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長風九萬里
[chapter:楔子]
遠處陰沉的天際又被一道閃電劃破,雲層滾動間似流出濃厚粘稠的汙血。
沉悶的雷聲掩蓋了杜鵑嘶啞的啼叫,隨著大殿的燭光越來越微弱,淒慘的鳥鳴也徹底隱匿在暴雨之中。
“子規啼血,亡國之兆。”
夏凌雪的側臉隱藏在黑暗中,幽聲低語,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掌心一枚顏色潤澤的小玉牌上。
金鑾殿下站著的眾大臣無不低眉斂息,裹著寬大紫袍的身體瑟瑟發抖,竟無一人敢應答。
“撲通”一聲,一位老者重重跪在金鑾殿中央,涕淚俱下,哀聲求情:
“陛下,鎮國公已在殿外跪了兩個時辰,看在她前些日子擊退窮奇一族有功的份上,求陛下寬恕白大人吧!”
“若陛下您真下令剿滅白虎一族,只怕我天朝真要亡矣!”
聽到這話,少女握住玉牌的手陡然攥緊,狠厲的目光徑直穿過一排排的朝臣直直落到那老者堅挺的脊背上。
隨之而來的又是亘久的沉默。
這時外頭又是一聲悶雷,打破了金鑾殿沉沉的死氣。
盯著那枚玉牌的長樂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緩緩扶著堅硬冰冷的龍椅起身,不禁冷笑,目光隱隱含了殺意:“您老倒是對鎮國公一門忠心耿耿。”
李太師是朝中僅存的白氏一黨,其余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要和白氏有染便難逃一難。此情此景,一如當年的林氏。
長樂遲遲未對李太師出手,無非數次念及這老者是已故兄長的恩師。
她緩抬臻首,終是現了真容。
金鑾殿下的眾臣立即烏壓壓跪倒一大片,無一人敢直視天子真顏。
少女腰間的一抹暗黃繡著大朵金絲牡丹,勾勒出她纖細曼妙的腰肢,除此之外白色袍子上則是精致又張揚龍紋,烏黑的秀發盤成發髻,發髻上點綴著朵朵白色小珠花,最耀眼的則是那發髻兩側的黃龍對釵,兩條金燦燦黃龍口中含著幾乎透明的白玉珠。
可這些巧奪天工的飾品在她驚世的容顏下顯得黯然失色,盡數淪為陪襯。
長樂緩緩走到大殿中央,森冷的目光掃過跪著的眾臣子,漠然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敲在他們的五髒六腑上:
“鎮國公連同白虎一族擁兵自重,屢次三番欺君僭越,蠹國害民,朕念及鎮國公戍邊有功,一再容忍,未曾想,朕的退讓,竟縱得亂臣賊子一發猖獗無度。狼子野心,直欲移天易日!”
“眾愛卿認為朕該如何處置鎮國公一族?”
眾臣齊呼:“誅!”
呐喊響徹金鑾殿,甚至比滾滾雨聲雷聲更為響亮。
她側目望向殿外透過層層雨幕,恍惚間竟能看到跪著的那人的絕望表情。
李太師跪在地上死死抓住了她的裙擺。
“陛下,今日您要是不赦白虎一族死罪,老臣、老臣情願一頭就撞死在這金鑾殿上!”
技窮之人的瘋狂叫囂久久縈繞在大殿之上,跪伏的朝臣也隨之一陣騷動。長樂的目光有些哀憫,她輕聲道:“大將軍關陽聽令:亥時三刻,發兵北境,圍剿白虎一族,就地誅殺,不留活口。”
一字一言,有若千鈞。
實際上,左右威衛四十萬大軍在半個月前便已將北地重重包圍,只等帝王一聲令下,無數的長槍與利箭就會毫不留情地將這一方雪域化作血海。
聞言,李太師緩緩松開了手。似是對這個腐爛的朝廷,對眼前這個冷血的君王徹底絕望。
“天要亡我夏朝!”老者聲嘶力竭地喊著,隨後他的手顫抖著指向面無表情的女帝,疾聲痛呼:“夏凌雪,你會遭到報應的!”
語畢,他心下一橫,猛向龍椅撞去,一時間,竟無人敢上前阻攔。
老者的頭重重撞在龍椅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殷紅的鮮血涌出,蜿蜒地流過蒼蒼白發,在金燦燦的龍椅周邊漫延開。
夏凌雪走向已經氣絕的老者,緩緩在他身旁蹲了下來,幾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她動作輕柔地撫平那雙死不瞑目的濁眼。
外頭又是一道驚雷炸響,似乎要把整個金鑾殿劈碎。
“誰還有異議?”
她低聲問眾臣子,語氣雖輕卻殺意難掩。
金鑾殿無一人再敢出聲反對,哪怕他們心中無比敬重鎮國公,可為了活命也只能選擇沉默。
李太師一死,這朝堂之上便再無鎮國公余黨。
眾臣子心中跟明鏡一樣,跪在雨地中的那人怕是也活不過今晚。
[newpage][chapter:第一章 子規啼血]
1.
豆粒大的雨落在身上真疼。
明明經歷過刀山火海,渾身上下的刀傷更是不計其數,可那些傷帶來的痛與今日的痛相比竟不及十分之一。
白洛曦纖瘦的身體幾乎被暴雨掩埋,只是脊背依舊挺直,她閉著眼一言不發。
九曲回廊下步履匆匆的宮人不時,議論紛紛:
“鎮國公大人又被陛下罰跪啦?”
“今日朝堂上又死了大臣,這大夏朝的天要變了!”
白洛曦聽到宮女的話,緩緩睜開了雙眼。
瓢潑大雨中兩個侍衛正拖著李太師的屍體不知往哪里去,兩人拖得極費勁,嘴巴里不時發出惡毒的咒罵。
白洛曦猛得攥緊了拳頭,明知她此時尚且自身難保,可還是強撐著站了起來,膝蓋早已變得麻木雙腿像灌了鉛,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
“你們站住!”她沉聲厲喝,由於常年身局高位,哪怕此時落魄,可仍舊氣勢逼人。
兩個侍衛嚇得臉色慘白,不敢不停下來,目光閃躲不敢看她,“敢問國公爺,有何吩咐?”
白洛曦最後望了眼血肉模糊的老人,轉而取下腰間的荷包遞給其中一名侍衛。
“這里面有幾片金葉子,你們拿去好生安葬了太師。”
兩名侍衛互相對視了一會,趕忙接過了荷包,笑容滿面:“屬下遵命、屬下遵命。”
“若沒有照我說的做,在我死之前也會先殺了你們。”她陰沉沉地補了一句,目光停留在兩位侍衛的臉上,似乎要把他們的模樣記住。
“即便我死了,化作厲鬼也絕不饒恕你們。”
兩個侍衛腿一軟,瞬間跪到積滿水的石磚上,不住地求饒。
白洛曦身上的衣物全都濕透,散亂的鬢發貼在雪白臉上,勾勒出一種脆弱精致的美,這樣的她看起來格外孱弱。
她沒有再看他們。
白洛曦透過層層的雨幕看到了站在回廊中的帝王。
夏凌雪也在打量著她。
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遇、碰撞,又迅速閃躲錯開。
白洛曦穿過狂風暴雨走到她身邊,在夏凌雪眼前跪下行了稽首大禮,“臣參見陛下。”
夏凌雪低頭看著跪在她腳下的人,不知為何竟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
“國公不愧是戰神在世,哪怕自身難保也要普度眾生。”
夏凌雪笑著說,語氣溫柔,眼神卻沒有一點溫度。
“陛下,要怎麼樣您才肯放過臣的族人?”
白洛曦不在乎她的冷嘲熱諷,抬頭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隱隱約約蒙上了一層霧氣。
“真是奇怪,好像從國公進京以來,京城的天就沒好過。這雨下了半個月,南方水災也鬧了半月,朕這半個月來沒有一日能夠安睡……”夏凌雪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自顧自的說道。
白洛曦聽了她的話沉默了許久,她重重地咬著發青的唇,晦澀的目光落在夏凌雪精致的側臉,輕聲說:“原來殿下……竟這般討厭洛洛……”
黃龍族向來善於操控天氣,尤其是龍族的至純血脈者的任何情緒都能時刻影響天氣。
夏凌雪聽到白洛曦的話,心里好像空了一塊,悶悶地疼。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要殺白洛曦這是事實,無可辯駁。
白洛曦進宮時便知道,自己注定不能活著走不出這宮門了。
從還未扶持夏凌雪登上帝位之時,白洛曦就已決定要用這一生來守護這位少女,守住這片江山。
她將所有的一切毫不保留的獻予了凌雪。如果夏凌雪要她死,白洛曦會義無反顧地赴死,心甘情願。
可她的族人們是無辜的,他們也是她白洛曦至死要守護的人啊……
她輕輕握住夏凌雪藏在袖子里的手,一如很多年前那樣,只不過如今的她是跪在她的面前。
“從小到大,陛下想要的臣都會給,哪怕是臣的性命……”
“只是看在臣與陛下那麼多年的情分上,請陛下放過臣的家人,臣一死,白家也只是一盤散沙,他們不會對陛下,對陛下的江山構成任何威脅……”
夏凌雪繼位這些年,無數手段施加在白洛曦身上,幾乎摧毀了這個昔日戰神的一身傲骨。
白洛曦雖然整日笑嘻嘻地把酒狂歡,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可這酒喝到肚里都成了數不清的愁與恨。
夏凌雪悵然若失地盯著她眼角的淚痕,心里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白洛曦,你這是在求朕嗎?”
白洛曦可是身經百戰,無一敗績的鎮國公,是縱橫西北,直驅蠻夷千里,收復無數失地,一雪正元之恥的戰神大人。現在這位天下無數黎民心中所向無敵的戰神卻匍匐在她腳下,這位她曾經的摯友,正聲淚俱下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不,不是臣在求陛下。是洛洛,在求長樂……”白洛曦慘然一笑,她也不知道夏凌雪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裝作不懂。
她沒有解釋也不想繼續解釋。
只有天知道,她的軟肋一直都是夏凌雪。
若不是因為她是夏凌雪,她白洛曦又怎會一次次心甘情願踏入她設下的陷阱……
可她如今累了,不想再說了。
“求陛下,賜臣一死!”白洛曦松開了夏凌雪的手,跪在夏凌雪面前叩了一首,不卑不亢。
夏凌雪望著空洛洛的雙手,她的手像冰塊一樣,白洛曦的手是滾燙的。
剛才白洛曦的手緊緊握著她的手,滾燙的觸感讓夏凌雪的思緒回到多年前那個旖旎的午夜……
她完全忘卻的那個午夜,有些被刻意掩埋的記憶似乎正在噴涌而出。
夏凌雪手猛得一顫,往後退了幾步。
白洛曦木然地看著她如避蛇蠍的模樣,沒有表情也沒有情緒,像一個木偶娃娃。
夏凌雪垂著眸看著木然的少女,再次死死握住掛在右手的小玉牌,鬼使神差般地答:“好,朕答應你。”
[newpage]2.
正元四十載六年
沙漠的邊際是連綿起伏的雪山,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山頂掩藏在縹緲的雲層下。
不知何時又起了風,風一大卷起漫天的黃沙,沙塵暴在步步緊逼。
夏凌雪牽著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棧落腳。
她清晨收到宮中來信,晌午收拾了行李告別朋友,一路快馬加鞭連夜趕路去往神都。
途中遇到沙塵暴,馬無論如何也不願往前走,無奈之下夏凌雪只能找客棧歇息一夜。
“韶王被困陽同關,宮中巨變,公主殿下速歸 。”
夏凌雪借著微弱的燭火,再一次拿出這張她已經看了數百遍的紙條,試圖從中看出任何可疑的端倪。
她十幾歲時就在外游歷,告別了宮中的明爭暗斗,從北境到南疆,幾乎走遍了地圖上的每個角落。
夏凌雪離開這麼些年,她對神都的事情更是一無所知。
若不是事關兄長韶王,她此生怕是也不會再踏入神都半步……
耳畔風聲呼嘯,飛舞的狂沙碰撞在窗戶地面上,發出劇烈而又密集的響聲。
門口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夏凌雪想起剛剛找老板娘要了飯菜,沒想到這麼快就弄好了。
“來了來了,別急。”
她把紙條折起壓在茶杯下,轉而起身往門口走去,剛把門栓打開,有股巨力迅速推開房門,緊接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厲刃徑直捅向她的胸口。
夏凌雪腦海一片空白根本來不及思考,憑著龍族敏銳的直覺堪堪躲開了致命一擊,只不過肩膀還是被利劍劃傷。
對方絲毫沒有給夏凌雪任何喘息的機會,連連出招,招招致命,劍法詭譎陰毒,哪里是涉世未深的夏凌雪所能應付。
她只能步步後退,直到被逼到牆角,再無退路。
雪白的衣衫被鮮血染紅,凌亂的黑色發絲掩蓋住了夏凌雪通紅的目光,她緊緊握住護身的佩劍,手在不停地顫抖。
“殿下,對不住了!”
黑衣人見女孩無助地依靠在牆角瑟瑟發抖,好像一只螻蟻隨時都能被踩死,毫無威脅可言。
他暫時停下了猛烈的攻勢,可也就是這短暫的一瞬,低垂著腦袋似是無力反抗的夏凌雪卻陡然露出詭異的笑容,手中的暗器像一陣風似的,迅速飛了出去割斷了敵人的脖頸。
——結束了嗎?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尖銳又急促的哨子聲給了少女答案。
她瞬間意識到事情不妙,確定已將茶杯下的字條收好後,迅速拿起行李從窗戶口跳了出去。
可即便是這樣還是遲了。
憑借著靈力安穩落地的她發現,漫天黃沙中竟還是數十名黑衣人,他們各自手持長劍團團圍住了孤獨的少女。
“你們是宮里面派來的?”夏凌雪厲聲問道,她蒼白的臉由於生氣多了一絲血色,看起來格外明艷動人。
回答她的是劈頭而來的劍風,比剛才更猛烈力量更可怖。
夏凌雪這下沒有再躲閃,她知道再如何躲也是躲不開的。
她提著劍毫無畏懼地衝了上去,染血的白色長裙像點綴著朵朵紅梅,在萬里黃沙中恣意綻放野蠻生長。
若是真的要死,那便讓他們一起為自己陪葬。
這時在黃沙的深處突然傳來低沉婉轉的曲調,夏凌雪從未聽過這種曲子可心里卻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曲調似有萬千愁緒,又像是從地獄中傳來的低語,眼前綻放出無數的曼陀羅。
包圍她的黑衣人全都停下了腳步,表情痴痴傻傻,更有甚者尖叫一聲,突然用手中的長劍自我了結。
滾燙的鮮血灑落在黃沙上,觸目驚心。
夏凌雪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黃沙深處,她緊了緊手中的劍,快步尋著聲音向前。
越往沙塵暴中心走,世界就越發的混沌,雙眼就越難睜開,最後她索性閉上雙眼,埋頭往前走。
直到曲子的聲音越來越鮮明生動,風的響聲也越來越微弱,夏凌雪這才停下腳步緩緩睜開雙眼。
沙塵暴的中心竟是一棵參天的胡楊樹,樹葉上遍布金色的樹葉,好像時間都靜止般,樹葉竟沒有一絲地晃動。
吹這首曲子的人就坐在這棵胡楊樹的樹干上。
夏凌雪仰起頭,抬起手擋住刺目的太陽光,恍惚間她看到生生世世也難以忘卻的場景,好像刻在了靈魂中。
絕美的紅衣少女懶散地坐在樹干上,手里拿著胡楊樹葉放在嘴邊輕輕吹奏。
陽光落在她及腰長發上好像點綴著星空,隨著少女的動作輕輕晃動,星光散落滿地。
同時也落到了夏凌雪的心上。
少女似乎看到了夏凌雪,吹樹葉的動作猛得一滯,曲調瞬間變得破碎不堪。
夏凌雪盯著她的目光還沒有收回。
她收起了樹葉,從樹干上輕飄飄地飛了下來,好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女。
少女站在夏凌雪面前,歪著頭,可愛地看著她,“你還記得我嗎?”
她的嗓音軟軟糯糯的,帶著一股子稚氣,這讓夏凌雪回過神來。
夏凌雪往後退了一步,有些警惕地看著她,“我們從未見過,何談我記不記得你一說。”
少女有些失望地看著她,不滿地嘟了嘟嘴,“那就是不記得了。”
她沒再說話而是錯過夏凌雪,隨意揮了揮手,剛才還在肆虐的沙塵暴竟瞬間被鎮壓停息下來。
夏凌雪站在原處,驚訝地看向少女。
少女看到夏凌雪錯愕的目光,不免心里有些小自豪,她笑了笑臉頰兩旁出現可愛的小酒窩。
白洛曦滿臉寫著快夸我快夸我,若是有條尾巴只怕能翹到月亮上去。
“我曾經有位朋友也有操控風的能力,只不過他沒有姑娘你這麼厲害。”夏凌雪低聲說道,跟在白洛曦身後一步步向前走去。
“那你的位朋友呢?現在在哪里?”白洛曦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好像去前线了,生死未卜……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面……”夏凌雪嗓音低啞,她捂著受傷的肩膀,臉上的神情盡是疲憊。
白洛曦目光里隱隱閃過擔憂,又被壓抑下去,她裝作滿不在乎地別過頭不再看向夏凌雪。
師父特意警告過她切勿向任何人暴露身份,要不然會打斷她的虎腿……
“你結了什麼仇什麼怨?竟然讓人這樣大費周章刺殺圍剿你。”白洛曦漫不經心地問道。
夏凌雪糾結地咬了咬唇,想了半天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猜大概是我的某位兄長派來的刺客。”
白洛曦目光暗了暗,她猛得上前,從沙子里拽出一位還剩半口氣的刺客,使勁拍了拍那人的臉。
刺客劇烈地咳嗽出聲,吐出好幾口黃沙。
白洛曦嫌棄地擰起眉頭,惡狠狠地問:“我問你,是誰派你來的?”
刺客瞪了她一眼,使勁咬住舌頭想要自盡,卻被白洛曦搶先一步擰碎了下頷骨。
刺客發出一聲淒慘的叫聲,冷汗布滿黝黑的臉龐。
“我之前就是從你們當中走出來的,你要是不說話,我有的是法子對付你。”
白洛曦這樣說著掏出了一把小銀刀,刀刃閃爍著太陽的光芒,她滿臉無辜地笑了笑,小聲貼在刺客耳邊說:“你說我該從哪里剝呢,你知道在軍中有一種特殊技法能使人全身剝完皮依舊幾個月不死,每日一口靈氣吊著,直到說出實話為止。”
“我以前在軍中見了數百次同僚或是敵軍被剝皮抽筋,心里癢癢的狠,今天終於有了機會實踐,先從哪里剝好呢?頭皮怎麼樣?”白洛曦這樣說著,還是笑嘻嘻的,好像真是從地獄里來的小惡魔。
寒冷的刀刃剛剛貼在皮膚上,刺客精神上已經承受不住徹底崩潰,大聲哭泣著供出指示的人:“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只知道是祁王府的黎大管家給了我們老大一筆錢,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夏凌雪聽著臉色越來越白,嘴中輕輕呢喃:“竟真是二哥哥……”
“算你識相,那我就饒你一命。”
白洛曦嘴上這樣說,手卻慢慢放在了幾欲癲狂的刺客脖子上,毫不留情用力一扭。
刺客的身體僵硬地倒在了黃沙中。
夏凌雪看向刺客的屍體又看向白洛曦,沒有說話。
“傷害你的人都得死。”白洛曦表情無辜地說,她慢悠悠地起身就要離開。
夏凌雪在她身後叫住了她,拱手鞠了一躬:“敢問姑娘姓名,姑娘救命之恩,長樂無以為報。”
白洛曦背對著夏凌雪朝她擺了擺手,走了很遠一段距離後她突然回過頭,她見夏凌雪還在原地看她。
白洛曦對她笑了笑,笑容燦爛耀眼:“下次再見面,我一定告訴殿下我的名字!”
夏凌雪聽到“殿下”二字臉色一變,正欲仔細詢問時卻已不見少女蹤影。
她呆愣地看向少女消失的遠方,好像丟了魂魄一般。
[newpage]3.
自那天之後,埋頭趕路的夏凌雪便越加的小心謹慎。
直到途遇一片如夢般蔚藍的湖泊,她騎著馬穿過湖泊邊一望無際的油菜花田,任由曠野的風吹動烏色的長發,隱約中,她感覺此經一去,恐怕再也沒有回頭路。
夏凌雪第一次停下馬,在湖泊旁駐足了很久,望著傍晚火紅的太陽緩緩從湖邊下沉,直至再不見曦光。她重新上了馬,這一次,她再也沒有回頭。
一路快馬加鞭。她手里持著公主玉牌,一路沿官道暢通無阻。
神都宏偉而古老的城門,終於出現在了視线的盡頭。
神都城里依舊是多年前她離開時的景象。坊市之間歌舞升平,喧鬧嘈雜,街道上熙熙攘攘,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夏凌雪進宮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拜見她許久未見的父皇,而是瞞著所有人到了清冷的嘉熙宮。
母妃在這里誕下她和兄長,母妃也是在這里永遠離開了他們。
沿著已經有些破敗的宮道一路前行,青石板道的兩邊種了許許多多的李子樹,一到夏天綠樹成蔭便會掛上一顆顆燈籠般的李子,每到那時,兄長韶王總會把走路尚且不穩的她托在肩膀上,而騎在他肩上的長樂便拿著小竹竿學著那些當差宮人的樣子,胡亂地揮舞著,打下一片片的李子,像下雨一樣。
這大概是夏凌雪幼時最快樂的事情。
宮牆旁邊的李子樹又已開了花,花朵燦若雲霞,只不過那個陪她打李子,疼愛她的兄長,此刻又身在何方?
夏凌雪剛到嘉熙宮門前,見嘉熙宮門前掛著白綢,她心中一直不確定的某種預感竟成了真。
她覺得有些恍惚,記憶中兄長的笑臉越來越模糊,上次再見面還是在江南的一家小酒肆中。
兄長下江南來治理水患,兩人在酒肆飲了半壺溫酒,兄長便又急急忙忙穿上官服離開。
沒想到那次見面竟是永別。
“嬤嬤,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夏凌雪一進扶住了老人即將下跪的身體,她看著老人發上別著的白色絹花,強忍著淚水焦急地問。
李嬤嬤見到了夏凌雪,瞬間老淚縱橫,“公主殿下,您終於回來了,那幫天殺的,就是他們為了皇位害了韶王殿下!!!您可一定要替殿下報仇啊!”
“可憐殿下的屍骨都不能收回,就任著他被抽筋剝皮吊掛於陽同關城門上......你那薄情寡義的父皇,竟連為他的收屍都不願!”
李嬤嬤每說一句,夏凌雪的臉就跟著慘白一分,直到最後,血色全無的臉上只剩下恨意滔天的蒼白。
一切的起因便是北方蠻夷借道西嶺攻襲西北重鎮——陽同關。
西北本就戰事吃緊,陽同關作為重鎮,本該有重兵把守,即便遭遇突襲,也該能固守待援——誰能想到,那號稱三萬精兵的守備,實際上竟只有不足兩千的老弱病殘。
僅僅不到一個時辰,破關而入的蠻夷趁機長驅直入,幾日之內連破十數城,劫掠無數,慘不可聞。
軍情送至神都之時,皇帝自稱龍體抱恙難以理事,滿朝文武相互推諉,而各位皇子更是避之不及,唯恐引火燒身。只有韶王夏階請命,親率十萬大軍奔赴西北,抗擊外敵。
大軍一路北上,士氣恢宏,韶王又是難得的名將之才,數月來邊關頻頻傳來捷報,接連收回大小城池十余座,並截獲蠻夷主力,只待最終一戰。
然而,正是此刻,一封密函飛入宮中,其中清楚寫著,韶王如何與外族蠻夷勾結,意圖謀反,自立為王。
帝王震怒,連夜召韶王夏階回京。
可戰事正是如火如荼之際,兩軍相戰勝負本就在一线之間,臨陣換將豈不是自毀長城自尋死路?
韶王抗旨不遵令皇帝勃然大怒,甚至於朝堂之上大罵夏階亂臣賊子。
自此,征討大軍腹背受敵,苦苦支撐十日有余,最終彈盡糧絕,全軍覆沒。
韶王重傷被俘,死前遭受的是敵人的百般折辱,以及親人們的冷眼旁觀。他的屍骸被抽筋剔鱗剝皮碎骨,倒掛陽同關城門之上,以作羞辱。
夏凌雪大致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只覺得腦袋一陣陣的發暈,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扭曲,旋轉,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如此虛幻與縹緲。為什麼保家衛國的忠勇烈士要受到這樣無端的猜忌?為什麼奮力殺敵的忠臣良將要受到這樣淒慘的折辱?兄長何辜?十萬將士何辜?千千萬萬罹難的西北百姓,何辜?!
她踉蹌著跌坐在一邊的石椅上,頭痛欲裂,只是更多的,卻是無限的憤恨與絕望。深吸著氣,她強迫著抓住最後的幾絲理智與清明。這一刻,憤怒只會衝昏頭腦,而被衝昏頭腦,就意味著徹底的失敗。內心的驚濤駭浪被強行平息,重新睜開眼睛的一刻,她才發現,一旁石桌的一角,已經被自己攥成了齏粉。
她單手撐起鬢角,輕揉依舊悸動不已的太陽穴,她忽然覺得好像一切都有些怪異。這件事情里面,她另外兩位兄長,御王和祁王,好像完全沒有參與,這二人難道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淨淨,置身事外?
祁王還有當今太子御王殿下,他們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李嬤嬤擦了擦眼淚,她看著夏凌雪那漸漸陰沉的臉色,低聲說道:“有人曾看見御王與宮中負責采辦軍中糧草的書吏來往密切。那人先前受過殿下的恩澤,不忍心殿下死後還要含冤九泉,這才偷偷寫了封信給了我。”
“只不過那人我也好幾日未見他了。”
夏凌雪電光火石之間想到了什麼,她目光幽靜地說:“嬤嬤,只怕那人已經遇害了……”
[newpage]4.
“兒臣長樂給父皇,母後,二位皇兄請安。”
夏凌雪對著主位上的帝後恭恭敬敬福了一禮,而余光卻輕輕掃過站在一旁的祁王御王兩人。
坤寧宮內室燃著的龍涎香濃烈而又沉郁,夏凌雪收斂的目光也越來越冰涼。
她在嘉熙宮還未待多久,皇後那邊便派遣了貼身女官喚她過去。
“長樂不必多禮,快過來坐著,讓父皇母後好好看看。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如今竟都成了大姑娘。”
皇後和藹地笑著,目光落在夏凌雪彎下去的脊背,笑起來柔情似水。
“謝謝母後。”夏凌雪低著頭,溫順地坐在皇後身旁。
夏凌雪的母妃離世之後,她與夏階一直被記在皇後名下撫養長大。
只不過那時皇後已有嫡子御王,對他們兄妹倆並不是特別上心。
“抬起頭來看看。”皇後端起桌面上的茶,輕笑著說。
夏凌雪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緊,可還是聽話地抬起頭來。
周圍傳來一陣陣的抽氣聲,坤寧宮上下的人都不自覺被夏凌雪吸引了目光,有人不免小聲竊竊私語。
“天啊,太像那位娘娘了……”
“公主殿下生得好美。”
祁王和御王兩人甚至都被夏凌雪的美貌一時晃了心神。
可看到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皇後的笑容漸漸僵硬在臉上,隨後不動聲色地啜了一小口清茶,以此來遮掩住不悅的情緒。
當年就是這張該死的臉,迷得皇帝神魂顛倒,若不是她及時出手......
一抹陰狠的厲色在皇後的眸中轉瞬即逝。
“的確是長大了。”皇帝終於說了一句話,目光流連在夏凌雪精致的眉眼上,思緒卻好像飄到很遠的地方。
皇後握著杯子的手一緊,隨即笑著說:“這次回來就留下吧,你母妃臨走時再三囑托我照顧好你們,可本宮不僅沒有照顧好你和你兄長,反倒讓你皇兄做下如此錯事……”
她這樣說著眼眶變得通紅,似乎是對夏凌雪滿是愧疚。
夏凌雪連忙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慰,拿過手帕輕輕地為皇後拭去眼淚,“皇後娘娘大恩大德,長樂與皇兄無以回報,只是娘娘,皇兄的事情尚未查清……”
“長樂,放肆!”
夏凌雪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皇帝喝住,他目光嚴厲,剛才看向她的柔情頃刻消散無蹤。
“那逆......韶王之事朕已有定奪,以後莫要再提此事!”
夏凌雪看向陡然暴怒的帝王,咬了咬唇,終是不管不顧在帝後面前重重一跪。
“父皇,母後,請聽兒臣一言。皇兄之事定有蹊蹺,若非如此,為何兒臣在趕回神都的途中會遭人刺殺?若不是有人相助,只怕兒臣早就喪命於西北的荒漠中。”
“哦?未曾想到,竟還有賊人膽敢害我大夏的公主?”一旁樂得看戲的御王恍若一切事不關己,他幸災樂禍般地笑著,見縫插針隨口插了一句。
夏凌雪聽到御王所言,心里恨意更甚。
“父皇母後,兒臣回京本是絕密,兒臣的身份更是鮮有人知。尋常山匪盜賊何來如此天大的本事?究竟是何人,能派數十名死士對兒臣痛下殺手?”
皇帝不斷撥弄手里的琉璃珠,冷冷地看著夏凌雪緘默不言。
皇後很心疼地拽住夏凌雪的手,嘆了口氣:“你快起來,可憐你這孩子小小年紀竟遭受這些蹉跎。”
“父皇,母後,想要置長樂於死地的人,就是長樂的這位好哥哥!”凜冽的話音如同刺骨的寒風,令整個大殿陷入冰點。夏凌雪回過頭看向已經變了臉色的祁王,面若寒霜。
祁王不同與御王嫡長子尊貴的身份,也不同於韶王有個受寵的母妃 。
祁王的生母是名身份低賤的宮女。
皇上的一次醉酒才讓那名宮女有機可乘爬上了龍榻,最後受孕生下來祁王。
祁王自知出生低微,向來無心於朝中權利爭奪,只求將來做個閒散的逍遙王爺,素日里與太子御王交好。
皇後拉著夏凌雪的手漸漸松了下來,她怔怔看著眼前跪著的姑娘,說:“長樂,你莫要胡說!你的二皇兄怎麼可能會害你呢?”
“是啊,長樂起初也不敢相信,二皇兄可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啊,可這話那死士親口所言,長樂難道會昧著良心汙蔑祁王殿下嗎?”夏凌雪已是淚流滿面,她哭得時候更是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想去護住她。
“五妹妹休要胡說,我又有何理由要害你?!父皇你可要相信兒臣啊!”祁王回過神,連忙跪到皇帝面前,而他回望長樂的目光,滿是刻骨的恨意。
“為何要殺我?”夏凌雪目光掃過祁王又看向一臉事不關己的御王,不禁冷哼:“只怕是為了滅口。”
祁王自然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不過是御王手里的一把刀,真正的幕後主使,只有當朝的太子殿下——御王。
夏凌雪拿出嬤嬤給她的那封信件,跪著遞給了坐在軟榻上閉目養神的皇上。
“請父皇明查!還我皇兄清白!”
皇帝拿過那封信件緩緩掃了一眼,越往下看眉頭擰得越緊,屋內的氣氛便越加冷冽。
祁王與御王對視一眼,大致知道那封信便是他們千方百計想要銷毀的證據。
皇後見此無聲地擰了擰眉,長睫下的目光逐漸變得陰冷。
“這封信白紙黑字寫著御王殿下與采辦護送糧草的書吏有密切來往,敢問御王你既不去戰場打仗在軍隊又無職權,為何偏偏要與這書吏在春滿樓密談?”
夏凌雪言辭犀利,目光死死地盯著祁王御王兩人,似乎想要將他們二人生吞活剝。
“你以為宮中寄給我的那封信便是此信,於是你便急匆匆讓祁王派那些死士來殺我,不曾想,我不僅僥幸逃過你們的追殺,更順利拿到了這封信!”
“你們對我與韶王這樣趕盡殺絕,你們難道不怕遭到報應嗎?”夏凌雪一字一句吐出,心里的恨意毫不遮掩地顯露。
大殿之外,本是萬里晴空,此刻卻烏雲密布,一道驚雷驟然炸響,青白的雷光將大殿上所有人的面龐都映照成慘白。
“五妹妹這封信又能證明什麼呢?就憑你這不知從何而來的一封信,還有你這一番胡言亂語,就能定本王謀害皇嗣之罪?妹妹你一張嘴就是信口開河,本王與你二皇兄莫名奇妙就成了你口中殘殺手足之人。”開始猝不及防的御王很快回過了神,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似乎一切都只是場怡情的鬧劇,他目光溫和地看著夏凌雪,語氣難以想象地親和:“既然妹妹言辭鑿鑿,不如就去把寫信之人帶來,讓他親自指認指認?”
夏凌雪幾乎咬碎了牙。“你這樣心狠手辣,連你的妹妹都不肯放過,既然那人知道你的秘密,你又豈會留下活口。”
御王臉上的笑容愈發溫和與親切,他幾乎湊到了長樂的耳邊:“五妹妹無憑無據便指摘本王謀害皇嗣,那本王是不是可以說,五妹妹妖言惑眾呢?”
“夠了!再吵都給朕滾出去。”皇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他摩挲著手指上的玉扳指,“韶王叛國證據確鑿,至於這封信還有祁王行刺一事,無憑無據不足為信,此事到此為止,都退下吧。”
“父皇,您難道連兒臣的話都不信嗎?兒臣有何理由來汙蔑兩位皇兄?”
夏凌雪沒想到皇帝竟能偏袒御王至此,她不死心仍然對皇帝抱有幻想。
“父皇,御王跟祁王是您的子嗣,難道長樂與韶王哥哥就不是您的骨血嗎?韶王哥哥的屍骸至今都被懸在陽同關,您這樣做,就不怕他冤魂難安嗎!”
皇帝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顯然是在暴怒的邊緣。
“李魚,快把長樂公主送回嘉熙宮,無事莫要讓她出來!”皇後連忙吩咐宮女,讓人把夏凌雪送走。
“不用了,我自己走。”看清了一切的夏凌雪徹底明白了何為絕望。她自嘲地慘笑著,轉身走出了坤寧宮——剛剛踏過門檻,她就清晰地聽到了布帛裂開的聲音。恍惚間夏凌雪似乎能看到皇帝氣急敗壞將信撕碎的模樣。
她無聲地摸了摸腰間的佩劍,最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坤寧宮。
嘉熙宮里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她與兄長的回憶。
其實她的母妃並不是病死的。
夏凌雪那時年歲小,對一些事情記不清也不明白。
她只記得那是一場暴雨後的夜晚,母妃的寢殿里突然闖進兩個太監模樣的宮人,他們不知對母妃說了什麼,下一刻,他們便一人按住母妃的肩膀,一人把整整一瓶藥給她灌了下去。
兄長與她就藏在櫃子里,兄長淚流滿面地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發出聲音。
直到母妃徹底沒了動靜,那兩人才遲遲離開。
他們本是想與母妃捉迷藏的,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一幕。
自那以後兄長就成了她唯一的親人,替她遮風擋雨,教她讀書認字習武。
宮中皇室宗親子嗣眾多,夏凌雪常常遭到欺負,只因她是沒有娘的孩子。
素日里連蟲子都不舍得踩的兄長,為了她去和那些宗室子弟打架,每次都換來一身的傷,為此兄長更不知被父皇罰跪了不知多少回。
她年少時很是眼饞其他女孩們孔雀翎做的裙子,而夏凌雪常常只是一條素裙加身,不知被各種世家貴女皇姐皇妹明嘲暗諷了多少次。
她不過是稍微抱怨一句,不過幾日,兄長就送給她一條更為華貴的白雀翎長裙。
為此兄長不知受了御王多少欺辱,可他也只是說:“別人有的,長樂也得有,還要更好。”
後來兄長十五歲時便去西北苦寒之地帶兵戍邊,只是為了爭份軍功回來讓她不再受他人冷眼欺凌。
夏凌雪日漸長成,模樣張開了越來越像死去的寧妃。
這勾起了皇帝的憐憫之心,皇帝把她與兄長記在皇後名下。
夏凌雪在宮中的日子逐漸好過起來,她亦是把皇後御王當成自己的親母後親兄長一般對待。
她不免想到兄長去西北前的囑托,還有那次江南酒肆一遇。
他無數次與她說過:“皇後御王偽善,切莫相信。”
還有那數次將說未說,滿是躊躇的神情。
當時夏凌雪志在遠方,滿心都是異國他鄉的山水風光,哪里會想那麼多,只是以為兄長治水勞累,又或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兄妹小敘。
萬萬沒想到,那竟是他們兄妹此生最後一見。
自此已是天人永隔。
可能從那時開始,兄長就早已預料到了他的結局。
不然臨別時,一向干脆利落的兄長怎會數次回頭,好像要把她的模樣徹底記在心里。
生生世世都不再忘記。
夏凌雪走了許久,淚水順著眼角緩緩滑落。
她低著頭小聲嗚咽著,淚水模糊中,她看到大片大片的李子花隨著風飄落。
風撫在她的面孔,輕輕柔柔的,帶著陽光曬過的暖意,伴隨著李子清甜的芬芳。
“兄長,是你嗎?”
“你來看長樂了是嗎?”
她打馬從西北穿越重重山脈,越過無數湖海,一路上見風不是風,見海不是海,見山不是山。
她只覺得湖海山川皆是他,可又不是他。
須臾之間,一切歸於平靜,好像剛才的狂風只是幻覺。
可臉頰上的觸感卻又是無比清晰分明。
夏凌雪握著那把佩劍,冥冥之中下定了某種決心。
李魚見她表情不太對勁,輕聲催促夏凌雪:“公主殿下,請您快回嘉熙宮吧,求您莫要為難我們做奴婢的。”
“我就是為難你們了,那又如何。”夏凌雪無所謂地笑了笑,隨即一掌劈向了李魚的脖頸。
李魚沒想到夏凌雪會突然出手,她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夏凌雪把她拖到了宮殿角落藏好,只身走到了御王回東宮的必經之路旁隱匿。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夏凌雪終於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御王醉醺醺的走路歪歪扭扭,似乎是喝了不少的酒,嘴里還哼著小曲兒,隱約還能聽著些諸如“婊子”“肏死你”之類的汙言穢語。
夏凌雪冷眼瞧著,她只覺得滿心厭惡。
她手握劍柄,長劍終是出鞘。
裹挾著寒意的長劍速度如鬼魅,瞬間抵住了御王的心口。
可御王身為太子又何嘗是平庸之輩,他只聽那一聲劍鳴便覺察危險將至,迅速用靈力避過那一劍鋒芒。
可夏凌雪哪里肯放過這人面獸心的畜生,長劍如流水般盡數落到御王身上。
御王接連閃身避過劍鋒,雖受突襲又正微醺,對這武斗比試更為老道的他卻漸漸扳回劣勢,更算准了長樂一劍已出,再發不及的一瞬,於掌中聚起真靈,直直打向夏凌雪——只要逼得長樂轉攻為守,他便能就此一舉逆轉危局,乘勢反擊。
“說到底,不過就是個丫頭片子而已。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就別怪皇兄我......”
一掌揮去的一刻,他竟是興奮的渾身燥熱難耐,看向眼前少女的目光也更是幾乎噴火。玩女人,當然要玩最美的了!就算妹妹又怎麼樣?!何況這婊子竟敢在父皇面前......
眼看這一掌就要落到自己的身上,夏凌雪卻咬緊了銀牙硬生生抗了這一擊——她本就是抱著兩敗俱傷,甚至於同歸於盡的想法而來。她沒有擊敗御王的自信,但有以死相博的勇氣和決心。
御王呆呆的看著那柄青色的長劍狠狠扎入了自己的身體,若不是有靈力緊急相抗,將之死死卡在三寸之處,恐怕他現在已經......
血瞬間染紅了御王的衣衫,也喚醒了御王的醉意。
御王死也不會想到,當年任人欺負的小姑娘,如今竟敢用這種以命相搏的打法與他殊死一戰。
“夏凌雪!你瘋了?!你這是做何?你知道謀殺太子可是死罪?”御王厲聲喝道,只是聲音還潛藏著不為人知的恐懼。
夏凌雪用力壓住喉嚨間的一股腥甜,看似已經穩操勝券的她實則也是靈氣紊亂,強弩之末。只是她強忍著撕裂般的劇痛,目光越來越陰寒森冷。
她想起在西北時遇到的紅衣姑娘,那姑娘只是用一把小刀就把受過訓練的死士嚇得魂飛魄散,盡數招供。
她沒所謂地笑了笑,嗓音低啞,強聚靈力又是狠厲一頂,令劍鋒往皮肉里又陷一寸。
“再有兩寸,後果如何,皇兄自知。”
御王無比清楚地感受到堅硬冰冷的刀刃在滾燙的皮膚里來來回回的觸感。冷汗從他的額頭一路狂奔直竄下來。
恐懼完全強占了疼痛的意志,他咬了咬牙,額頭上的冷汗被風一吹立刻打了兩個寒顫。
“好妹妹,你想要什麼?別衝動好不好?”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我要這件事情的真相!”
月白色的長袍隨著風狂舞,飄動的青絲掩蓋她眼底的情緒,夏凌雪握著長劍作勢又要往御王心口深個半寸。
血的腥味刺激著她的神經,夏凌雪努力克制住自己才沒有一劍了結了御王。
“是,是我做的,是我害了夏玠……是我對不起你……五妹妹……”御王小心翼翼地說著,目光卻暗中睨著夏凌雪,試圖找到反擊的機會。
夏凌雪沒想到他這麼果斷地承認,看向御王的目光有些復雜,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
而御王的眼睛卻忽的一亮,他急切地望向夏凌雪的身後,“父皇!救命!快救兒臣!”
夏凌雪擰眉,不想再多言,手里凝聚的力量涌向長劍。
幾乎同時,身後那股強大的力量瞬間打向了夏凌雪的脊背。
夏凌雪本就是勉強支撐,這毫不留情的一擊幾乎令她肝膽俱裂。她捂住心口跪在地上,鮮血大口大口地吐出,濃烈的血腥味充斥著鼻腔, 渾身上下都如灼燒般的劇痛,但她卻仍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她看到了,那把承載了她大半功力的劍,就在那同時插入了御王的心口。
御王瞪大著眼睛,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哥哥,我終於,替你報仇了……”夏凌雪輕聲說,她捂著胸口,無力地閉上眼睛。
晚風拂過她嘴角的血珠,包裹著她的周身,似乎在低語訴說。
“來人,來人!把這個逆女打入天牢!”
皇帝的咆哮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好像遠在天涯彼岸。夏凌雪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
她沒有問皇帝聽沒聽到御王承認的話,也沒有質問皇帝為何要這樣傷她。
她已經認清了父皇的嘴臉。
早在母妃死去的時候。
難道不是嗎。
[newpage]5.
夏凌雪筆直地在天牢中打坐,月白色的長袍不染纖塵,挽起長發的金釵不知掉落在何處,長長的青絲隨意的披散開讓她如同月下的仙女。
她是公主,即便身陷囹圄身犯重罪,手上也並未戴上枷鎖。
只不過她臉色蒼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為什麼每次見到你,你都這樣狼狽呢?”少女悅耳清澈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牢中響起。
夏凌雪聽到熟悉的嗓音緩緩睜開了眼,她的目光落在少女一雙黑白分明的星眸上,又不動聲色地收回。
“姑娘,又見面了。”她傷還未好,嗓音更是嘶啞。
“你為何一點都不驚訝。”白洛曦無趣地繞起裙子上的絲帶,櫻唇微微抿起。
“我都已經這樣了……”她話還沒說完又一陣輕咳,唇角竟又淌出了一絲血跡。
白洛曦有些心疼地看著她,又不願意顯露出來。
她拿過幾瓶藥,還有一件繡著綠梅的披風,遞給了夏凌雪。
“這是本姑娘從太醫院要來的藥。哼,你那父皇可真是陰毒,對自己親生女兒都能下這種毒手!”
“白郡主慎言!”夏凌雪陡然出聲,嗓音雖是虛弱可卻十分凌厲。
白洛曦不甘心地閉了嘴,可轉瞬又不可置信地看向夏凌雪,“你……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夏凌雪掃了一眼她腰帶上掛著的小玉牌,沒再說話。
白洛曦注意到她的目光,心虛地捂住小玉牌,目光胡亂地掃向四周。
她這副不打自招的模樣很是可愛。
夏凌雪見她耳根子都紅了,無聲地笑了笑,目光也軟了一些。
“你過來些。”她啞聲說。
“做什麼?”白洛曦嘴上詢問,可身體還是乖乖挪了過去。
白洛曦剛靠近夏凌雪,卻見夏凌雪陡然靠近她,兩人挨得極近,鼻息間都是彼此身上淡淡的香味。
白洛曦幾乎不能呼吸,不自然地別開臉,不敢看她。
夏凌雪輕輕從她的發髻上捏下來一朵李子花,她輕聲輕語:“我們之前認識對不對?”
白洛曦看了看那朵白色的小花,終是沒忍住點了點頭,心里小聲嘀咕:
“在你不認識我的時候,我就認識你。”
夏凌雪見她承認,嘴角勾出彎彎的弧度,低聲道:“原來你竟是個姑娘,能在死前見到你,我此生也就沒有遺憾了。”
白洛曦連忙捂住她的唇,不讓夏凌雪說話,“呸呸呸,不准說這麼晦氣的話,我才不會讓你死。”
夏凌雪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目光落向白洛曦柔軟白嫩的手,心里的異樣感再一次緩緩升起,一如初見時那般。
白洛曦的手似是被燙了一下,猛得收回來,想要縮回袖子中。
可她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就被夏凌雪死死握住。
兩只同樣白皙柔軟的手彼此相握。
“一別四年,我很想你。”
夏凌雪朱唇輕啟,目光含笑。
[newpage][chapter:第二章 山雨欲來]
6.
白洛曦從天牢出來時已是日落西山。
一層薄薄的金光籠罩著整個九重宮,晚風吹動遠處九重塔上掛著的的金鈴,碰撞出縹緲又沉重的響聲。
她抬眼望向那座遙遠的塔,不自覺又想起四年前的種種。
九重塔下便是護國寺,此地處於九重宮中央,只有皇親國戚才能來此祭拜先祖與神靈。
夏凌雪常常來此一跪就是一整日,出來時眼眶通紅,神情疲倦。
那時的她,亦或者說,是“他”,作為夏凌雪的伴讀,只能站在門外陪她一日又一日,聽她小聲哭泣聽她呢喃低語。
白洛曦知曉護國寺里供著寧妃的骨灰,她向來嘴笨更是不知如何安撫默默垂淚的小公主。
夏凌雪自然而然地說起寧妃的死,氤氳著霧氣的眼睛不再閃爍著光芒,那種噬骨的恨意是如何也掩飾不了的。
白洛曦只記得自己如同著了魔一般抱住了她,輕輕捂住她滿是恨意的雙眸。
“長樂,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那時的白洛曦不過十三四歲,卻想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來守護她。
白洛曦不再多想,轉而向皇帝所在的太極殿走去。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到太極殿。
鎮國公府長房嫡出僅白洛曦一人,她尚且年幼之時,就被老國公帶在身邊親自教導,隨著漸漸長成,更是被老國公帶著一同上朝聽政。坊間多有傳聞,鎮國公府的“小公爺”驚才絕艷,八歲便讀遍百家著作,十歲便戰勝棋聖朱羽,尚未及笄寫得一手好文章頗受聖上贊揚,滿神都好男兒無一能與白洛曦並駕齊驅——甚至於,還有不少人依舊不曾知曉,這位“小公爺”實際上卻該稱“小郡主”才是。
掌事太監恭恭敬敬地將白洛曦迎進太極殿。
執掌天下的聖人坐在龍椅上靜靜看著奏章,神情陰郁,似是並未注意到踏入殿門的白洛曦。
太極殿內靜悄悄,伺候的宮人皆垂頭屏息,一時間安靜得可怕。
白洛曦以從未有過的恭敬與莊肅的姿態跪在太極殿中央。她只覺得恍若有千斤巨石重壓心弦,這般窒息的感覺,直令人迫不及待地想轉身便遠遠逃開。她咬了咬下唇,終於還是出聲打破這片寂靜。
“陛下,洛洛有事求您。”
鎮國公府自皇帝潛龍時就是堅定的皇權派,從不站隊也不為任何皇子所用,只服從皇帝的旨意。
當初身處絕境的韶王請求鎮國公府出兵相助時,國公爺毫不留情地拒絕,其中未嘗沒有皇帝的授意。
然而,白洛曦如今竟敢為夏凌雪求情,這無疑是違背了鎮國公府一貫的行事准則。
帝王向來疑心重,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
韶王是最好的例子。
“朕讓你處理的人可處理干淨了?”皇帝放下奏章,擰了擰眉心,目光沉沉。
這樣的他與那日坤寧宮的昏聵無能截然不同。
“陛下猜的沒錯,御王確實與魔族有勾結,他們里應外合策劃謀害韶王殿下……軍中內鬼如今皆已魂飛魄散,絕無能說出真相可能。”
白洛曦面無表情地說道,對於這樣的事她已經屢見不鮮,甚至是麻木。
畢竟眼前這位昔日能從眾皇子中殺出一條血路奪得這至高之位,他又豈是等閒之輩。
五年前年才過弱冠的韶王於邊關一戰成名,隨後又捷報頻傳,其戰神之名隱約間就要從北方邊疆之地一路傳頌至中原十六州。
也是在那時,皇帝匆匆將她從長樂身邊召回,命她改頭換面,重新臥底在韶王軍中。估計從那時起,皇帝就對韶王動了殺心。
如此想來,若不是御王謀劃策動正元之難,皇帝得以乘機借刀殺人,坐享其成,那麼,白洛曦就將成為對付夏階的一把利刃。
白洛曦甚至有些慶幸,若真是她殺了韶王……
她甚至不敢去想。
只怕昨日夏凌雪穿心的一劍就是落在她白洛曦身上。
“那個蠢貨,廢物!做事漏洞百出,竟還要朕來替他善後,真是死有余辜!”帝王重重地拍了一下書案,眸光森冷看著讓人心生畏懼。
他冰涼的目光落在白洛曦身上的一刻又瞬間收斂,他頓了頓,柔聲問著儼然一副慈祥長輩見著俊俏後生時的模樣,剛才那一切,竟宛若只是幻夢一場,時間又倒流回了她初進殿的一刻:“洛洛快起來吧,怎麼還在跪著呢?你來找朕是為了什麼?”
“洛洛,洛洛懇求陛下放過長樂公主。”白洛曦當然明白這位帝王究竟是何意。她額間冷汗涔涔,卻並沒有聽話起身,只是一如先前跪在原地,看向皇帝,目光灼灼。
“朕知道你一貫與長樂要好,可長樂弑殺太子,謀害皇嗣,如今宮中已是流言霏霏。如若朕不嚴懲她,那豈不是枉顧國法,寒了眾皇子的心?”
皇帝一字一句沉聲說著,指尖不斷敲擊桌面,一下一下似是敲在白洛曦心上。
白洛曦無暇細想皇帝話後的深意,她跪在白玉石板上恭敬行了一禮。
“陛下,臣自請率兵出征西北,以十五日為期限收復邊邑,掃盡蠻夷,臣以鎮國公之位與身家性命擔保,只求您饒過長樂公主。”
“好一個小郡主,好一個小公爺啊……”
皇帝直刺人心好像要將她生生肢解的目光令白洛曦頭皮發麻,渾身寒毛炸立。
“罷了,你去便是。”片刻的沉默恍若隔世,最終,皇帝嘆了口氣,他似乎很是疲倦地起身緩緩走向內殿,將將踏過門檻時,忽然轉身對白洛曦道:“記住以十五日為期限,否則……”
“臣定不負陛下厚望。”
白洛曦連忙回道,她低垂著腦袋,余光目送那位帝王在侍從的簇擁下漸漸消失在視线之中,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一刻,她竟覺得,這位帝王的背影,是那麼的蹣跚,又是那麼的孤獨。
[newpage]7.
夏凌雪坐在貴妃榻上,手中摩挲著那塊潤澤的小玉牌,她的思緒也隨著飄這塊玉牌到了陽同關。
不知洛洛在西北可還安好。
上次白洛曦見過她不久後,夏凌雪就被從天牢放了出來,此後她一直被禁足在嘉熙宮。
而自那日之後,夏凌雪便再也沒有看到白洛曦。
直至白洛曦的貼身侍女送來那枚小玉牌,夏凌雪才得知白洛曦被封為三品驃騎將軍,已經帶兵前往漠北征戰。
原來她重見天日的那天,卻是她出征的日子。
離開天牢並不意味著夏凌雪被免去了罪責。太子被害不是小事,皇後痛失親子生了場大病。
而嘉熙宮的宮人也因此被皇帝下令全部坑殺。
夏凌雪眼睜睜看著那些陪著自己長大的宮人死在面前,心中恨意翻涌,目眥欲裂,卻無能為力......
“殿下,三公主來了。”
宮女的通報及時打斷了夏凌雪沉溺於過去的思緒。
她連忙收起那枚小玉牌,看向窗外開得正盛的海棠,輕聲說道:“快請靈犀姐姐進來。”
嘉熙宮的宮人早就被換了一撥,至於這些人里誰是他人的眼线,夏凌雪已經懶得計較了。
如今她本就是靠著白洛曦苟且偷生,對於生死竟也有了幾分淡然。
三公主靈犀是宮中這些兄弟姐妹中與她最親近的。
自小夏凌雪就常常被皇子公主們欺負,每當這時也只有靈犀會出聲護住她。
都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夏凌雪對這位三姐姐自然是心懷感激,向來都是以誠相待的。
御王尚在發喪其間,三公主亦是穿著一身素衣,頭簪一朵白菊,只不過姿態依舊鮮妍。
她一雙美眸柔柔弱弱地落在夏凌雪身上,似是蘊藏在無限的關切與愛護。
“妹妹,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低聲安慰著,她又上前握住了夏凌雪的手。
夏凌雪怔怔地看著長姐那毫不掩飾的關心與愛憐,已經對這偌大的皇城心灰意冷的她,竟第一次有了種冬去春來的溫暖,心中淤積已久的無處傾訴的委屈與仇怨也終於有得以釋放的一刻。
“姐姐是信我的,對嗎?”她目光含淚直直地看著長姐,一如受了委屈的小狗可憐巴巴地望著主人尋求安撫。
“本宮當然信你,御王向來在宮中橫行霸道,慣會那些卑劣下作的手段。本宮知道你殺了他是為四弟弟[4]報仇,父皇好狠的心竟這樣罰你。”
[4]四弟,即韶王。當朝皇帝共有五位皇嗣,大皇子御王,二皇子祁王,三皇女靈犀,四皇子韶王,五皇女長樂。
靈犀公主輕輕擦去夏凌雪眼角的清淚,心疼至極不免又是幾番撫慰。
等過了許久,夏凌雪總算有些平靜下來,靈犀公主才狀似無意提起:“你這宮里倒甚是冷清。”
才有些亮起的目光頃刻又陷入陰沉與晦暗,夏凌雪咬著泛白的唇,雙手也不禁死死攥緊了裙角。
“妹妹別誤會,只不過前幾日姐姐尋到個妙人,他是個身份低賤的但卻生的各外好看,本宮想著妹妹被禁足嘉熙宮定是孤寂無比,這才帶了他來借花獻佛。”靈犀公主看向如此消沉的妹妹,似是自知說錯了話,忙湊近了些柔聲勸解。
靈犀公主在公主府的豢養男寵的事情,在神都境內鬧得沸沸揚揚,連先前遠在千里之外的夏凌雪也有所耳聞。
只不過靈犀貴為公主之尊又身受皇帝寵愛,無人敢借此抨擊她不守女德,荒淫無道。
突然提及這般男女之事,被吸引了注意的夏凌雪不禁有些羞澀地別開了臉,輕聲說:“三姐姐,這,這是說笑吧?......”
“妹妹莫要覺得有什麼不妥,你本未成親,莫說一個男寵,哪怕成了親也無人敢攔你——憑什麼天下的男兒就能擁有三妻四妾,我們女人家就不能坐享齊人之福?”
靈犀公主言之鑿鑿,說出的話更是聽得夏凌雪心驚肉跳,可心里竟也是有幾分認同的——並非是因為向往坐擁後宮佳“麗”三千的荒淫,而純粹是因為那一句憑什麼在不經意間觸動了她的心。
“快將聞公子帶進來。”靈犀公主見狀便覺得事成了一半,她連忙吩咐貼身侍女,想了想又輕聲附在長樂耳邊說道。
“他本是秦淮河邊唱曲的憐人,父母兄弟皆喪於瘟疫,也是個可憐的。你若是不喜歡隨意打發了便是,他不過是個低賤的狐族,諒他也生不了什麼事端。”
夏凌雪身子一顫,她無聲地攥了攥衣袖,心里已生了悔意,懊惱自己不該這麼輕易應下。
“聞棲拜見靈犀公主。”
少年清澈的嗓音讓她不自覺抬頭看過去。
可僅僅是這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目光了_
那人極為瘦弱卻又高挑,身著一件月白穿枝蓮金錦長袍,腰間佩著雲紋角帶,墨色的長發挽起插了根墨玉的發簪,氣度非凡,讓人絲毫看不出他的真正出身。
他生的是極為好看的又保留幾分少年郎的稚氣,男人用好看這個詞未免會諸多不適,但是放在他這張臉上,卻是極為的相配,難怪連向來挑剔的靈犀公主都會連連夸贊。
“快來見過五公主。”靈犀公主看了眼夏凌雪的神情,便知道這事差不多就成了。
聞棲這才看向夏凌雪,他目光溫和又帶著笑意,而他與凌雪兩人眼神交匯的瞬間便好似碰撞出了看不見的火花。
夏凌雪神情一凜,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打量的目光,臉頰上卻多了一抹如胭脂般的紅暈。
聞棲同樣垂下目光。
“聞棲拜見長樂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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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凌雪就這樣將聞棲留在了嘉熙宮。
往常她整日里在寢殿不是看書就是握著那塊小玉牌發呆,如今有了聞棲陪伴,一切與往常相同又有所不同。
她坐在軟榻上讀書時,聞棲便在一旁焚香撫琴。
偶爾他還會與她一同下棋,煮茶,頌詩。
兩個人的關系就這樣不遠不近,夏凌雪對於那種男女之事自然是避之不及,面對聞棲也總是倍感尷尬,所幸這些日子,聞棲也很是安分守己,沒有絲毫越矩行為。
夏凌雪對他的戒備也漸漸放下了一些。
至始至終夏凌雪也沒有對聞棲動過什麼心思。
聞棲也始終保持該有的分寸,只是這樣安安靜靜地陪著夏凌雪。
沒過多久,白洛曦首戰大捷,遠逐敵軍三百里的消息如插了翅般飛回神都。
常年籠罩大夏頭頂的陰雲終於散去,皇帝喜不自禁,更是在朝堂上對鎮國公一族大肆贊揚與封賞。
本就手握重兵的鎮國公因此更是成了朝堂官員攀附討好的對象。
西北禍患得已解決,皇帝龍顏大悅,自然也就有心規劃春日圍獵一事。
春日圍獵本是一年一次的皇家大事,然而近年來,邊患不斷,災禍不止。又是西北戰亂又是韶王御王相繼薨逝,這次春日圍獵本該與先前一樣草草作罷。
可眼下收復西北已板上釘釘,開疆拓土更是指日可待,如此盛況美景之時,彰顯國朝武力又可慶祝大捷的春獵自然得提上日程。
夏凌雪也因此得以解除了禁足,獲准一同前往圍場行宮。
風和日麗的春杏時節,神都城寬闊的大街上軍容整肅的禁軍士卒早已提前掃清了道路,隨即便是不時有騎著快馬的錦衣男子呼嘯而過,這些人是神都城內有名的官宦子弟被派往提前探路。
帝王的御輦在數百位近衛的裹挾下緊隨其後,這一行舉鷹牽犬,前呼後擁,好不熱鬧。
神都的百姓深埋著腦袋齊齊跪在街道兩旁,直到天子御輦消失在街頭,才終於有膽大者敢偷抬些腦袋窺看路上走過的貴人。
神俊馬上的偏偏少年,容貌俊美,風姿卓越,十分引人注目,少年騎著馬護在一輛薄紗綺羅覆攏的香車旁。
微風偶爾吹起薄紗,縫隙中露出佳人側臉,僅僅是驚鴻一瞥那女子又仿佛仙子臨凡,容姿勝雪。
看見的百姓不無小聲驚嘆,既議論那錦衣男子是誰家貴公子,又好奇那香車中的佳人又是何許人也,不時又有人說那女子是男子的美貌妻室。
不絕於耳的議論傳到聞棲耳中,他擰了擰眉看向坐在車中閉目養神的夏凌雪,低聲說道:“殿下莫要往心里去。”
“無妨。”
夏凌雪緩緩睜開眼,目光看向胡服袖口繁雜的金絲暗紋,她的心也如這團金絲般亂糟糟的。
她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原本她只想安安穩穩待在嘉熙宮內享幾天太平,就連推辭皇帝的話都已想好了,可偏偏皇帝下了死令,必須要她隨行。
夏凌雪知道皇帝忌憚她,明為解除禁足,實則還是將她牢牢看在眼底。
從九重宮出發時候已經不早了,外加香車本就行得慢,拖拖拉拉接近晌午才到行宮。
靈犀公主先前約她一同用膳,打算午膳之後再出去狩獵。可夏凌雪被禁足許久,如今既然有機會縱馬馳騁,自然也干脆放野了心思,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出去放放風。
聞棲牽著一匹白馬供夏凌雪驅使,少女信手拿過長弓,一手握緊韁繩,一腳踏上馬蹬輕松利落地翻身上馬,不急於揮鞭御馬,俯身側過面龐貼近了戰馬的後頸,控穩韁繩的同時伸手輕撫過胯下駿馬的脖頸,靜聽那聲聲雄厚而沉穩的喘息——她也是愛馬之人,見這匹白馬是難得的良駒,臉上難得浮現真心的喜悅。
“聞棲,今個兒我要給你打個熊皮做襖子。”夏凌雪笑著揮動馬鞭,駿馬飛騎而去,塵煙滾滾。
聞棲與靈犀公主互相望了一眼,相繼打馬跟上了遠去的夏凌雪。
進入林中不過片刻,夏凌雪便尋覓到了第一個獵物——遠處灌木叢中正隱藏著一只小狐狸,毛茸茸的白尾巴泄露了它的蹤跡,稚嫩的身軀已完全暴露在箭頭之下,只要夏凌雪一松手這是小狐狸就會被冰冷的箭矢穿心而亡。
灼熱的日光灑在叢林中,閃爍著日光的箭頭直指那只小狐狸,聞棲無聲地攥緊韁繩,目光微動,想要說什麼最終又沒說,他緩緩別開了臉不願再看。
“怎麼了?覺得可憐?”夏凌雪這樣說著卻已經放下了長弓,她對著聞棲笑了笑,眸光里是動人心魂的溫柔“我忘了,你也是只小狐狸呢。”
聞棲聞言低下頭目光不禁躲閃,白皙如玉的臉頰隱隱有一抹紅暈,似是羞慚:“奴知曉狐族最是低賤,能被死在殿下箭也是榮幸,不敢求情。”
夏凌雪聞言有些驚訝,她看了少年一眼,神情是相當少見的認真與嚴肅:“不對。聞棲,我問你,我與你相比,誰高貴誰低賤?”
“奴怎能與殿下相比。”聞棲連忙恭敬回道。
夏凌雪卻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輕輕拍了拍聞棲瘦弱的肩,“在我小的時候,常常被人叫做野種,總是食不果腹,沒有爹娘疼愛,人人可以欺我辱我。恐怕天下人都以為黃龍高貴顯赫,然而這黃龍血脈反倒成了我的夢魘,是我所有不幸的開始。”
“沒有誰天生就該被人踩在腳下,你也是如此。”夏凌雪嘆了一口氣,沒再看向聞棲,打馬繼續向前跑去。
她那雙琉璃般的眼瞳似看進了聞棲的心底,那股如烈火沸騰的怨恨尖銳慢慢變得平息下來。
聞棲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一時心中絮亂,別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終還是跟上了她。
繁枝垂覆的春林中,陽光灑落下來似成了無數飛舞的蝴蝶,女子一身素色胡服上金絲海棠朵朵盛放,清風吹拂,一束束飛塵的光柱下,女子渾身籠著淡淡的光,她騎著如雪般的白馬踏過山坡,也似踏在了聞棲的心上。
原本溫順急馳的白馬突然嘶鳴一聲,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開始發瘋,往著叢林最深處狂奔,夏凌雪勒緊韁繩也不能將它控制住,馬兒十分反常地朝前跑去,若不是她有靈力維持,只怕早摔落葬身馬蹄下。
聞棲慌忙追馬在後,他急的連連呼喊,卻只見夏凌雪不緊不慢地抓住韁繩,隨後猛地用勁往後一拉,遭受拉扯的白馬隨著她的動作往空著一躍試圖把夏凌雪甩下去,聞棲面色煞白倒抽了一口氣,生怕夏凌雪從馬背上不見了蹤影——可他緊張了許久,夏凌雪依舊安安穩穩地坐在馬鞍上。
最後白馬消耗了最後一絲力氣,認命地垂下了頭。
少女的笑容燦爛,眼睛更是閃爍耀眼的光芒,與嘉熙宮時失意的她判若兩人。
聞棲被這笑容刺痛了眼睛,他有些不舒服地捂住胸口,心道或許是體內的情人咒發作了。
還沉浸在方才那番刺激與興奮中的夏凌雪回過頭還未來得及出聲詢問,卻見他的身後,是數十支蓄勢待發的利箭。
她立刻明白中了計,只是她不明白,事到如今究竟是誰如此執著的要殺她?
來不及多想,在利箭離弦的同時,夏凌雪自馬背一躍而起如風般撲向了聞棲,她本意只是想推開他,可到底還是慢了一步,一支利箭貫入她的胸口,劇烈的痛楚令少女不禁倒吸著氣發出了聲痛苦的悶哼。
然而這一切只是開始。夏凌雪強忍著劇痛將聞棲護在身後,一身靈力終於迸放而出,追殺而來的第二輪數十支利箭頃刻間被無形的力量死死鉗制懸浮在半空,而隨著少女的一聲嬌呵,這些箭羽頓時倒飛而出,不過須臾林子中便傳出一陣慘叫與悲鳴。
沒有再感受到其他敵人的氣息,夏凌雪顧不得身上的箭傷,忙看向聞棲:“怎麼樣?厲害嗎?”
聞棲眼眶通紅,他痴看著為他擋箭的少女,體內的寒氣愈發逼人,他躲過了夏凌雪的目光,心里愧疚如海,近乎將他淹沒。
可夏凌雪卻是忽的目光一凜,她再次感受到眾多陌生氣息正迅速趕來,她回頭看向遠處的山崖心中立刻有了決定。
“幫我上馬。看來,今個兒恐怕我要連累你了。”夏凌雪苦笑道,目光微涼。
聞棲提前准備好說的話,此時竟一句話也說出,他張了張嘴最後卻吐出無力一句:“聞棲會保護好公主殿下的。”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夏凌雪,騎上了白馬,奔向山坡。
白馬奔遠,掠面而來的山風中伴隨著沁人肺腑的女子幽香,夾雜著的血腥味更觸動了聞棲的情潮,這些淺淺的香味恍若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情網,纏的他脫不開身,哪怕溫軟香玉的背後是血淋淋的真相,他也不願放手。
白馬行至山坡之際,夏凌雪摟住聞棲的腰,猛得離開了跳下了山坡。
隨之追來的刺客旋即紛紛勒馬,他們望向那只孤零零的白馬,沒有再追下去。
他們回頭看向隊伍最後的那個黑衣騎士,其中一人道:“主子,他們已經跳下去了。”
黑衣人聞言,摘下面巾的她露出了真容——竟是先前落隊跟丟的公主靈犀。她目光幽深,看了眼一望無際的崖底,輕柔地笑了笑:“恩,本宮知道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聞棲吧,辛苦你們了。”
她話音剛落,眼前數十名暗衛竟齊齊倒了下去,再無生息。
靈犀只淡淡睨了眼滿地的屍首,眼底滿是扭曲的快意。
山崖下,夏凌雪已經昏迷過去。
聞棲抱著她找到了一處可以安身的洞穴。
明明剛才還是萬里晴空,此時竟瞬間烏雲密布,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
聞棲尋了些柴生起了火,將身上濕透的外衫架在火把旁烘干。
夏凌雪靜靜倚靠著石頭,渾身上下亦是濕漉漉的,凌亂的頭發胡亂貼在臉頰旁,身體不自覺地輕輕顫抖。
聞棲對著她卻犯了難。
男女授受不親,他與夏凌雪在嘉熙宮時哪怕日夜相對,但也從未有過身體接觸,更不曾窺探過她的胴體。
他如何下的了手去為她脫去濕透的衣服,更如何拔出正中胸口的箭矢。
山洞外的雨越下越大,夏凌雪無意識地想要蜷縮起身子抱緊自己,可剛觸碰到傷口就痛得她臉色慘白豆大的冷汗也淌滿了額間,聞棲只好連忙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動彈。
“冷……好冷……”夏凌雪輕聲呢喃,她閉著眼睛緊蹙起秀眉面色愈發的蒼白。
聞棲深吸一口氣,終還是逃不脫心里的魔障,認命地閉上了眼。
他生怕自己唐突了她,脫衣服的速度也十分之快,最後夏凌雪身上僅剩一件水紅色抹胸。
可即便聞棲再小心翼翼,閉著眼睛還是碰到了夏凌雪的傷口,夏凌雪痛得輕輕抽了一口氣。
他嚇得連忙睜眼查看,見傷口並沒有流出血,才堪堪松了一口氣。
火苗噼里啪啦響了一聲,聞棲呆了呆,他陡然意識到他做了什麼。
夏凌雪的箭不偏不倚正中心髒旁兩寸,聞棲慌慌忙忙查看傷口時把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給看了,薄薄一層紅肚兜也掩不住胸前的波瀾起伏,修長的脖頸,纖薄的背,看到她的細腰,還有筆直修長的雙腿。
聞棲剛剛已經烘烤了許久的火,身上暖烘烘的,可再暖也不及他胸口的那團熊熊燃起的火,夏凌雪不自覺地靠近身旁近在咫尺的熱源獲得這一刻罕有的溫暖。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把這樣勾人的少女完完整整地摟如懷中,用自身的熱量溫暖她。
夏凌雪胸口的箭聞棲用了靈力暫時止住了血,可拔箭必須等到夏凌雪醒過來。
夏凌雪輕輕哼了哼,光裸的身子緊緊貼著聞棲的身體,細滑的肌膚有意無意觸碰到聞棲的暴露在外的皮膚。
聞棲觸電般想推開她,可看想到她受傷又只能攥緊拳頭默默忍受,他的心髒更是跳個不停,面紅耳赤。
他雖是有一身媚骨的狐族,可對待男女之情也是一張白紙,可他的心第一次跳得這樣快這樣急促,似把這些年缺失的感情一股腦涌了上來,這種情感更讓他惶恐害怕。
靈犀公主為了控制他不僅僅抓住了他的阿姊,更是怕他愛上夏凌雪不擇手段在他身上下了情人咒。
情人咒是妖族最可怖的術法,除了死亡無法解除,身中情人咒若是心動就會逐步病入膏肓,愛越深痛越切,直至心髒爆裂而死。
若是與身中情人咒的妖族交合,另一方也會逐漸暴虐失控,更易被別人所操控。
今日之前聞棲身上的情人咒從未發動過,好像就是從看見她的肆意張揚地策馬奔騰,再到毫不猶豫地替他擋箭,他便再也控制不住他的心。
聞棲上身光裸著重新靠近火堆,他離火堆極近,似是感受不到火苗帶來的滾燙灼熱。
他把全身烤得暖烘烘的,又重新抱住了全身冰涼的夏凌雪。
心跳早已失控,情人咒帶來的疼並不嚴重,好像又幾只螞蟻在輕輕啃噬著心髒的血肉,有些疼更多的是像羽毛撫過帶來的癢,聞棲死死抱緊懷中的姑娘似要把她揉進骨血中。
他過分痛恨自己的沒出息。
不過是幾句話,不過是一個笑容,不過是不經意的奮不顧身,他就已經潰不成軍。
本來腦海里早就算計好的話,算計好的事情,此時竟一件事情都干不出來。
靈犀的目的是讓他趁著夏凌雪昏迷給她下毒,這毒可以潛藏數月,毒發便成瘋魔,而只要接觸早已備好的藥引,便又會瞬間暴斃而亡。
只等將來百花宴那日,毒發瘋魔的夏凌雪殺了皇帝與祁王,靈犀再手不沾血處理掉發瘋的夏凌雪,皇位就不再需要任何爭奪。
聞棲拿出那枚毒藥,看著懷中如小鳥般依偎著他的夏凌雪,終是抵不過內心的掙扎,猛地一閉眼,將那枚藥彈到了火堆中,頃刻便化成了灰燼。
“長樂,你剛才救我一命,現在我還你一命可好?”
夏凌雪的手指動了動,悠悠轉醒,入目恰好是聞棲奪人心魄的玉顏清眸,他的直勾勾地盯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玉頰悄悄爬起朵朵紅雲,隨著意識漸漸清明,陡然意識到兩人似乎是赤裸相對。
夏凌雪隨著這一想法印入腦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被侵犯的無名火混雜著不易察覺的惱羞成怒,連忙推開了聞棲。
可她居然推不動,不僅如此因為用力更是牽扯到了傷口,本來止住血的傷口因為拉扯再次流出鮮紅的血。
“殿下,別動。”聞棲摟住了她的腰肢,讓她無法再動彈。
“你這是做什麼?本宮救了你,你竟敢對本宮做出這樣齷齪之事!”夏凌雪瞪著她心里越發惱怒,冷冽的聲音中卻有一絲不為人知的顫抖。
山洞外陡然一聲驚雷,雨下的越來越急促。
夏凌雪聽到這聲雷響,又看到火堆旁濕漉漉的衣物,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麼。
她的指責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殿下,眼下還是先治傷要緊,等出去您對聞棲要殺要剮聞棲都絕無怨言。”
聞棲慢慢松開了她,一身玉姿仙骨,目光清潤,毫無雜念,反叫望向他的人不禁反省自身,反省自己本就心思不純,才用這樣輕浮孟浪的念頭去褻瀆這樣一位仙人。
夏凌雪驀然有些心虛,她不自然別開了臉,心里更是亂糟糟的。
“我現在靈力耗盡,只能由你來拔箭了。”
“我怕唐突了殿下。”聞棲眸光微動,心里不自覺升出些不該有的綺念,可說出的話依舊是不逾越半分界限。
“你早就唐突了本宮,別磨蹭了快些動手,再這樣下去,就不用替我拔箭,可以直接替我收屍了!”夏凌雪指了指血流不止的傷口,話語中半是調侃又半是懇切。
聞棲不再推辭,他顫抖著解開了她身上最後一層布料,入目的春光讓他的心跳得更快,可看著夏凌雪忍痛的神情他也瞬間沒了別的心思,連忙用靈力將布料邊邊角角撕碎,用雨水沾濕仔細擦拭那處的血肉模糊。
“殿下,忍著點。”聞棲雙手不自覺顫抖,他這是第一次替別人拔箭。
夏凌雪疼得冷汗直冒,死死咬著下唇,連赤裸著上身都羞恥都忘了個干淨。
聞棲不忍地閉上眼睛,他將左手遞到夏凌雪唇邊,“你要是痛就咬我。”隨後手緊握箭柄,不再多想猛得用力拔出,滾燙的血濺了兩人一身。
夏凌雪痛得身體痙攣,意識模糊不清抓住聞棲的左手,用力咬了下去,似是要把她受的痛全都還到聞棲身上。
沾著血肉的箭墜落到石頭上發出金石碰撞的聲響。
聞棲用靈力替她止了血,慢慢把她攏到懷中,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她的背脊,絲毫不在意他的手快要被夏凌雪咬出一塊肉來。
聞棲覺得他真的是快瘋了,竟對自己要下殺手的對象不僅動了欲更動了情……
可他竟連掙扎一下都不掙扎,就這樣輕易雙手交出了自己的性命。
夏凌雪軟軟地癱倒在聞棲懷中,眼角多了一抹艷色,她迷茫地看著他好一會兒。
“聞棲,你看了我身子……”
他攬著的腰肢的手不自覺變得更緊,卻不敢出聲回應她。
因為他不配。
夏凌雪想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出個什麼來。
她只是突然有一種衝動,她好想抱抱他。
夏凌雪眨了眨眼,強忍著疼,用頭蹭了蹭聞棲堅硬的胸膛,聲音帶著清甜。
“你救了我,我該以身相許,更何況你還看了我的身子。”
他平日里看著雖然弱不禁風,可脫下衣服竟分外有料,身上各處都是硬邦邦的。
“公主殿下也救了奴。”聞棲固定住了她的小腦袋,不讓她繼續在懷中肆意點火。
“那你應該對我以身相許,我們就是天作之合。”夏凌雪剛想笑一笑,可她的動作扯到了傷口,疼得她眼淚都下來了。
外頭的雨不知何時竟停了。
聞棲不說話了,只是連忙固定住她,不讓她再有大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撫摸她的秀發好像在哄小孩子。
夏凌雪其實已經不怎麼疼,只是想讓聞棲對她再好一些。
她往常閉了眼都是哥哥死去的畫面,可今晚躺在聞棲懷里竟甜甜地睡了一覺。
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就這樣在懸崖底不再出去了,就這樣躺在他懷里睡一輩子該多好。
又或者她帶著他私奔找個寨子當土匪,他給她當壓寨夫人……
可夜還是很長,夢總會醒的。
[newpage]9.
春日圍獵刺殺一事最後不了了之,只因當時的死士全部身死無一活口留下。
夏凌雪與聞棲兩人在洞穴里呆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搜尋的禁衛軍才找到他們二人。
她在行宮養好傷回到宮中時,李子花竟已謝了只余下一樹繁茂的枝葉。
白洛曦掃蕩邊關,一戰成神的消息更是傳遍了神都。
夏凌雪同時也收到白洛曦從西北寄回的信件。
信件里提及夏階的骸骨已被安葬入土,折辱夏階的部落被也被白洛曦屠盡。
兄長大仇得報,夏凌雪喜極而泣
昨夜剛下了一場雨,院子里的幾棵海棠樹紛紛揚揚落下艷麗的花,此時天空已是放了晴。
自從崖底相處一晚後,夏凌雪對聞棲的態度愈發曖昧模糊。
她年少不知事,對於感情更是一竅不通,只覺得看見聞棲便覺得開心心中舒坦,每時每刻想著他,吃飯時想他讀書時想他下棋時想也他。
哪怕聞棲就在她身邊,可夏凌雪總還是患得患失。
那一晚的赤裸相對,於夏凌雪而言便是交托了自己的一輩子。
凌朝雖男女風氣較為開放,可也也是遵守教條的,按理來說聞棲看了夏凌雪的腳就該娶她,更別說是看光了夏凌雪的身子。
夏凌雪不拘束於這些刻板的教條,她對聞棲上心更多的是聞棲對她的尊重以及愛護。
她哪怕在男女之事上什麼都不懂。
可也知道自己赤身裸體躺在男人懷中一晚上,而那個男人竟能忍著情動不對她做出任何非分之舉,這樣的男人她又如何不上心。
外加這些日子靈犀過來不時指點迷津,夏凌雪更是一下子豁然開朗。
靈犀說的對,她這個年紀也該少女懷春,情竇初開了。
夏凌雪把洛洛寄來的信件整整齊齊放在一個小箱子中,她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淚,見聞棲從門外走了進來突然心頭一動,哭得更凶了一些。
聞棲也看見她坐在榻上哭泣,肩膀一聳一聳的很是可憐。
這些日子他不是不知道夏凌雪的心思,他卻總是刻意躲避著她,可見她一哭往日里的自持竟都消失的一干二淨,恨不得立刻把她攏到懷中,就像在山崖下的雨夜那樣。
她見他不來就走了出去,仰著臉淚珠綴在睫毛上,看起來分外可憐,活像一只撒嬌的貓兒,“聞棲,我真開心……”
聞棲的身體還是僵硬的,他害怕夏凌雪對他這樣親密舉止。
他在她面前總是如飛蛾撲火一般。
聞棲壓抑不住自己的情感,他憐惜地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痕,輕輕地回抱住她,好像是無聲的安慰。
“聞棲,我想喝酒。”
夏凌雪似乎也意識他的抗拒,她紅著臉慢慢放開了他,有些難堪地匆匆忙忙轉移話題。
聞棲藏在袖子里的手緩緩攥緊,無聲地點了點頭,看向夏凌雪的目光竟有了幾分苦痛。
罷了,就放縱一回吧。
海棠樹下早就設好了酒桌。
夏凌雪提著酒壺先替聞棲斟了一盞,隨後又替自己斟了一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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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在海棠樹下擺了棋盤,一邊飲酒一邊下棋。
海棠花瓣落在清酒上,夏凌雪就這花瓣一同飲盡,臉頰酡紅艷麗逼人。
聞棲有些心不在焉,剛才他出去就是因為夏靈犀,毒藥的事情他欺瞞了過去,可未曾想夏靈犀又給了他一枚春藥。
他又看著這樣天真無邪的長樂,心里更是五味雜陳,仰首飲盡盞中的酒。
“要想得到女人的心就得先得到她的身子。”
靈犀公主的話尤在耳畔,聞棲看向夏凌雪的目光愈發晦澀。
他鐵了心要保護夏凌雪,又怎會繼續再傷害他。
他這樣的人生如浮萍,隨波逐流,在淤泥中越陷越深難以自拔,早已注定好了灰暗的一生。
可偏偏在這無盡的黑暗中給了他一束光。
他拼命的想抓住,可是他這樣的人又怎配抓住呢。
聞棲已經不求別的什麼,只想讓阿姊好好活著,讓他想守護的人可以一生快樂無憂。
若是夏凌雪如同靈犀公主那般把他只當成利用的物件,聞棲絕對不會如此猶豫不決。
他與阿姊自幼被父母拋棄賣到煙柳之地,受著眾人折辱長大在秦淮河邊賣藝為生,從未有人對他如長樂那般好過……
可他的阿姊還在靈犀公主手中。
荷包中的那枚春藥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對長樂使用。
思及此,他趁著夏凌雪不注意,默然吞下了那枚藥丸。
他不想傷害長樂。
可他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聞棲知道他這樣的想法很齷齪,可他又分外貪念她身上的溫度。
哪怕她只是抱抱他,都能驅趕掉他心里積聚多年的寒意。
只要她能抱抱他。
他便死而無憾了。
聞棲想的是他死了,靈犀公主也沒有再拿阿姊威脅他的必要。
阿姊肯定會被放出來的。
夏凌雪在外游歷了四年,酒量過人,可她本存了借酒澆愁的念頭,一杯杯酒入肚不免也有些醉意。
她想的同樣是給自己一個放縱的機會。
那晚懸崖下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以身相許是,想抱抱他也是。
對面的聞棲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
夏凌雪捧著酒杯跌跌撞撞地坐到他身邊,汪著春水的目光落在聞棲如神祇般的側臉上。
“狐族果真是禍水。”她想起這些日子的鬼迷心竅,輕聲低哼一句,如同著了魔般抬手輕輕觸碰聞棲的側臉。
聞棲突然發出細微的喘息聲,聲音雖小可卻分外勾人,夏凌雪在他身邊聽得清清楚楚。
夏凌雪眼見著睡著的少年頭頂長出兩個毛茸茸的耳朵,寬大的衣服里似有什麼晃來晃去。
夏凌雪一下子酒醒了一半,待仔細看清楚是衣袍里竟是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海棠花瓣落在少年的耳朵上,粉嫩的耳朵晃了晃,分外可愛。
她大著膽子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軟軟的耳朵。
睡著的少年突然不舒服地嚶嚀一聲,夏凌雪嚇得手中的酒杯“哐”得一下掉落在地上。
聞棲的臉龐泛起了淡淡的粉色,素日里如謫仙般的臉也變得滿是欲氣。
少年緩緩睜開了眼,目光似還帶著迷茫。
這一眼似擊中了夏凌雪的靈魂。
她終是敗給自己的心魔,低下頭輕輕吻住了少年殷紅的唇。
“聞棲,本宮要你,好不好呀……”
[newpage]10.
陽同關距離神都整整十日的路程,白洛曦生生只用了六日時間就趕回了九重宮。
軍隊尚且在駐扎地沒有歸來,白洛曦早已迫不及待先軍隊一步離開。
誰讓九重宮里還有她念著的人。
白洛曦怕皇帝出爾反爾,更怕她不在的半個多月夏凌雪會遭到皇後毒手。
在鎮國公的言傳身教下,白洛曦早早體會到宮中爾虞我詐,可夏凌雪離宮四年心思單純,又沒了韶王庇佑她又如何能在那吃人的九重宮活下去。
白洛曦一路風雨兼程趕回九重宮,匆匆忙忙見過皇帝後無視朝堂官員的阿諛奉承,馬不停蹄就朝著嘉熙宮走去。
白洛曦不讓侍衛通傳,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寢宮門口。
不知為何瘋狂跳動的心,在越來越靠近夏凌雪的時候,反而變得分外平靜。
在即將撥開那層簾子時,白洛曦握著手里的小木盒越來越緊。
“聞棲,今晚還一起喝酒嗎?”夏凌雪嬌媚的聲音讓白洛曦猛得僵在原地。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夏凌雪。
“我好想在摸一摸你毛茸茸的尾巴呀。”
寢殿內傳來清凌凌的琴聲,男子聲音低啞,“公主莫要再戲弄聞棲了。”
隔著簾幕白洛曦只能看男人的背影,後面的話白洛曦沒有再聽。
她倉皇逃走了。
突然的聲響讓兩人都往門口看去,聞棲站起來推開簾子,門外空蕩蕩的絲毫不像有人來過。
他垂眸看到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小木盒,彎腰撿起放在手中端詳。
夏凌雪聞聲走來後拿過小木盒,她打開一看竟是一根雕著小老虎形狀的白玉簪。
“洛洛剛才來過?不行,我去找她……”
聞棲目光微閃,轉而抱住了夏凌雪纖細的腰肢,咬著她的耳朵呢喃道:“長樂不是想摸我的尾巴嗎?今晚都給你……”
夏凌雪心頭一熱,哪里還想去找白洛曦,滿眼都是眼前這只勾人的狐狸。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白洛曦的酒不知飲到了第幾杯,台上的戲子還在咿咿呀呀的唱個沒完。
“戲本子里的故事都是假的,騙人!”白洛曦捧著酒杯看向台上,眼眸水汽模糊,身體軟軟地趴在桌子上。
可她轉念一想,長樂與那只狐狸可不就是戲本子里的主角。
從頭到尾又有她白洛曦什麼事情? 不過是她一貫喜歡自作多情罷了。
從嘉熙宮回來時,宮里的風言風語她聽了不少,大致清楚了那男人是什麼來頭。
不知不覺又喝了幾杯,思緒越來越混亂,心里更是火燒火燎的。
可閉著眼又滿是長樂與那個騷狐狸獨處的場景。
她“啪“得拍了一下桌子,咬咬牙提著劍就離開了酒肆。
掌櫃剛想叫住她付錢,可那張桌子竟然生生裂成了兩半,他幾次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默默閉上了嘴。
[newpage]11.
“你慢點——”
晚風最是清悠時,驚散的螢火蟲團團掠過湖面,竄過花瓣,去往了另一端。
夏凌雪哆嗦著,身體的快感讓她有了高熱的反應,有節奏的撞擊抵的她在窗台上欲仙欲狂,闔不上的美眸里全是聞棲的身影,什麼也思考不得,在他愈發興奮狂猛的時候,身體重重顫栗著。
在他俯身擁住她的時候,她連喘息都弱了,桃紅嬌粉的臉紅的醉人。
仿佛永無止境的抽插著實快樂刺激,而這種狂樂還在不斷攀升著,情潮如浪,銷魂更攝心……
在湖面的另一邊,白洛曦自虐般的站在原地不願離開,她臉色慘白。
涼風一吹,剛才的醉意早已消散得一干二淨。
有時候白洛曦無比痛恨自己視力如此之好,離得那麼遠都能將兩人的姿勢動作看得清清楚楚。
白洛曦自認與夏凌雪感情最要好,可她們再如何親密,也永遠不可能做那件事情……
她猛得閉上眼睛,渾渾噩噩的腦袋此時又變得無比清明,可心中的嫉恨也讓她如螞蟻噬骨般難受。
白洛曦被迫面對起她對夏凌雪的感情。
原來她要的從不是與長樂做最好的朋友,她奢求的更多,她想要與她的長樂“親密無間”。
“不知郡主在這做什麼 ?”聞棲不知何時站在了蓮花池旁 ,他依舊是那身白袍清冷淡漠。
白洛曦手里的劍終是指向了聞棲。
“郡主都看到了是嗎?”聞棲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落在頸邊的那把利劍。
“放肆!”白洛曦蹙眉看他,眸光里的敵意不加掩飾,她咬牙切齒質問道: “說!你勾引殿下,到底是為了什麼?”
“郡主這話從何說起?奴何時勾引長樂殿下了?”聞棲看向身旁的蓮花池,晚風吹動他的長袍,臉上竟有幾分難以疏解的落寞。
“你不配這麼喚她!”
白洛曦怒呵聲,手中的劍鋒也隨之狠狠一顫,險些就要他當即身首異處。看多了世間妖魔邪佞的她心里最是鄙夷這些下三流的狐族,只會用媚術蠱惑人心,傷天害理。
“住手!洛洛,你這是做什麼!”匆匆趕來的長樂驚呼著幾乎下意識間於手中凝出一道流光,也不顧這一擊輕重,只想著迅速彈開那正架在聞棲脖子上的利劍。
白洛曦根本沒有防備,她被這一下彈的虎口發麻,可她根本來不及想這些連忙看向眼前的人。
“長樂,你別誤會......”
聞聲趕來的夏凌雪此刻衣衫凌亂,她額前的秀發毫無章法地散亂著,又掛滿了晶瑩的細汗,那傾倒世人的嬌顏浮染著鮮艷的暈紅,隱約間還能聽到一聲聲稍顯急促的輕喘。
白洛曦看著這樣的她,目光微閃,不由得想起剛才她無意間看到的場景。
“誤會?什麼是誤會?誤會什麼?”夏凌雪走向前把聞棲護到了身後,看向白洛曦的目光滿是防備。
這樣不信任甚至是帶著敵意的目光深深刺傷了白洛曦。她身體顫了顫,拉住夏凌雪的袖子試圖解釋。
“長樂,那個三公主也不是什麼好人,這個狐妖是和她一伙的!她們一定是別有用心!”
煩躁不已的夏凌雪哪里還聽得進去。本就目睹心愛之人險些成她劍下亡魂,現在連靈犀姐姐都要遭受無端詆毀,聽夠了一切也受夠了一切的她只覺得心里直冒火。她卯足了力甩開了白洛曦,厲聲道: “夠了!洛洛,我一直以為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可就算是這樣,我也決不會允許你詆毀我喜愛的人!聞棲也好,靈犀姐姐也好,如果你實在不喜歡他們,那麼我想,我們之間,也只好到此為止。”
白洛曦眨了眨眼,似是沒聽懂夏凌雪說的話,又或許只是不敢聽懂。
“長樂,聞棲累了,我們回去吧。”聞棲適時握住夏凌雪的手,他低聲說著,又貼緊了一些。
夏凌雪冰冷的神色如春風拂過,旋即緩和了許多,她無聲地點了點頭,相依而去之余,只給洛洛留下了一個警告的眼神。
白洛曦就這樣站在原地。
她呆呆地看著兩人並肩一同離開,心里的苦澀與嫉恨幾乎把她徹底撕裂。
正依偎著夏凌雪的聞棲轉過頭看著她,眉宇之間,好像滿是挑釁。
暴烈的狂風如無數利刃凌空劈斬,池塘里的荷花盡數攔腰而斷,淒淒慘慘地漂落在水面上。
回過神來之時,兩人的背影早已不見,她亦是滿面冰涼。
[newpage]12.
每年到了五月初旬,九重宮的百花宴便會如期舉行。
為了慶祝白洛曦邊關大捷,今年的百花宴也格外熱鬧。
皇後稱病並未出席,在場的除了帝王嬪妃也就是一種皇子公主。
遠處青山連綿越水拂來陣陣草木清香,近處百花競相爭放薰暖濃香,滿天滿地的明媚春景也疏解不了夏凌雪煩躁的內心。
溫暖的香風撲面而來,她望著人間盛景,身沐晨光之中,卻是渾身冰冷。
一盞酒落在了案前。
夏凌雪心頭終於有了一些溫度,她頓時笑容滿面,毫不猶豫將那盞酒一飲而盡。
“我有阿棲就好了。”
聞棲唇邊笑意不變,又將目光遙望向遠處櫻花樹上白洛曦清窕的身影,風吹簇簇花落,落在他清亮的眼中似劃過一層陰霾但轉瞬消失不見,復又是翩然如玉,明澈無暇的少年郎。
今日不會就這樣安穩過去。
他別無期盼,只求夏凌雪能安然無恙度過此劫。
那夜之後,他與白洛曦又見了一面,他主動坦白了一切,只求白洛曦能護夏凌雪平安。
今天,夏凌雪沒看到白洛曦出現,她不免想起那晚與白洛曦的種種,只覺得頭疼。
最近她脾氣越來越差,有時甚至無法控制住自己,那晚她對白洛曦說的話確實重了一些。
今日白洛曦未來,夏凌雪反倒是松了一口氣。
她還未想好如何再見白洛曦。
百花宴最富盛名的便是百花酒,據傳是以那一年各個時令的花釀造而成的,那酒水里天然有一股異香。
夏凌雪心里厭煩,不免又多飲了幾杯酒。
她沒有注意到的是不遠處的靈犀正投來詭異的目光,而身旁的聞棲卻注意到了異樣,他擰了擰眉心里劃過不安。
明明平日里夏凌雪千杯不倒,可今日這酒似乎格外的烈,燒得她分外難受,心里一股火似乎隨時都要噴涌而出。
聞棲當然也覺察到了夏凌雪的不同尋常,他立刻意識到了酒水的不對勁。
只是已經太晚了。
沒等他出聲勸止,夏凌雪便忽然沒了意識,身子也跟著一軟倒了下去。
聞棲連忙扶住了她,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靈犀公主,唇齒微動,雖無聲響卻分明說著:“是你?!”
靈犀神情淡然好似渾然不覺他駭人的目光,只悠悠倒了一杯酒,與一旁的侍女相視一笑,這一笑,有得意,有狡黠,還有狠厲。
“蠢奴才,這就是背叛本宮的下場!”
倏然,一幅醉酒模樣軟軟倒在狐妖懷中的夏凌雪睜開了猩紅的雙眼。如同傀儡般徑自站起身的她將目光死死釘向正醉生夢死的祁王。
似是一團駭人的黑霧自體內噴薄而出,這一刻夏凌雪的身形竟是往日的數倍,甚至於就連皇帝都未曾反應過來,祁王就被按倒在地,接著就是無數帶著風嘯的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身上,頓時鮮血四濺,哀嚎滿堂——
剛剛還艷陽高照的天際頃刻堆砌滾滾濃雲,電閃雷鳴,風雨欲來。
歡樂的宴會瞬間成了人間煉獄。年紀尚小的皇子公主哭鬧尖叫不止,侍女宦官如無頭蒼蠅四散奔逃,就連聞訊趕來的侍衛都被這血腥一幕驚得不敢上前。皇帝的臉色更是青白變換,雷霆震怒:“住手!混賬!夏凌雪,你瘋了嗎!”
帝王的怒喝令夏凌雪緩緩抬起了頭,血紅的雙瞳下是猙獰卻又無比滿足的笑容,她旁若無人般的舔舐著手上沾染的殘血,狂躁的靈力就像是爆發的火山構築成銀色的長劍,而劍鋒所指的,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聞棲第一個撲上前試圖拉住夏凌雪,可卻被發狂的她一掌擊退,吐了一大口汙血。
緊接著眾多回過神的侍衛紛紛抽刀上前,然而他們後退的更快——一道雪亮的劍光裂破虛空,衝在最前面的三個披甲武士幾乎同時被攔腰斬斷,手持勁弩的衛士試圖從背後偷襲,夏凌雪卻連頭也未回只是反手一劍揮斬出的凌厲劍氣便將他們的雙臂或者軀體齊齊斷去,頃刻間,血肉橫飛,淒厲的慘叫與哀嚎響徹夜空。
數十名禁衛原本試圖結成軍陣,卻被驚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衝散,他們想要從四面圍上將夏凌雪擒獲,卻又因為擔心誤傷那些混亂的皇室而被迫束了手腳,這一刻,人數少的一方反而擁有了優勢——沒有人能夠阻止猶如殺星降世的夏凌雪,甚至,沒有人能夠看清她出劍的動作,明明好像不過是很簡單的劈、斬、砍、刺,卻迅如雷電,往往只依稀覺得一片白光炸裂,電閃雷鳴之間,身首異處。低聲咆哮的她好像一團旋風,直衝入人群之中便掀起一陣血肉風暴,密集的人群宛若被狂風吹倒的稻草一片片的倒下。
這樣的一幕令自詡見慣了修羅煉獄的皇帝都不由為之膽寒,只是,令他恐懼的並非橫飛的血肉,而是夏凌雪竟然可以從身體的任何角度——正面,背面、側身、反手、甚至於胯下毫不猶豫地出劍,而且那劍勢與速度絲毫不減,這完全顛覆了武學的一般認知:神獸也好,妖獸也好,無論任何種族的高手一般都會有一個習慣的最佳身體姿勢和角度,在這個姿勢和角度之下,他們才可以發揮最大的力量和速度。而也正是因為這一點,高手之間的較量往往可以根據對手的起勢預先判斷出對手出手的動作與方向。然而,這個規則放到夏凌雪的身上卻完全失靈了,她快如閃電,左右手一樣迅猛靈活,且出手沒有絲毫征兆!明明剛剛才右手揮劍斬斷了一個禁衛的大腿,然而不知怎麼那把劍竟然來到了她的左手,順著她起身輕輕一推便劃破了另一個禁衛的咽喉,而伴隨著她下腰轉身,劍柄順勢就狠狠砸碎了禁衛統領的肩胛,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如夢似幻。
聞棲捂著燒灼般劇痛的胸口掙扎起身,他目光沉沉地盯著靈犀,目光通紅中竟也多了殺意。
“聞棲,你果真背叛了本宮,本宮好傷心呀。”夏靈犀把玩著手中名貴的琉璃盞,只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便轉而欣賞起夏凌雪發狂的模樣。
夏凌雪便是發狂可依舊是那麼美,像墮魔的仙子,關鍵眼前居然還有個傻子,自己都快沒了病還甘願為她送死,這樣想著,靈犀的眼中更多了嫉恨。
“那可是本宮精心准備的藥,就算你殺了本宮也是無解的,更何況就憑你這小廢物,又如何殺的了本宮?”不在意那狐妖究竟能否聽得見這番低語,靈犀看著滿地的殘花,目光詭譎,她圖謀了那麼多年的大業終是要實現了。
那一邊,夏凌雪已經殺紅了眼,殘存禁衛勉強組成的人牆在她面前不堪一擊,斷裂的刀槍與殘碎的屍骸鋪滿了本該鋪滿鮮花的地毯,她提著劍終於衝向了龍椅上的皇帝,這次她是要取那狗皇帝的命。
眼看著那把劍就要刺入他的胸膛,就連那位天子都已經閉上了雙眼絕望地等死,然而,這一把像是橫空出世的長劍替他擋下了這致命的一擊。
“陛下,臣救駕來遲,還望恕罪”
靈犀看到白洛曦的出現臉色驟變,她驚疑不定地看向聞棲毫無波瀾的表情,一張臉幾乎完全扭曲。她讓聞棲勾引夏凌雪的目的當然不只是下藥,更是為了挑撥夏凌雪與白洛曦之間親密到礙眼的關系,也只有夏凌雪被世人徹底唾棄,她才能真正坐穩龍椅。先前她還暗自竊喜,聞棲雖沒有下毒,卻至少還替她辦妥了最重要的一事,然而,現在白洛曦的出現,讓一切盡成了泡影!暴怒之下,靈犀猛地撲上去掐住了聞棲死死瞪著他的眼睛雙眸盡是戾色。
“聞棲!你以為聯合了白洛曦就能救出你阿姊嗎?本宮告訴你!你阿姊早就死了!哈哈,聞棲,你機關算盡,你以為夏凌雪真的會喜歡上你這個低賤的廢物嗎?呸!”
聞棲聞言臉色陡然慘白,他死死地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唇顫了顫,“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夏靈犀聽到他的話表情幾欲癲狂,她可笑地看著眼前人,只覺得越看越可恨,而手上的力量也愈發狠厲。“什麼狗屁失之我命,本宮從不信命,從不!!!”
白洛曦正在與夏凌雪激烈地纏斗,兵刃相交之余,她目光復雜地看向發狂的夏凌雪,心里卻生不出一點埋怨。
她要是醒來得有多絕望?
那晚之後白洛曦便將聞棲的底細查得清清楚楚,她的猜測果然沒錯。夏靈犀就是想利用聞棲下毒操控夏凌雪殺了皇帝與祁王,最後借刀殺人安安穩穩坐上龍椅。
只是,白洛曦算到夏靈犀的卑劣,卻唯獨沒想到聞棲能主動找到她坦白一切。
本該占盡優勢,鋒芒正盛的白洛曦一味防守卻遲遲不願反擊,她怕因此傷了已經強弩之末的夏凌雪——只是,就在此時,她竟還分了心朝向夏靈犀猛地斬出一道劍氣,卻完全將自己的大半軀體暴露在了白洛曦的劍下。
白洛曦根本來不及收手,削鐵如泥的長劍就這樣劃過了夏凌雪的脊背。
而夏靈犀則被這突然的劍氣擊飛,猛吐了一大口鮮血。她癱倒在地上,笑容是無比的諷刺。
“聞棲,你瞧,她都瘋成這樣了,竟還能想著護著你。”
“可惜你要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死了……是她夏凌雪親手害的你!你死了,她也活不了哈哈哈哈哈哈!”
聞棲身上都是血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別人的,他虛弱地笑了笑,用盡全部地力氣起身,沒有走向夏凌雪而是慢慢跪在了皇帝面前。
“長樂,你快醒醒。”白洛曦趁機鉗制住了重傷的夏凌雪,再一次捂住了她血紅的眸,輕輕附在她耳邊喚她姓名。
“白洛曦!你還不把這賊子誅了?!”皇帝驚魂未定地一甩袍袖,同樣雙眼通紅的他幾乎是在咆哮。
“陛下,此事與長樂公主無關,都是靈犀公主指使奴才害得長樂殿下。”
聞棲只剩下了一口氣,他脊背挺直,整個人哪怕穿著血衣依舊如玉如琢。
“一個月前是三公主挾持了奴的阿姊,威脅奴引誘長樂好在今日百花宴上伺機下毒。”
“哦?是這樣嗎?”皇帝慘然笑著,目光冰冷直瞪向癱在地上的靈犀。
他真是養了一群好兒女啊。
“父皇,您莫聽這狐族賤婢胡說,兒臣冤枉啊父皇,這個賤婢死到臨頭還能攀汙兒臣,簡直是瘋狗咬人罪無可恕,來人啊將這個賤婢帶下去杖斃!”靈犀哭喊著掙扎起身死死盯著聞棲,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皇帝斂著目光,並沒有阻止。
聞棲好像沒聽到靈犀的哭喊。他的力氣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再說什麼,可還是硬撐著一口氣慢慢爬到夏凌雪身旁。
夏凌雪提著劍站在原處,目光茫然地看著慢慢爬向她的聞棲,眼眶里淚水卻在打轉,手里的長劍如風般散去。
“阿棲……”她似是沒有了支撐到了力氣,慢慢地跪坐在了地面上。
聞棲無聲地笑了笑,眸光一如初見般清澈,他想摸摸她可卻怕自己弄髒了夏凌雪。
哪怕此時夏凌雪一身都是血,他也不忍自己的身上的血汙玷汙了她。
參與到皇權爭奪中,無論靈犀或是長樂的結局如何,總之他這個平民是萬萬沒有活路的。
從一開始聞棲就知道這一點,故而他一開始所求的無非是能救出他的阿姊。
可不知何時起,他竟也學會了去貪圖不該屬於自己的溫暖。
聞棲貪戀地凝視著夏凌雪的眼眸,似要把她的模樣一寸寸地刻進心里魂靈里,他又吐出一口血身體搖搖欲墜,他抬頭默然對白洛曦說:“謝謝郡主。”
“來人,還不把他拖下去!”夏靈犀喊道,嗓音尖銳。
“你還有什麼話要留給她的?”白洛曦終是不忍,啟唇輕聲問他。
夏凌雪渾渾噩噩地坐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著聞棲,可表情卻是茫然無助的。
聞棲狠著心沒有再看向夏凌雪,他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他有很多話想對他的長樂說。
他想對長樂說一句“抱歉”;
他想對長樂說“我愛你”;
他更想對長樂說一句“你要好好的”。
可每一句都他不配對長樂說,他每說一句都是對長樂的侮辱,他這輩子早就陷在泥潭里出不來了,身子是髒的流的血也是髒的,秦淮河邊的數十年浸染出來的每一寸都是髒的。
聞棲只求牢牢記住他的長樂,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也不能忘記,下一世他要干干淨淨地來找她。
心跳越來越快,從脊骨里迸發出來的疼痛卻讓聞棲覺得解脫。
他一輩子身不由己,能因為自己所愛之人而死。
這輩子也無憾了……
聞棲又吐出了口鮮血緩緩閉上了雙眼,侍衛架著他的屍身往外拖去。
“不要……不要……不!!!”夏凌雪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她猛得起身要抓住聞棲的衣袍。
白洛曦死死抱住懷中哀慟的姑娘,她抬頭看向侍衛們消失的地方,不自覺想到那個清涼的夜晚。
風傳清音,蓮花池畔螢火森森,男人一身素衣恍若仙人臨世,白洛曦探過他的脈,男人竟已是病入膏肓,危在旦夕。
可男人只是不在意地笑笑,一雙清眸溫柔如水,聲音縹緲,“愛入骨髓之時,便是毒發之際,亦是身死之日。”
她問他:“你可曾後悔?”
他離開的背影頓了頓,沒有回答。
可現在白洛曦似乎是知道答案了。
[newpage][chapter:第三章 烈火中的婚禮]
13.
夏凌雪還沒有蘇醒,她整整昏睡了五日,不時發出夢中囈語。
夢里她經歷過的一切如走馬燈般快速閃回,失去至親至愛的場景變成了她逃不脫的夢魘。
白洛曦趴在床邊的身子顫了一下,聽到夏凌雪不停地囈語,她連忙起身緊緊握住了夏凌雪的手。
“長樂,長樂,你又做噩夢了,別怕我在這。”
白洛曦心疼地看著夏凌雪,她死死握住夏凌雪瘦削的手,不停地安撫陷入夢中驚恐的人兒。
夏凌雪身體重重一抖,猛得睜開雙眼,眼睛里盡是血絲,她看了看四周也未找到想看見的人,眼中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聞棲呢?”她昏迷那麼多日,醒來的第一句話。
白洛曦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捏住,她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不痛快,隨後緩緩松開了夏凌雪的手,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藥。
“長樂,我先喂你喝藥。”
“洛洛,我問你聞棲去哪里了?”夏凌雪別過頭避開了白洛曦喂藥的勺子,目光緊緊盯著白洛曦臉上的表情。
“他死了。”白洛曦如煙如黛的清淡眉眼中多了幾分痛意,她實在不忍夏凌雪難受,頓了頓又對夏凌雪說道:“他接近你本就是居心不良,如今他也死了,恩恩怨怨一筆勾銷,長樂你莫要再傷心了。”
“居心不良。”夏凌雪緩緩念出這四個字,輕聲笑了笑,語氣滿是嘲諷,可眼眸中卻也慢慢蓄滿了淚水。
“原來竟是居心不良……”
一行清淚緩緩從玉頰下滑,她又笑又哭,好像是聽到了這個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白洛曦見不得她這樣,她把白玉藥碗往桌子重重一擱,烏黑的藥汁濺了出來,滿鼻息都是苦味。
她不由分說一把握住夏凌雪的肩膀,清澈的目光掩去了眼底的愧疚,一字一句道:“長樂你何苦為不值當的人這樣折磨自己?”
“聞棲,他是如何……”
夏凌雪目光微動,剩下的話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緊爆出青筋。
這時門外進來一位宮人,她朝著白洛曦與夏凌雪行了一禮,隨後欲附在白洛曦耳畔說話。
“行了,有什麼話當面說吧。”白洛曦松開了握住她肩膀的手,轉而端起藥碗,舀起一勺送到夏凌雪唇邊。
夏凌雪沒有再拒絕,默然飲了藥,表情仍舊是冷的。
她一無所有,只有洛洛了。
這幾日她昏迷腦子里亂糟糟想了許多許多,夏凌雪知道白洛曦是對她真心的,她不忍再讓洛洛繼續擔憂。
宮人低著頭,恭敬回道:“元章宮那邊傳來消息,皇後娘娘已經為靈犀公主安排了出路,准備三日後出宮。”
夏凌雪聽到“夏靈犀”的名字,只覺得腦袋翁了一下,她連忙拽住白洛曦的衣袖。
“是夏靈犀害了聞棲?是嗎?”
“你先退下。”白洛曦沒看向那位宮人,歔看著夏凌雪的面容,笑著說:“殿下瘦了好多,我吩咐春林給你熬了紅棗牛乳糯米粥。”
夏凌雪哪里還關心什麼粥,她對發生的一切都還懵懵懂懂,整個人好像在一團迷霧中找不到出口:“我真傻啊……我怎麼這麼容易就會相信別人……”
她這樣想著眼眶中慢慢蓄滿了淚水,夏凌雪的下唇已經被咬得血肉模糊,她似是沒有察覺到疼。
“長樂,這不是你的錯。”
白洛曦想輕輕撫摸她的綢緞般的烏發,可手剛抬起又想起她與聞棲在一起的場景,伸出的手緊握成拳慢慢收了回去。
她的長樂可真傻,被人欺騙傷害,下意識想到的竟是反省自己。
白洛曦本來想要說出的話此時不忍再說了。
若長樂知道聞棲的死是因為情人咒,白洛曦不確定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白洛曦長長的睫毛掩飾住了她眼底的情緒,她一邊思考一邊組織著措辭: “長樂,皇後在夏靈犀身邊安排了重重暗衛,你身上還有傷千萬別輕舉妄動,你安心養好傷剩下的事情我來做。”
“我不會放過她。”夏凌雪這樣想著眼睛里陡然出現一抹血色,她頭發凌亂著小臉慘白,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之中,隨後慢慢說道,語氣艱澀: “洛洛,這些日子麻煩你了,報仇的事情我不願連累你,你為我做的已經很多了,無需為我蹚這趟渾水,往後你也不必再來了。”
白洛曦似沒聽懂她的話,仔仔細細看了她一遭,見夏凌雪表情認真,臉陡然一白,“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我這樣的人只會拖累你,你是鎮國公的獨女又剛剛打了勝仗,正是炙手可熱之時,你父親需要你,你的家族需要你……父皇也需要你,你不必為了我這樣的人,惹惱父皇。”夏凌雪不敢看她,低著頭回避她的目光,“你走吧,我累了。”
外頭忽然刮了一陣風,婆娑的樹影搖曳在萬里江山的屏風上,耳畔響起的是櫻花墜落的聲音。
“長樂,你是不是生氣了?你氣我沒有救聞棲是嗎?”白洛曦表情有些慌亂,本來亮晶晶的眼眸里似是蒙上了一層霧靄,她委屈地看著夏凌雪,不知所措。
“我累了,洛洛。”夏凌雪別開了臉,重新躺了下去側過身子,不敢再看她。
夏凌雪莫名想起小時候在護國寺碰到一位大師,那位大師說她戾氣太重,命格又硬,是天生孤家寡人的命。
起初她自然是不信的,可現在與她親近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都死去了,或許真的是她克死他們的……
現在她身邊只有洛洛了,她不能再害了白洛曦。
夏凌雪胡亂地用手擦去臉上的淚水,死死閉上了眼睛,生怕自己一個心軟回了頭。
白洛曦一雙水眸凝視了夏凌雪的背影許久,知曉她是鐵了心不願意理她了,她無知覺地揪住身上的衣袍,眼底泛起不易察覺的溫柔與苦惱。
“你不願看見我我走就是了,你別生氣,要好好吃飯知道嗎?明天我再來看你。”
“明天也別來了,以後都別再來了。”夏凌雪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白洛曦嘴角的笑容僵硬了幾分,隨後表情恢復正常,似是沒聽到夏凌雪的話,仔細囑咐了貼身宮女,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嘉熙宮。
春林端了粥過來,見夏凌雪已經醒了,表情驚喜:“公主殿下您醒啦,小郡主可擔心您了,衣不解帶照顧了您四五日眼睛都熬紅了。”
夏凌雪表情不變,低聲說:“你先扶我起來洗漱。”
春林連忙答應,上前扶她起來。
春林服侍夏凌雪洗完漱,用完了粥,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夏凌雪坐在軟榻上,看著桌面上的棋盤,不由得想到了與聞棲在時一起賭書潑茶,琴瑟和鳴的場景。
原來這些日子的種種都是假的嗎?只是她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
只要想到此夏凌雪便覺得氣血翻涌,喉嚨涌上一股腥甜,如今她已經千瘡百孔,百花宴徹底為兄長報了仇,眼下連活著都不知為何。
“長樂殿下,我能進來嗎?”簾子外不知何時站了一位窈窕女子,而嘉熙宮里的宮人無一例外都昏睡過去。
夏凌雪眼中閃過警惕,她拿過桌子上的水果刀,藏在袖子中。
“殿下不必這樣防我,您可能不記得我了,我叫明凰,當初見到殿下時還是八九歲的小姑娘。您也別擔憂,我這次前來是為了韶王殿下。”
明凰掀開了簾子,露出一張美艷絕倫的臉,窈窕佳人,明眸皓齒,肌若凝脂,她看上去似乎十八九歲,披穿著一道銀紅色羽緞披風,里頭隱約一襲緋紅縷金裙裳,顏色鮮艷,容姿嬌柔,蛾眉淡掃,唇點香脂,眉心一枚紅蓮花鈿,如霞似火。她姿態娉婷地走出來,朝著夏凌雪福了一禮。
夏凌雪自然時記得明凰的,妖鳳一族的獨女,容貌昳麗,素來有神都第一美人之稱。
不僅如此,妖鳳乃皇後母族,妖鳳一族地位僅次於皇族,明凰父親定安候更是權勢滔天。
年少時明凰常常來找她玩,與夏凌雪也算是手帕交,更何況她知道明凰愛慕夏階。
明凰性子高傲向來看不慣宮中嬌滴滴的公主,為了能見到夏階,她竟能收斂住脾氣,三番五次進宮來找夏凌雪玩。
也是因為明凰的存在照拂,幼時的夏凌雪少挨了很多欺負。
只不過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兩人再次相見與陌生人也沒什麼不同。
“我知道公主殿下不信明凰,但明凰還是要說出來,殺害韶王的人不僅有御王祁王更有皇上在背後推波助瀾。”明凰垂著眸說道,她揪了揪手中的帕子,又補了一句:“此事也與我父親有關,我父親前幾日已經病死了,父債子償,等親自報了仇,我自會自裁贖罪。”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定安候府的破天富貴,權勢滔天,哪一點不都是他族伏屍千里才換來的。
鎮國公府是皇帝的刀,定安候府又何嘗不是,兩把刀相互對峙排擠,互相抗衡,誰也不能一家獨大。
滅殺掌握兵權皇子談何容易,鎮國公府遲遲不出手,皇帝又派了定安侯府加以協助。
不然憑著御王祁王兩個蠢貨,他們倆又如何能處理得如此之快。
當初明凰得知此事後,跪在雨地里求了父親三天,最後昏過去也沒見到父親一面。
他們一族的命死死捏在皇帝手中,不及鎮國公府遠在北地手握兵權,皇帝要想滅了定安候一門只不過是一道聖旨的事。
她不僅僅是當初那個涅槃受傷傻傻地愛著他的小鳳凰,更是定安候的獨女,未來妖鳳一族的掌權人。
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每日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喝得淋漓大醉,不問世事。
直到邊關傳來韶王的死訊。
如今父親已經去了,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束縛住她,明凰如今只想殺了狗皇帝,然後自我了結去找他贖罪。
夏凌雪面無表情盯著茶盞里的水面,眼眸中劃過一絲波動,她沒有說話,慢慢繼續等著明凰說下去
“我知道夏靈犀已經被小郡主的人控制住了,殿下您與小郡主關系好,只有您能幫幫我。”明凰低著頭,慢慢跪了下去,眼眸悲哀。
夏凌雪看著如今這樣低聲下氣的她,驀然想起多年前那個巧笑倩兮如火一般的小鳳凰。
可能她是真的愛哥哥的吧,不然怎會折辱自己至此。
“父皇心思深沉,經過百花宴一事父皇更是處處提防於我,明小姐怕是找錯人了。”夏凌雪把袖子中的刀重新放回桌面上。
“太極殿更是嚴防死守,強行刺殺不可行,眼下只有一條路可走,不用殿下親自動手,再過三日明凰就會入宮為妃,我只求殿下為我尋一咒法。”明凰看向那把刀,眸光流轉,她對夏凌雪說道。
“什麼咒?”夏凌雪擰了擰眉,很是不解。
“情人咒。”明凰說道。
明凰見夏凌雪沒什麼反應,她便知道眼前的女子只怕還被瞞的死死的。
“此咒陰毒,被下此咒的人談情說愛如服砒霜,愛越深毒越重,若與所愛之人日夜交合……不出半月便藥石無醫,您只需要從夏靈犀那問一遭便是,其余的事情明凰自會處理好。”
“你怎會確信父皇會愛上你。”夏凌雪有些懷疑地問道,畢竟皇帝老奸巨猾又怎會輕易愛上他人。
“他不愛我,但他愛先後,就算情人咒殺不了他,只要他肯幸我我也會一杯合歡鴆毒拖著他下地獄。”明凰露出蒼白的笑容,隨後起身又福了一禮不再多言,緩緩離開了嘉熙宮,“殿下好好想想罷,若是殿下想要登上更高的位置,明凰也願意幫助殿下,雖九死其猶未悔。”
夏凌雪枯坐在原處,不由得想到某些傳聞。
傳聞先皇後是一位民間女子,皇帝當太子時就獨寵於此女,之後登基更是不顧朝堂反對冊立此女為皇後,更是為她空置六宮,日夜獨寵。
後來先皇後生子難產,一屍兩命,皇帝這才娶了現在的皇後娘娘。
妖鳳一族的特殊能力,便是能幻化成為他人心中所愛之人,血脈越純正就能幻化得越像時間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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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厚厚堆了一層烏雲,隨時都會有暴雨侵襲。
白洛曦站在嘉熙宮外徘徊許久,引得來往宮人不時側目,九重宮里的宮人沒有不認識這位戰神將軍的。
沒過多久戰神將軍被長樂公主拒見的流言就傳的滿宮都是。
伶季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大將軍,小心翼翼說道:“將軍,外頭快要落雨了,長樂公主不識好歹……”
白洛曦目光幽幽地瞥向他,冷著臉沒說話,可伶季還是讀出了另外一層意思。
伶季瞬間就噤了聲,背後頓時冒出不少冷汗,他在前线剛剛歸來,雖是白洛曦的貼身侍衛,可對長樂公主的事情是一概不知的。
伶季一個大男子漢,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只覺得頭皮發麻:“屬下說錯話了,求將軍恕罪。”
外人都再傳小郡主如何風姿綽然,武功高強可那都是虛的,可他們沒見過白洛曦真正的模樣,從戰場里出來的哪個不是殺神在世,渾身煞氣。
伶季親眼目睹眼前這位看著嬌嬌軟軟的小郡主,提著一把長劍,穿著一身血衣,一人屠戮數千人的模樣,或是坐在帳中排兵布陣,談笑風生間坑殺數萬人。
無論是他還是夏朝萬千戰士,他們對白洛曦是滿心敬畏甚至是害怕。
“待會自己下去領罰。”白洛曦沒看他,她不允許身邊人有任何不敬重夏凌雪的行為。
白洛曦抬腿邁進了嘉熙宮,哪怕宮殿里的主人並不歡迎她。
她見伶季還跪在原地,擰了擰眉,涼聲道:“還不快滾過來。”
伶季麻溜地滾了過去。
夏凌雪站在書桌前安安靜靜地作畫,筆下的海棠樹漸漸有了形狀以及風骨,她透過窗戶望向黑壓壓的天空,低聲問:“她還站在門口?”
侍奉筆墨的春林恭敬回道:“是的呢,小郡主一直沒有走,殿下外頭快下雨了。”她是白洛曦那邊送過來的,有心想勸夏凌雪讓人進屋。
“給她送把傘吧。”夏凌雪想到昨晚明凰說的事,心緒不寧,手中浸了顏料的筆滴下一滴,在雪白的紙上暈染開來。
“原來長樂還是關心我的。”
白洛曦笑著挑簾進了畫室,眼的余光卻覷著夏凌雪的神情,見她沒有臉上並未浮現厭惡等神情,心里才松了一口氣。
她來時生怕夏凌雪重提昨日的事情,若真是這樣白洛曦只怕自己會發瘋。
白洛曦向來對這些情情愛愛不感興趣,對待男女之事也覺得不過如此,可遇到夏凌雪才驚覺她不是不感興趣,而是沒遇到那個讓她抓心撓肺的人。
從十五歲那年中元節遇到她,白洛曦的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離她更近一些。
畫室極寬敞,中無隔斷,兩邊窗牖皆支著,窗下燃著見月,香氣淡雅,有靜心寧神之效,各種花香清氣,隨夜風透窗進入,幽涼入骨,沁人心鼻。
白洛曦見畫紙上顏料暈開的海棠,只當作沒看見,遞給夏凌雪一張折子,里面記錄的是夏靈犀在宮中的一言一行。
夏靈犀名為禁足,實為被白洛曦軟禁在宮殿里,只待她夏靈犀出逃,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借機將她抓回鎮國公府中,嚴加審問。
夏凌雪沒說什麼接了過去,垂首仔細看著一行行的行文。
春林替白洛曦倒了一盞花茶,白洛曦安安靜靜地飲茶,想著找話題與她聊下去,不然她該走人了。
夏靈犀不過是借口,她總歸是擔憂她,想來看她一眼,可真見到了想要的又不止是看一眼這麼簡單。
人總是貪心的,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這時外頭的雨終於落下了,白洛曦才松了一口氣。
她來見夏凌雪,都是專門挑著會落雨的時辰,也是為了這傾盆大雨,能攔住她離去的腳步,好讓她能在她身邊多留一會兒……
屋內陷入了僵持的寂靜,白洛曦不開口,夏凌雪又低下頭認真地畫畫。
白洛曦聽著雨聲,灌下一杯冷茶,不知道該不該對她說話。
她若還是如昨日那般趕她走,該如何。
室內正靜如幽海時,忽有一聲輕輕的“喵”聲,打破了僵滯的寧靜。
白洛曦聞聲看去,見是一只小橘貓,跳上了窗台,朝夏凌雪“喵喵”叫著。
夏凌雪眼睛里多了一抹溫柔,摸了摸小橘貓的頭,“你來啦,春林小魚干備好沒,快去拿來。”
白洛曦疑惑地看去,不解夏凌雪何時養了一只貓。
“它自小就被貓媽媽丟下了,在嘉熙宮里被宮女們養大的,這幾日常常來我這玩。”夏凌雪難得解釋了一句,把小橘貓抱進懷里,憐愛地撫摸著。
白洛曦看了一眼夏凌雪懷中的撒嬌求摸的小橘貓,僵硬地笑了笑。
春林拿來小碗擱在地上,碗里面放著小魚干,小橘貓聞到香味顛顛跑了過去吃魚。
白洛曦看著近在咫尺的小橘貓,渾身僵硬,臉上的笑越來越勉強。
伶季守在門口,看著屋里的情況,默默瞥了眼僵坐在原地的大將軍。
大將軍是白虎一族自來沒有天敵之說,可唯獨白洛曦自小有個怪癖,就是極為怕貓,據說是幼時頑劣沒注意把師祖的貓給養死了,被師祖吊著打了半個月又被點化為原型整整當了師祖的貓半年,自此落下了陰影。
這事一直沒有其他人知道,只有伶季這種自小跟著白洛曦的才清楚,因此鎮國公府是一只野貓都沒有的,可這種丟人的糗事長樂公主肯定是不知道的。
伶季默默看著夏凌雪上前蹲在小橘貓身邊,含笑看著小貓嘎吱嘎吱地嚼著小魚干,沒多時小貓吃飽了身子一仰躺在地上,伸著懶腰的小粉墊子碰到了白洛曦的靴子,“喵喵”的撒著嬌,小腦袋蹭著白洛曦的小腿打起呼嚕來。
溫暖的燭光下,白洛曦的表情肉眼可見的更難看了。
伶季正打算上前把這只“不開眼”惹了祖宗的貓給抱走,但他還沒來得及就見自家將軍蹲下身子,抱起了小橘貓,僵硬的手一下一下撫摸著小橘貓的腦袋,嗓音干巴巴地道:“真可愛啊……”
伶季:“……”
夏凌雪卻難得真心笑了起來,“是嘛,我也這麼覺得。”
白洛曦順勢把小橘貓還給了夏凌雪,暗自長呼一口濁氣,身子也松懈下來。
外頭一場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白洛曦知道自己該走了,軍營那邊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
“那我先走了。”白洛曦有些失落地說,她在夏凌雪那里可能連只貓都不如吧。
“把牆角邊的兩把傘拿著。”夏凌雪抬頭對她說,語氣雖然平淡但白洛曦還是聽出了字里行間的關心。
她又露出燦爛的笑容,得寸進尺:“那明日我能來還傘嗎?”
夏凌雪站起來跟著她走到廊沿下,想起昨日明凰的請求,目光閃了閃狀似隨意說道:“你願不願來還是你的事,我難不成因為兩把傘暗殺你不成。”
她心里又小聲嘀咕了一句:“不過就這兩三日,等知情人咒再疏遠也來得及。”
本來今日白洛曦已經作好被冷臉的准備,沒想到夏凌雪對她態度並沒有
夏凌雪這一番不再躲避她的話,更是讓她心里炸開了朵朵煙花。
白洛曦卻滿足地笑了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露出玉頰兩側平日里看著不明顯的小酒窩。
白洛曦突然很慶幸今日趕來時沒換了鎧甲,因她整個人已快幸福地飄起來。飄上這剛落了雨的夜空。夜空中的烏雲飄走了,只有下耀眼的繁星,一顆顆的鑲嵌在夜幕上。
她又恨不得立刻飄到天上,摘一顆星星下來送給他。然而當夏凌雪笑著望向她,滿天繁星都落在她眼里。
白洛曦心里亂的一塌糊塗,像下了一場雨,又被那只貓踩出了好幾個腳印,泥濘不堪。
她好想做她懷中的那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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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溶溶月,橋下荷葉亭亭,秦淮河畔燈火葳蕤。
夏凌雪安靜地坐在馬車上,馬蹄踏在青石板發出噠噠聲,她低頭敲著手上的佛珠,這串佛珠是幾日前從護國寺大師送給她的,大師說她身上殺業太重,需日日在佛菩薩面前認錯懺悔。她對此不置與否,夏凌雪孑然一身,竟不知還能向神佛求個什麼。
白洛曦坐在一旁偷偷觀察夏凌雪的神情,見她一臉陰郁,洛洛心里也不大好受,試探著從油紙包里拿出一塊楓茶糕遞給身旁的她。
夏凌雪這才回過神來,伸手拿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清苦的香氣夾雜著淡淡的甜味,讓她心情好了那麼一點。
白洛曦看著像小倉鼠吃著糕點的長樂,嘴角勾起了不易察覺的弧度。
只要長樂開心,她就開心。
不多一會兒,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女子踩著小木凳子從馬車上慢慢走下來,她似乎大病初愈的模樣,人還是病懨懨的,皎月白的長衫隨著夜風輕晃,薄薄的層白紗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瀲灩的鳳眸,三千青絲簡單梳了個發髻,簪了一支游龍狀的銀釵,站在原處默然看向人聲鼎沸的街道。
不多時,馬車里又出來一位穿著火紅長裙的姑娘,她輕飄飄就跳下了馬車,脖子上掛著的花絲鑲紅瑪瑙長命鎖吊墜隨著這一跳發出清脆的鈴聲,那姑娘同樣盤了個簡單的少女發髻,只以簡單一根紅發帶做配,走起路來發帶飄飄蕩蕩,更襯得這美貌明艷少女多了幾分仙氣。
路人行人不時側目,驚嘆與兩位女子的好顏色,走在一起更是各有各的美,一個如熱烈一個冷清,若是論起來竟然不輸有神都第一美人之稱的明凰。
白洛曦似是沒看到路人肆無忌憚的打量,十分自然地握住夏凌雪的手,不由分說地拽著她擠入了人群。
河岸停靠著畫舫游船,街道旁有無數小販賣糖人的賣桂花糕的各種各樣琳琅滿目,好不熱鬧。
“長樂,你多年未回神都,可還記得這花燈節?這幾日軍營無事,我正好可以帶你出來散散心。”
夏凌雪不自然地想要抽回手,她聽到白洛曦的話後怔了怔,最後遲疑地搖了搖頭。
白洛曦眼底劃過一抹失落,不過轉瞬她又笑了起來,“不記得也罷,你不是說想放燈嗎?我帶你去買燈。”
夏凌雪無聲地點了點頭,任由白洛曦拉著她的手穿過人潮人海,停在賣燈的攤子面前。
賣花燈的小販笑眯眯地看著攤位前的兩位姑娘,他眼睛毒辣得狠。
雖然這兩位衣著發飾都比較簡朴,但那衣物的用料仔細看看便是上好的料子,尤其紅衣姑娘脖子上掛著的長命鎖一看就是價值萬金的好物,這樣的客人向來出手闊綽大方。
“兩位客人,小的攤子上的燈都是小的自己扎的,在這片手藝絕對是最好的,您看好哪個我拿給您?”
白洛曦挑來挑去總覺那些花花草草得配不上夏凌雪,隨後目光安靜地落在一盞兔子抱月的花燈上。
身旁穿著月牙白衣裳的姑娘衣決飄飄,在燈火的照耀下渡著淡淡的一層金。瓊鼻挺直,眉灣新月,秋眸含水,恍若嫦娥臨世。
白洛曦拿過這盞兔子燈,隨後又拿了兩盞河燈,拿過一枚金錠子擱在了攤位上。
小販從小到大哪里見過這麼多的金子,眼睛都直了,這怕是夠他們家好幾年的吃喝用度了,他連忙拿過這錠金子,“謝謝二位姑娘,二位姑娘真是神仙下凡,菩薩在世,普度眾生。”
“兔子燈很好看。”白洛曦笑了笑,眼睛彎彎的,她把兔子燈遞給了身旁的夏凌雪。
夏凌雪正眼看向著她,又看了看手中的兔子燈,說了到現在第一句話:“你錢可真多。”
這話沒頭沒腦,不知何意,也不知是不是在調侃白洛曦人傻錢多。
白洛曦卻又繼續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似是引誘:“只要你喜歡,花再多錢我都樂意。”
鎮國公府自然是有錢的,鎮國公一身戎馬亡了不知多少個小國,這些小國中的財寶都進了鎮國公私庫,白洛曦之前出征西北更是帶回來不少好東西,她屠了幾個自稱為王的皇帝,融了好幾個純金的龍椅,皇後鳳冠直接被扔了,只從冠上揪下幾個碩大的南珠,說鎮國公府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夏凌雪何嘗看不出她的引誘,她別開臉又不再說話了。
今晚她總覺得白洛曦情緒不大對,看她的眼神也不太對,她眼睛里好像燃了一把火,夏凌雪稍微不注意就會引火燒身。
兩人在煙火攤子旁停下,小販眉飛色舞地跟客人講自家的煙火有多麼好看。
“咦,這不是長樂公主嗎?你禁足出來了?兄長剛死就忍不住深閨寂寞來這花燈節尋良人,可你如今害了祁王殿下,又委身於一位低賤狐族,只怕便是當妾也無人要你,你這幅窮酸模樣,還買得起煙花嗎?”
女子的聲音引來周圍的人側目觀看。
夏凌雪藏在薄紗下的紅唇顫了顫,隨後慢悠悠地笑了笑。
往日里她在嘉熙宮深居簡出,自然聽不到外頭的風言風語,如今頭一遭有人在她面前嘲諷她,這感覺倒是有點新奇。
她側臉望向白洛曦,握住了她蠢蠢欲動的拳頭,眨了眨眼睛:“洛洛,我要看煙花。”
“好。”
白洛曦冷冷地看了那女子一眼,轉而面向夏凌雪時又是一臉溫馴。
她看向賣煙花的小販:“老板這煙花我都要了,麻煩你等會找個空地一起點燃。”
周圍人這才看向她,她這舉動太過豪氣,眾人看著她面生不由得紛紛猜測白洛曦的身世。
“是戰神大人!”人群里立刻有人認出了白洛曦。
眾人倒吸了一口氣,竟是齊嘩嘩跪下了,他們對守衛邊疆保家衛國的鎮國公府本就敬仰如神明,如今見到鎮國公府的繼承人下意識行了大禮。
有幾名暗衛出現在了白洛曦面前,恭敬下跪等待吩咐。
“將今夜全城的煙火都買了,一起點燃。”白洛曦淡淡說道。
人群里瞬間躁動起來,議論紛紛,齊齊贊嘆戰神大人出手闊綽。
白洛曦卻似是沒看到,依舊握著她的手,目光里只有夏凌雪:“長樂,這樣滿意了嗎?”
夏凌雪垂著眸,眼底也浮出了笑。
兩個人隨便找了一家賣餛飩的小攤坐下,各自要了一碗餛飩。
夏凌雪垂眸望著手里的兔子燈,她倒是後悔答應白洛曦出宮來逛這花燈節了。
她若不是想得知夏靈犀的消息,定還會躲的遠遠的。
夏凌雪經過連番的打擊,早就不是原來天真無邪的長樂公主了,她心里一日日增長的陰暗每時每刻都在吞噬著她,滋生的心魔讓她無所適從,卻又賴以生存。
或許只有她踏上權利之巔,掌控每個人都生死,就不會有人再敢欺她辱她,可一旦心里有了對權勢的渴望,做出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事情也就不稀奇了。
如今計劃是弑父也只是第一步而已,若真要坐穩那個位置,必須得不破不立。
夏凌雪也怕傷害到白洛曦。
她心煩意亂拿起桌子上的酒,不管不顧灌了一大口,沒想到這酒竟這麼烈,嗆得她直咳嗽,臉瞬間燒紅了。
“這是什麼酒?”夏凌雪紅著眼看向對面的白洛曦,辣得她眼淚都快下來了。
白洛曦拿起帕子俯身向前,仔細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花,輕聲道:“這是燒刀子,可比不上皇宮里的那些清酒好喝,戰場上喝著酒最是暖身,後勁大,醉人。”
夏凌雪沉默看了她半晌,白洛曦的眸子很淺,像是琥珀,清透如同山澗的溪水,單純的一眼就能望到底,和她的人一樣,鼻息都是兩人身上相同的馥郁花香。
白洛曦也能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耳根子悄悄地紅了,可夏凌雪打量她的目光不僅沒收斂反而越來越放肆,平日里拿刀的手眼下竟連帕子都要拿不穩了。
她猛得坐了回去,腦袋昏昏的,明明她沒有喝酒怎麼好像還醉得不輕。
“長樂,你先吃,我……我出去轉轉……”
“我也不想吃了,我們去放河燈可好?”夏凌雪眼睛亮亮的,起身跟著她,手里還不忘拿著那盞兔子燈。
“……好。”白洛曦哪里能拒絕,她將錢放在桌子上,跟老板講了一聲。
白洛曦下意識握住夏凌雪的手,一路上都死死拽著她的手,生怕把她弄丟。
花影成蔭,湖光迷離,水面上蓮花燈閃爍著微光。
夏凌雪坐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上,手里捧著一盞點燃的蓮花燈,她已經有些醉了,可意識還是清晰的。
天上的星星墜落在河水中,她們好像順著星河急流而下。
白洛曦坐在夏凌雪身後,安靜地搖著小船,通過長橋下時才緩緩停下。
周遭安安靜靜的,早已遠離了人群與喧囂。
白洛曦用筆在河燈上寫了又寫,隨後輕輕的把蓮花燈放入水面。
“你許的什麼願望?”一聲巨大的煙火綻放,掩蓋了夏凌雪話,白洛曦沒有聽見。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一朵又一朵燦爛的煙花在夜幕中炸裂開,這一刻,黑夜褪去了顏色亮如白晝,夏凌雪收回目光靜靜地看著身旁的女子。
本來一片空白的河燈終究還是什麼都沒寫,夏凌雪把河燈放入水中,看著它越來越遠。
她心中獲得了片刻的寧靜。
這是白洛曦給予她的。
夏凌雪往白洛曦身旁貼了貼,她醉的不輕,有些暈暈乎乎的,可還是憑著本能靠近她想靠近的人。
白洛曦感受到了夏凌雪的突然貼近,身體一僵,臉又紅了起來。
半闔著眸的夏凌雪突然笑了笑,傾身向前,隔著一層薄薄的面紗吻向了白洛曦的唇。
哪怕只是蜻蜓點水一吻,隨後夏凌雪就側身離開了,與她背靠背靜靜地望向天上的煙火。
唯有白洛曦在夜風中獨自沉默,良久,她才傻傻地觸了觸嘴唇上的溫熱,仿佛還慘留著一絲凜冽的酒香。
她眼睛迷茫漸漸蓄滿了淚水,似乎看到了藕花深處,胡攪蠻纏的小公主。
小公主站在搖晃的蘭州上,看著另一條小舟上的男子,掐著腰,“喂,你能不能拉我一把,我要摔下去了。”
她身著男裝,冷淡地看了小公主一眼,“不能。”
小公主指著她鼻子罵:“冷漠無情!”
她猝不及防朝著她的小舟上跳。
小舟掀翻,她們齊齊落水。
小公主死死抱著她的腰身,不讓她動彈,小聲驚呼:“我不會鳧水。”
她氣急敗壞,推開了她死死纏住的手,摟住了她的腰,重重咬住了小公主的唇。
她回到北境,問師傅。
“我攬了一個人的腰,親了一個人的唇,該怎麼辦?”
“當然嫁給他啊。”
“如果她要是個壞姑娘呢。”
“姑娘?你瘋了?算了吧。”
“不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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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
晚風中不時夾雜夜梟啼叫。
夏靈犀驚惶地坐在馬車中,她掀開窗簾眼見著離九重宮越來越遠,心中的不安也漸漸平息下來。
這幾日她一直被看守在寢宮,若不是母後偷偷救她出來,只怕她早就沒了命。
父皇對子嗣感情最是淡漠,根本不會管她的死活,想到此夏靈犀更是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
“再快一些。”夏靈犀不停催促護衛,好像身後有毒蛇猛獸。
馬車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不知又走了多久,車子竟猝不及防停了下來。
夏靈犀一個不甚差點摔了下去,她厲聲怒斥: “你找死嗎?”
回應她的只有纏綿的風聲。
她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往前起身緩緩打開了簾子,護衛早已沒了蹤影。
岑寂的夜色中赫然站著一位青衣女子,她手執長劍,長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夏靈犀身子一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此後又不知過了幾日。
夏靈犀被關在鎮國公府中不見天日,本以為白洛曦會對她施以重刑,沒想到這幾日她連來看她都沒看一眼,更別說是審問她。
只不過夏靈犀沒想到,她會等來一位不速之客。
夏凌雪提著一盞琉璃燈,停在了夏靈犀面前。
刺目的光讓夏靈犀難以直視,她擦了擦眼角冒出的生理淚水,淡淡說道:“夏凌雪你來做什麼?”
“告訴我情人咒的咒法。”夏凌雪面無表情地看著一身狼狽的夏靈犀,她又休息了幾日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
就在昨日明凰果真被冊封為貴妃入宮了。
皇後娘娘膝下的子嗣都廢了,明家不得不重新去找一位娘娘庇護妖鳳一族,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明凰。
皇帝為了穩固權勢,同樣沒有理由去拒絕明家的請求。
夏凌雪本來還在觀望,沒想到明凰當晚就給了她一個驚喜。
皇帝整宿宿在明凰的瑾翠宮,據說一夜叫水就叫了四次,第二日連早朝都未去。
夏凌雪從小長到大,她還從未見過皇帝對哪個後妃這樣痴迷。
而那日明凰說助她登上最高位的話猶在耳畔,夏凌雪本來從未起過纂位的心思,但自那日起這種隱秘的想法便在心中愈發活絡起來,再也不能抑制。
她自認為不比誰差,憑什麼男人能當皇帝,女子便不能?
她夏凌雪偏要冒這天下大不韙。
“情人咒,你要這個做什麼,白洛曦她知道嗎?”夏靈犀笑了笑,瘦削的臉頰上兩個眼睛分外突出。
“問那麼多做什麼,你不說是嗎?”夏凌雪解開了鑰匙,推開門蹲下去猛得掐住夏靈犀的脖子。
“你可知聞棲是怎麼死的?”夏靈犀好像沒有感知到脖頸上的痛,輕聲貼在夏凌雪耳畔問道。
夏凌雪眉毛微挑,啞聲道:“莫非也是情人咒?”
聞棲的死她隱隱猜測過,如今夏靈犀也不過是幫她證實而已。
不是不難過傷心,只不過夏凌雪已經麻木了。
沒有想象中的崩潰,精致的眉眼中盡是冷漠以及淡淡的嘲諷,夏靈犀心中陡然一驚,唇角微微抽搐,眼睛難得出現了恐懼。
這樣的夏凌雪確實讓她害怕。
“你不說是嗎?折磨人的本宮不如姐姐你,本宮常常聽說靈犀公主手段最是毒辣,對待宮女尤甚,傳言有一木馬上頭配上一手臂粗的尖刀,凡事不聽話的宮女就會被強制騎在木馬上,尖刀插入女子私處,問什麼都能問出來。姐姐要不要試試?”
夏凌雪面無表情地說著,琉璃燈光照著她森冷的面容,好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呢……怎麼會……”夏靈犀身體不停地顫抖,好像下一秒就能昏過去。
夏凌雪死死地掐住她,每說一句吐出的溫熱鼻息都在刺激著夏靈犀的神經,她松出一只手溫柔地摸了摸夏靈犀的頭發:“姐姐,你可想好了再說。”
“我說……我說……”夏靈犀背後寒毛直直豎起,她害怕極了這樣的夏凌雪,簡直比白洛曦那個殺神還要可怖。
夏凌雪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悠悠地起身拿過那盞琉璃燈,回過頭見夏靈犀癱倒在地上,嘴角揚起輕微的弧度。
“你們都進來吧 。”夏凌雪拍了拍手,地牢門口走進來幾位大漢。
幾個大漢看到關在牢中的夏靈犀,各個面露貪婪,恨不得立刻將她扒個干淨。
“夏凌雪,你瘋了嗎?你這是做什麼?我是你姐姐!”夏靈犀不可置信地瞪著夏凌雪,大聲尖叫。
夏凌雪根本沒有回頭看她,只是低聲對那幾位大漢說道:“動作快一些,好了記得處理干淨,人別弄死了就行。”
那幾個大漢無不應是,連忙拿過鑰匙走進牢獄中。
沒過一會兒,牢房中傳來夏靈犀的抵抗聲尖叫聲伴隨著布料扯碎的聲音,沒過一會兒又變成了極為的曖昧聲音,男子的低吼生殖器官的碰撞,女子的媚吟似是痛苦似是歡愉。
夏凌雪無趣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好像是沾了到什麼肮髒的東西。
她想起被自己灌醉的白洛曦,又想起夏靈犀說的話,輕輕嘆了聲氣。
“洛洛,我們之間的欺騙互相抵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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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朝野上下無不議論紛紛。
皇帝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韙,想要以皇後之禮舉行大婚迎娶明家長女也就是當今的明貴妃。
明貴妃進宮的半個月來恩寵不斷,更是勾得皇帝幾次罷朝。
這些日子皇後不知發了多少火,求了皇帝多少次都未能讓皇帝回心轉意。
有一次皇後在御花園中閒逛偶然聽到男女曖昧之聲,再仔細一看竟是皇帝與明貴妃,兩人赤身裸體交纏在一起,抵死纏綿,白日宣淫。
據說明貴妃還衝皇後挑釁一笑,向來端正的皇後娘娘直接被氣得昏死過去。
盡管朝中大多持反對意見,可皇帝一意孤行又有誰敢阻攔。
夏凌雪每日風雨無阻去向皇帝請安,每每都沒有見到皇帝與明貴妃。
在大婚前一日,皇帝終於召見了她。
半個月前身體健朗的皇帝此時竟分外孱弱,沒有說幾句話就開始大口喘氣,眉宇間覆蓋著層層死氣,好像生生被妖精吸干了精血。
“喲,長樂公主也在呀,陛下,臣妾為您燉了八寶老鴨湯。”明貴妃裊裊走來,笑吟吟地衝皇帝行了一禮。
皇帝見到她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寵溺與柔情,他招招手:“快過來。”
明貴妃借勢坐到了皇帝膝上,雙手摟住皇帝的脖子,輕輕咬他的耳朵,“陛下,臣妾又想要了……”
“胡鬧,長樂還在這里。”皇帝掐住了她的細腰,輕嗅明凰身上的香氣。
夏凌雪心里十分清楚,明貴妃身上的每一味香都是催命的毒藥。
她從未見過皇帝如此痴迷一位女子,哪怕是當年寵冠後宮的母妃都未得到皇帝主動一個擁抱。
“父皇,兒臣告退。”夏凌雪面無表情福了一禮,隨後大步離開太極殿。
“長樂公主,大婚那日長樂公主可一定要來哦。”女子話音還未落就發出勾人的低吟,輕喘:“陛下,你好討厭,臣妾不理你了……”
“芸娘,你莫要不理我,我再也不會弄丟你了,我的好芸娘……”皇帝緊緊抱住她,似要把她徹底揉進骨血中,“這次就算是死,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
在進入夏天的第一天,皇帝一手操辦了迎娶貴妃的婚禮。
九重宮里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可宮中每個人的臉上都不敢流露出半分喜色,除了太極殿與瑾翠宮的人。
上次皇後昏迷再醒來脾氣越來越差,動輒打死宮女數十人,有時連沒有家世都妃嬪都難逃一死。
一時宮中更是人人自危。
夏凌雪等這一天同樣是等了許久,她自從把藥交給明凰她就在等了。
她照舊一身素衣坐在那棵海棠樹下。
海棠花早已凋亡,正如她的靈魂同樣隨著那燦爛無比的海棠花一同腐爛。
不知過了多久,貴妃那邊終於派人來傳話。
夏凌雪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隨著那名宮人走向了掛滿紅綢的太極殿。
夏凌雪也不知道自己何時竟走到了這一步。
她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不想做。
她自從進宮以來就被命運推著往前走,殺兄殺姐殺父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若是不殺他們死的就是她夏凌雪。
再過不久,這掛滿紅綢的太極殿就該換上白綢了。
夏凌雪想到此露出一絲笑容來。
太極殿的龍床上同樣掛滿了紅綢,皇帝正躺在灑滿桂圓紅棗蓮子的婚床上,他不停地大口喘氣眼睛已經是渾濁不堪,似乎只要一口氣喘不上來就會死去。
皇帝在貴妃塌上中風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
明凰穿著一身火紅的嫁衣,她捧著聖旨走到了夏凌雪身邊。
“我曾經一直以為皇位肯定會是韶王殿下的,沒想到最後竟會是你。”
夏凌雪雙手接過聖旨,看不出她在想什麼:“我也沒有想過竟會是我。”
“你走吧,我父親會幫你的。”明凰疲憊地揮揮手,緩緩地坐在龍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半死不活的皇帝。
皇帝看到明凰的瞬間眼神亮了亮,他費勁地挪動手想要觸碰明凰,但卻被明凰嫌惡地甩開。
“長樂公主,我最後再送你一個禮物,鎮國公府雖然沒下手可是白洛曦卻是知道韶王死因的,哦對,她去西北是為了處理祁王的死士,聽說碰巧救了公主殿下。”明凰低低笑著,笑起來眼睛也是彎彎的,穿著嫁衣很是好看。
夏凌雪回頭看了她一眼,同樣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多謝。”
隨後轉過身體死死攥著聖旨,對於明凰說的話她不會輕易相信,她會親自問白洛曦事情的真相,她相信洛洛。
夏凌雪目光落向遠處徘徊的鳥群,緩緩向前,迎向了屬於她的刀光劍影。
明凰笑容慢慢消失,眼中慢慢蓄滿了淚水,在恍惚中她看到記憶深處那位風光霽月的翩翩少年,他騎著一匹白馬就這樣踏進了她的人生。
明凰拿起紅燭點燃了的紅綢,灼熱的火焰瞬間燃起,在滾燙的烈火之中少年站在那里,向她招手。
穿著嫁衣的少女終於等到了她的新郎,她含著淚微笑著走進了烈火中,走向了她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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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裹挾著無盡的殺氣,層層石階下跪著數十位王公大臣。
“女子登基冒天下之大不韙,從古至今前所未有,我夏朝危矣!”
天邊陡然炸出一個響雷,臣子們身子一抖,頭埋得更低了些。
夏凌雪手里的長劍不時有血水滑落,她站在長階之上,任由雨水衝洗著一身血衣,她淡淡看了眼眾臣子,把另一只手里的東西扔向了大臣中央。
臣子們目光聚集到從台階上,直直滾下來的人頭,其中有人認出是常威將軍,年僅六歲的八皇子母舅,此人一心擁護八皇子登基,在得知帝王病危之時就去調遣軍隊試圖包圍皇宮,未曾想竟死在了夏凌雪的刀下。
“妖女,你怎敢如此?今日我等就是死也絕不認你這種暴虐無道的君王。”
忠心耿耿,一腔熱血的臣子以死勸諫,當場自刎表面決心,噴涌而出的血染紅了紫袍,滲透進了石板縫隙。
夏凌雪仰首看向烏壓壓的天空,雨水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嘖,是你們逼本宮的,本宮原先還想對你們客氣一些。”
她話音剛落,提著刀的御林軍押著一群女眷孩童到了金鑾殿下。
今日帝王大婚朝廷重臣攜家眷進宮赴宴,夏凌雪以公主名義邀請了女眷孩童們一同到御花園游玩,借機用御林軍控制住了這些朝臣夫人。
御林軍有一支隊伍歸韶王管轄,他們對韶王忠心耿耿,夏凌雪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支隊伍收入囊中。
“剛才死諫的是哪位大臣?他的家眷是何人?”
雨水滑過她蒼白的臉頰,清亮的眼眸里此刻是一片猩紅,她直勾勾地盯著台階下威脅她的臣子,如同一條毒蛇探知到了屬於自己的獵物。
在場的不乏有經歷幾朝的老臣,爭奪帝王位的戲碼看過好幾次,但從未見過如此冷酷無情的人,連無辜女眷孩童都不願放過。
轟隆隆的雷聲敲擊在每個人的心房,自己的性命可以不顧,但再如何他們也不忍看見妻兒一同喪命在此地。
反對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
夏凌雪本不在乎他們的看法,若不是登基需要這些世家的支持,她只怕會把這些牆頭草全部殺光。
這些人她都會記住的,在剩下的時間會一個個解決掉,自沒有人能威脅她的帝王之位。
今日之後沒有人能再掣肘她夏凌雪。
御林軍找到了那位大臣的妻兒,婦人死死護著懷里的七歲小兒,痛哭流涕,閃爍著寒光的刀刃懸在母子倆的頭頂。
手起刀落之際,一道白光硬生生把長刀彈出了數丈。
眾人皆往後看去,雨幕之下,素衣女子手執油紙傘緩緩前來,每走一步腳下生出一朵妖嬈的鳳凰花,最後停在了夏凌雪面前,緩緩下跪。
霎時雨水陡然停住,似是時間靜止一般,連烏雲中閃過的光影都僵持在原處。
“臣白洛曦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緩緩抬起頭,額頭火紅的鳳凰花紋閃爍著灼目的光芒,周圍的大臣瞬間倒吸了一口氣。
“白虎神之力!白郡主竟繼承了上古神族的神力。”
適才還反對的人此刻再也說不出話來,若是白洛曦支持夏凌雪,只怕沒有人再能撼動夏凌雪登基。
畢竟這位戰神大人不僅手握兵權,更是身負神力,誰人能敵,誰人敢敵。
白洛曦雙眸低垂,第一次沒有直視夏凌雪。
那夜白洛曦被灌醉後再次醒來,她就得知了夏靈犀的死訊,外加那夜的記憶斷斷續續甚至是令她面紅耳赤,她顧不得那麼多就逃離了神都。
她在北境輾轉多日,采藥時誤入深淵之境,白虎族的神女一直鎮守在那里,而白洛曦就是神女等待的繼承人。
白洛曦不免又想起離開時,神女說她已不是少女之身……
“洛洛你回來了,你要救他們?”
夏凌雪別開了眼,手輕輕一揮,烏雲密布的天霎時變成了朗朗晴空,溫暖的光线柔柔地籠罩著九重宮,好像剛才的風雨大作只是幻覺。
“他們是無辜的,請陛下放過她們,李大人以死相諫是忠心之舉更應厚葬,善待其家人,這樣有才會有益於陛下的聲名。”
白洛曦不忍地看向那群哭泣的婦孺,再次為她們求情。
夏凌雪怔怔地盯了白洛曦許久,心里陰暗的情緒不停地翻涌,最後這些情緒都化為輕柔一笑,笑容燦爛,好像還是那個天真單純的長樂公主。
“洛洛說的對,本宮不該這樣的,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洛洛處理吧。”
白洛曦看著她的笑臉,呼吸陡然一窒,耳畔是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臣遵旨。”
夏凌雪握著劍背過身子,慢慢走向金鑾殿,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滿面笑容瞬間消失,眼底是呼之欲出的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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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內外的各種公務幾乎全壓在了夏凌雪身上,她尚未登基對於這些事務處理並不是特別順手。
大臣們多次要求封白洛曦為攝政王,協助夏凌雪處理政務。
夏凌雪竟出乎預料地答應了。
在春日的最後一夜,嘉熙宮燈火通明,夏凌雪用朱筆批完了最後一張折子,托著腮看向坐在軟榻上安靜喝茶的白洛曦。
“洛洛,明凰死時跟我說了一句話,你猜猜看她說了什麼?”
白洛曦握著白玉盞的指腹緊了緊,目光躲閃了一瞬,抿了抿唇,良久太說出一句:“洛洛猜不到。”
夏凌雪又怎會看不懂她的神情,她笑容寒涼了幾分,語氣卻越加溫柔:“我知道洛洛是永遠不會傷害我的,可是我就想知道,我想知道洛洛會不會也像其他人那樣欺騙我。”
“長樂……對不起……你要相信我,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白洛曦沒有辯解她擱下茶盞,快走到夏凌雪身邊,緩緩下蹲握住了夏凌雪冰涼的雙手。
她連騙都不願騙她,竟這樣簡單就承認了。
夏凌雪一動不動地盯著她,黝黑的眼眸里像是漩渦一樣。
有一瞬間她想掏出白洛曦的心髒看看是什麼做的,這樣暴戾的情緒浮現一瞬又被她壓抑了下去。
“我只有你了啊,可連洛洛你也騙我,這個世上誰都可以欺我騙我叛我,唯獨你不行。”繾綣的燭光落在她眉眼之間,夏凌雪低著頭抽出手,目光里滿是失望。
一滴淚珠落在白洛曦的手背上燙得她手指蜷縮起來。
“長樂,對不起……”白洛曦只能無力地重復這三個字,一遍又一遍。
她有千百種解釋的理由,譬如是她身不由己,她族人的命都攥在皇帝手里,亦或是瞞著長樂為了她好,是怕她失去理智找皇帝報仇以卵擊石,可這些話到嘴邊又囫圇吞了回去,最後只剩下“對不起”。
夏凌雪視线落在白洛曦下唇咬出的血珠,不由得伸出手輕碰她的唇,蹲在她身前的人兒身體重重一顫猛得抬起頭,眼眸里是如海浪般洶涌的情欲愛意,額頭的鳳凰花愈發灼目,染血的唇輕輕湊了上來夾雜著馥郁的芬芳,雙唇交接的一瞬夏凌雪側開了臉,溫熱的吻輕輕落在夏凌雪的側臉。
夏凌雪感受到她的吻,羽睫重重一顫,心里升起異樣的情愫,隨後又被一股體內洶涌而出的力量給掩埋下去。
她再看向白洛曦時,眼神復雜,夾雜著說不清的情緒。
“洛洛,你這是做什麼?”
白洛曦讀懂了她眼神中的冷淡疏離,這種眼神像千萬把刀子插進肺腑里,鈍鈍的疼,泛著血。
洛洛眼中含了淚,她再也顧不得那麼多,慌亂的解釋道:
“長樂,我知道我不該隱瞞你是先帝殺了韶王,可我怎麼能忍心見你飛蛾撲火呢?但你要相信我,我與韶王殿下的死無關,他是你兄長,我又怎會去害他?我們初遇那次,我的的確確是為了追殺御王的死士,可我想救你也是真的。”
如果……如果長樂真的厭了她,她又該如何,她又該如何……
白洛曦的心成了一團亂麻。
夏凌雪藏在袖子下的手緊緊攥住,手背上暴出青筋,好像是在強行忍耐著,最後再也忍耐不住打斷了白洛曦的話。
“夠了白洛曦,你別說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洛洛你喜歡我是不是?可你既然喜歡我又怎麼能騙我?我明明知道……我最恨別人騙我,聞棲是這樣,如今竟連你也是一樣嗎?!”
白洛曦怔怔地看著夏凌雪,她盯著夏凌雪面孔上怎麼醃藏不住的暴戾與憤恨,心中萬般糾結,她不知該不該將白虎一族被先帝挾制的事情,毫無保留告訴夏凌雪。
事關全體族人,她不得不慎之又慎。
夏凌雪看不懂她的糾結掙扎,她也不願意去懂,在得知白洛曦從頭至尾都在隱瞞她時,兩人之間就已生了無形的隔閡。
尤其在朝政上夏凌雪施展不開,處處受制於白洛曦時,她更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陰暗的心思。
夏凌雪對自己的陰暗感動作嘔,可每每看到永遠站在陽光下的白洛曦,受人仰望被人尊為神的白洛曦,最先涌上心頭的竟是想毀掉她,不擇手段把白洛曦拽入深淵爛泥里,和她一樣在地獄中沉淪墮落。
為此夏凌雪竟一時也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不過總不會是愛。
“罷了,不提這個了,事情已經過去,我們總得往前看,今晚什麼都沒發生過,我也什麼都不知道。”
夏凌雪霧蒙蒙的眼睛,安靜地睨著洛洛。
“長樂……等到時機成熟,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白洛曦不敢看她,只能這樣回道。
北地尚且是父親統治,兵權盡數掌握在父親手中,而父親與同系的族人不甘居於偏居北地多年,眼下皇帝駕崩,北地那邊只怕早已按捺不住。
白洛曦眼眸黯淡,好似劃過流星的夜空。
夏凌雪神情復雜地看著她,一時有些理不清頭緒,她更不明白白洛曦在想什麼。
“洛洛,前幾日我醉酒醒來,發現身上多了許多痕跡,我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夏凌雪試探性地問道,指腹無意識地摩挲手腕上的佛珠。
她現在與白洛曦之間的關系很微妙,白洛曦即是她登基之初暫時需要仰仗的靠山,又是她未來執政埋下的暗雷,若是能為她所用自然是最好的結果。
白洛曦眼眶里已經有了濕意,可她看向一臉疲憊的夏凌雪,抿了抿唇,艱澀地說道:“沒發生什麼,你喝多了而已,我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
她怕了。
她怕長樂知道那夜醉酒後,她沒忍住親了長樂。
親吻正酣時,她隱約聽到夏凌雪輕聲呢喃,待到白洛曦靠近時只聽到:“聞棲。”
後來一切都失控了。
夏凌雪不禁蹙眉,顯然她是不信的。
白洛曦臨走時,終還是未忍住回過頭對夏凌雪說:“我愛你。”
因為我愛你,所以你不必這樣惴惴不安,不必詢問我們倆是否發生過什麼。
我早已是你手中的利劍,你指向哪里,我手中的劍便屠向哪里。
這一句輕得不能再輕幾乎是一句氣音,可還是飄到了夏凌雪的耳朵里,猜測是一回事可真正聽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從未聽過別人對她說“我愛你” ,哪怕是與聞棲在一起時也不過是“喜歡”二字。
過往的那些痛苦回憶再一次如潮水般籠罩著她,讓她幾乎淹死在記憶的暗河中。
不可能會有人愛她。
不可能的。
夏凌雪回過神時白洛曦已經離開了,她靜靜望著案台上的燭台,燭芯因為過長未剪,不斷發出輕微的剝呲聲,燭焰搖晃不停。
夏凌雪的心也隨著燭火搖搖墜墜,呲呲剝剝,她嘴唇動了動,“不可能的……”
她已經動不了情了。
夏凌雪沒有告訴白洛曦,在殺夏靈犀那晚,她親手抽出了自己體內龍骨里的情絲,一刀斬斷。
自此無情無愛,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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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大典在七月初五,好幾位欽天監合算過的日子,更是百年之前凌朝的開國皇帝的生辰日。
那日正北龍氣衝天,隱隱有黃龍在天際現行復有隱藏於雲中,滿城本已凋謝的海棠更是一夜盛放,這等場面還是在百年之前開國皇帝登基時才有的盛況。
自此以後,凌朝迎來了它的新主人——女帝夏凌雪。
女帝不同於上任帝王的好戰,新朝之初夏凌雪采用休養生息的政策。
新政實行一段時間之後,社會安定,路無拾遺,倒也算是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
不同於民間的一派和平,朝堂上的腥風血雨從未停下過。
每一日太極殿前都有數位大臣死在眾人眼前,處以極刑時她讓臣子目睹如何行刑,看著包藏禍心的臣子在千刀萬剮之下慢慢咽氣。
每日太極殿前的血用幾桶水都未衝掉。
太極殿前跪著的臣子第一次知道,一個人身上竟能有那麼多的血,從前默默無聞的長樂公主竟能如此心狠手辣。
女帝就這樣穩住了動亂的局面,可她又清醒地明白越是平靜的水面,水面之下就越是暗潮洶涌。
暗室中的死士已經招了,是鎮國公白家家主下的令,讓這些死士在登基大典那日刺殺夏凌雪。
她疲憊地揮手,讓來報信的小太監下去,隨即隔著明黃的簾子,她的目光直直落向安靜站在下首的白洛曦,目光微動。
白洛曦到太極殿時,天色近晚,抬起頭時天上恰有一群飛鳥掠過。
一路暢通無阻走到殿內,就見一身素衣坐在棋盤前認真下棋的女子。
這些日子見慣了夏凌雪龍袍加身,裙裾迤邐,傾髻盛妝,像是王朝一朵盛放的牡丹,芳華絕世。
如今的她則是白洛曦最熟悉的模樣,清麗溫柔,美人如玉。
“臣參加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夏凌雪未回頭,柔聲道:“洛洛快快平身,與我計較這些虛禮做什麼,快來看看這局棋,我知曉你棋藝最好了。”
白洛曦上前看向那盤棋,棋盤上白子黑子廝殺不停,雙方勢均力敵,誰也無法誰也無法勝過誰。
夏凌雪笑盈盈地將黑子中的一子替換為白子,整個棋局局勢陡然變化,白子優勢瞬間壓過黑子。
“洛洛心里可有喜歡的郎君?”夏凌雪卻忽然轉了話題,笑盈盈地看著她。
白洛曦在聽到這句話後,身子一晃差點沒站穩,臉色慘白地回望夏凌雪,試圖從她臉上找出其他的情緒,可惜除了完美的假面再無其他。
“長樂,是父王他做了什麼嗎?”白洛曦再不顧君臣尊卑,猛得上前握住夏凌雪的手,神情倉皇。
夏凌雪笑著搖了搖頭,反握住白洛曦的手,語調溫柔:“謝家二郎是個有名的溫潤公子,京城的小姐都說他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我覺得他配洛洛是再合適不過了。”
“長樂,不……我願意,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你為何要這麼對我?”白洛曦祈求地看著她,不明白夏凌雪對她的態度突然驟變。
那晚她袒露心意後,兩人雖不復過往那般親密,可到底還是能夠安然做君臣。
白洛曦求的本就不多,只要能站在她身邊,陪著她,保護她,那就足夠了。
“你不願意?”夏凌雪慢慢咀嚼這兩個字,握住洛洛的手一點點用力。
白洛曦毫不猶豫地點頭:“是,洛洛不願意。”
夏凌雪目光陡然變得凌厲,清麗的面容由於眼神的幽深,顯得格外深不可測:“那你就是目無君主,抗旨不尊。”
白洛曦怔了怔,這才陡然明白過來。
夏凌雪這是要拿她作筏子,對白氏一族下手了。
父王肯定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
長睫微顫,她死死咬住下唇,在夏凌雪面前跪了下來,聲音也如一潭死水:“罪臣白洛曦知罪,自願請辭攝政王一職,交出羽林衛的兵權,還請聖上寬恕罪臣的族人,留他們一命。”
夏凌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留給她一句:“朕乏了,退下吧。”
攝政王被卸了軍職,禁足鎮國公府一事,如插了翅般迅速傳遍大江南北。
與此同時,林相禍亂朝政一事,更是驚動朝野上下。
林相歷經三朝,雖是耄耋之年,但仍是朝堂上的寒門臣子的主心骨,他勵精圖治,愛君愛民,是難得的一心為民的好官。
如果他不站在夏凌雪對立面的話。
林家一夜被查封,林氏族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朝堂上,有林相的支持者奮不顧身與女帝爭辯,結果換來的是當場靜脈爆裂而死。
死狀可怖,令人發指。
可即便是這樣寒門出身的臣子,仍有大批大批的人跪在太極殿前,死了一批又涌上一批。
朝堂內亂,邊境同樣不安穩,就在這時鎮國公白家家族舉兵叛亂,打著清君側的口號一路殺向神都。
可就在幽州關隘之處,鎮國公突遭伏擊,而領軍之人正是傳聞中被禁足的白洛曦。
父女已多年沒見,沒成想再次相見時,已是刀刃相向。
“洛兒,你難道為了那個賤人,與父王,與家族為敵嗎?那個女人已經瘋了,為了權勢走火入魔,顛倒黑白,今日的林一陽,便是明日的鎮國公府!那個賤人絕不會放過我們!你難道還要為了這種女人,與父王,與家族,與天下為敵嗎!”
“洛兒,只要爹爹稱帝,來日洛兒你便是新皇,爹爹知道你與她要好,你忍不下心,爹爹可以饒她一命,不會殺她,待大局落定,日後就算你要把她納入後宮,爹爹也絕不攔著......”鎮國公苦口婆心。
可換來的是白洛曦一句:“父王,女兒不孝。”
白洛曦自然知道林相一家的無辜,她也知道父親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
可讓她背叛長樂,她做不到。
更何況長樂答應了她,會放過父王,會放過白虎一族。
押解鎮國公入神都路上,鎮國公抑郁成疾,暴病而亡。
白洛曦悲痛欲絕,心魂破碎。
她連夜回京,在雨中跪求帝王饒恕白虎一族,甘願以死謝罪。
殊不知宮闈中的女帝,早已在頒下了追殺令。
顯赫一時的鎮國公府連同其族裔,就此成無人知曉的陳年既往。
這一天,神都又下起了紛揚的雪。
[newpage][chapter:散場]
女子額間的鳳凰花刺得她眼睛好痛,女子以一種溫柔的眼神凝視著她,明明每說一句話口腔中都會涌出鮮血,可女子還是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長樂,洛洛永遠不會背叛你……”
畫面一轉,是在一個皎潔的月夜,輕柔的薄紗浸透了月光,薄紗兩個極致糾纏的女子,喘息,呻吟,她又聽到那女子的聲音:“長樂,洛洛永遠愛你……”
再眨眼,畫面又來到了那個雨夜,瓢潑的雨連綿了一整個雨季,女子捧著藥碗一言未發盡數飲盡,她倒在她懷中時,眼角流淌下一滴清淚:“只要是你給的,哪怕是毒藥我也甘之若飴,以後洛洛不能陪長樂了,長樂一個人在這世上一定要好好的……”
夏凌雪猛得起身,額角不停地冒出冷汗,驚恐的目光望向空蕩蕩的寢殿。
寢殿漆黑一片,除了漫無邊際的黑暗,再無其他。
夏凌雪閉了閉眼,伸手慢慢撫摸掛在手腕上的小玉墜,過了許久心中終於平靜了一些。
自洛洛走後,這八年來她每日每夜,只要閉上眼睛洛洛臨死前的慘象就會浮現在眼前,令她心神俱疲,神魂動蕩。
“陛下,您又夢魘了嗎?”她的心腹謝二推開門,一臉擔憂地望著她。
今日,下了雪啊。
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這樣的雪夜 ,她曾一個人圍在火爐旁,徹夜下棋飲果酒作詩。
那人還為她堆了一只小老虎形狀的雪人。
站在門前的謝二似是不忍,但還是低聲說道:“陛下,那魂燈又熄滅了。”
夏凌雪睜開眼,面無表情,淡聲道:“滅了便滅了吧。”
她幾乎耗盡修為才收集到幾縷殘魂,日日點著魂燈養著,可無論那靠心頭血續燃的魂燈燃多久,她也沒等到那人回來。
她冷冰冰的想,她肯定是恨極了她,連回來看一眼都不願。她早已抽去了情絲,早就不能動情了,她好在忘了她,就快忘了她。
如今她坐穩神帝位置,統治四海八荒,天下無人不臣服她,無人不怕她懼她,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嗎?她作為天下之主,日日守著神宮,日復一日,做著應該做的事。
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嗎?費盡心機,血流千里,謀來的嗎?
謝二聽了她的話,松了一口氣。如今四海升平,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她會徹底忘掉那個不該記得的人了。
謝二離開後,夏凌雪批上衣服,踩著厚厚的積雪一路來到嘉熙宮。
這里是她長大的地方,也是見證所有仇恨疼痛的地方。
回廊風鈴搖曳,她垂眸笑了笑。
她想起的不是那些被欺辱的過去,而是兩個少女無憂無慮的天長地久。
那時她還是束發少年模樣,兩人一起在院子里種下了那棵海棠。
她們彼此許諾無論過多少年,往後也要在海棠樹下飲酒下棋。
恍惚間海棠樹下有個模糊的影子,她會蹦蹦跳跳的跑來,攙住她的手,一起爬到屋頂上賞月,一起喝的淋漓大醉,昏睡一場。
最後她記得的是,在海棠花的花影下,她接著酒意捂住她的雙眼,輕輕吻上了她的唇,她低聲對她說:“洛洛,我們在一起一輩子可好?”
當夜九重宮的蒼穹之上雷火森然,天雷引動,籠罩著神都城,謝二一行人趕到時,只見金色八足黃龍奄奄一息的躺在雷電之中。
她抽出情絲本該無欲無求,可黃龍的眼睛,溫柔地看著院子里的一棵海棠樹,她將那棵樹保護得很好,哪怕天雷滾滾,那棵樹依舊毫發無損。
謝二意識到夏凌雪並不是再渡成神劫,而是引這那天雷一次次鞭撻自己,想要強行逆轉時空,回到過去。
滾滾天雷中,黃龍身上閃爍金光的鱗片化身灰燼,渾身骨頭破碎,神脈俱斷,渾身是血。
“洛曦。”
“長樂來見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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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