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已經退圈四年了,放以前,她會毫不猶疑地拒絕掉,但是今天,由於被吵醒,她氣不打一處來,決定給這人點教訓。
——先假意答應約實踐,再放他鴿子。
這樣想著,陳墨點了同意申請,然後wifi一關,倒頭就睡。
冬日的天亮的很晚,少女慵懶的動動身子,臥室門已經被敲響。
“墨墨,快起床吃飯了。”母親關懷的嗓音傳來,“我進來了?”
“唔……不想去上學。”陳墨煩躁地把頭一擰,繼續和周公約會。
一碗熱氣騰騰的方便面放在了她床頭,里面還窩了一個荷包蛋,放了幾片青菜,簡單朴素的早餐卻很是好看。
“墨墨,記得開窗通風,你屋子里這是什麼味兒呀?”母親疑惑地皺皺鼻子,被窩里的她臉一紅,尷尬的起了雞皮疙瘩——這是自己體液的味道……
“知道啦老媽,你忙去吧,我馬上就起。”她不顧寒冷,一下子蹦了起來,抱著媽媽往外面推。
陳媽媽看著女兒的樣子,還是放不下心去。
“唉——墨墨,心里有事兒就跟媽媽說,你也別太難過,再怎麼著,還有媽呢……”
“嗯嗯,我什麼事都沒有啦,你看我這不很開心嘛~”
“你剛還說不想上學……”
“害,哪個學生想上學呀,”她急於中斷這對話,不僅是怕媽媽發現自己藏著的毛巾,“放心,我在學校也有朋友,心態現在很好啦。”
“嗯,快吃吧。”母親眉眼間滿是心疼。
把媽媽推出了房門,陳墨坐在床邊,深吸一口氣。
再說下去,她怕自己會哭出來。母親已經受太多罪了,不能讓她跟自己一塊郁悶下去。
曾經的陳墨,也有一個快樂的童年。爸爸媽媽帶她去游樂園,帶她去學畫畫,她愛笑,愛說,苦的藥都是甜的,彎的月亮也是圓的……就像她在網上營造出的那個人設,那個叫沉默的活潑開朗的小女孩。
直到她上初中時,父親染上了賭博,敗光所有家產後鋃鐺入獄,母親娘家人逼他離了婚。
陳墨恨透了那個父親,尤其是看他酗酒後打母親的樣子,好像在打一個仇人。
母親帶著小陳墨去了新的城市,開了家小超市,全力供她念書。她喜歡畫畫,想走藝術生這條路,母親依舊全力支持她,即使這條路要花很多很多的錢。
陳墨努力,努力,廢寢忘食。終點的那顆明珠,她甚至已看到了它發出的閃光。
然而一切在一月前的早上事與願違。
“我吃完啦,媽你別太累,我反正不上晚自習,放學就回來幫你。”
“別不上晚自習呀——”
“哈,反正已經打算明年再考,今年歇一歇沒關系。”她親親老媽,努力使自己顯得輕松,邁著輕快的步子出了門。
雖然遲到了,但是老師們都知道她的情況,並沒有說什麼,她坐進座位,拿出平板,開始畫畫。
陳墨也是班上唯一敢當著老師面拿平板和手機的人,不過她也確實在畫畫,不會玩游戲。
一個心如死灰的人,哪來的精氣神看劇和玩游戲呢。
“墨墨,來啦。”同桌梁檸稚,他們班的班長,一個干練灑脫的女孩子,是她最好的朋友。
自己的經歷,除了家人知道,陳墨只講給了她聽。
“嗯呢,你快好好聽課吧大班長。”陳墨不願讓自己打擾檸稚學習。
挨到下課,檸稚就直接貼了過來,嘴里還說著能看到她來上學可算放心了。
“害,你怎麼這麼肉麻呀檸稚。”陳墨苦笑。
“不是我肉麻,是你太可憐。”檸稚氣惱又苦悶的皺起了眉頭,“墨墨……要不我跟我哥說說你的事情?他以前在你想報的那個大學當學生會主席,說不定認識老師什麼的……”
“沒用的,不要跟別人說這些事了,真的……”陳墨不是小瞧檸稚的哥哥,可是,一個學生會主席,又哪來的人脈和手段去扳倒一個市里的官員呢?
“可是,我是真為你打抱不平呀……”檸稚看上去氣得牙癢癢。
“有什麼法子呢。”陳墨已經接受了這一切,鈍刀子割肉,她已經感覺不到痛,“我們普通人,就只能逆來順受吧……”
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而陳墨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厄運竟然能一件接一件的跌到她頭上。
她以為跟母親來到新城市就能擺脫過去,誰知她的過去找上了門。
那一天,陳墨正為自己通過了x大的校考而欣喜,只要在6月的高考中過线,她就可以被錄取,而以陳墨的成績,文化課過關綽綽有余,她的夢想,馬上就要實現了。
為了慶祝,母女兩人下館子涮火鍋,還買了新衣服新鞋子。
直到一行人黑衣人在晚上闖進了她家的小店。
“我們已經,把欠債還清了……”母親哆嗦著看著那筆賬單,那張突然出現的賬單,顯示前夫欠這些人一百萬元。
“呵呵,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白紙黑字,有手印,有簽名。
“法院宣判時沒有這些,我們不會認的!”陳墨硬著頭皮,向來人嚷道。
“小妮子,你盡管可以去告,告的動算你有本事!”對方顯然不把她們放在眼里。
“上面顯示承諾還款日期是去年,已經逾期一年了,到時候被判刑的是你們!”
在恐嚇與威脅全面勝利後,這群人說出了他們的真實要求:
讓另一個人冒名頂替陳墨的成績,上x大藝術系。
“你當時不是錄音了嘛……”檸稚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錄音了又有什麼用呢?母親去信訪,都被駁回了。”陳墨搖搖頭,又是淡淡的苦笑,“那是市里的官員,檸稚……謝謝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想說這件事了。”
檸稚望著她,還想說什麼,然而第二節的上課鈴已經打響了。
陳墨已經在很努力的拯救自己了,雖然現在和行屍走肉沒有什麼兩樣。
“你好。”
正出神中,昨天晚上加的那個男主發來了條消息。回憶起臨睡的事情,這才將陳墨從黑暗情緒中拽出來一點點。
好啊,敢吵姑奶奶睡覺,看我不整死你。
抱著這種捉弄人的念頭,陳墨回了消息。
“你好呀~”
接著對面就把自我介紹發了過來,昵稱阿生,挺高,身材也不錯,經驗也很足,學歷也很高——照他的說法,幾乎完美。
陳墨沒細看,因為她肯定會一口答應下來,然後放鴿子的。
“哇,哥哥長得是不是也很帥。”她故意這樣說,擺明了是想引他入套。
“你要看照片嗎?”
“好啊。”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對面直接發了張生活照,照片中的男人身著正裝,正在主席台上作報告。
嗯……如果不是網圖的話,確實有點帥。
陳墨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腹有詩書氣自華,又帶著自信和一點專橫的氣質,顏值更不必提,走在校園里八成會被女生要微信那種。
切,那我也不去,因為我已經退圈了。
除了diy來放松,她不想和任何一個主扯上半點關系。
“你還在上高中?”對面問。
“嗯呢,怎麼啦?”她繼續裝那種可愛的口氣。
“你這麼大的女貝都喜歡找長期的管教主,你怎麼就來純實踐了呢?”
陳墨翻白眼,都給你懂完了,那你干嘛要約我呢?
“因為終究要分開。”她說出了真心話,“我以前找過管教主,不過結局很不好,就再也不找了。”
“哈哈,小姑娘被渣男傷心了?”
“已經是過去式了,我不想再提。”
陳墨不想和一個剛認識的人說這些事。
“這周六你有空嗎?有的話我們實踐一次。”她先發出了邀請。
對面可能是沒想到她這麼主動,頓了半分鍾才回了消息。
“好,那周六下午兩點,怎樣?”
“沒問題。”
陳墨爽快的答應了,已經在暗暗腦補那人被鴿的神色。
沒想到捉弄別人這麼開心,課間,陳墨破天荒地笑出了聲,一旁的檸稚又喜又憂的看著她,以為她是傻了。
“墨墨,你笑什麼?”
“沒事,剛剛看到了好看的笑話。”說著她又埋頭畫畫。
檸稚瞥了一眼陳墨ipad上的畫,是一個稻草人,孤零零的在麥田中。
她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
因為是純實踐,陳墨和那個阿生後面也沒有聊天,她原以為事情就會這樣過去,到時候自然刪好友了事。
結果到了周六那天約定的時間,她竟有些心神不寧。
對方一點四十便發來了位置共享,以防她找不到地方,陳墨沒有出門。
時鍾指向兩點又過去,窗外飄起了雪花,陳墨愈加坐立不安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鴿別人……這滋味竟然如此……難以形容。
後悔,恐懼,內疚……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在房間里踱著步,雙手交叉在胸前,覺得窒息。
沒事的,不就是捉弄了他一下嘛……這還是網友,有什麼大不了的?誰讓他半夜吵你?
可是……人家只是發了申請,也沒有半夜發消息,可能人家沒想到發申請也會有提示音。
害,那又怎樣?你不想去就不去了嘛,說不定對面是壞人呢,去了就完蛋了。
可是……他的談吐,他的照片……陳墨沒法把他跟壞人聯系到一起,她不會擅自將人想象成惡魔。
雪越下越大,陳墨坐下想畫畫,誰知手不聽使喚了似的,連最基本的线條都畫的毛毛草草。
陳墨逼著自己畫,畫花了就改了重新畫,突然手機叮咚一聲響,她渾身一哆嗦,筆都掉到了地上。陳墨篤定是對方來罵她了,罵她為什麼不到。
鼓起全部勇氣拿起手機,陳墨做好了面對惡言惡語的准備,誰知睜眼一瞧,找她聊天的是“金”。
“你好,在忙嗎?”
“啊哈哈,在畫畫,倒也不急,就隨便畫兩筆。”陳墨打了一大串文字過去,來緩解自己的緊張感。
“我能看看嘛?”
“作為一個老粉絲,想提前瞻仰一下畫作。”
陳墨自然同意了。
“好,給你看——”
她說著就把稻草人那幅畫給他發了過去。
幾分鍾後,對面回復道。
“嗯,不知道該不該說,我感覺沉默太太有些失水准呢?”
!
他難道真從里面看出了什麼?
“沒關系,你提提意見呀。”
“我感覺你在畫這幅畫時心神不寧呢,許多地方上色也沒有上好,甚至犯了越出輪廓线這種低級錯誤……”
陳墨仔細一看,還真是,稻草人的腦袋她給塗的刺蝟似的,就像出自一個小學生之手。
“讓你見笑了,我馬上改。”
“哈哈,沉默太太加油,要靜下心來,拋卻雜念才行呀!”
說著“金”又下线了,留下陳墨對著畫發呆。
拋卻雜念……她做了虧心事,怎麼拋卻雜念?
恍惚抬眼,已經是三點五十分,窗外大雪紛飛,仿佛要將整個世界埋葬。
他不會還在那里等著吧……
像是觸電一般,陳墨騰的站起來,套上毛衣、棉外套,又穿上厚厚的棉襪,登一雙小靴子,瘋了一樣衝出門,攔輛出租車朝約定的酒店去了。
回憶漸漸涌上心頭,四年前,她抱著渺茫的希望等待那個人,他卻真的沒有來。
十三歲的小姑娘哇哇大哭,哭的那麼傷心,哭的酒店前台的姐姐都來安慰她。
然後她擦干眼淚,走回了家,扔掉了所有工具,刪了那人的好友,從此再也不要找主。
望向窗外,積雪已經蓋起了厚厚一層,她第一次痛恨車開的太慢,道路太堵。
他不會傻到在雪地里一直等吧!陳墨心里揪著,到達目的地付了車錢,她飛跑向酒店大門,卻宛如心靈感應般,在一個“雪人”身邊停下了腳步。
他很高,她仰頭才能對上他的視线。
好熟悉的感覺……竟覺得在哪里見過似的。
陳墨嘴唇輕顫,對方發的照片和真人別無二致,那雙深邃的眼睛望著她,里面竟然沒有憤怒和埋怨。
“阿生……?”聲音比蚊子哼哼稍微大一點。
雪人低頭,長出一口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化成白霧。
“你好。我們終於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