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速子,結束吧,你這樣也沒有辦法跑下去了。”
“不!訓練員,我還可以的,求你——”
“我已經和你解約了,現在我已經不是你的訓練員。”
“不要!不要走!!”
“……再見,照顧好自己。”
——!!
愛麗速子醒了。
渾身冒著冷汗,強撐著把自己扶起,雙手托住還有些昏沉的頭,手指扣進亂糟糟的秀發。
一年有余,她每天都在被這樣的夢魘困擾。上次休眠,是什麼時候來著?速子不願意也懶得回憶。
喉嚨深處泛著難受的味道。
想喝點水,或者隨便什麼液體都好。
“咯啷。“雙腿與地磚接觸,發出的卻是金屬的碰撞聲。
是啊,這該死的義肢無時無刻的不在提醒著我,我已經不能作為賽馬娘馳騁在賽場上了。
日本德比前一周。
明明一切都已經准備好了,明明我和豚鼠君都那麼期待,明明我幾乎可以毫無懸念地奪下那場勝利——
該死的交通事故。
閉上雙眼,我還可以回憶起輪胎軋過雙腿時濺起的鮮血和碎骨。
偏偏命運不允許我去追求那速度極限的夢想。
搖晃著踏過實驗室髒汙的地面,愛麗速子摸到試驗台邊上。實驗室有燈,但已經許久沒有開過。唯有把自己包裹在黑暗里,才能找回一絲安全感。
打開水龍頭,用一個杯子接上水,一口喝盡,再把它扔回一堆碎片旁邊。
碎片曾經是那家伙的杯子。他把我丟下之後,我就砸碎了所有屬於他的東西。
茶杯,擺件,還有原來計劃的告白戒指。
廚具也都被我扔進垃圾桶。反正以後也嘗不到豚鼠君便當的味道了。
床上堆滿衣服和資料,隨便推開一點東西,仰面躺下。
從衣服里抽出一個試管隨便喝下,不祥的睡意很快襲來。愛麗速子閉上雙眼。
也許再次醒來會是第二天,也許就是下個小時。
誰管呢?生活已經爛成這個樣子,多睡一小時又有什麼關系呢?
愛麗速子陷入昏迷般的沉睡。
醒了。
今天和那個要拿藥的家伙還有約定,收拾一下吧。
拖著尚未完全蘇醒的身體,愛麗速子打開燈。昏黃的光刺痛她的雙眼,愛麗速子眯起眼睛。
打開浴室的門,看著水龍頭里的水慢慢流出,淌到被霉斑點綴的浴室地板。
脫去身上的白大褂和內衣,愛麗速子沉默著觀察鏡中的自己。
曾經豐滿強健的身體已經被混亂作息消耗殆盡,明明還是風華正茂的少女,卻像是一個老人一般枯瘦憔悴。
輕輕用右手拂過鏡中的自己——
“哐當!“
鏡子上赫然出現一道裂痕。鮮血從拳頭上滴下。
“別忘了是誰害得我變成這樣了啊。“
胡亂衝了個澡,擦干身體,從髒衣籃挑出幾件勉強比較干淨的衣服,套在身上。
瞥一眼鬧鍾,時針剛剛經過兩點。外面寂靜無聲,偶然一輛卡車劃破寂靜,奔馳向遠方。
平時,這棟房子極厚的隔音棉和嘈雜聲可以蓋過卡車聲。但寂靜的夜里,它就像白紙上的紅墨水,分明而驚心。
愛麗速子一怔。隨後,跪倒在地,雙手捂住耳朵。
“可惡!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讓我想起那些事情!快點消失!快點從我腦子里面消失啊!!”
額頭撞擊瓷磚地板的聲音,回蕩在空無一人的實驗室。
“呼……”
不知過了多久,愛麗速子冷靜下來。
“還有時間……睡個覺吧。”
並不是困倦,只是想要用睡眠把自己從回憶中拉出。
摸向身上熟悉的地方,安眠藥早已用完。憑借記憶,愛麗速子從試驗台上抽出兩管藥水。灌下去,灌下去,就好像這能把自己從該死的現實中解脫出來一樣。
愛麗速子的床邊,擺著一把水果刀。
如果她曾經的豚鼠君真的找了回來,她很歡迎。她會把他拉到床邊,把他推倒,然後
然後用這把刀刺穿他的心髒。
這是背叛者的代價。
殺死豚鼠君之後要干什麼,愛麗速子沒想過。因為當她要開始思考這個時,安眠藥就會開始發作。
像現在這樣。
門無聲地被打開了。
久違的日光照在愛麗速子臉上。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
“……速子?”
熟悉的聲音立刻讓速子從昏睡中驚醒。她盯著那個人影,顫抖著問:
“豚鼠君?“
“抱歉……我回來了。“
“豚鼠君……“
“速子?“
“你……“
“速子?!“
“你還知道回來啊?!“
病房。
“愛麗速子小姐……“”不必了,醫生,我的情況我自己非常清楚。“
愛麗速子低頭看向被白被子包裹著的下身。原本是右腳小腿和腳的地方,如今卻空空如也。
醫生匆匆走開了。愛麗速子的訓練員走進病房。
“豚鼠君……看來,我的理想,沒辦法完成了。“
“……是啊。“
“接下來的生活,要拜托豚鼠君了。“
“速子……“
速子這時才轉過頭,看向訓練員。她臉上的一點笑容開始凝固。那是她無比熟悉又從未看過的臉,冷漠而失望的臉。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我們一年多的備戰和努力,就這樣白費了。“
“我知道,但——“
“你不可能作為賽馬娘繼續奔跑在賽場上了。真的跑起來,義肢的速度和出力也不是真腿可以比較的。“
“所以——作為培養賽馬娘的我,自然也沒有繼續和你履行契約的責任和義務。“
訓練員從懷里抽出一張紙。“解約合同“四個大字,徹底打碎了愛麗速子的幻想。
“訓練員……你不會在開玩笑吧?”愛麗速子的聲音在顫抖。
“……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那為什麼要拋棄我!”
“別開玩笑了,你是賽馬娘,我是訓練員,我們都有自己的前程和未來,只不過是這三年要搭著伴一起過而已。”
愛麗速子伸出手抓住訓練員的手臂,又被他推開。
“別這樣。“
“你是我的豚鼠君啊!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探尋速度的極限嗎!為什麼我變成了這個樣子你就要把我丟在醫院,永遠和賽場告別!“
“夠了!你要是不能認清現實,那我也沒有奉陪的必要了。我很同情你,但關心你、照顧你是你的父母該做的事。我沒有拖累你追求速度的理想,作為交換——“
訓練員盯著愛麗速子的淚眼。
“請你也不要妨礙我。“
起身,徑直走出房門。
愛麗速子的雙手僵在空中。
“為什麼……“
“訓練員!!“
哭喊著訓練員的名字,不顧一切地想要下床去追他,直到嗓子嘶啞才停止。
安上義肢之後,愛麗速子便急忙返回學院,卻被告知訓練員已經離開日本,前往其他國家的特雷森分校任教。
愛麗速子望著空蕩蕩的訓練室,站了很久,從太陽升起直到露水再次掛在她的衣服上。
之後,便再沒有人見過她。
任憑身體里的狂怒,愛麗速子舉起尖刀,徑直捅向訓練員的心髒。
“咕呃!”鮮血從傷口中噴涌而出。訓練員想要說什麼,但氣管被涌上的血液堵住,只能咳出猩紅的液體。
砍,刺,割,愛麗速子把眼前的人按在牆邊,不斷用刀將自己的怨念砍向訓練員。
終於,鮮血停止了。
愛麗速子放開手,血肉模糊的訓練員屍體滑倒在地,躺在實驗室門外的草叢里。
按住下巴,愛麗速子對准訓練員的嘴,吻了上去。
“我愛你,豚鼠君……‘
“我也恨你。“
長久的一吻。速子放下訓練員的臉,慢慢站起。
速子感到無比輕松,又無比空虛。
換上有些蒙塵的決勝服,速子看著鏡子,好像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馬娘又回來了。
可她身邊的豚鼠君,她的榮譽,她的人生,早就隨風而去,無所追尋。
在浴缸里放上一缸清水,速子把左手腕放入水中,舉起那把殺了豚鼠君的刀,對准手上的血管。
“晚安,豚鼠君。”
鮮血染紅了水。
尖刀從脫力的手中滑落。
男人站在實驗室門外。
實驗室外雜草叢生。就好像是殺人藏屍的地方,不過並沒有屍體。
雖然遲到一小會是愛麗速子的常態,但已經二十分鍾了,仍然無人接待。
閒極無聊,男人握住把手,輕輕用力,實驗室的門竟然沒鎖。
實驗室里一片黑暗,男人摸黑打開了燈。
早已習慣混亂的陳設,但本應在實驗台邊的少女卻不見蹤影。
男人環顧四周,看到了跪坐在浴缸旁邊的愛麗速子。
浴室的光反射出刀刃,血跡分明。
“不好!”
男人快步衝到愛麗速子旁邊,扶起她低下的頭。
愛麗速子臉上毫無血色,眼睛微閉。
死了啊。
男人預料到總有一天她會死,愛麗速子也曾半開玩笑地讓他幫自己收屍。
把愛麗速子的屍體放倒,稍微處理一下她的傷口,男人掏出了裹屍袋。
又要加班了啊。
地下室。
愛麗速子躺在解剖台上。
剛剛注射完防腐劑,愛麗速子慘白的皮膚重新泛起血色,好像隨時都會重新醒來。
褐發,胸口,後背,大腿,腳。
打好的泡沫被水衝掉,水又被毛巾擦干。
北部玄駒在遠處問:“那個義肢,要裝上去嗎?”
男人看著速子的臉,沉吟片刻。
“不用了,把我那個填補用的仿品拿出來。”
把仿品安裝在斷肢處,愛麗速子就好像重新變成了事故之前那個馳騁賽場的速度追逐者。
給屍體套上內衣,再把黑絲套在腳尖上,慢慢拉向臀部。
用帶子拉起上身,給速子穿上短袖的polo衫和米黃色毛衣。
左手腕的傷口已經被繃帶包住,穿上長袖大褂之後可以隱藏在袖子里,所以男人沒有做隱形縫合。
久違的神采和靈氣,再次回到了這傷痕累累的軀體上。
愛麗速子躺在玻璃質的罐子中,睜著雙眼,好像在看什麼,但瞳孔早已失焦。
男人最後幫她整理了一下許久沒有清洗的頭發,合上愛麗速子早已疲憊不堪的雙目。
“願你今夜好夢……”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