……好的，好的。”

　　我們一同起身往外走，李局這時候又回過頭來，不經意地對媽媽道：“韓老師，你不用太有壓力，小明他爸知道這件事，專門打過招呼，學校那邊你不用擔心，不會為難你的。”

　　此話一出，媽媽看著李局，神色堅定道：“我和劉如龍已經離婚十幾年，早就沒關系了，他現在混成什麼樣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沾他的光。”

　　李局先是神色一僵，接著繼續笑起來：“呵呵，好好好，我以後不再說。走，吃飯吃飯。”

　　聽著李局提起爸爸的名字，再看到媽媽的反應，我心里的疑惑更大了。

　　爸爸這些年究竟在外面忙些什麼？

　　昨天早上，強叔一跟他提起我爸名字，李局就立刻說把我放了，還給我塞名片；今天又跟媽媽說，爸爸打過招呼，學校那邊不會為難媽媽。

　　還有，媽媽為何對爸爸如此抗拒？

　　這麼多年，在家里提爸爸的名字一直是大忌，媽媽似乎恨透了爸爸，但卻一直不願告訴我，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得找個機會問問老爸。

　　從會客室出來，李局帶我和媽媽去食堂開小灶，半路上，我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拿出一看，是一條QQ消息。

　　“劉明，你做事有點不講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