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若境遷:雨隱千秋寂闌
時若境遷:雨隱千秋寂闌
[chapter:題語]
在涉入本章物語之前……
請確保你已閱讀下列故事:
- 主线 第零章:[[jumpuri:千歲與秋子的拘束椅子·解 >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6485893]](必讀)
- 主线 第一章:[[jumpuri:月城梓的監禁物語 現存3章 > https://www.pixiv.net/novel/series/1033337]](必讀)
- 主线 第二章:[[jumpuri:人類幸福研究中心 >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1245860]](必讀)
- 櫻之宮篇:[[jumpuri:始願:花塵月昔 >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1459890]](必讀)
- 雅樂川篇:[[jumpuri:今宵起為靈魂相依的此生摯愛 >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2267781]]
- 羽綻篇:[[jumpuri:林筱鳶的道具圖鑒 - 2 >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5232583]](必讀)
- 羽綻篇:[[jumpuri:林筱鳶的道具圖鑒 - 1 >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4578634]](必讀)
- 羽綻篇:[[jumpuri:林筱鳶的道具圖鑒 - 3 >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6206205]] (必讀)
- 羽綻篇:[[jumpuri:林筱鳶的道具圖鑒 - 4 >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7445802]](必讀)
- 主线 第三章:[[jumpuri:杉原夜季的追憶:淫想失控的哀歌 >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7833030]](必讀)
- 主线 間幕01:[[jumpuri: 『天草琳:終章』 >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3708234]](必讀)
那麼……
「歡迎來到嶄新的現實」
[newpage]
“調查記錄與數據研究程序全部已做好最後的准備,現在僅剩的任務便是找到那個與此實驗最適配的受驗者,以接近背棄人道的方式,強制使其接受本場實驗。在那之後,僅剩量身定制程序……但卻沒有多少的可變設置。這本就是一場忽略個人生理差距,進行針對‘人類’這一物種本身所設計的違背自然定律的實驗。我們能無比榮幸甚至僥幸地獻心獻力,親手使之成為可能,已足以成為大家的此生榮耀之一,但……在此之上,果然尋求受驗者充當小白鼠這種事還是不要做比較好吧。”
……
“這次的內容是名副其實的最危險D級實驗之一,甚至是因為後果完全不明朗才不至於直接歸類為E級初等范疇。嚴格來說,這場實驗至少就不該在這一刻進行。”
……
“但你還是執意要接受。真的不是什麼自暴自棄的行為?我簡直無法相信有人會對這種內容感興趣,這可和性快感性調教什麼的完全不同。高潮有多麼幸福,這場實驗所帶來的痛苦就有多麼深邃。這不是正常人類能夠承受的事物,而且時長超過三個月,你這是瘋了嗎……?”
……
“這真是我的最後一次確認。你真的……想要親自接受這場試驗?”
……
“我……可惡、你簡直是、……不知道為什麼,甚至對你有些刮目相看到討厭你的地步了。為什麼要做出這種決定啊,難道……難道你在我的眼中變成任何樣子,都是無所謂的嗎?難道我們對你的關懷與想要阻止你自發報名接受這種實驗的心意,你都已經不在乎了嗎?”
……
“不、這並不是什麼我不贊同不尊重你的選擇,我無法理解,秋子,我無法理解為什麼你會在這一刻變得如此、如此地——我沒法對自己的好朋友說出貶義的形容詞,但、之前的拘束椅子實驗也好,高功率電擊實驗也好,現在的反向絕頂實驗也好,為什麼你想要親自承受的實驗會越來越危險、越來越可怖啊,為什麼你完全意識不到我們可以找到更合適的受驗者啊,你難道就真的不管自己的真正身份是這里的實驗者而不是受驗者嗎?!你、你這已經不是自虐癖的范疇了,你簡直就像是……簡直就像是,在為了什麼東西、甘願獻出自己的快樂,甘願承受痛苦一樣……”
……
“不要再說什麼、‘贖罪’之類的話了。我無法理解啊,我真的沒有辦法理解你啊。到底是為了什麼贖罪,黑谷社長當初到底是為什麼要點名邀請你,明明作為你們小組領隊的那個神山都沒被邀請,你到底是曾經遭遇過什麼?你到底犯下過什麼錯?你為什麼自始至終,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我在你的心中,從來都不是朋友嗎?什麼、你說我們是朋友,你根本就沒把我當做過朋友吧,不然你為什麼會把這麼多的……這麼多的……!!”
知久於空無一人,死寂漆黑的咖啡吧台休息室悠悠轉醒。自己正躺在吧台對面的那張大沙發上。至少某種程度上是這樣的。
“……唔、背好痛。”
自己的頭與肩膀枕在沙發前的矮桌上,腿置於沙發盤起,上半身將近百分之五十都架成了懸空狀態。
她淡淡地想要翻個身,卻沒有施力點。嘆了口氣後,嘗試再次入睡,卻沒能成功。這種姿勢一旦醒了根本不可能睡得著。
遠處傳來了似乎有什麼人正以緩慢的無規則步子靠近此處的腳步聲。聽上去有些陌生的拖鞋踩踏木地板。
不趕緊讓自己的姿勢變得正常起來的話,又要丟人了……
但、好累,完全沒睡好,又是做噩夢,又是醒來後發現自己再度處於不明地點,好累,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整理情緒了。
不好,那腳步聲已經足夠近了,果然是朝著吧台這里來的。
大半夜的、來這里到底是做什麼?雖然自己好像沒有資格問出這種問題來。
最後,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好像還有遠處那兩台並無法起到多少照明作用的24h自動飲料販賣機),知久無法再聆聽到那陣腳步聲。
因為它停在了自己的不遠處。
“晚上好。”
“出原組長?你在這里……干什麼?又夢游了?夢游到那麼遠的地方來?!”
知久尷尬地笑了笑(甚至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太多次,她心里都不怎麼感覺尷尬了):“加賀美桑來扶一下我。我下不來了。”
“你這、大半夜的嚇得我心髒都痛了。”加賀美幾步並作兩大跨,拱出雙手托住了知久疼痛欲裂的背部,“出原組長你是把夢游技能點滿了吧?”
“抱歉,做噩夢了……一做噩夢就、”知久無奈地解釋道。
“很冒昧地告訴出原組長,噩夢的事情我也感同身受……我三天兩頭夢到鳶桑跟吱吱私奔了,不要我了。”加賀美手臂使勁,把知久朝著沙發的方向頂去,“今晚還在整理行李,我和鳶都還沒睡。我已經累得不行了就來買能量飲料。”
“明天下午就該出發了。你們還不早點休息嗎?養精蓄銳才能精神飽滿地出行吧。”
“反正鳶桑喜歡很晚才起,我逐漸一個人也無聊就生物鍾隨著她去了。”加賀美解釋道,“我可以坐在出原組長的旁邊嗎?”
“可以。但坐在我旁邊的時候要叫我‘知久’。”
“嗯,知久。”
“毫不客氣啊……我果然還是更喜歡你這種沒什麼心思,不怎麼拘謹的人。”
“說不定是……心思太多了,已經裝不下什麼世俗的東西了。”她聽了知久奇怪的夸贊,只是如此應答,一屁股坐在了知久旁邊,“我好累,如果我突然變得很不禮貌請原諒我,我快睡著了……”
“林來了之後,加賀美的變化也很大呢。變得不是那麼害羞內斂了,也逐漸能和其他的小組成員進行交際了——”知久打住於此,她發覺自己這麼直接在人家面前評價人家以前的缺點似乎不太妥當。
果然自己也是累瘋了,大腦根本是正以某種碰巧能運轉的方式運轉著。
“是吧。我好像也意識到這個跡象了。……”加賀美靜默了個六七秒,“明天……雛子桑也會一起走?”
“是的。加上林,總共四人。”
“一般……我都不太敢見雛子。”
“嗯?是因為合不來嗎?”知久困惑,卻轉瞬頓悟,“噢噢,當初雛子剛進人幸研的時候,你還在她面前扮演了受害者是不是?”
“嗯……然後之後又見到她的時候,就、很尷尬,很難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知久後仰,頭枕在沙發靠背頂部:“沒關系的啦。雛子不是那麼介意這些事情的類型。”
“……真的嗎?她一直看上去都、”加賀美撅了撅嘴,“有些……內向?”
“你以前比她內向多啦。”知久道出。事實上,一年前的知久也和現在的雛子半斤八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吧,“她……只是還沒找到‘自我’而已。”
加賀美還欲接著說點什麼,喉嚨卻未能順利制造音量,干脆便重新躺了回去。身體……倒得越來越歪。
另一邊,知久昏昏沉沉地閉著眼提醒:“別睡著了。”
“啊、哦。”她從沙發靠枕上猛然彈起,搖搖晃晃地走向了販賣機,“再不喝一口什麼冰涼涼的酸酸甜甜的東西,我快暈倒了……”
“讓我先躺一會兒,我也不太行了。撐不住,撐不住。……”
“啊啊知久別睡,你直接睡了的話我就比你更撐不住了……!要是在這里睡倒了這輩子就沒臉面對鳶了啊!——”
遠處的宿舍內,筱鳶鼻子嗅了嗅什麼,慌忙側過頭,朝著剛被合上的漫畫范圍外打了個噴嚏。
“媽的,這人怎麼兩個小時了還不回來,跑千葉的便利店去買了嗎?”她將Connect-ed的最後一卷塞進了行李箱,其余的冊數則全部留在了書架上。
“吱——”
“啊?哦噢,都說了我會帶你走的,你怎麼都不信我。”她側著腦袋碰了碰肩膀上處於縮小態的滑溜溜的吱吱,“你也要見到大城市的風景了。”
大城市。哈哈哈,科技發展比這里要落後兩百年的地方。什麼事驅車穿越啊。
不過,至少還是能吸引筱鳶的興趣。她可最喜歡去夜晚的繁華鬧市四處吃東西了。自己的夜生活習慣自然遺留到了這里,每晚地下街她自然經常是最晚一個出來的研究人員。
雖然加賀美現在跟著自己一起熬夜了,果然一到兩三點她就徹底不行了。
剩下需要打包的物件已經所剩無幾了。只要仔細計算一下怎麼將高潮統計攜帶相機給塞進這麼小一個小挎包里……
筱鳶垮起個林鳥批臉。
他奶奶的,小挎包。這怎麼看都不可能塞得下吧,比起浪費自己的思考精力在這種東西上頭,倒不如計算一下12小時夠不夠自己光速整一台尺寸更小的攜帶款出來?
“吱、”
“哈啊?你、你居然嘲笑我,我把你——”她握著吱吱的一條觸手使勁捏了捏,“我掐死你哦。”
吱吱委屈地拿那條被握緊的觸手末端吐了個泡泡出來。
“唉唉這玩意你幫我想想怎麼打包進去唄。”難道接個帶子,全程掛在脖子上偽裝成人畜無害的攝像機?
筱鳶的腦海里浮現出好比即時演算的畫面。你好,zhei(第四聲)相機不錯,能替我們拍照嗎?好的,非常榮幸。咔擦拍下來,哎呀我太美了,但我頭頂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哦,是你這輩子的高潮數量總計。唉是這樣嗎?好厲害,學到許多!
——好的,模擬完了場景,明天瞧瞧誰的包最大就榮幸地讓誰揣著吧。
其實把儀器掛在脖子上,看到什麼美少女一般通行中,自己抬起相機隨手一拍就能窺視到隨便哪個人的高潮次數,再結合外貌和穿著打扮動作姿勢言語表情之類的,這麼想想也不錯……
下次改造一下,設置一個能開關的高潮統計吧。想象一下,關掉統計功能的時候,這就是一台普通的相機。
真是天才般的設計,實用精簡高大奢華絕倫,康呸ki-desu。所以加賀美怎麼還沒有回來?
“吱吱,你去幫我找一下加賀美嘛?”
吱吱被筱鳶當成工具觸手,略帶不滿地“吱”了一聲,從筱鳶的肩膀上憑空消失了。
數分鍾後——待筱鳶隨著心靈感應般的魔術信號找到了吱吱指定的所在處,只見加賀美一個人四叉八仰地睡在咖啡吧台對面那張大沙發上。
至於知久去哪里了……誰知道呢。
——嗯,時間很晚了,你問我知久是誰?誰啊,蒸不熟。
筱鳶哪可能想到一個多小時前的這張沙發上還睡了另一個女生。畢竟,那家伙早就夢游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
當知久洗完了一個清爽的澡,回到自己溫暖的辦公室後,里歌已經在里面刷起游戲。
“二周目嗎?”
“五周目,這游戲總共有六個周目。”
“越來越無法理解為什麼你會喜歡這種玩法的游戲了,絕大多數內容都是完全一致的吧。”
里歌神神秘秘地微笑:“正是那些看似並不起眼的‘小細節’,才造就了一則作品根深蒂固的偉大。”
“但也只是小黃油後宮游戲吧。”
“是這個道理。”
知久故意發出嗤笑的聲音。里歌給游戲存了個快捷檔,卻也沒關程序,左手精准地搭在桌面不遠處的遙控器,抓起輕輕對著牆上一按,投影儀展示出一張日本地圖。一半日本地圖。
“我大致整理了一下你們的與任務目標與地點。”
“任務目標與地點。”
“……行程和待辦事項。真的是,知久你細節在意得太多了。”
“可惡,是誰剛剛說什麼細節決定成敗之類的啊,啊?”知久俯上前,伸起食指頂住里歌額頭。能感到里歌的面容皺出一絲“嗷、痛”。
“知道錯了、饒命……”他委屈吧啦地苦著臉,繼續道,“你與神山的路徑是從千葉縣我們的人幸研出發,驅車經由東京、神奈川、靜岡,最後到達愛知縣的名古屋,在此之後再定路线。確定真的要親自開車嗎?新干线的頭等艙票完全是可以報銷的。”
“好久沒出門了,當然要親自掌舵了,周圍也有很好看好玩的城鎮街市,我可不要一路上都停不下來。”
里歌吐槽:“你多久沒練車了?”
知久尷尬地撓了撓臉頰,毫無說服力地狡辯:“都肌肉記憶啦,學會了就刻進血液里面了。”
“到時候可別出啥事,耽誤行程。”
“可惡啊你擔心我出事不是為了我的安全,就是為了行程行程行程!!”知久更用力地頂起他的額頭,“是不是太久沒教訓你了,你徹底飄了?”
“……不管如何!”里歌故作惱火,“路上給我安全地開啊,別飆車,盡量走高架,丁字路口直行前記得減慢速度!”
“我又不是什麼初學者,我也開了好幾年車了好吧!”
“三年內分散地開過十二次十四次那根本不算。”他鄭重地警醒。
“好啦好啦,總不能找代駕吧?被人聽去什麼東西了我和雛子到時候聊天都沒法聊。那你磨磨唧唧還不如快點給我找個會開車的人來幫我開車嘛。”
“哦、對。”他忽然想到,“我記得筱鳶也會開車吧,她甚至會開休旅車,還能給你改裝成四輪驅動。”
“是,想起來了,她自己拼出過轎車來。那麼到時候……我累了就換筱鳶上。比如夜行的時候,筱鳶似乎是夜行生物吧,讓她早上美滋滋在車上躺平就好。”
“你們幾個人這幾天怕是要困塌了。”
“我可以睡雛子大腿上。”
“經過雛子本人同意了嗎?你們倆又不是林和加賀美的關系,她們可是毫不害臊地胸枕。”
“那就讓我和雛子再發展一下嘛。”知久吐舌頭,“行程的話……”
“抱歉,把行程這事忘了。然後——”里歌眨了下眼,“嗯,林和加賀美會跟隨你們同行一直到箱根為止。她們二人玩滿足了會有專門的人員前去接送——但剩下的旅程,就委屈你和神山孤單地雙人進行了。”
“嗯。這點倒是不太介意。”知久在背後雙手互扣,“要是雛子的話,她肯定也不會介意的。”
這麼去評價想當做自己好朋友的後輩,自己真有些冷血。
“有聯系到你那位筆友嗎?”
“會在名古屋見面。”
“最重要的見面禮可別忘記帶了。”
“哎哎別像招呼小孩一樣啦,這種事我必然是記得的。”知久笑著使勁拍在里歌後背上。他一聲悶咳。
……
“好冷。”踏出電梯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可不像僅僅倒退了兩百年科技水平的人類世界。
“都沒怎麼上來過吧?”
“嗯……自從實習開始,就只上來過兩次。”
“真是辛苦了。”知久一手跨過單肩,提著挎包先行前進,“我、里歌和忌部一直會在外頭跑事務,所以倒沒什麼自己常年生活在地層里的實感。”
“知久的話,有回過家嗎……?”
“家?他們很支持我干的事情。我跟他們說這是跨國企業,科技公司,周圍人都是牛逼的各領域大咖。這也沒錯,而且他們也查得到人幸研的……虛假信息。加上我也干到了一組之長的問題,家里兩位都替我吃了不少慶功宴了。”
雛子低下頭,緊隨知久前進的步子,輕聲述道:“很幸福呢,能和家人一起慶祝自己實績的成功……”
“哈哈,就是吃不到。他們給我發個視頻聊天,意思意思已經替我吃完了。干脆替我把廁所也上了吧。”知久大笑起來,大概是閒雛子走得太慢,往後大筆一揮,抓到雛子的手腕就牽著大步流星起來。
“知久……好討厭。”
“切,我討厭什麼啊?當心我也討厭你哦。”
“不跟你吵……”
“挺包容我的嘛,嘿嘿。”
雛子的左手邊,寬敞的空間,直通門外,可見外景。兩個半月前……就是從這個將所有玻璃拆光至一片不剩的醫院大堂走進的這里。
感覺時間流逝……就像過了兩年半。
與先前完全不會在意到周圍環境的情形不同……自己對這里的看法終於有了確切的第一印象。
但這印象的最初卻是十分簡單明了:新鮮的空氣。雖然在那下面的空氣循環系統讓始終保持著清爽,可直接源自大自然的這一切景象還是讓雛子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如此陌生,卻一切都好似未曾改變。
自己恐怕改變了很多,恐怕也同樣未曾改變。
一片冬日獨有的凋零,甚至比下面的虛假人工景象畫面要更加荒涼。
她幾乎完全沒有回過地表——畢竟就算上來了也只看得到不見市區的荒郊野嶺,這里的頂端又只是一座醫院的廢墟,除了像孩童一樣探索一通……根本沒法進行其他活動。
“呆著干嘛啦。”
雛子下意識答道:“沒有,就是喘幾口氣。”
“咱們要開的那輛停在醫院的後門哦。”
隨著知久一同走到醫院後側,她才意識到知久指的“後門”實際是醫院廢棄的地下停車庫(停在可以被衛星地圖拍攝到的地方也確實會暴露啦……),不與電梯間相連,而是隸屬這座醫院原有的結構。
雛子拉開車門,欲坐向後座。
“你跟我一起坐前面。”
“啊、沒有關系嗎?我坐在前面也派不上什麼用場……”
“陪我聊天解解悶就行了啦。”知久拉開駕駛座的門,“而且你可以熟悉熟悉路段,雛子應該沒怎麼開過去市區的路吧。”
“我……不會開車。”雛子無奈地答道。
“噢、抱歉。”知久撓了撓頭,坐進車內,“我把空調打熱。”
一聽到“空調”這兩個字,雛子慢慢悠悠地從嘴中吐出一團軟綿綿的白霧。
現在外頭雖說沒有下雪……但也夠冷了。據說東京都已經快零度了,而且還下雨,這個世界真的是越來越待不下去了,多冷一點點至少也能穿上棉衣了啊,現在還得擔心淋雨的問題。只希望到東京的時候天氣再不作美,最壞也只是大風的陰天。
“話說那兩個人……”知久自言自語,按下了汽車中控面板上的通話鍵,撥了個號碼。隨著嘟、嘟兩聲,通話也被接起,“你倆人呢?”她直白質問。
電話那頭傳來模糊不清的聲音。
“那你們倆快點。我和神山都等著了。”
再次傳來各種雜音。知久嘆了口氣,搖搖頭,再次按鍵掛斷通話。
“你聽得懂她們在說什麼……?”雛子將頭懸在半開的副駕駛門上沿輕輕問道。
“當然聽不懂了。哎呀反正她們肯定就那幾個意思啦,只要打通電話自然就會明白是會催人了,哼哼。聽不聽得清說什麼話這都是次要的。”知久說的這番話確實有點道理,但怎麼聽著有這麼些許不對勁……
這或許就是傳聞中的“實用至上”吧。
“別站在外頭啦,坐到車子里吧,暖和起來了哦。”
“我……嗯嗯。”本想說自己冬天有些暈室內空調,但車外只會讓雛子冷得頭疼,轉念一想便開門坐了進去,但還是將車門半開。
不然的話……總感覺那倆人過來之後會顯得自己有些不禮貌。雖然都是自家人,但這已經成為了雛子的處事習慣。
打開手機……不知為何,突然有了向誰打一通電話的衝動。
雛子默默地注視著靜止的手機屏幕第一頁許久,最終點下了那電話形狀的圖標。
選擇星標聯系人,撥通。
心中,滿滿的都是忐忑。許久沒有聯系的所謂“最好的朋友”……舉起電話的同時,雛子感到壓倒性的心虛。
她……會是什麼反應?會很興奮?會生氣嗎?
還是……
“……”
“……”
電話的嘟聲不再響起。雛子的心髒停跳半秒。彼側,響起了那無比親切的噪聲頻率。
“喂啊、誰?……不是,我讓你別開大我正打電話呢……!!!啊啊啊啊、我干飛你啊!!”
咦……?這語氣……這些話語,完全不像是能從她的嘴中出現的元素。
“喂、對不起剛剛被打擾了。這里是早見道社會學研究小組的小原千鶴。”
“千鶴……是我,雛子。”
那邊有大概三秒沒發出任何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雛子!!!奈娜、雛子給我們打電話了!!”這家伙明顯中途按下了免提,近距離大喊大叫的聲音讓雛子耳膜一痛,“她這家伙終於聯系我們了!!”
“什麼、?!真、真的是雛子嗎?”
“嗯嗯……”不好意思哦一直沒聯系你們——真的要以這樣的開場白進行對話嗎?雛子以力所能及的速度進行了本該在打通電話前完成的頭腦計算,最後選擇,“……你們關系變得那麼好了嗎?”
“我靠,奈娜!雛子吃醋了!”
奈娜那貶低的話語聲自手機傳來:“怎麼可能會吃你的醋啊,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啦……但、雛子你這幾周過得還好嗎?上次聯系都隔了一個世紀了吧。”
“對不起……因為一直都在試圖搞懂一些內心方面的疑問。”雛子感覺自己像極了謎語人。偷偷敲了一眼身旁的知久……
“別看著我,我沒興趣偷聽。”知久無比隨意地答道。
雛子臉紅,趕忙將視线挪回。
“雛子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思考人生大道理呢。”奈娜評價道,“比較不務實。”
“什麼啊、人家的生命肯定比你的更有意義!”千鶴搶在雛子面前反駁,“說到底活著不是本來就沒什麼用處嘛!”
“那可是針對你而言……。我在這里可是過得很滋潤的。”
“二位……”
“嚯嚯,不知道誰昨晚還跟我說自己寂寞要我抱著才能睡著呢,現在又說——”
“你們干什麼了?!”雛子立刻高聲打斷。
“沒有啦沒有啦、我怎麼可能跟‘她’做什麼怪事情啊。”千鶴滿嘴的譏諷,“像是在欺負八歲小姑娘。”
“千鶴……就算是我被這樣評論也是會生氣的哦。”奈娜的語氣開始陰暗起來,“雛子你評評理,最後是不是還得務實地進行一些基於社會本質的數據調查,才能給自己賺來溫飽用的錢。空想是不會喂飽人類的吧。”
雛子真想擦擦汗,只得答道:“以普遍理性而論,呃……哈哈,確實。”
談話間,車外的不遠處傳來了吵架的聲音。
“那個……我這里要出發了。我要去新宿,和同事一起去旅行。”
千鶴哀嚎:“新……!!可惡啊,我要趕論文、奈娜干脆你幫我寫了吧!!”
“憑什麼要我來幫你寫啊……是你非要拖到死线前一天才瘋狂動筆的吧。而且幫你寫了之後,我難道就沒有去見雛子的權利了嘛?”
“哼,只是一階工具人罷了,幫我搞定任務我會幫你去跟雛子處好關系的啦——”
“滾啊。”
“我的同事來了,可能要掛電話了哦。待會應該信息聯系。”雛子輕聲對著話筒講道,“先跟你們拜拜啦。”
“啊、那麼雛子稍後聯系!~”
“雛子拜拜。哎你看看、都怪你跟我說什麼大學就剩個研究生的時間了就該享……”此刻,通話被雛子掛斷了。
那兩個人……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在自己在場時拌嘴啊。
但敏銳如雛子,能清楚地感覺到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產生了某種變化。雖說不太清楚她們是不是有過什麼談心之類的……唉,這兩個人,過去一直都無法做到在雛子缺席時保持關系親密,總像是互相刻意保持了距離。
現在看的話……至少就這次比較倉促的通話之後,雛子心中已經沒有更多類似的感覺。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千鶴和奈娜的關系應該是變得如同真正的好朋友一樣了……就這一點,自己當時決定接受人幸研的實習機會並突然離去所產生的罪惡感也終於減輕些許。
……甚至能說,好受許多。原先以為那兩個人只要自己離開就遲早會徹底鬧僵的。雛子果然還是無法輕易原諒明知這種事會發生,卻還是決心前來人幸研的自己。
但就算良心不安,雛子也清楚自己來到這里會如何改變自己的人生。
雖然與秋子前來此處實習的目的可能大相徑庭……
可果然,不論是誰……只要收到了這樣一份邀請,都必然會答應吧。
然後,面臨人幸研光鮮亮麗的表面背後的……“真相”。
後備箱被扔上兩個箱子後,車身輕微的晃動將雛子拖出了思緒。
“抱歉啊這個笨蛋臭爛加賀美跟我說忘記打包護膚品了,找了半天發現是早就被我理掉了,權白找。”筱鳶毫無顧忌地猛開後門,一手按在加賀美屁股上把她推抽屜一樣推進了車內。
“我自己會上車啊,混蛋!”加賀美氣急敗壞地怒吼,“你們兩個別聽她的!昨晚我千叮嚀萬囑咐不要碰我的行李我自己會理,她還是……”
“喂,我那麼愛你,還幫你把東西都整理好!而且我之前就講了說不定已經理進去了,你還要在外頭找一圈,還跑到淋浴室隔間那找一圈……”
“我第一時間就翻了我的行李箱了!誰知道你會把我的東西理進你自己的箱子啊,呀啊啊!受不了了!!死筱鳶!臭筱鳶!傻筱鳶!!!”
“你、你你你居然罵我!!完了,太可悲了,我們已經徹底沒有愛了!!好啊,我要讓你體會到惹怒本惡鳥大人會是什麼後果,讓你知道我怎麼樣才算不愛你了……!!”
筱鳶將加賀美壓在了後座上,兩個人一上一下疊著開始扒對方的衣服。
“咳咳、二位……把車門關一下。”
“哦。”“對不起。”
筱鳶從加賀美身上彈飛,加賀美也沉寂立刻挪到了另一側的座位——雙雙跪在後排座椅上正坐,筱鳶禮貌地伸出右手將後車門關上,“給您添麻煩了。”
“好了,你們繼續吧。我和雛子什麼都沒聽到。”
……
“啊啊啊……!!啊啊臭加賀美,爛加賀美!!”
“死鳥!!!傻鳥!!!”
“看我不把你扼殺在鳥窩中……!!”
兩人又扭打成了一團。不一會兒,她們居然演變成了互相跪在對方的外套上面無影貓爪干架。呃,想必在這炎熱的寒冬,她們一定是運動得汗流浹背了吧……
雛子默默地低頭玩著手機,對自己施行著“方才無事發生”的無效催眠。
行駛不一會兒,知久又一次問道:“真的不開磁懸浮模式嗎?”
後座斜方向的林筱鳶枕著加賀美的腦袋,一邊捏著她的涼涼小手,答道:“實在是暈,太嚇人了,還是一點一點開過去好——如果你不介意。”
“我確實是不介意。然後就是……我倒是有些介意開車開了一半有什麼怪東西伸進了我的袖子里撓我咯吱窩。”
“對不起,它喜歡體液。”筱鳶一把將盤在駕駛座靠枕金屬杆上的吱吱扯了回來。
吱吱不滿地吱了一聲,在被筱鳶放回後座地上的籃子後又一次蹦了出來,鑽進了加賀美的裙擺里。
“別亂跑啦……”筱鳶一臉懶散地意思意思呵斥一聲,象征性地表示自己已經攔過了但沒用處。兩腿中憑空多出個章魚的加賀美卻看似非常震驚,只是將左手搭在了裙擺隆起的部分,隔著裙面的棉布材質揉了一揉。
雛子在前座副駕駛問道:“筱鳶桑,嗯……你養的那個、貓耳朵的觸手怪,這樣帶上真的不會引起恐慌嗎?”
“啊沒事,這不用擔心,它可是我的使魔,必要關頭不僅能改變身體大小、保持完全不動,甚至還能變化觸感。到時候,讓它扒在我肩頭當個掛飾就可以了。”筱鳶就差叉著腰說出這番話了。
“這樣啊……”總覺得還是有些不放心。
畢竟根據里歌曾經告知自己的說法……被普通人類發現魔術的痕跡,是會被魔術師協會殺頭的。
雛子完全搞不清楚這些魔術亂七八糟的到底是屬於什麼情況。知久說,小組里至少得有一兩個沒有深入接觸過“魔術”這一概念的成員,不然科學基礎的研究靈感就會越來越偏向魔法一樣的想法,愈漸不可靠。
那麼,雛子問,知久作為組長,有被魔術所影響到思考方式嗎?
知久的回答是並沒有,她對此非常有分寸。
因為過去,就是因為魔術的存在……知久才差點和里歌就此永別。所幸,為里歌找到了第二重身份的她,終於能繼續與他共同相處下去。
對此,雛子無聲地拍了拍手。
“但、這個,就算是掛飾的話……在旁人眼中也是很奇怪的東西吧?”過了一會兒,雛子又忍不住開口了,“對不起、只是真的很擔心。希望筱鳶桑不要嫌我煩。”
“雛子的話”(雛子一怔,這個中國小妹居然直接不帶後綴地喊了自己的名字)“應該補習一下流行文化哦!觸手play早就是非常熱門的h話題了,而且吱吱對此還是超級大功臣!”
“那個‘吱吱’……對這個話題還有貢獻嗎?”雛子印象里,這個長著貓耳朵的章魚怪在自己第一次見到筱鳶時就已經和筱鳶無時無刻不在一同行動了。但聽知久說,吱吱的誕生是在自己加入人幸研的幾天前。到現在為止這麼短的時間,不僅不能理解為什麼它能為“觸手play”增加熱度,而且如果是要發照片的話,豈不是公開宣布魔術的存在性了?
雛子將自己的疑問以一種稍微委婉點的方式傳述給了筱鳶。
她“噢哦”了一聲,略有些繞彎地解釋道:“吱吱的話原本只是好像夏陽要用到的一個使魔,但是出了一點小意外後……就成了我的使魔了。因為我也根本不是魔術師啦……而是道具師。總之我也對吱吱沒什麼權威,它基本上都是獨立行動的,至於這副外表也是它自行選擇的。……它是模仿了我最喜歡看的觸手少女漫里面的那只貓耳小章魚吱吱,才變成的這個樣子。”
“原來如此。所以筱鳶桑也會叫它‘吱吱’啊。”
“嗯,因為叫起來會是‘吱—吱—’這樣像家具老化一樣的聲音。”筱鳶講出了吱吱在漫畫中的設定。
“太奇妙了啊……”雛子感慨萬分,這世界真是比自己想得要大太多、復雜太多了。還有多少隱藏在社會表面之下的真相,是自己全然沒經了解的?
待筱鳶開始和加賀美聊天過了一小段時間,雛子“咦”了一聲,似乎遇到了無法消除的疑慮。她幾經心理搏斗,最終還是忍不住打斷後面二位的交談,回頭悄咪咪地上下擺著手指,輕輕招呼道:“筱鳶桑……?”
“就跟我顯擺嚴島啊嗯、?雛子怎麼鳥?”
“你說吱吱那種‘吱—’的叫聲是和漫畫里的那個觸手一樣的對吧?”
“嗯嗯。是的。”
“那、為什麼吱吱會知道漫畫里的觸手是怎麼叫的……?”
筱鳶愣在原處,她完全沒想過這種事情。現在想起來,這個魔術生物能如此相像地模仿出原本漫畫吱吱的樣子,絕對不可能只有單細胞般的智慧。
聯想到之前與吱吱的打鬧,吱吱完全能夠明白自己每句話的含義,並能履行筱鳶下達的各種指令……她一直都將其當做理所當然,卻絲毫沒留意到這之中的端倪。
“哇啊,我完全沒意識到這種事!”她顫顫地低下頭,小心翼翼地用中文問道,“吱吱……你是不是能聽懂我說的話?”
加賀美的群中傳來“吱”的一聲叫。
“那……如果你真的有人類的智慧,能不能伸出一條觸手給我看……?”
沒有任何反應。筱鳶與前排看得入神的雛子雙雙松了口氣。
“還好、好像……都是錯覺。吱吱應該不至於有人類的智慧吧,那樣的話也就太可怕了。”
“是啊。如果是和普通人類一樣的思維方式,卻在這具古怪的軀體里,作為漫畫形象中的觸手怪活下去……”雛子心疼地言道,滿臉陰郁。
“什、什麼啊?雛子你想的好黑暗,我的意思是如果吱吱有人類的智慧就可以自主發現並盯著我和加賀美的弱點進行調教折磨了、雛、雛子你好恐怖喔!”
“啊、對不起!十分抱歉,說了奇怪的話……”事實上是筱鳶的點子對普通人會更奇怪才對吧——可雛子在人幸研生活了這麼些天,居然已經無法立即反應過來這種簡單的事實了。她只感覺自己好像冒犯到筱鳶了,不知道筱鳶會不會生氣。
“吱吱、下次我放你去咬雛子好不好?”筱鳶將手伸進加賀美的裙內。
“喔嗚——笨蛋鳥你摸得是、啊……!!那里不可以、你……你故意的吧!!”
“是哦。故意的。”筱鳶奸笑道,從里面拽出了半個吱吱。
前排,發現筱鳶並沒有真生自己氣的雛子暗暗地松了一口氣。真是太好了,這個中國女孩居然是個非常容易相處的女生……
不知道能不能在之後跟她成為朋友。
朋友……
……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摯友……除了千鶴外,還有誰?
她仍將知久視為自己的前輩、組長,離好閨蜜這種態度差得太遠,這是自己的不足之處,卻不知該如何改正,也不知是否真的有必要去改正。
而自己還在學校的時候,奈娜……也只是當初千鶴拉來一起逛街的同校同學,後來在考研時又被千鶴邀請一同考進社會學院才有機會與雛子長期地勉強深交,但到頭來也頂多算是關系比較好的同學。
至於……秋子的話。
她……
雛子對此已經失去一切頭緒了。
秋子這個人……算是自己的摯友,嗎?
若真的,她曾經是自己的摯友……
那麼、那個所謂“曾經的秋子”,卻不會是真正的秋子本人。雛子對此非常清楚。
雛子早就看透千鶴是個外表外向內心內向的人,奈娜是怎麼她不太清楚,但貌似是與千鶴恰恰相反。
秋子?她誤以為自己早就看透了秋子的為人。秋子的身上仿佛有著一種詛咒,讓人明明已經觀測到了過於完美乃至浮現出“瑕疵”的自身性格,卻使人無法進行觀測。
雛子早就徹底不知道秋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了。
秋子經歷過某件,或是某些旁人絕對無法想象的黑暗的過去,因此沾染上過量的心魔而被折磨到變成了如今這種令人細細思考後會汗毛倒立的模樣。
——這是雛子所能推理而出的極限。
對了,在此之外……還能更進一步。
那本“日記”……秋子是杉原夜季死前最後聯系到的人。
她至今未曾弄清楚,秋子是否真的接收到了那樣的信息,或許那只是夜季死前的臆想,根本未曾化作現實。對此雛子無法斷定。
之前也有想過向秋子問清楚……但自己將寶貴的機會全部花在了試探她對緒方千歲之事的隱瞞上,現在從秋子本人那里已經不可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假如那時的秋子,真的接收到了夜季臨終的信息……
她是不是立刻意識到了夜季要自殺?
她是不是有嘗試過要去阻止?甚至自知自己本就無力插手卻滿心自責?
意識到,自己如果是杉原夜季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就有機會阻止這一切……最終,卻未曾如願,導致夜季毅然尋死?
這件事發生後……秋子徹底染上了心魔,並且對與夜季關系更好的緒方千歲產生了怨念,試圖將夜季之死怪罪到並沒能插手阻攔的千歲身上,覺得這一切全部都是千歲的責任。自己無法使用夜季那樣的純粹妄想現實化魔法,就用最單純而暴力的方式讓千歲意識到夜季死前都經歷了何等噩夢。她因此綁架了千歲,並對千歲實施了性虐。
後來,自己失手將千歲弄成了植物人,秋子這才悔過,匿名報警後逃之夭夭,作為一個普通的學生考進了早見道大學,考進了研究院,再在自我調查後順理成章地聯系到了身為社會學研究小組組長的神山雛子,要求加入小組。
最後,被人幸研調查到她掩蓋的罪行,被帶至此處進行調教。(這一點極其主觀,因為知久已經清楚告知了雛子事實並非如此。秋子是作為小組成員候選被邀請過來實習的,而參與之後的實驗也是秋子本人的意願,未經脅迫,甚至知久還屢次嘗試阻止——無果。)
所以,這些就是……有關秋子過去經歷的全貌?
雛子卻並不這麼覺得。
她認為……自己始終缺失了很重要的一環。極其……重要的一環。
甚至,不止一環。
但她並不清楚自己到底忽視了什麼關鍵的线索。
以上的理由……太過牽強了,只可能出現在小說中的劇情,被自己生生硬造而出。
是的,如果這里是小說世界的話,以上推理就基本可以作為真相推出,哄騙讀者接受所謂“最終答案”了。
但很遺憾,這里是現實世界。這些推斷……仍舊行不通,可信度迫近0%。
知久開始打電話了。對面那頭不用多想,百分之一百是她的小對象里歌。
雛子小心翼翼地朝後座偷瞄一眼,正巧瞧見一根小觸手正露出一個小孔對上了自己的視线。
“啊、”
你好,小章魚。你要干嘛?
它用觸手的尖尖蹭了一下雛子的臉頰,然後又緩緩地縮了回去。
“忘記清體力了。加賀美借我熱點。”
“我們的車帶移動無线網絡接收器的啦。”
後座,筱鳶又和加賀美開始交流。真羨慕她們兩個,從上車之前就一直在聊天,從頭聊到尾都不用歇一會兒。
換做自己與千鶴的話,估計都要把能說的幾天內的話題全都聊光了。
由於不太擅長將有趣的事情鋪墊著講、展開來講、找出合理的衍生話題……就算再想聊的逸聞趣事也會在難以想象的交談效率下立刻說到頭。這也算是自己其實打心底就抗拒與人進行太深層次的交流吧。
明明自己學的還是社科。說到底,像自己這樣沒什麼能力沒什麼大成績的人,是怎麼被研究中心看上的……?他們難不成還是擲骰子決定的實習對象嗎……
現在也開始相信知久說的,研究中心找到秋子並不是因為她的身世與經歷。那如果找雛子的時候是讓她沾了秋子的光,又是為什麼當初會挑秋子呢。
雖然不是質疑秋子,也不算質疑研究中心本身……但、這果然是擲骰子選出來的人吧……
“是哦。為什麼要用那麼高級的詞匯!直接說有wifi不就好了、……”
“無线Lan啦。”
“呃嗚、還是很高級的詞匯!!唉所以密碼是、多少?”
開車打電話中的知久立即向後方二人答道:“Wifi密碼是KamiyamaHinako,Kami的K是大寫,Hina的H也是大寫。”
雛子聽了一半發現這是自己的名字,嚇得愣在原地動都不敢動。嗯?!自己是誰,自己叫什麼?自己在哪、怎麼回事??
“哦,好的。”
“知、……知久?!”雛子慌得要命,“為什麼車子Wifi的密碼是……”
“在座的就你的名字羅馬音寫起來最順眼啦。沒有特別的其他意思。”知久將頭側向雛子,“還是~你覺得會有什麼別的意思?”
“好啦你快認、認真開車啦。”雛子氣得直拍大腿,不肯再理知久,“生氣了。”
“大氣包。”知久咯咯地笑。
[chapter: ネオンライト]
(霓虹燈) by TEMPLIME feat. 星宮と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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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車駛入了東京市區,周圍原先還只是荒郊散林,後又出現兩三樓高度交錯排列的住宅,而當今已被鋼鐵的摩天大樓所代替。
黃昏將盡,夜景浮現,華燈初起。只不過天色卻由更多深灰與淡紫所遮蔽。在這樣的陰天,東京的城景卻使得雛子由心底對之喜愛。
太久沒用肉眼見到大城市的實景了。把房間的模擬窗景替換成城景後自己的潛意識卻清楚此乃虛物,總是心里會覺得不太舒暢。
而現在……
終於,從一個極其具有科技感的地方跑到了正常人類表面社會的大都會。雖說各種器械和設施要落後許多了……但這對雛子而言,卻是更貼切“現代”甚至“近未來”一詞的浪漫繪圖。
城市,雨夜。
雨夜……逐漸地有雨滴打落於側面與前方的車窗。
“還是下雨了呢。”知久輕道,微笑著。
“嗯……但我也很喜歡這樣的景色。”
“這時候要坐在咖啡館里,一邊做遠程工作一邊品嘗星冰樂?”
“這難道是知久你曾經上大學時的習慣嗎?”
“其實是大概高一左右吧,那時候我也沒交到什麼朋友,到咖啡館也只是看看番劇追追電視劇。我那時可不愛笑呢。”
“我……到現在也不太會笑。”雛子自愧不如般微低下頭。
“但這樣才是真正的‘雛子’啊,是我所認識,所親近的雛子。我那時……是完全,不曾找到真正的‘我自己’。”
“感覺有些Emo了。是因為下雨吧,雨夜的東京……”
“雨中隱於夜色的城市。對不對?”
“嗯嘿嘿。”雛子情不自禁地傻笑。
能和新結交的大概是朋友一起出游,時隔多月……光臨位於地表上方的現代大都市……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果然太正確了。
窗外的雨點從零星幾滴逐漸變化為帶有輕微嘀嗒聲的一片雨滴。下得更大了……在高架望出的較遠一些的樓宇也逐漸輪廓朦朧。
雨中……隱於夜色的城市。
繁華之城;隱於薄雨的夜幕。
雨隱寂闌。
“加賀美!!東京、是東京!!我們現在在哪里?!哪個區!”後座的筱鳶激動得就差上躥下跳,抱著吱吱從右邊後窗挪到左邊後窗,就差騎著加賀美上天窗探出腦袋張望了。
雛子面露難以被旁人所察覺的笑顏。
她緩緩掏出手機,無目的性地左右劃動兩三回,最後點開Line,切到了社會學研究團隊的四人聊天小組。
“你們猜我到哪了。”
七秒過後,既讀。
“東京。”奈娜即回。
雛子憋笑:“確實是這樣。”
千鶴迫不及待地打了一句:“你們記得要去吃可愛的章魚燒啊!”
“我們打算去歌舞伎町逛的。”雛子回信,“那里有什麼好吃的小店嗎?”
“對我知道一家、等下我幫你找找看捏!”千鶴發來消息,“你等我五分鍾、六分鍾。七分鍾!”
“嗯嗯。”
轎車駛向了高架最左道,“在跟朋友確認美食?”
“知久組長你什麼都看得出來的嗎……?”雛子略有驚訝。
說不定是自己咽口水的動作被知久瞄見了,加上我打字的速度比平時要快,被察覺到是與熟人聊天了吧——雛子這麼自我推測到。
“我就是很了解雛子啦。”知久臭不要臉地說。
“……知久真的很狡猾,非常程度的那種。”她抿了抿嘴唇,“我們的傘……帶了幾把?”
“很遺憾,兩把。”
雛子輕輕地呼吸一回。
“要和我撐……同一把嗎?”
“嗯?哦。”知久正好在朝匝道轉,方向盤些微一抖,“當然可以啦。而且不這麼做的話我們兩個就會有個要淋雨了對吧?”
“哦……”雛子回想起後座那小兩口女生,“是這樣……”
Line收到了一條消息。
“雛子為什麼要跟我一本正經地說這種事情啊。難道你不適應和人同撐一把傘嗎?”知久必定是在裝糊塗。惹得雛子臉有些變燙。
她刻意沒搭話,“哼”了一聲,為手機解屏。
“是銀たこ哦,要吃蔥香口味的!!!”千鶴發來的消息。已經完全可以想象出她發出這條消息時是處於什麼亢奮狀態。
她好似憐愛般對著屏幕淺笑,回道:“謝謝鶴。”
東京之夜。天際的濃雲散下清涼至有些刺痛手背的薄雨淚花。尚是聖誕前夕,節日氣息比料想的要淡薄得多,更顯目的則是大街小巷一如印象調色的霓虹燈光。
雖寒,仍未見自天而墜的露水凝為飄雪。衝著面龐,隨冰冷北風刮來嚴冬的薄雨。
雖說期待的是潔白輕盈的雪花……但這個被嚴重汙染的城市,果然至終也只會是雨夾雪的程度吧。
筱鳶與加賀美很快便被路邊的各種海報廣告與菜單立牌吸引,而知久硬是拉著雛子去看KTV門口的帥哥,雛子便硬著頭皮汗顏著被拉去了。兩兩成對的研究中心四人團逐漸距離拉遠,各自沉浸在向往的歡愉中。
倒是在被拉著亂跑的途中,雛子才通過打量知久的後背發覺其實今天的組長穿得非常可愛。
完全看不出是研究生,那種隨和又親人之外卻有萬事通領導者的一面,在旅行的時段被遮掩去後,僅剩下追求可愛的知久完全是像大一的歲數。
……知久組長的話,內心其實也只是個很柔軟的喜愛萌物的普通女生吧。
暫且是與自己擠在同一把傘下。
近距離地注意到了這一事實後,不禁因此陷入沉默。
知久也從來都不只是自己印象中的那組長加前輩的言行舉止。她原本便不可能是能被如此輕易定義完成的存在。對於其他人,任何人而言……也都是同樣的道理。
這世間的千萬過往行人,何嘗又不都是擁有著數張面貌呢。
單獨的性格,單獨的定義……能描繪一名NPC甚至主角般的游戲人物。
可真正的,現實世界的人類卻不是如此。
若非多重衝突的思緒、情感,相互糾纏衝撞、融合或紛亂……若非如此,便不為人。
所以,自始至終都沒有找到真正的自己的雛子……
自己,自己作為“神山雛子”而活著。但,“神山雛子”歸根究底,又是什麼人呢……
到頭來,反倒真的像是知久比我自己都要更加了解我啊。
——雛子這般想到。
“沒什麼意思!算了,下次去看美少女吧!”知久忽然鼓著個臉拍了拍雛子的胸,“餓了,去吃東西吧我們!經費充足,這里的所有飯店全都吃一遍都綽綽有余!”
“比起全都吃、唉哎不是……組長!就算真的要這麼做,至少也要先挑最好吃和最想吃的才對吧。……?!”雛子焦急地要阻止知久亂來,她完全捉摸不透知久會不會真的開心上頭就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來。
在研究中心時,身旁的大家看著都不像是會按常理出牌的地球超級奇異物種。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像我衝進一家燒烤店就說所有的菜品都上一遍,還是會把服務員給嚇到的吧!雛子你剛剛和好朋友確認出什麼可以踩點的地方了嗎?”
“只有小吃,章魚燒,據說是非常好吃的章魚燒。”
“哇,我也喜歡章魚燒……!”她將手掌搭在雛子肩頭,“哎呀,快帶我去!”
“知久,你已經完全是旅行亢奮態了……”
“本來就是旅行嘛。”知久忽然挽住了雛子的右臂,她因此一愣,不知所措地聽著知久繼續說下去,“在還沒法對該做的事情貢獻任何進度的情況下,就在不影響時間安排的前提下盡自己所能地利用當下最適合做的事啦。”
“作為組長的心態就是不一樣,我……肯定做不到這樣。”
“唉嘿,如果是雛子你跟著我的話,往後就一定會有變化的。”
“那樣的變化……”雛子像是在自言自語,“對我、對一般人來說,到底會是好還是壞呢……”
“這就要看你的心境咯。”
雛子陷入沉默,想起什麼般舉起手機解鎖了屏幕。
“想要查什麼嘛?”知久發現雛子點開了谷歌搜索器。
“嗯……不是的。”雛子迅速關閉了搜索器,又打開了一旁谷歌地圖的圖標,“或者說確實是要查東西啦。查具體方位,那個章魚燒店的坐標。”
“還說‘坐標’什麼的,雖然之前沒怎麼注意到,雛子真的是不論何時都很認真的人呢。”
“唔,知久就不要調侃我了啦。”
“哪有,我還是欣賞雛子的。你的性格真的很鮮明,很適合與我一同工作一同努力的類型,互補嘛互補嘛。”知久露出甜甜的笑容,“雖然每次都會情不自禁往工作方面想,但不論怎麼,雛子可是我重要的後輩啊。”
“……這麼說很傷心的,我……僅僅是知久的後輩而已嗎?”雛子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想到要說出這類話語來。
知久臉上瞬間閃過驚訝,但很快便再次動起調皮的腦筋,再次貼向雛子的身側後道:“當然也是朋友,關系特別好的那種。但就算這樣,如果雛子你有想象過什麼這些以上的關系,我可饒不過你哦。”
“才、才不會。每次都想往百合話題上引導的明明是你才對。什麼時候我腦子轉不過來,被你帶進去了,你就是得逞了吧,惡魔知久。”
“臉紅了呢,哎呀好少女心嘛。”
“明明你、你比我少女心多了,你就是個……高中生!唔、就……也不是說你幼稚,你可別誤會咯。總之、”
想要急切地去反駁解釋,霎時間卻不小心意識到了那件事:不知具體是從何時,自己似乎是微笑了起來。
就連雛子自己,都險些不曾察覺到自己的臉上顯現出這抹幸福的笑容。
這樣的感覺……太久未有過,對她而言都過於陌生了。
陌生至——直到此時,她都沒辦法完全消化這摻半並無價值且混雜著違和的面部體感,略有些不情願地接受了“自己此刻發自內心地很開心”這種對一般人而言本該微不足道的真實。
[pixivimage:100064385]
“唉,你說……今天晚些時候,會下雪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太好了呢。兩三年沒見過真正的雪花了。”
“是吧是吧。就算下雪了要積起來也很難的吧。”
聖誕前夕,這寒冷的冬雨之下,知久與雛子緊貼彼此的身畔。
就這樣依偎著,緩緩朝向遠處的街巷邁步。此刻,街市也好似不再喧鬧,僅剩下雨點敲打在傘面上的清脆和聲,伴著花信年華的兩人愉快的嬉鬧聲,匯聚凝結成這冬夜沁心而溫暖的須臾良辰。
“要不要,叫研究中心造個小型滑雪場?”
“知久你這樣總提奇怪的燒錢意見絕對會被開除的……”
“哎嘿嘿,我純開玩笑啦。”
東名高速公路。自駕,現在進行時。
雖然已經是第二次駕車出發,之前按照計劃說好的這段要換成筱鳶來開,可都已經臨上陣了她才猛然意識到日本的駕駛座在右側,而她只會開左駕駛的車。知久無奈地再次上車握起方向盤後,筱鳶卻自告奮勇地表示自己的學習能力異常之快(她想,為了安全考慮,希望這不是什麼自戀發言吧……)所以氣勢洶洶地將雛子的副駕駛專座給奪走,自己做到了前排去。
倒真的,一直在注意路面左右情況,用目光測量左右車道线與車身距離之類的,一本正經地一言不發。是腦內開啟了所謂天才式集中注意力的高速學習模式?
而這留下了雛子與加賀美兩個人並排坐在後座。就像商量好一般體驗著同樣的尷尬與拘謹,在屁股不自覺地朝側邊挪著挪著的過程中,兩人的手臂最終都挨到了車門上。
“天、天氣真好呢。”
“對吧。”
這簡直是在此時此刻能發生的最最最恐怖的零意義對話了。
但面對這個……自己剛來人幸研就親眼目睹的“在自己面前被綁架抬走的高中女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一點話都擠不出來。
跟心理陰影似的,畢竟那一次自己還是遭受了無與倫比的絕妙精神衝擊,無論之後怎麼重新認識真相,對那種程度的PTSD也是於事無補的。
因此……有那麼很長一段時間,雛子尬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視线朝向車外的大雨,看它個出神。
幸虧高架路上的車比平時白天要少了不止一半。雖說是茫茫雲霧般的雨中夜路,知久這……個不要命的飆車黨也能不能別開著80英里朝前衝啊!再快一點磁懸浮系統都要自動啟動了啊!雛子不自覺地將手掌攥在了後座坐墊的凸出部位。
她就最怕開車不踩刹車鉚足勁踏油門的,先別說車身,人感覺都要飄起來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沒有人在身邊陪自己聊天轉移注意力,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林桑在剛剛有被兩個JK抓著狂問你的那個吱吱是哪里買來的吧。”
“啊、……”聽知久突然詢問自己這件事,筱鳶仿佛再臨窘境,“雖然猜到肯定會有人認出這是吱吱……的周邊,可……真的沒想到會因為想要買到同款掛肩拉著我問出處。我還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
幸好吱吱乖得令她刮目相看,在那種時候也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皮膚還模仿出了橡膠質感,被那個更外放的JK給揉捏半天也毫不動彈。
最後還是加賀美見狀決定硬拉著自己往前走,她才脫離了這種奇怪的困境。
吱吱現在已經從護肩寬度回歸了原先貓咪般的大小。感嘆,幸好是魔術生物,能做的事情可謂是比人類都要多太多,不管是模擬觸感還是縮小變大都是不在話下的小意思。
而且……這個吱吱,果然是能理解她們都在說什麼的吧。
甚至能知曉“被無關人發現自己是活物會造成本可避免的巨大麻煩”這種事情。或許,吱吱先前也僅僅是在裝傻而已。
回想當初,它不也是對筱鳶的話語甚至命令言聽計從嗎?也正是因為如此,筱鳶才會放心地將吱吱帶在身上一同旅行。
可有了方才雛子無意間提出的疑點……筱鳶也終於打算重新思考吱吱的存在究竟是什麼性質。
自己也過快地接受了、接納了吱吱,甚至都未曾想過,在自己先前的二十年人生中……她可是以為這樣的生物絕對不可能真實存在的。
或許是,在來到這所研究中心後……筱鳶已經親身經歷了遠遠不止吱吱誕生這一件離譜大事吧,自打乘坐頭等專座觸手箱來到了這里,自己的生活方式與節奏就變得極其古怪了。
這個地方,這個研究中心,簡直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魔力,能夠讓不論多麼為此而驚異的人,都能以堪稱飛快的速度習慣一切本不於自己的世界觀認知中存在的事物。
筱鳶的余光些許瞥向後座斜方向的雛子。那個正盯著車窗外大雨出神的雛子。
她能從這個比自己還晚來的女生身上,感受到一絲與自己的心境十分相似的情緒。
會不會……這個雛子,在此時此刻,正沉浸於同樣的思考當中?
“距離上次回地表,也隔兩個月了呢……”知久在一旁開口言道。
是啊。“習慣”於那些超常的事物中過久,今天忽然又被暴力地拽回了正常的人類社會,難免就會開始自我審視、糾結於自己在人幸研所遭遇的事物。
曾經的筱鳶,每一次回地表,都會有著相同的自我質疑期。
畢竟人類是會思考的生物,更是對胡思亂想上癮的生物。
——所以才浪費了那麼多寶貴的時間與精力,去做這些並不會改變自己生活現狀的腦力運動。
今天也好,明天也好。
自己已經找到了能夠養活自己的,自己真正心愛的事業。
而且也有著自己所心愛的人陪伴在自己的身旁。
因此,繼續擺爛……繼續保持現狀,維持著這冰冷的安穩性,會不會才是更加適合自己的生活節奏?
筱鳶的內心深處,其實對此並不滿意。她並不願生活一成不變。
這或許便是為何……她會繼續研發那些自己不曾嘗試的道具,屢屢嘗試至少在這單一的領域不斷地突破瓶頸吧。
下一次突破瓶頸,會是什麼時刻呢……略微有些心動了。
心動過後,一陣疲憊感襲上大腦。
“加賀美,累了嗎?”睡意漸濃之時,筱鳶想起來朝後問道。
但卻沒等來加賀美的應答。再側過頭朝後座看看,加賀美已經枕著頭枕直挺挺地睡著了。至於那位雛子,則是整個頭靠在了車窗玻璃上,雙眼輕閉,唇瓣微張,顯然也已入睡。
這麼枕著還真危險啊。
筱鳶撅了撅嘴,撥弄著副駕駛側的車門按鈕,貼心地將轎車後門上了兒童鎖。
——大約半小時後。
知久與雛子都坐在了後座,二人已經雙雙潛睡,而加賀美則在筱鳶的身邊玩著手機。
現在輪到剛看會駕駛右舵車方法的筱鳶現學現賣了。通俗點來說,最大的區別也就是這回該從左邊下匝道,自己的視线對准車道右半邊之類的,只要在腦內進行反轉,一切就得心應手。
“筱鳶你好厲害。”
她得意極了,單手握著方向盤隨口答:“那肯定的,畢竟是你家鳥。”
她知道加賀美指的是自己到那麼晚還不需要睡覺的事情。
畢竟比起被自己帶得能勉強熬夜的加賀美,筱鳶才是真正的隨隨便便熬個通宵高強度做活的究極夜行生物。
只是……
“後面知久的話……”
“知久的夢游症挺嚴重啦,”加賀美還沒聽完筱鳶的整句話便已經解釋起來,“每天晚上都得里歌將她用拘束具捆住才能安心睡覺。如果忘記這道程序的話,不知道她能在哪里醒過來。”
“這麼一聽……簡直、太色了。”筱鳶感慨。
知久現在也是用上了隨身攜帶的手銬與腳銬,將自己的兩腳扣在一起,雙臂懸掛在座位椅背靠枕的升縮杆上。
“那樣一直吊著,手腕不會血液不循環嗎?”
“這種感覺知久早就習慣了,她有這個毛病已經好多好多年了。而且,人幸研也有很多能治療這些小毛病的方法嘛。”加賀美嘟了嘟嘴,“有好多次還是我幫忙在睡前幫她綁好的。”
“說起來加賀美很早就來研究中心了哎,不像我只來了兩年。你在高一的年紀就認識知久了嗎?”
“認識她是比較往後的事情了,知久組長在我剛加入那會兒還沒來到人幸研哦。”
車前板上,縮小變形為搖搖掛飾的吱吱因為車輛略微的顛簸而晃動些許。吱吱也正在休眠中呢。
“所以、嗯?……咦?所以加賀美實際上比知久、比她們小組的任何人都早到研究中心嗎?!”筱鳶忽然意識到這一事。
“嗯哼,遲鈍鬼。事實就是,當時‘出原小組’還不存在,只有‘中村小組’,其實就是出原小組的前身。……幾年後,她們遇到了某些實驗事故,好不容易才避免了徹底解散的命運,然後組長的位置就由前小組的花憐組長先是轉給了副組長櫻,直到二八年才傳給知久。”
“知久才當了兩年多組長嗎!?我靠,我還以為她這半輩子都在研究中心過的?”
“半輩子……要是真在人幸研這種地方度過半輩子,那也太恐怖了太糟心了,這叫我我也受不了唉?!我也才在這里待了五年半而已。”
“然後順便還考了本科學位,比我都快。”
“就鳶你的智商其實早就能隨手考掉物理學博士了吧?之前測試你的智商不是……190?”
車身怕是要被蛆型筱鳶扭得一晃:“那那那個絕對是有問題的。畢竟也只是個游戲而已。拉普拉斯才190的智商唉。”前窗上的雨點劃成斜线,停滯而再度下淌。
“唔唔,我所認識的林筱鳶,本來就……是個天才。”加賀美輕聲地咕噥著。
“這種才不會是真的。”筱鳶可不打算當做沒聽見,直接開口辯駁:“要是我真的那麼聰明,我就不會在往昔犯下那麼多追悔莫及的錯誤了。
她一時停頓。加賀美一言不發地注視著臉色沉下的筱鳶。
又聽她低聲緩緩道:“我可是真的一直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總是這麼愚笨……這麼講:甚至完全能形容為‘愚蠢’。加賀美你也知道我的過去,你清楚我為什麼從來都不願意接受別人所說的我IQ很高的事情吧。”
“鳶……”
“而且加賀美的智商測出來也有165,你自豪自豪啦。”
加賀美氣得就好像筱鳶在故意調侃自己似的:“165和190可不只是一個25的差別好吧!”
“唉嘿嘿。”筱鳶傻笑,故意讓加賀美更氣急敗壞了。
“真是的、要不是你在開車,我當即恁死你……!你你、你給我等著,等到了地方之後我可不放過你、看你下車的時候腿是不是瘸的!”
“好色哦,也好膽大無知的發言!看看你是不是還要靠我扶著才能堅持到酒店吧。哼哼,肉體層面的世紀大戰,就這麼愉快地、絕頂了!!”
“是‘決定’才對啊!!別故意念錯差那麼多的音啊!”
筱鳶不敢調戲加賀美太過頭。正在開車模式呢——雖說這條高速的這個方向上在大半夜根本不可能有多少車,也開了自動行駛保護模式……至少也不要掉以輕心吧。
加賀美見筱鳶又開始將注意力放在駕駛上,便也不好意思再跟她主動帶起新的話題了。
原本,還想跟筱鳶繼續聊一聊關於“出原小組”誕生之前的事。
聊一聊有關花憐、櫻、彌音、作紡未、梨枝、蘭蘭她們的事情。
只不過……過去與那些女孩子的回憶愈是美好,那一次慘痛的“重大事故”帶給加賀美的心理疼痛就愈是嚴重。
已經到了永遠無法遺忘,也永遠無法適應的地步。
畢竟,那種事情……
小組在最後,雖然保住了存在,卻也只留下了三人:實質負責所有工作的櫻、無家可歸的蘭蘭,以及剛加入小組尚未了解到全部真相的知久。
“中村小組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筱鳶默默地瞧向右後視鏡。於夜色之中飛駛,不論前後方的公路則皆為一片空曠。“是你之前說的,出原小組的前身吧。”
加賀美默默點頭,又發聲:“嗯”。
“我不太想接觸那些本該與我無關的,這個研究中心原先的歷史。除非……那些也有加賀美的參與。”
“參與……要是我那時,多參與一下那些事,至少結局時的中村小組也不會這樣分崩離析了吧。”
“這也不是加賀美的錯啦。畢竟原本加賀美就隸屬寒川小組。”
雨勢正在逐漸減弱。筱鳶伸指下調了一檔雨刷頻率。
“研究中心的所有小組都是互補的存在。就像你和我也經常去給知久搭把手,大家都是在互相關候下才能走到今天。——是說如果,我的那些前輩們真的走到了今天的話。”
“後面的路,我會一直陪你走下去的。”
“……答應我嗎?”
“嗯,超認真的。甚至待會我們可以拉勾。”畢竟現在手上還操著舵。
“反悔的人要把手指切掉哦。”
“太恐怖了!明明該說騙人是小狗才對。”
“人也不可能變成小狗嘛。”
“你、你這麼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更恐怖了!加賀美你就是惡魔本美吧!”
“討厭,總、總之決定了!!下地加賀美和林筱鳶,這輩子都要在一起——”
“可惡啊啊,我的一輩子!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為什麼要我負責啦,明明鳶你才是男友位。”
“好不公平!我明明也是超絕美少女吧,就不能兩個人都當對方的女友嗎!難不成加賀美你是在說我太隨意太理科系了像男生一樣?對吧,對吧對吧?”
“那反而才是性別偏見啦……!”加賀美氣鼓鼓地辯解,“明明是……我想要筱鳶、一直能照顧我關心我、保護我……然後,帶著我一起……朝前走……”
“變成文人了,突然。”
“哎哼。”
“可愛捏。”
“中文說我可愛我也是能聽懂的哦,而且還會害羞。”
“希望在之後的日子里,加賀美也害羞更多次,臉紅得更透徹。”
“鳶越來越討打了。”
高速上方顯現出大型綠牌,雨滴遮罩得並不完全,箱根地名的標識驟現即離。而在旁書寫的,赫然便是知久與雛子的目的地。
筱鳶咽了口口水。她在這幾秒內進行了無數段思考與情景模擬。這一刻,她還未直接做出決定;與此相對,她向著身邊那嬌小的女孩子微微側過臉,雖說目光仍舊筆直朝著前方路面。
“那個,加賀美……我產生了一個特別特別大膽的想法。想聽聽嗎?”
“哎呀直接說啦。”
“我們要不要……跟出原組長她們一樣,也去名古屋?”
“嗯哦?”加賀美一愣,“我……我沒有任何意見。”
“反正之前也沒有定什麼旅館,而且聽說名古屋好像也有溫泉對嗎?”
“名古屋可是和箱根齊名的溫泉天國哦。而且還能和後面那兩個家伙繼續待在一起,感覺……我確實沒任何異議哦。不過難道鳶你是打算——!?”
筱鳶陰暗地偷笑,喉嚨發著“哼哼”聲,將魔爪伸向了車載導航儀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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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記錄與數據研究程序全部已做好最後的准備,現在僅剩的任務便是找到那個與此實驗最適配的受驗者,以接近背棄人道的方式,強制使其接受本場實驗。在那之後,僅剩量身定制程序……但卻沒有多少的可變設置。這本就是一場忽略個人生理差距,進行針對‘人類’這一物種本身所設計的違背自然定律的實驗。我們能無比榮幸甚至僥幸地獻心獻力,親手使之成為可能,已足以成為大家的此生榮耀之一,但……在此之上,果然尋求受驗者充當小白鼠這種事還是不要做比較好吧。”
“終於也結束了這場實驗的設計過程了吧。優美社長已經有說過,這場實驗對我們的研究進程至關重要,甚至能不能找到合適的人選也是極其關鍵的一環。……而且,如果真的可以找到最適合的人,就能夠將進程提前五年上下。”
“你是……又要提這件事了嗎?我應該有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總是親自接受實驗。普通的實驗還好,你、知道這場實驗意味著什麼吧?”
“知久,並不是我只不知道的問題,你一直都清楚——優美社長都挑明了,我們所有人之中與這項實驗相性最好的人就是我。”
“這次的內容是名副其實的最危險D級實驗之一,甚至是因為後果完全不明朗才不至於直接歸類為E級初等范疇。嚴格來說,這場實驗至少就不該在這一刻進行。”
“我非常清楚這些事。”
“但你還是執意要接受。真的不是什麼自暴自棄的行為?我簡直無法相信有人會對這種內容感興趣,這可和性快感性調教什麼的完全不同。高潮有多麼幸福,這場實驗所帶來的痛苦就有多麼深邃。這不是正常人類能夠承受的事物,而且時長超過三個月,你這是瘋了嗎……?”
“誰知道,或許我確實是瘋了。知久,或許我在六七年前就已經瘋了,我自願報名成為了這麼多次受驗者,不都好好地過來了嗎?我很早就已經做好決定了。相信我,我不會有任何問題、我不會反悔、我也絕對不會將這次實驗的受驗名額,讓給任何其他人。除非真的有與這場實驗比我相性更加完美的女孩出現……但、我不覺得這樣的事有多少的可能性。”
“……秋子。我能說的真的都已經說了,我徹底勸不動了,你到底要我怎麼、……唉,我、我身為你的組長,到頭來卻連這點事情都沒法令你認清嗎?為什麼會做出這種好像為了什麼心中崇尚的事物而做出自我犧牲行徑般的決定?你難道真的曾經做出了值得你承受這種地獄、E級……實驗范疇的內容嗎?!”
“我從來都沒說過我有做過任何虧心事。知久,為什麼會這麼覺得?我真的,只是單純地想要參與而已。你應該就這麼認為:我只是自願且被好奇心驅使,才會踴躍提名自己。”
“秋子,你聽好了,這真是我的最後一次確認。你真的……想要親自接受這場試驗?”
“嗯。……我不知道除了‘嗯’,還能以什麼方式表達我的自願心。”
“我……可惡、你簡直是、……不知道為什麼,甚至對你有些刮目相看到討厭你的地步了。為什麼要做出這種決定啊,難道……難道你在我的眼中變成任何樣子,都是無所謂的嗎?難道我們對你的關懷與想要阻止你自發報名接受這種實驗的心意,你都已經不在乎了嗎?”
“知久,這歸根究底也只是我自己的決定,至少……認可我的選擇,好嗎?我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了,不要讓我刻意去更改已經在我心中穩固下來的決意……”
“不、這並不是什麼我不贊同不尊重你的選擇,我無法理解,秋子,我無法理解為什麼你會在這一刻變得如此、如此地——我沒法對自己的好朋友說出貶義的形容詞,但、之前的拘束椅子實驗也好,高功率電擊實驗也好,現在的反向絕頂實驗也好,為什麼你想要親自承受的實驗會越來越危險、越來越可怖啊,為什麼你完全意識不到我們可以找到更合適的受驗者啊,你難道就真的不管自己的真正身份是這里的實驗者而不是受驗者嗎?!你、你這已經不是自虐癖的范疇了,你簡直就像是……簡直就像是,在為了什麼東西、甘願獻出自己的快樂,甘願承受痛苦一樣……”
“你明明一直知道的吧,我……這樣便能‘贖罪’。知久早就看出來了,就像你剛才說的一樣,你已經完全看透了。沒錯,我心中確實藏著太多的秘密。我一直沒有告訴知久,沒有告訴任何人……對不起,我真的、暫時還沒辦法坦白所有的真相,但在那之前,請讓我……至少在我能夠贖罪前,請讓我接受這場實驗,哪怕這或許會是最後一場我能夠健全參與的項目,請一定、”
“不要再說什麼、‘贖罪’之類的話了。我無法理解啊,我真的沒有辦法理解你啊。到底是為了什麼贖罪,黑谷社長當初到底是為什麼要點名邀請你,明明作為你們小組領隊的那個神山都沒被邀請,你到底是曾經遭遇過什麼?你到底犯下過什麼錯?你為什麼自始至終,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我在你的心中,從來都不是朋友嗎?什麼、你說我們是朋友,你根本就沒把我當做過朋友吧,不然你為什麼會把這麼多的……這麼多的……!!”
“知久,對不起。但……請不要試圖走入我內心的陰影。”
“秋子……?”
“我是個千古罪人。千秋萬載,時過境遷,你知道多少個日夜、多少年多少月已經過去了嗎?但……我清楚地銘記著我需要償還的事物。我仍然無法贖清自己所犯下的過錯。在那之前,請讓我帶著這副虛偽的面具,請讓我……為自己最後守護刻印在我靈魂上的這份秘密,這份詛咒。知久,在那之後……我會向你一五一十地坦白一切。”
“答應我……。”
“我會答應你。我……會。”
秋子扭轉身軀,朝著辦公室的正門緩緩走去。
就這樣背對著知久,她輕吟著什麼話。知久並不算自願地將那句話聽得清晰明了。
“看來我……又要孤身一人了。”
似是正做著噩夢的知久在一陣亂七八糟的呼嚎聲中被喚醒了。
與此同時,雛子也被驚醒,第一反應便是倦乎乎地拿起被壓在大腿下方的手機,手指按上屏幕,彈出那06:49的數字時鍾。——2031年12月24日。
與其說是被“喚醒”,還不如形容為兩只發出猴子般尖聲的野生寒川小組成員在剛停穩車後便一個從駕駛座跳到副駕駛座上撕扯起來。
活出了生於叢林的體驗。
“啊、到站了……?”知久渾渾噩噩地睜開眼,扯了扯勒在手腕上的皮圈,“雛子你幫我解一下。”
“哦,好。”雛子一只手揉著眼睛,另一只手開始幫知久撕離皮圈拘束具上的搭扣。過程中,知久從好像自己是還在做夢般的表情逐漸轉為了困惑不解。
“怎麼白天了?筱鳶你是睡了一覺才繼續開的嗎?”
“啊啊哦哦哦、哦哦,”筱鳶一巴掌將加賀美的臉給按了下去,“事實上你們到站了。”
“到站了……嗯?到站了?怎麼回事?”知久的起床氣表現為無盡的理解能力欠缺,“但、這……嗯?這不是我訂的東急大酒店嗎?嗯?筱鳶你開錯了吧,還是我導航設錯了?!不會吧、對不起對不起,可能是我昨晚太累了,這必須是我的錯。我必須、對我必須得想辦法補償補償你了。”
“先別急啦、!”筱鳶身下傳來了模糊的加賀美美聲,“我們、啊啊啊筱鳶你給我停下!先讓我說話、!!——嗯我和筱鳶就是,臨時決定來名古屋了。”
“哦——!”知久恍然大悟,接著和雛子面面相覷幾秒,又驚呼,“啊?!”
這兩人要說是隨便的話,還真的是……隨便過頭了啊。
知久活動著腕部,左右擺動雙腿,直了直後背,深呼吸幾口——順便回味一下前頭那倆女生凌晨的臨時決意,禮貌性地無語了幾秒。
已是第二天正午。近在咫尺的聖誕夜前,換作千葉則實為罕見的大雪染白了整片整片的城市高樓。在恒溫系統的照料下度過了今年晚秋與初冬的雛子,在此刻因陌生的寒度而冷得微微打顫。
“早知道就帶厚一點的衣服了、……”
“但是你現在的衣服比較防水呀。”知久領頭前行,帶著雛子朝距離酒店六個街區的歐式咖啡廳徒步而去。
太久沒有行走在城市之中,已經習慣地表生活與研究中心生活變換的知久倒是沒什麼實感,但經歷昨晚於歌舞伎町的游玩,如今還走在名古屋市中心區域的雛子則是略感恍惚。
沒什麼實感,自己居然就這麼回到了地表之上。以這般正常合理的方式:聖誕假期。
雛子快步跟在知久身後,再三確認道:“我們既然是見貴族的話……真的用不著穿正裝嗎?我感覺我的打扮還是有些隨意了……”
“是嗎?我感覺挺好哦。已經是精挑細選過了吧。”知久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禮品袋,刻意還回頭再瞧了一眼,“總不能真的西裝革履去見她們吧。那樣反而才是太奇怪了——畢竟雖然性質上是與貴族會面,但更多的也只是筆友在現實中見面罷了。”
“知久的筆友……很難想象會是什麼樣的存在。我就算建立筆友關系一般也是靠的郵件或者社交軟件,在二零三幾年還用筆與紙同素未謀面的人保持定期交流什麼的完全……”
“也算是我的小小癖好啦。畢竟我建立的筆友關系也並不是僅有兩三人而已。”
“為什麼,一定是信件……?”雛子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原本的我,很討厭與其他人交流啊。這種不需要擔心被人立即看到的聊天方式,能夠給我提供充足的思考、斟酌時間與為收到回信而做心理准備的間隔。”知久現今這般隨意的語氣,很難讓雛子將此刻的她與她口中所講述的那個“曾經的知久”關聯在一起。
“而且……”她繼續講到,卻開始不規則地在語句中停頓,“他,也不太喜歡社交軟件。手機之類的。每次有通話、短信之類的,都會把他嚇一跳。他和我一樣,也是……不太懂得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源自他人的話語和心意。”這述說的口吻,似是要憋著什麼關鍵的信息,似是知久早已這麼做了。
“‘他’,指的是樺澤君吧。”
“嗯。我的……另一半。”知久朝著空氣中吐出一口熱騰騰的煙霧,“哎呀不聊這種情緒泛濫的話題了,我們這次要去的咖啡廳有無敵升天好吃的水果披薩哦!”
雛子“哎?”地驚呼:“為、為什麼咖啡廳對應的是披薩?!而且……還是非常奇怪的口味,奇怪的披薩要進入我的體內了……”
林筱鳶和下地加賀美並沒有跟二人一齊出門。原因有二:一,是她們二人與知久想要見的筆友完全不熟,且此行一半也是為了公務,無法捎帶無關者隨意參與。
二,是那兩人現在已經在酒店不省人事了,她們可是真真切切地一整宿都沒睡,筱鳶更是高強度地親自雨中高速駕車疾馳直至清晨。就算是兩個專業夜貓子,二十多的歲數在沒有外物支援的前提下這麼集中精力一整個凌晨也是會累瘋的。
現在的她們只能形容成睡得要多香就有多香,知久瞧見後都羨慕得口水吸溜了。
“聽說這家店的接客量很嚴謹,同一時刻只接受四桌顧客,總數只能有12人。”
“我們這次見你筆友的話是……三人一起?”
“是啊,但又或許是四人也說不定。”知久神神秘秘地作答。
“反正你是鐵了心要吃這家的披薩對嗎?”雛子嘗試開口調侃,“那麼人多的話就更好解決了。”
“披薩隔夜烤熱反而會更香的呢,不知道雛子有沒有幸品嘗過。”
一晃眼,街道遠處似有一道與周邊積雪截然對比的純黑飛舞,捕捉了視线卻又片刻即逝。
但那是因為……這長發飄逸的少女,此刻正面向著雛子。
“我之前和里歌出差的時候最常打卡的就是各家披薩店了。不過達美樂的烤翅也讓人忍不住去多點上一份啊。反正預留資金對伙食消費來說都算不上零頭,全都找人幸研報銷就行。”
咦,知久是沒注意到有人看著她倆嗎?她低著頭一臉聚精會神的,注意力都在手機屏幕潦草簡易的地圖上。——而遠處那少女,瞧見她與知久兩人正朝那里去,沒停住幾秒便匆匆地轉過身去,向著彼處跑出幾步,拐角蹦入了三階木台階的某棟低矮建築物。
“好像就在前面。”知久抬頭道。
雛子草草地“嗯”為作答。她的腦海中全是方才那女性鮮紅的瞳色。白化病?可卻是烏黑亮麗的長發。那又是為何?是外國人、不……她的外貌顯然是日本的血統。日本人?歐日混血?可那樣貌真的會是混血兒?縱使那身影早已從前方消失,那與周遭街道極度違和的存在氣質卻暫時刻在了雛子的視野中。
……!對啊,她終於意識到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了。是那女性的穿著:毫無疑問的歐式古典蕾絲連身裙,黑色與紫色相間,記得是那樣的配色。
雛子方才的注意力全部都被那雙赤色的眸子給奪走了。
“在想什麼呢?”
“啊。不好意思,我在看對面飯店的廣告牌。”立刻編造出了應該算合理的借口。
反應過來的時候,差點就從那咖啡店的正門前走過了。還是自己被知久揪住了風衣一角,這才從腦中的多重推理中急躍回現實。
知久悄笑:“想吃麻婆豆腐丼的話等下次啦。”
“才不要吃中華料理。”她順口丟出一句,被知久拽上了木質的階梯。腳底被踏得嘎嘎作響,古色古香,更是陳舊而搖搖欲墜的感覺。
走進店內,雛子的視线首先就落在了剛剛在街上見到的那烏黑長發、鮮紅瞳色的女性身上。但還沒刹那,她的注意力就歸順到了在那女子身旁的更加高挑端莊的存在,屆時那人正襟危坐於店最中央靠窗的桌旁,此時一眼便認出來者必定為出原知久,起身、微笑鞠躬,渾身都透露出一股無法遮掩、無法模仿的尊貴氣息。
而更令雛子挪不開目光的是她那還要更加違和的發色:半邊是與那紅瞳的少女一般的漆黑,而另外半邊居是自己方才推測時聯想到的那仿佛白化病般的銀白。
就這樣……從中間一刀切斷,兩側發色鮮明反色。似乎之前也有不少的VTuber有類似的設定,但、……竟然可以在現實世界中瞧見這樣的染色,實在是太不可思議,視覺效果也是太令人咂舌了。
甚至在那一刻,雛子誕生了一個猜想:這發色,說不准還不是染上去的。那又是怎麼才能讓她天生就有如此異常的頭發?魔術師?和樺澤里歌一樣?但、但魔術師必須會在外觀上和普通人與眾不同嗎?那豈不是走在街上的魔術師就很容易能被辨認出來了?
那黑白發色的女子(目測有高出知久一整個頭)在鞠躬過後,挺直身板向著知久送出右手:“終於同你在現實約見了,我可貴的筆友。”這樣才注意到,這裝束……果然是女仆裝吧。果然不是Cosplay,而是真正的貨真價實的名副其實的真正的歐式古典黑白配色女仆裝啊。
“初次見面,好高興!請務必多多指教!”知久喜笑顏開,不一會兒兩只手全都握了上去,“雅樂川桑,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們二人就完全沒必要見外了,筆友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埃利亞即可。”雅樂川埃利亞那嘴角迷人的上揚幅度,眼神中深邃的冷酷卻混雜著某種無法言喻的溫柔——這位女子的氣質極度復雜,甚至完全反超了雛子至今為止在現實中所遇見的任何一人。
“那麼、”她問道,“我可以也稱呼你‘知久’嗎?”
“太開心了,當然可以了,埃利亞醬!”知久亢奮地稍微讓開身子,朝她介紹起雛子,“這是我之前在信件中跟你提到的,我的同事兼得力組員神山雛子!你只要稱呼她雛子就好!”
“啊、嗯……請多指教,雅樂川小姐。你、稱呼我雛子就好。”不管了,只要應著知久的話說就行了吧。不然要雛子自己想出問候語的話,現在的她可必定會卡殼在原地。
本來就不是很會社交。
“神山桑也請多指教,我們無需見外,盡情享受茶點便可。”這個埃利亞、居然按照姓氏稱呼自己了。雛子站立原地默默感動,女仆大人,謝謝您照顧了一名萬年社死膽怯脆弱的心靈。
“築紫?過來吧。”
後面那有著顯著身高差的女性露出略有些怕生的表情,卻還是盡量保持儀態得體地走到了埃利亞的斜後方,提起裙側邊沿兩角行了歐式禮。
“我幫你做自我介紹吧?”那埃利亞略微俯下身,滿臉愛意地注視著身旁的女性,用與先前不同的極其溫暖的口吻輕聲詢問。
後面的女子似是似非唔嗯一聲,順帶輕輕點了點頭。
“這位是我的妻子,雅樂川築紫。她並不常去往有生人的場所,對社交場合比較陌生,還請多多包涵。”
雛子立馬接道:“哪、哪有。我也沒好到哪里去……對不起。”
“唉嘿嘿,築紫醬,初次見面呢。很早就想親眼看看你了,果然和埃利亞說的一樣是和人偶一樣可愛的女孩子!”
“……那個、出原小姐,手臂的事情……謝謝……”
手臂的事情……嗯?
這些人為什麼說話一個比一個神秘兮兮——雛子有些困惑,難不成她們之間都藏著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該、該不會是賣人體器官的吧……
“哼嘿、”知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回倒是沒有再滿臉得意,“希望真的有幫上忙。就、我之前郵寄給你們的是測試款式的。今天我還為你們捎上了改進的全新機型。”
“快請坐吧,大家都這樣站著未免鄭重過頭了。知久桑請記得要多添幾道菜,我刻意只點了前菜的量。”
“沒問題,交給我交給我,讓你看看我無敵可靠的點單直覺!馬蘇里拉奶酪披薩配意大利紅腸油橄欖蘑菇片菠菜新鮮蔥花菠蘿塊培根15英寸意式薄底披薩——”
看來雛子是已經來不及也無力進行任何程度的阻攔了。
特別緩慢地坐到了椅子上的同時,視线正巧與那怕生的雅樂川築紫撞在一起。兩人不約而同地扭開了視线。桌上居然沒有任何調料瓶,真是不可思議。
是她的……妻子啊。
她瞧見築紫看上去像終於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捏起了榛果可頌小面包,便有樣學樣地也用手指捏起了一條肉桂卷。
“築紫,不要直接用手吃。”埃利亞輕聲關照道,“禮儀,注意禮儀。”
雛子趕忙將肉桂卷搭進了盤中,抄起一旁紙巾上的刀叉。哎呀……
不過話說回來啊,剛才築紫捏面包的手勢總令雛子感到非常別扭,不知是哪里透出的違和感。而且在那華麗連身裙的衣袖中,似乎還折射出什麼物件的反光……
這些都是自己的……錯覺嗎?
“我來喂你吃吧。”忽然,埃利亞為築紫插起一塊小可頌面包。嗯……我漏看了多少幕?
可惡,莫名其妙就被面前那兩個女人甜了一嘴。——雛子氣餒地嚼著肉桂卷。嘴中的白糖粒都沒味了,氣死人、氣死人、氣死人。
她也不確定自己是抽風了還是怎麼,直接一把將知久攬到了自己身上。
“雛子,雖然很開心但是我有男朋友了哦。”知久調皮地笑。
然後雛子又把知久推回了原位。
見知久和埃利亞就像真的認識了好久一樣非常隨意地聊起天來(講真,埃利亞一開始還表現得像是見面時那般透露著嚴謹認真的優雅,但不一會兒後便能屢次露出笑容。看來就算是這般高冷的貴族女生,平日里也是能像個普通女性一樣與朋友聊天說地侃八卦的嗎?)
——我們這次旅行,包括與雅樂川埃利亞見面共餐,都是為了能夠問清緒方千歲的下落。
……既然是綁架案的話,那直接去查警局的記錄不就好了嗎?
——非常遺憾的是,我們只能了解到一位名為櫻之宮英輝的中年男性領養了緒方,但那之後這個櫻之宮英輝就此銷聲匿跡。
……原來如此,那為什麼找雅樂川小姐就能找到有關緒方千歲下落的线索?難不成雅樂川小姐與那位櫻之宮先生相互認識嗎?
——事情比這要稍微復雜一點,也更加巧合一點。不過說到底,我最開始的時候與埃利亞能保持聯系也正是因為當年她提到了有關緒方千歲的事情。這讓我們產生了復雜且難以單次解釋清楚的系列話題。
……有關緒方千歲?是與櫻之宮英輝領養千歲有關的嗎?
——是、但也不是。埃利亞告知我的,是發生在那更之前的……更加源頭的事件。
……更加、源頭的事件?
“時機正好,我覺得我該遞出這個了!”
雛子的注意力自回憶中歸來。眼見知久提起禮品袋,從中取出了一個包裝完好,看著非常有科技感的盒子。
她留意到自己正對面的築紫眼神一顫。
“埃利亞,這是世界幸福研究株式會社的大家共同的心意,也算是今年的聖誕禮物。他們代我送予你的愛妻築紫小姐。”
“真的太感謝知久了。但我怎可以單向蒙受你的這般好意,其實我和築紫也為你與你的同事神山小姐准備了聖誕禮物。”埃利亞邊說著,邊示好地將視线投向雛子。雛子用尷尬的一笑進行回應。
埃利亞起身繞至木椅後方,彎腰自地上提起一個比雛子她們的小巧得多的禮品袋。
“哇哦,埃利亞給我也准備禮物了!!”知久激動地微微側過身,抓住雛子的手腕,“會是什麼、這是什麼?!”
“只是為節慶而准備的小玩意,不怎麼成體統,還請包涵。”
知久自埃利亞的手中接過了小花袋,盯著袋中的不明真身物體雙眼發直,就差把口水都給淌下來了。雛子手臂抹抹額頭。
“現在拆、……啊,我們回家再拆怎麼樣?!你們也回去再拆!”
“正合我意。”埃利亞面露淺笑,“這樣感覺更加有程序感,比較符合氣氛。”
“與其他的禮物一起拆……!雖然我們好像沒收到幾件聖誕禮物呢……”後面那半句,知久悄咪咪地對著雛子道,兩人相視尬笑。
交換禮物過後,埃利亞借著讓築紫去櫃台那里點四杯草莓馬卡龍芭菲的名義……“那麼冷的天讓我吃也沒關系嗎?”
“屋里暖氣開得太足了,悶熱就會頭暈,食用清爽冰涼的食物就會像是提前體驗到夏日一樣哦。”
“嗯、我同意埃利亞的話。”短暫的想法交換後,築紫便朝著靠近店門口的櫃台走去,與接待員貌似是十分勉強地交談起來。
雛子靜靜地用余光打量著築紫那就好像完全沒有力氣般垂在腰間的雙臂,暫且欲言無詞。
“其實把招待員叫來就行了吧,”知久用一種很奇怪,就好像明知故問般的語氣道,順便將目光明確地送向了桌沿的呼叫鈴按鍵。
“知久畢竟就是知久,那麼你知道我支開築紫是為了什麼吧。”
“嗯,趁築紫還在點單。埃利亞對緒方千歲都知道些什麼?”
“就如同我先前通過信件告知予你,十年前……也就是2021年晚春的那場車禍。”
“2021年4月21日,大阪市北部連環車禍。緒方興俊,36歲,緒方千歲的父親,在車禍中當場身亡。而駕駛緒方興俊所乘坐轎車的如月秋矢,34歲,如月秋子的父親,車禍一周後多器官衰竭於醫院去世。”
坐在一旁的雛子如五雷轟頂般瞪大雙目,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在這悶熱的環境下接連冒出。
她從不知曉知久幾秒前所說的這些信息。
她從不知曉知久甚至還將如此重要的事情瞞著自己。
但她大概能猜到,為什麼知久會選擇不在第一時間告知自己有關秋子過去的一切歷史,並選擇在此時此刻這般“刻意”而“恰好”地令她聽見這些訊息。
她不由得將視线膽怯地撇開,怕會暴露出自己此刻心中的驚惶。眼角視线,她留意到築紫其實早就已經跟服務員對話完畢,但只是與埃利亞心意相同般自顧自走出店門去吹屋外的寒風了。
“2025年4月21日,警方接到匿名報警電話,在郊外的一棟別墅中找到了被性虐至成為植物人的緒方千歲。這便是我個人所能掌握的最後的信息。而埃利亞,你說你對那場車禍的後續還有更加全面的了解。”
4月21日……
為什麼又是這個日期?
雛子依稀記得,自己在某個地方見過這個日期,並且似乎十分關鍵。
“沒錯。那場車禍的直接受害者中……有一位的姓氏為,‘雅樂川’。”
“你在信件里有提到這一事,但並沒深究。所以,背後事實到底是……?我的推測,築紫就是在那場車禍中失去雙臂的嗎?”
失去雙臂?
所以、築紫剛才手臂的動作才會……這麼不自然嗎?
這樣確實就能解答雛子對築紫的許多疑慮。
“很遺憾的是,築紫所經歷的事故要在更加之前。被直接卷入了4月21日那場車禍的,名為雅樂川清和,是我的……准確地說,與我無關,而是築紫的遠房親戚。”
“另一家雅樂川嗎……”知久小聲念叨。
“因此,我才會對與這件事件有所牽扯的幸存者打起興趣,很長一段時間都有嘗試去關注他們日後的動向。這場事故的四名死亡者中,有兩名的直系親屬尤其容易追溯,而那其中便包括緒方興俊的女兒,緒方千歲。
“緒方千歲在我的眼皮底下憑空消失,整整兩年後才再度以失去任何交流與行動能力的面貌再度出現在我的視线中。在那之後,在最初與如月秋矢深交,同時也是商業合作方的名為櫻之宮英輝的男人前來領走了千歲。”
“那時,千歲的父母已經雙亡吧。”
“千歲的母親緒方天祢在2022年4月21日於家附近的河道自殺離世。如今兩人父母中仍然存活的僅剩如月秋子的母親,如月風希。但在如月風希那一側並沒有任何值得我注意的情報。不過,正因為千歲已經失去雙親,櫻之宮英輝才有機會領養緒方千歲。”
“那位櫻之宮英輝如今的下落……”
“非常遺憾,我對此完全不曾知曉。在領養千歲後,英輝就此徹底音訊全無,從大阪市消失了。”
知久的眼神略有黯淡,“有關那位英輝的訊息,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沒有嗎……?”
“以世界幸福研究株式會社的資源,無法搜索到有關櫻之宮家的任何訊息嗎?”
“很遺憾,如果是平常百姓的話,我們的情報網雖然有很大可能足以捕捉到用途關鍵的信息,但這並不存在百分百的保障。”
“那如果我告知你……櫻之宮英輝,牽扯到關西的貴族階層呢?”
“這會改變許多事。”知久的面色顯然一顫,在瞬間堅定了數倍,“你說,那個櫻之宮是貴族?”
“這是我所掌握的信息,但或許已經過時。據說櫻之宮英輝在那次車禍後失去了重要的投資機會,原本與如月秋矢合作的關鍵項目也無法再續,很快便被家族踢出了。”
“破產了嗎……”知久感嘆。
“倒沒有那麼嚴重。但足以使他在家族中不再存有立足之地。”
“唉……所以到頭來,還是沒有辦法立刻問到英輝與千歲的下落嗎。……”
“若有我這里能幫得上忙的部分,我定會盡力相助。不過如知久所見,我與築紫其實早就不屬於日本正統貴族階級,僅僅是沒落家族的末裔罷了。”
知久點了點頭,微笑應答:“沒事,我大致已經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了。”
午餐在享用嚴冬的芭菲後也告一段落,雛子與知久同雅樂川方分別,向著酒店方向回程。
知久走在雛子的一步側前,左手抓緊雛子冰涼的右手,右手則抓著手機,試圖撥通一串不知道屬於何人的號碼。
雛子仍舊保持沉默,未去多問。
“暫時聯系不到。”不過,知久在幾分鍾後便放棄了,“我們回酒店休息休息吧。畢竟現在也沒有方向可以繼續走下去了,最差就是我們此次行程的目的在這里就要臨時終止,然後……安心快樂地過一個美好的聖誕夜之類。”
“那樣的話,也很幸福啊。”
“幸福?”
“啊、是指節日的氣氛很開心,還能和自己所在乎的人共同度過聖誕夜。”雛子低下頭,哈出一口熱氣,又道,“想著研究中心想多了,什麼樣的快樂都要被統稱為‘幸福’了。”
“哎哈哈,我都快忘了我們的研究機構叫什麼名字了。反正就這樣啦。”
“知久這樣是怎麼當上組長的?!”雛子不知該從何處感到吃驚。
“開玩笑的啦。只是雛子也是啊,比起在意周圍其他人的其他事、其他場所的其他物件……也多將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一點啊。”
雛子撅起嘴:“討厭啊,怎麼突然就跟我談起這種話題來。知久又要說教我了嘛……”
“哼哼,雛子還在在意吧,為什麼剛才在咖啡廳我提到的那些事情,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你。”
“是……有一點。”
“下次有類似的顧慮的話,不妨直接在結束後向我提出?雛子是在擔心這樣的質疑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的氣氛嘛?”
“……嗯。”
“雛子也該學會為著自己敞開心扉了,哪怕也只有半許。我是雛子的朋友對不對?”她轉過頭來,衝雛子笑,“既然如此的話,我就不會在意雛子的疑問啊。”
“朋友……朋友就是該在沉默中互相尊重的存在吧,相互間了解該在什麼時候給予對方信任與尊重,保證對方不會因自己而難堪,保證自己不去質疑對方的一切行為。”
“哎哎?那樣的想法絕對和我的不一樣哦。朋友就該是可以完全不顧慮相互間言論的關系嘛,正是因為可以無話不談,就算爭吵了之後也能在某一刻和好如初,不留傷痕,再次玩得很開心……這樣的才叫真正的友誼嘛。如果按照雛子那樣追隨的友誼關系,就連做朋友都要那麼拘謹,在意對方的想法和情緒什麼的,那麼人與人之間就不存在任何輕松的關系了對吧?”
“但、我們……只是對交朋友有著不同的看法吧,或許。或許……是這樣。我也早就發現了,我與知久有著相當不同的人際觀點。”
“這點的話,不論是作為組長,還是作為雛子的——朋友,我都能予以理解與認可哦。但……”
雛子恍惚間抬起頭,知久放慢了步子,正仰起頭凝視著降下薄雪的白色天空。亮得有些刺眼,不知是溫度或是亮光使得人的眼睛會不自覺地分泌淚液。是被風吹得眼睛表面太干了吧。
“雛子以這樣的方式活著,真的會很累的。會像從前的我一樣累。你簡直……和以前的我,是完全相同的存在啊。”
聖誕夜,也快到來了吧。
那樣的話……今天的今天,也快要結束了。
又是一日的終結。
雛子陷入一貫沉默,與先前一貫景致又說不同的,是與她一樣不發一言的,走在前面的知久。
沉默都已顯得廉價。反正不論是什麼時候,只要感到無助,感到迷茫,保持沉默便可吧。
現在……還有什麼辦法,能找到緒方千歲的下落嗎?
難道,雖說僅僅是毫無根據的假說……只有在秋子想要找到千歲的時候,只能由她找到千歲嗎?
4月21日。……
2021年4月21日,緒方千歲的父親與秋子的父親一同遭遇了車禍,事後雙雙去世。
同一天,杉原夜季自殺去世(無法核實)。
2022年4月21日,緒方千歲的母親緒方天祢自殺而亡。
2023年上半年的某一天,秋子綁架千歲。
2025年4月21日,匿名報警,千歲被發現。
……全部都是,這一天。2023年,秋子綁架千歲的那一天……甚至都無需驗證,必然是4月21日。
為何,全部都是這一天?
是因為……最開始的慘禍,全都恰好、或是“刻意”地在這同一天內發生了嗎?
秋子,如月秋子。你到底見到了什麼?
那天,夜季自殺之日……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為何你會變作今日的模樣,成為這實際上根本就不算是“如月秋子”的存在?
我想知道……
真的,很想知道啊。
明明是,如此對一切都不曾關心的我。
但、如月秋子,你身上的秘密,我想知曉謎底。
不論通過何種方式。
讓我接觸到……那件事的真相吧。綁架千歲的真相、夜季自殺的真相、那本日記的真相。
有關你的真相。
“你們的進度就到這里了嗎?”
知久停住步子,雛子的側身與知久相撞,身子一晃,險些順勢踢到知久的小腿。
慢條斯理的男聲再次述言:“不過……在我看來,已經很努力了。盡力了……嗎。”
“我剛才就有在想打你們的電話了,但兩個人誰都打不通。”知久的發言。
路邊的黑色轎車旁,背靠著轎車車門而立的正抽著進口香煙的30歲上下的男性。
“我可是知道櫻之宮英輝的下落,那人類幸福研究中心又會拿什麼來交換我手中的情報?”
“那要看天宮先生想要什麼樣的東西了。”知久直截了當地說出了雛子還需要在大腦中處理一會兒的話語。
雛子警惕地站在知久後側,盡量以不冒犯的方式將面前轎車旁的男人打量全面。
自車面緩緩站直,天宮俊自口袋中掏出一個夾筒狀器具,掐滅並存封了原本叼在嘴中的煙。
“是啊……或許讓你們欠我一個未知的人情,才是更浪漫的選擇吧。哎,但你怎麼想?”
“還是一樣惡趣味啊。不過現在的話我確實有必要從天宮先生您的口中套出情報來……所以我除了接受之外,也沒有辦法了嘛。我知道,天宮先生是閒到只剩下好事想做的大好人,既然如此——哎嘿。”知久歪歪腦袋,這樣的姿態真的與雛子印象中的她大相徑庭。
“那麼,我也是時候……將英輝那賤種的下落托付給下一個人了啊。”俊冷笑,他那激動的顫抖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太冷,又或是對下一根煙的渴望。
“天宮……請問,你認識天宮梓小姐嗎?”
知久吃了一驚,轉過頭盯著問出了這句問題的雛子看個半天:“你怎麼也會認識天宮梓?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
“啊、我……我在去研究中心的第一天,或者說是東京的世界幸福研究株式會社大樓的時候……有受到天宮小姐的幫助。”
“你、這種事情你都沒有告訴過我唉?!”知久無比訝異,那個梓為何曾會出現在雛子的面前?是有什麼私人層面的目的甚至陰謀嗎,亦或者真的……只是偶遇?
若是真正的偶遇,這樣的概率也太過於離譜了,絕無可能。
“因、因為我也不知道這是值得說的事情,而且、而且和知久你遇見,也是在那一段時間後的事情了,早就忘記了。只不過是剛剛突然聯想到,所以我就想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問了一下……”
“你已經遇到過梓了啊。”俊應道,但還沒說得出下一句話,便忍不住般仰天笑出聲來。
雛子再度回歸方才的警惕態度。
“不瞞你說,梓是我的妻子。但她要做什麼,不在我的關注范圍之內。總之,出原妹妹,是要我手中的情報,確認如此嗎?”
知久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俊跟著點了幾下頭,接著露出了極其虛偽的笑容。
簡直無法想象,知久能夠信任這樣的人,甚至可能還有過無數次的交際。
知久作為小組的組長,公關能力也到了怪物的程度了。
這不在雛子應該關注的范圍之內。雛子心中的疑慮已經超過一個本該足夠高的上限值了,就算一個接著一個慢慢地問出來,恐怕也要花上不久。
這樣的話,反而心中就有些麻木了。對什麼疑問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倒是會輕松不了。
都有些感到疲倦了。真是的,明明才剛剛醒來不久啊。
“名古屋……千歲就在這座城市里?!而且、已經恢復行動能力了?”
“……真冷啊。”
雪下得越來越大了。或許是由於在公路上行駛的緣故,周圍就算是兩面靠山,也感到過為空曠,荒無人煙的境地。
明明車流量也是不小的。
聖誕夜就快到了啊。
“你會想要見她嗎?”
“已經有六年沒有見面了。非常……非常害怕見到她。”
“畢竟親手對她犯下了罪孽?”
“……”無言應答。
轎車加速行駛於皚皚白雪渲染的高速公路之上。距離名古屋已經越來越近了。
“……里歌君,謝謝你。”
“道謝什麼的,對我說也是沒什麼意義的。留給神山桑吧。”
“說的也是呢。……或許,我最對不起的,正是那些仍舊存在於我身旁的人吧。”
“答案只有你心中知曉,你也一向都對那條答案心知肚明。”
“……我早已是孤身一人了。周圍的朋友所接觸的也並不是真正的我。從那一刻起……上天對我降下的懲罰,使我終將獨自一人度過余生。”
“還不要更快下定論比較好啊。你這不是和曾經的我一樣了嗎?哎,從別人的身上見到自己曾經的影子,才會明白過來從前的自己有多麼愚笨啊。”在自動行駛模式下,也並未將右手抽離方向盤,“當然,我可不是說如月桑很笨。只是……是時候面對現實了。”
“真的嗎?里歌君,面對現實……”
“這世界可不是情感小說,如月桑,做出最終決策的時刻已經快到了。”
“是啊。”
最終的決策嗎。
這里……
這里並不是所謂的電視劇、悲情悲劇的電影。
這里也並不是小說之中。
這里是現實世界。
一貫如此。
始終如此。
自己,明明才是最清楚這一事實的,已經經歷了過多殘酷過往的人。
“里歌君,我真的……要向雛子坦白一切嗎?”
“是啊,真的要坦白嗎。”毫無感情、毫無回答意願的重復語句。
“……是想讓我,自己做出回答吧。”
秋子望向車窗外,就如同曾經與千歲共同見到的冬日般,飛雪冰冷的冬日天穹。
就像是要將整個世界都染成孤寂的銀灰色般。是冬天……啊。
我早已是孤身一人了。
但我……真的,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嗎?
我心中最喜歡的存在。
同時也是被我所親手摧殘,最終因意外而淪落至這種悲慘境地的,我心中最喜歡的存在。
早就是這樣注定了吧,我終將一人迎來結局。
時過境遷。
時間若是會改變這世界,是否……又能夠改變既成的悲劇?
是否……又能將自己引領至正確的、更加美好的結局?
這樣的奢望……興許,也未至全然失去現實性的程度吧。
是這樣沒錯吧?
秋子,早就沒有能力去確定了。自己的一廂情願,自己的異想天開,白日做夢。
虛假的心願,虛偽的心願。無法實現,無法觸碰的夢境。
無聲地流下眼淚。
僅僅是在心中如此。真正的秋子,早就不會再哭泣了。
你看,這純白的天空,不也沒有在哭泣嗎?
那麼,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乃至靈魂,也終將被冰封吧。畢竟。
是冬天啊。
- Episode 1 Chapter 4 . FIN –
[chapter: たぶん]
by YOASO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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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連眼淚也沒能留下
與你一起度過的日子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再見了
一個人迎來早晨
傳來了某人發出的聲響
躺在我們曾生活過的房間里
閉上眼思考著
到底是誰的錯
我不知道啊
或許我們都沒有錯吧
也許是這樣
無論多少次 我們都一定只會
沒錯 無論過多少年都一定只會
與一句再見一同走向結局
肯定沒有辦法的啊
「歡迎回來」
脫口而出的這句話
果然還是說錯了啊
一個人迎來清晨
突然想起了某人
與她一起度過的日子中的平凡瑣事
仍然還殘留著未曾消失
是你的錯啊
是這樣的嗎
或許是我的錯啊
也許是這樣
這也算是普遍的戀愛嘛
那就是我得出的最終答案
我們漸漸偏離了軌道
不過那也只是經常聽到的故事罷了
就連曾經那樣燦爛的日子
也會積上灰塵的啊
無論多少次 我們都一定會
沒錯 無論過多少年都一定會
走上通往離別的道路
肯定沒有辦法的啊
「歡迎回來」
像往常一般
脫口而出
無法互相理解的事情
肯定是數不勝數的
因為並不是所有事都能夠互相原諒
但是 一旦那些溫柔的時光
讓人感到無比煎熬的話
就已經回不去了
無論多少次 我們都一定只會
無論多少次 我們都一定只會
沒錯、無論過多少年都一定只會
與一句再見一同走向結局
肯定沒有辦法的啊
「歡迎回來」
脫口而出的這句話
果然還是說錯了啊
即便如此 無論多少次都一定會
沒錯 無論過多少年都一定會
不經意的去想
要是能回到我們開始的時候就好了
「歡迎回來」
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沒法傳達給你
我只能苦笑著
迎來略帶涼意的早晨 ”
人類幸福研究中心
主线 · 第一卷『千秋的物語』
即將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