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羅曼聖誕探案集·另一個聖誕
阿爾伯特·羅曼打開公寓的木門,像每個早晨一樣,把寫有“羅曼私人偵探事務所”的招牌從門廳一路扛下樓。
他的住所兼事務所,在舊城區一棟四層小樓的第三層。經過二樓,羅曼特意放慢腳步,猛吸一口從房東家門縫里飄出來的炒雞蛋香氣。動物性食品的香氣總是能引起一匹灰狼的興趣,尤其是在齋月。
一樓是倉庫,守夜人也住在這。他是只沒好氣的蝙蝠,只有必要的時候才會開口說話,並且省略掉句頭、句尾和句中一切沒有必要說出口的部分。
“你有封信。”蝙蝠突然抬頭說道,把拖著招牌經過的灰狼嚇了一跳。
又是信。羅曼費勁地把招牌搬過門檻,立在門口。他平生最怕委托人寫信給他:他不僅要忍受各種奇異的拼寫方式、兜來繞去的行文,還要為這份毫無藝術價值的廢紙支付郵資。他拍拍手,從冬日的冷風里抽身回屋。這次他決意拒收這封信,除非——
“郵資已付。”
羅曼轉身從樓梯上下來。先付郵資無疑是一種高尚的行為,拒收這種人的信總歸不太好。他從蝙蝠手里接過信封,邊上樓邊用指甲裁開信封上的火漆章,肉墊按在印章上。他發覺這印章圖樣——疊著的兩個R——似乎是某個老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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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羅曼從書房的窗戶看出去。屋前的七葉樹枝頭,烏鴉在雪中靜止不動。
他摸了摸毛色日漸發白的鼻吻,回到書桌前,開始寫信。
“親愛的阿爾伯特:
“久疏聯絡,最近還好嗎?”
廚房傳來煎鯡魚的香氣,瑪麗亞的廚藝自打退休後長進了不少,這下哪怕傭人請假,他也不用靠冷餐度日了。
“聖誕日將至……”
火漆在勺里慢慢融化,松脂的氣味隨著奶白色的煙霧升騰。
“……還記得我們每個聖誕日都要玩的解謎游戲嗎?
“今年我也准備好謎題等你。
“——尼古拉斯·羅曼”
郵差的馬車從鄉間小路駛來,在門前信箱停留。尼古拉斯把信紙塞進信封,蓋上刻著雙R的火漆印章,連著另一封寫好的信塞進書房直通門口信箱的滑道。
馬車停留片刻,又沿著向王都的石板路進發。尼古拉斯在窗口站著,望著馬車漸行漸遠,直到兩分鍾後他比大他三歲的姐姐格溫沒敲門就闖進書房把他拖到餐桌旁。
“信寄出去了嗎,親愛的?”瑪麗亞把一塊魚放進尼古拉斯的盤里。
“放心,像往常一樣。”尼古拉斯盯著盤子,頭也不抬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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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羅曼正坐在顛簸的出城馬車里,同行的是一只灰狼。
灰狼。其實沒必要強調“灰”字。如無特別說明,狼的毛發都是灰色的,就像提到蝙蝠,不需要特別強調他們的脾氣惡劣一樣。眾所周知,蝙蝠都是沒好氣的家伙,只有必要的時候才會開口說話,並且省略掉句頭、句尾和句中一切沒有必要說出口的部分。然而西蒙湊巧就是那種需要特別說明毛色的狼——他是一匹白狼。
“回家過聖誕嗎?”灰狼裹緊大衣,在馬車的顛簸間隙擠出一句話。
過聖誕不假,但不是回家——父母現在都在經手一個大案件,無暇顧及家庭團圓。如果他也是個偵探的話,也許一家人就能換一個方式一起過聖誕了。
可惜他不是。白色毛發在兔子堆以外的地方都很顯眼,沒辦法適應偵探的工作。
“算是吧。”他朝馬車的小窗外望去,雪原上偶爾掠過一兩棵高大的七葉樹。
灰狼不再說話,也一同看起窗外鮮有變化的景觀,如果這能算作景觀的話。
馬車在城郊的一幢三層住宅院子前停下。西蒙打開信件看了看,走下馬車。院子的門沒有上鎖,他徑直走進去,灰狼跟在後面。
“你是……”西蒙裹緊黑色圍巾,疑惑地回頭。
“阿爾伯特·羅曼,請多指教。想必您就是西蒙·羅曼了?”灰狼迎上去伸出右手,西蒙遲疑了一下,伸手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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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響起的時候,格溫·羅曼正在壁爐邊上的搖椅里打盹。她扶著椅子起身,以一名53歲未婚婦女所能達到的最大行進速度趕到門前。
“沒想到你們一塊到了呀。來,快進來。”
“聖誕快樂!格溫姑媽。”灰狼和白狼抖落身上的雪,先後踏進門廳。
“啊呀,我這是多久沒見過你們了?總覺得上次見到你們的時候還是剛剛受完洗的小狼崽子……”格溫伸出雙臂,把兩只後生狼一把攬住,盡管他們早已比自己高出不少。
“先去客廳待會吧,晚餐還沒准備好。”格溫拍著兩個侄子的背,往客廳走,“你們可以去書房找些書看,或者聊聊天。我想你們也好久沒聯系過了吧?”
把他們安頓好,格溫便上樓去叫她的弟弟。都說男人越老,行為越像小孩子,尼古拉斯就是這樣。如果不叫他一聲,他能在書房里待上一天。這一家子人都是偵探和探險家,也難怪連自己都照料不好。她慶幸自己並沒有像她父親規劃的那樣成為堊坡利恩第一名女偵探。
一頓豐盛而體面的聖誕晚餐後,尼古拉斯又急匆匆上樓去了。她和瑪利亞在收拾餐桌,阿爾伯特和西蒙在客廳互相熟悉。
平日不會輕易下樓的尼古拉斯突然衝下來,踉踉蹌蹌,手杖都顧不得拿。
“誰看到過我的放大鏡?”尼古拉斯喘著氣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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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亞·羅曼很久沒有見過自己的丈夫如此著急。事實上,她完全不知道他能表現出著急的樣子。哪怕以往給阿爾伯特出情景謎題的時候,扮演受害者家屬的他語氣也冷靜得像條鯡魚。她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對,這可能不是謎題的一部分。
阿爾伯特和西蒙迎上去攙扶彎著腰喘氣的尼古拉斯。尼古拉斯伸出一根手指,不等氣喘平息就接著講:
“放在書房的放大鏡,對,就是那個、那個水晶的,傳了幾代的……”
“爸,如果這是謎題的話,可以不用裝得這麼像的。”阿爾伯特慢慢拍著氣喘不止的尼古拉斯的背。
“我本來想用這個出題的!但是……現在真的不見了。”
家里不見東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每個家庭,尤其是家里有小孩的(50歲的也算),都會有物品憑空消失,再在兩三天後憑空出現,像是出門去海灘邊放了個假。一般來講,大家不會把家里丟東西當作什麼大事,反正總會找到的。
除非丟的是傳家寶,或者鹽罐。
瑪麗亞停下手頭的工作,到樓梯口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媽,叫上姑媽,我們可能要到書房討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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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說大家最後一次進書房的時間吧?”阿爾伯特·羅曼清清嗓子,環顧四周。
“我先來吧。”瑪麗亞一邊翻開地毯查看一邊說道,“下午的時候我進來找聖誕食譜,然後尼古拉斯進了書房。”
“放大鏡平時放在哪里?”
“這你都忘啦?就在抽屜里,放在小軟墊上。”瑪麗亞放下地毯,拍拍手。
尼古拉斯撓著頭看了看瑪麗亞,說:“我進書房准備謎題,這段時間里可能把放大鏡拿出來過吧……我不記得了,總之我打開過抽屜。”
說完,他把大衣裹了裹,把手伸進大衣胸口整理了一下。
格溫把抽屜里的東西一件件擺上桌面,說:“我本來想著等尼古拉斯出來就進去幫他收拾桌面的,你知道他一直這樣。但是一進門,我覺得空氣太悶了,就去開了窗。新鮮空氣有益健康,我在上次集市上聽說的。然後我聽見你媽媽在樓下叫我下樓幫忙,我就趕下去了,沒來得及收拾。”
西蒙猶豫著開口:“晚飯前我上樓拿書,看到桌面太亂了就順手收拾了一下……但是我不記得有個放大鏡。”
“我上樓找書看,然後因為屋里風太大就把窗戶關了。桌面當時已經很整潔,我沒仔細看。”阿爾伯特一排排掃視過書架,最後說道。
“你忘了?偵探不管有沒有案件,都要仔細觀察每個房間里的每樣東西……”
“爸,你還說過偵探不應該丟三落四。”
“行行行,你把想俏皮話的一半功夫花在找東西上就好了。”
阿爾伯特看著窗外的七葉樹,啃著拇指指甲。
“西蒙,你會爬樹嗎?”
“會啊,怎麼啦?”
“幫我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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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羅曼抓住七葉樹的粗大分枝,在半空蹬著腳。
早知道就說不會爬樹了。
他拼盡全力,把自己拉上分杈,騎在枝干上大口喘氣,看著底下的阿爾伯特。
“再往上一個樹杈!那里有個烏鴉巢——”
“讓我歇歇!”西蒙不情願地往下一個分杈爬,伸手去夠那個烏鴉巢。
指頭在鴉巢的細樹枝間探尋,突然摸到了一件不同的東西:冰涼而光滑,帶著人工制品特有的細膩感。
“找到了!你要我扔下來還是帶下來?”
“帶著吧!”灰狼把手放在嘴邊朝上喊。
西蒙小心翼翼地從巢里取出放大鏡,放進上衣內袋,原路從樹上下來,和阿爾伯特一道回屋。
“不愧是羅曼家的後生,搶在你爸前面想到是被烏鴉叼走了。”格溫笑著幫他們拍掉肩上的雪。
“還是要多謝西蒙,不然就是想到了,我也拿不回來。”阿爾伯特把鼻子埋在圍巾里小聲說。
“圓滿解決了,來,大家喝一杯慶祝一下——”尼古拉斯剛把酒瓶從大衣里掏出來,就被瑪麗亞奪下。
“都說醫生已經不讓你喝酒了,下次再偷喝,我就把你的收藏送給酒館老板了。”
阿爾伯特和西蒙相識一笑。又是一個羅曼家的典型聖誕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