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情人Imperfect Relationship
不完美情人Imperfect Relationship
【—序章—】
\"Hi, Miss Raiden.\"
她的話語如同掛在臉上的笑容一樣,虛偽得讓人想撕爛她這張臉。
\"I\u0027m your mistress, not your lover, isn\u0027t it?\"
那語氣直白又漫不經心,讓人看不穿,也猜不透。只是這份過於坦然的隨意催生了些許煩躁。
“哦,情婦?”
雷電芽衣笑著眯起了眼,似新月浮於湖面。
二人保持著習以為常的距離。
“你倒是很能認清自己的位置。”
用這兩個字來概括這一錯再錯,倒也不為過。
“因為愛情。”
笑著說出這話的人,她的身份只會是情人。
———一個看上去完美的情人。
【—第一章—】
天穹市的夜晚可要比白天熱鬧的多。
在絢爛的霓虹燈下上演的諜戰劇被這座城市吸納進夜色里。漆黑的金屬塊被鮮紅的濃稠染透,落幕時無人知曉。
一夜的濃酒被落地窗外升騰起的那輪晴晝衝擊著,漸漸由深入淺。在天穹市某處高樓的頂層落地玻璃前,Wraith用溫毛巾體貼地為陷入熟睡中的女孩擦去濕汗。
“心理漏洞……”
看著只有失去知覺後才會放松的女孩,她喃喃地念出了聲。雙手卻沒有絲毫懈怠,仍舊在倦意中清潔著殘留的疲憊,不再平整的襯衣被胡亂地披在身上,在那之上沒有一顆紐扣是鎖著的。
擦拭完畢後,她將毛巾隨意地丟在一旁,輕輕拉起被子的邊角。從救人到救火,在這忙碌的一夜里,她一個本就沒什麼戰力的情報人員硬生生被這位女戰神逼成體力透支。於是有那麼一瞬,她想直接連那雨後春筍般的睡顏一同蒙入被下,反正後者都已經累得昏睡了過去。
但Wraith到底沒有繼續折騰人,就算不去管已經夠累的女人,她自己也快困得沒有戲弄人的力氣。
用看上去毫無情調的白色被子遮住了夜的多嬌,只留下肩部以上的風光和散亂的紫色長發還裸露在外。初綻的雪上紅梅似是在嘲諷著Wraith其人是多麼得惡趣味。
而同她交頸廝磨的這位少女在漫漫長夜一遍又一遍地喚著另一個人的名字。
——那個同她的老友一起,不被史書所允許的名字。
她想起自己曾拿這名字打趣過她那古板的好友,惹得後者出現了一反常態的羞澀。當時的她覺得那臉紅的木頭甚是有趣,倘若不是對那人的拳腳功夫有些發怵,她大概會繼續用那張臉胡鬧下去。可如今經過少女深情的低吟後,她的理智愣是把那幾個字劃分到了無趣的名單里頭。
連帶著勾動起幾小時前的記憶。
在Wraith將徹底失去理智的同事放到床上時,身下突然襲來的力道將她拖墜著一同倒下。
火熱的吐息席卷而上,在隨後輕柔而又富有侵略的纏綿中,空氣中的甜味變得悠長、熾烈。
酒精催化著藥物去放縱人欲,為本就絕色的美景染上了頹靡的氣息。她瞧見那流光溢彩的紫水晶里倒映著她此刻的面容,那是和原本的她截然不同的風姿。她自然是清楚,女孩洶涌的愛意和悔恨並不是對著她Wraith。
她支起身子,手腳並用將動情的少女鉗制住。但對方更為強大的力道即使打了折扣,也讓本就不擅長戰斗的Wraith有些招架不住。
純白的襯衣解開了幾顆扣子,卻仍完好地貼在身上,只是沾了薄汗之後要比起原先略顯狼狽。她看到自己在氤氳著紫光的眸子中綻放了笑顏,假到她明白,自己這輩子都不會那麼去笑。
——但那是眼前之人究其一生也妄圖欲求的笑容。
初次相見時,這人曾平靜地指出自己不是那個女孩。倘若不是隨後那接二連三出賣了真心的小動作,Wraith還以為這世間又多了一個能看穿自己變身術的人。然而她並不是。這位小隊長只是用看似堅毅、冷靜的冰山臉掩蓋了內心的狂亂。甚至談不上是偽裝。
傲慢促使Wraith去解讀人心——她不是不願信,只是不敢信。
所以她在失去理智的束縛後,才會放縱地邀約著愛中的幻影共享風月。
雙方欲漸急促的喘息在Wraith的沉默中撥撩她的神經。而在見慣紅粉骷髏的眼里卻又連誘惑都算不上。她在分心抵抗的同時覺得有些可悲。明明甚是優秀的一個人,卻因為心上久病不愈的大洞而不堪一擊。
然而她也知曉,這世間上,聖潔與沉淪本就是一念之差。沒有可笑的命運作弄,這位戰士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而已。頂多帶了些求而不得、為情所困的元素。
出於體諒,她放棄了手上的禁錮。
和她在精神上游刃有余形成對比的是等待不到回應的女主角。在不安分的扭動下,少女的玉臂纏繞上她的脖頸,炙熱的薄唇就那麼貼上了Wraith偏冷的喉結處。頃刻,伴隨著滾燙的呼吸,不甚明顯的軟骨突起在炙熱中開出了溫潤的浪花。
於是Wraith在這份由舌尖帶來的刺激中感受到了她的急切。當情欲壓倒了理性,當朝思暮想的執念出現在眼前,曾經淡然優雅的這個少女比任何時候都渴想以此填補內心的缺失。
Wraith對自己的演技甚是自信,她能夠根據實際需求毫無破綻地扮演出任何人。這點上來說,她會是今夜最完美的替身情人。
可當看慣了的從容典雅陡然被爆發的真情淹沒成撫媚動情的春池暴露在她的眼前時,Wraith卻出現了少見的遲疑了。她隱隱意識到自己其實很中意這雙過分美麗眼睛,無論其中流轉著的是不動雷霆還是夜月花朝。
這使得她縱然滿足過不少這一類的索求,卻頭一次在該逢場作戲時捕捉到了卡在喉間的刺激感。那是在沙漠中尋求水源的旅人避之不及的致命性枯竭。
接著在她自然而然地俯下身子去親吻水中的那一汪清涼時,這份在意被突然放大開來,在不滿足中產生了對挖掘水源的意動。又似有聲音從喘息中彌散開來,在告誡著她或許不該試圖去填補一個迷途行者心中的漏洞。
無論出於什麼樣的理由。
過度的在意會讓人深陷——這是一個情報工作者最不該有的動容。
所以她很快掐滅了這份好奇心。
然而渴望之人簡單的回應似是難以壓抑紫發少女心中對觸碰熱戀的急切索取。她主動伸手將Wraith胸前的紐扣解開了一顆。
第二顆。
接著緊鎖的扣子被失去耐心的少女粗暴地撕開,將余下的白色紐扣炸得分崩四散。這出乎意料的舉動讓Wraith突然覺得這人幼稚得可愛。她笑著按下小朋友打算繼續胡作非為的十指,從陳年的記憶中搜索出此時該有的俏皮模樣。
“我來。”
她說得很動情。
將最後的自制丟在地上,Wraith開始讓自己更加貼合所要扮演的角色,來慰藉那份欲求相依相抱訴衷腸的時空煎熬。
她任由白發從肩上滑落至胸前,然後落在白色的薄被上同紫色長發相疊、相纏。
於她而言,哪怕錯誤已經開始了,也只有貫徹到底這一個選項。況且將假戲堅持到謝幕是作為一個演員的基本修養。就如同她的代號一般,這一夜,她只是一個為少女服務的幽靈罷了。
於是她憐惜地吻上凝聚在對方眉間的化不開的愁緒。為著少女,將往昔種種所學盡用於此時,做了一個夢中幻影所能做到的……全部。
她在這場錯誤的幻夢結束後恢復了往日的面容。
額前的黑發模糊左眼的視线,她也懶得去將其收攏至腦後。只是安靜地看了眼襯衫上僅剩下四顆紐扣,Wraith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筆帳我該記在…”
她動了動嘴唇,試圖將那幾個音節發出聲來。
卻毫無興致。
“算了……反正都回不來了。”
她抬頭看了眼窗外,此時已是月落天明。屬於嶄新一天的橙光攀上了高空。
“…………………”
夜的幽靈沉默著將視线收回,收攏在女人絕好的容顏上。靜靜地注視了一會兒。她嘆了口氣。
“真可憐。”
她伸手去撫摸和她不負良宵的這張臉龐。指尖細細摩挲著比平日里柔和了許多的輪廓线。清晨的旭陽透著窗,將溫暖的橘色落在她滿是同情的雙眸中。
“希望你能做個好夢吧。”
這是她唯一能幫對方做的了。
她俯下身,拂散了額前粘連的亂發。在稍稍打理後,憐惜地在女人的耳廓上落下一吻。
彎腰用丟在床邊的太刀挑起件落在不遠處的外套。隨後拄著刀往房間另一側的沙發走去。
她不放心離得太遠。卻也不能過於靠近。畢竟她可以那麼做,卻也沒必要頂著偽裝睡一晚。
她披散著的黑發融進沙發椅背構成的陰影里。
最後疲憊得閉上了眼。
………………
………………………
窩在沙發上睡覺的黑發女人,扯動了雷電芽衣腦中的一角記憶。
“她是誰?”
“……Wraith,隸屬於中央情報部的A級女武神。”
“情報部的A級?可我沒有見過她……”
稍加思索,芽衣便從身邊低下頭的德麗莎身上抓到了頭緒。
“難道是你?”
“……………………嗯,我一直在避免讓你接觸她。”
“為什麼?”
“她性格…很糟糕。”
“德麗莎,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德麗莎沉默著,在芽衣的注視中抬頭看向天花板。
“她作為女武神的能力…”
她的聲音比往日的還要低沉。
“是化妝術。”
“化……妝?”
“撇開毫無戰斗力這點,說是易容,不…已經是變身術了。”
德麗莎清楚地記得那人曾對自己自夸那是只有三個怪物才能分辨出來的完美演技。語氣驕傲的像一只孔雀。而如今,留在世間的只剩下那個靠莫名其妙野性直覺來分辨的最強之人。
“這也……………”
“就像你之前見到的琪亞娜…是執行任務的她。”
天命的現任主教在芽衣放大的瞳孔中承認了答案。
所以…
昨晚的人…………………………………………………………………也是她。
雷電芽衣想著,視线中出現了自己的那把配刀。
——安靜地擱在沙發邊的玻璃茶幾上。
早在雷電芽衣剛起身的時候,Wraith就被打斷了淺眠。只是她選擇繼續偷懶,當作毫不知情。這種時候,她一向懂得知趣。
隨後雷電芽衣在房間里悄聲走動的聲音落在她耳里,給腦中的3d構圖提供了清晰的移動路线。
根據情況判斷處境,然後做出有效行動。從醒來到拿起劍的這一系列行為都可以獲得一個較為不錯的績效評價。如果能收斂那毫不遮攔的殺意的話就是優秀了,她早已被蟄得渾身難受。在這種想笑又不能笑的空檔,Wraith設想過自己會在破空的刃嘯聲中被迫睜開眼。只是這都離抽刀出鞘的聲音隔了好長的一個停頓,停駐在她身邊的人還是沒有下一步行動。久到她確信雷電芽衣這個人真的是溫柔到根本不會對別人做出什麼傷害。
在漫長的等待里,她用漆黑的眼簾當屏幕去投影記憶中那張好看的臉,想象著此時會是怎樣多此一舉的糾結。就在她考慮著是否要睜眼取笑一番的時候,對方卻開口說話了。
“醒醒。”
“這是什麼殺人前還要講道義的武士精神哦。”
語調夸張地仿佛譯制片里的演員。
“……………醒了就睜眼。”
“你穿衣服了嗎就讓我睜眼?”
“……………………………”
“先把衣服穿上好嗎小姐?這樣打很破壞氣氛誒。”
她坐起身的時候,沉默的劍士總算有了行動。割裂空氣突襲而來的泠冽寒氣讓Wraith放棄了故作高人的矜持,她果斷睜眼正視那雙眸子。
果不其然,里面是削減了大半的殺意。
不帶任何章法的劍勢在對上她坦然目光的那一瞬間被強行打斷、上引,卻還是將半截劍尖刺進了Wraith的肩頭。
“你…………”
“你看,我說過不穿衣服很破壞氣氛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朝著握刀的手背瞄了一眼,然後迅速閉上了眼。
“像痴女似的,好色。”
“閉嘴!”
少女被氣得動了粗,卻也沒忘記自己的質疑。
“你為什麼不躲?”
“你讓一個非戰斗人員怎麼躲?”
染血襯衫下的這幅清瘦的身體的確不是常年練武的樣子。這一真相將同歸於盡的決意再次消減了大半。
“在我這,情報部的情和軍情六處的情是兩回事。你不能因為我搞情報就覺得我是邦德。再說我都文能輔賢安天下了你憑什麼要我武也為民定乾坤。”
在對方洋洋灑灑的控訴里,雷電芽衣被念得沒有思考的余力。她本能看向流血的傷口,眼中出現了擔憂。
“那你…………還好吧?”
“小姐,我被你釘了把刀誒。現在說話……都疼得……要…死。”
“………抱歉。忍一忍就好了。”
第二個忍字還沒說完,刀尖就已經被沉默的武者從肩頭拔了出來。快得Wraith一點准備都沒有,她吃痛著睜開眼,看著收刀站在原地的傻子。
“真的好了呢。”
Wraith表面上笑得風情萬種,心里卻是把雷、電、芽、衣這天殺的四個字念得咬牙切齒。
“你可真不愧是牙醫哦。“
Wraith必須承認,她第一次見到有人能把拔刀整得和拔智齒似的。
芽衣避開她火熱的目光。
“你這的傷藥在哪?”
“沒有。”
“怎麼會沒……你脫衣服做什麼?!”
她剛想質疑,余光中撇見那人扯開了衣服,在四顆紐扣落地前,當著她面脫下了衣服。
“你倒是先把衣服穿上再來教訓我好嗎?”
黑發的女人滿不在乎地說著把襯衫丟了過來,然後背對了過去。
“勞駕,拿你的大寶貝裁段布條出來。”
“………………”
“記得,用袖子部分。”
切好了布條,雷電芽衣走到床邊和Wraith交換了方位。兩人背對著,一個開始處理傷口,另一個穿起了衣服。
待她要戴上手套時,她才注意到手背上的淺淺的殘痕,恰好落在手套遮蓋不住的位置。於是她明白了之前那一瞥的著落點。她迅速轉身看向Wraith的背影,卻說不出話來。
雷電芽衣不會再對自己和敵人溫柔,而Wraith卻並不在這其中。這個幽靈什麼都不是,卻也不能被漠視。其所作所為又褻瀆了心中的那份純淨,讓她的滿腔情緒沉郁在緊咬的牙關間。可笑的命運又一次將無力感丟至她腳邊,激起一地的委屈和懊惱。
只是在她完全陷入自我糾結前,Wraith氣人的聲音把她拉回了現實。
“我說,你把我殺了之後打算做什麼?”
“………自我了結吧。”
“哦,雙雙殉情。”
纏上最後一圈布條,Wraith對這種舊時代的牌坊情結不屑地譏諷道。
“可你這麼做,我同意了嗎?”
說罷,她停下手上的動作去和雷電芽衣對視。
“做事前要三思啊。”
在卻在布條中央那個風騷的蝴蝶結下怎麼也正經不起來。
“你有三思過?”
“當然。一個情報精英無論何時都應該保持冷靜。”
“那為什麼還這麼對我?”
她垂下眸子,控制不住兩手的顫抖。
她滿足的美好像是透明的肥皂泡一般在空氣里沉沉浮浮,卻躲不過陽光。它在光中自行收縮、由內破裂,換來止不住的水滴於空中墜落。
濺在她的掌心上,隨後在手背上抹開。
女孩到底還是哭了。
“我同意了嗎?”
沒有當即打斷,等芽衣宣泄了一陣後,Wraith才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覺得算你同意了。”
她的語氣里聽不到絲毫愧疚廉恥之心,狂妄到剛剛散掉些許痛苦的芽衣又一次繃緊了身體。在後者的難以置信中,Wraith繼續講述她口中的事實。她本可以不講,卻在瞥見少女逐漸握緊的拳頭里越說越多。
在講述人口中,這是一個幸運的女武神在即將因為藥物淪為玩物之前,她那偽裝潛伏的同事剛好完成了情報竊取任務,於是順手當了次見義勇為好市民的故事。
“在我把你帶到這里之前,你就一直很不老實。太過激烈了,蹭得我差點以為自己抱了只孔雀。”
即使該是嚴肅的話題,她還是一如既往口無遮攔。
“哦,要開屏的那種。”
話鋒一轉,無情地直戳要害。
“當然,這都是因為你把我當成了替身。”
她的聲音不帶有任何波瀾。卻如同電流在芽衣腦內串聯起昨晚的記憶碎片,兩相印證後,讓懸吊在心間最後的堅持顯得有些可笑。
因為這並不是假話。
雖然Wraith的行為可以算乘虛而入,但到底,先被擊潰到自甘墮落的人是……
“對不起。”
於是她首先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可也有別的辦法…………”
“在你把任務搞砸後。為了不值一提的保守貞潔舍近取遠?還是冒著再一次暴露的風險把你送進醫院?我只是選了個最方便省力還不會傷害你身體的。別在意,找我滿足空虛的美女不只有你。雖然無證上崗,但至少我能稱得上一流技師。”
Wraith的嘲諷讓雷電芽衣羞憤交加,可她又無法反駁。如果不是這人下一句又不著調地暴露了她的惡趣味,少女劍士大概能夠像個武士一般以死明志。
“當然處於角色性格考慮。你期待的那個她也的確會有可能那麼回應你的愛。我就當做慈善,順手成全你下對你戀人的本能想法了。”
可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有意還是無意,“愛”與“戀人”兩個詞牽連出芽衣心底里一張張生動的笑顏,刺激著她的怒意去襲擊本就自己萎靡的精神。
“她不是我戀人。名義和事實上都不是。”
“哦,行,青春期衝動下的激情幻想對象。”
看著這個女人又一次用吊兒郎當的樣子說出她心中郁結的執念,雷電芽衣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再度抽刀的衝動。至少她還不能看著這個毫無戰斗力的家伙被再扎了一個洞後死在她的刀下。無論這個和她有過一段錯誤的女流氓看上去有多可惡。
如果眼神有殺傷力,她真的能給這混蛋肩膀上的布條底下再盯出一個洞來。
但Wraith似乎是看透了她此刻的想法,直切主題,結束了她認為甚是幼稚的前戲鋪墊。
“我需要承認,雷電女士您是位非常優秀的女武神。身為令天命驕傲的戰士,你的一切條件都表現得很不錯。然而你最大的問題——”
她從左邊口袋里掏東西的時候用右手指了指心口。
“你這里會毀了你的一切優勢。”
Wraith單手玩轉著她的化妝盒,輕描淡寫地直擊內心。
“我知道。”
“您是該知道,雷電女士。哪怕有溫柔可愛的德麗莎主教會寬容您最後的孩子氣……可您的身體也體會到了,被敵人利用漏洞的會是什麼下場。”
這話用上敬語後說得更加不留情面。芽衣皺了皺眉,可還未看清動作,不遠處的人就已經切換成了那張她無比熟悉的面孔。
不知何時系好的白發雙馬尾和精致的五官稱著天空一般明淨的藍瞳熠熠生輝。
“說起來你這次的行動愚蠢到我難以置信。那麼我只能恭喜你,除了救火滿足下你的私欲,你讓我什麼都來不及做。”
而語調卻不帶有那人一絲一毫的陽光,充滿了諷刺。
“所以您是不是也知道,您的心理漏洞不單單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您是否有考慮過這樣做甚至可能連累並肩作戰的隊友?”
隨著話音的落下,她眼前的人在散開的白發中露出了一金一藍的異色瞳,甚至連金色中的冷漠空洞都被從時光的那頭照搬了出來。一時間,芽衣的呼吸在這過於強烈的刺激下為之停滯。
“真諷刺。天命的女武神沒能死在對抗崩壞中,卻或許要因為你的失誤…”
“我不會讓他們有事的!!!”
“哪怕拼上你的性命?”
“對!!我絕對不會再……”
“愚蠢!”
那雙更適合永遠晴朗的天空突然如同最後的那段時間里一樣,布滿了沉雲。
她沒想到,連憤怒的樣子都能和記憶里的相疊在一起,看上去毫無破綻。
“雷電芽衣,你把人命當什麼了?你又把隊友當什麼了?你這是要讓她們眼睜睜看你去送死?然後在無能為力當中逼成下一個你?”
“我………”
熟悉的臉讓她失去了所有的從容和冷靜,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
“你不累嗎?雷電芽衣。”
她明明那麼努力。可還是無力在這張臉面前為自己辯解。
“如果不那樣的話,我什麼都做不到。”
她被咄咄逼人的惡靈拖回了曾經的無助和絕望。
“你只是什麼都沒有做。”
“我做了,你不懂。我真的做了。”
崩壞結束後的這五年里,雷電芽衣沒有一刻敢讓自己松懈。
她拼命地朝前跑,不停地朝前跑。想抓住那份光和光里的那些人。卻只能在午夜夢醒的時候獨自一人留在大床上,什麼也沒有,誰都不在。那逼瘋的無力感讓她在沉默中更賣力地去朝前跑。她在跌跌撞撞里沉淀至今。
然而,還是敵不過從那人口中拋出的一句嘲弄。
“我不需要懂。我沒有義務接受你的撒嬌。”
Wraith拿起放在茶幾上的刀,稍一用力,切下了另外半條袖子。
她將無袖的襯衣套在身上後看了眼一直沉默地看著她做完這一系列動作的女孩,繼續評價。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你可以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努力,但你不能一輩子困在當年的陰影里。至少我知道的那兩個人絕不願意你這麼折騰自己。”
說罷,這個天殺的混蛋又開始了表演。
在接下來的幾分鍾里,她用著琪亞娜的樣子,以琪亞娜的語調,說出琪亞娜會說的話。像琪亞娜一樣跑過來給了她一個有溫度的擁抱。
於是,明知道這人是Wraith,芽衣還是沒能把她推開。
而這份糾結與惱怒只是持續了片刻。
Wraith抽身的時候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經歷過那場戰斗的人,沒有一個還能是孩子。”
她在後退的幾步里換回了自己。張揚的黑發下是一雙沉寂的藍綠色眼眸。
“言盡於此,好自為之。”
【—第二章—】
當德麗莎的聯絡把她從小破酒吧的櫃台上喊起來的時候,Wraith剛好做了個久違的惡夢。她不太喜歡被人在夢里思想教育,哪怕那是她的舊友。
“Wraith…你對芽衣做了什麼?”
“哦?”
她在起床氣下將尾音拖得老長,在結尾翹起,又拐了個弧度。
“那小姑娘對你說了什麼?”
她微眯著眼,尋思著這位家長都知道了多少。她並不相信對方全部都知道,否則此刻小主教就應該從天命總部殺過來拍她一猶大。
“她什麼都沒說。但是自從和你共同任務以後,她的情緒很不對勁。我感覺的出來,是你對她做了什麼。”
果然,學園長並不知道細節。可既然當事人什麼都沒說,Wraith也不會多此一舉,得了便宜還不要臉得到處賣弄。於是她稍加思索,便一句話帶過所有細節。
“我是化妝成了空之律者的樣子,讓她對自己寬容點。”
說完她聽著通訊那頭學園長瞬間拔高了的音量,像是回到了很久的過去,那個小小的女孩跳起來打她時,那種由心的憤怒。明明是個成人,卻能夠像小孩一樣隨心是挺好的一件事。
“混蛋!你這是在逼她!”
很快,又回到了小主教才有會的那種低沉的欲言又止。
“你怎麼能那麼做………芽衣她已經很努力了。”
Wraith聽著這話,沉默了一會兒。
“學園長,我沒有否認她的努力。”
一開始只是閒得無聊收集了些個人情報,想著是否能代為關照一二。但即使是她老友,也別想她有過多的投入。更別提只是老友曾經的同窗。
她也知道德麗莎拼了命也要把這批孩子保護在那比小雞崽子大不了多少的羽翼下,所以她很配合地不去接觸什麼。哪怕她從那些資料里比德麗莎更早意識到,那個女孩會成為唯一的不安定因素。
在相遇後,Wraith更是能夠確定,那份偏執讓她明明可以無懈可擊,卻又不堪一擊。
“只是因為我們都知道的那個問題,只要雷電芽衣一天不從那個影子里畢業,這道心理創傷就可能隨時否定掉她的一切努力。”
“我相信她遲早能夠克服。”
“沒那麼容易。”
Wraith撇撇嘴。
那個小鬼將自己逼上了絕路才換到如今的力量。她不像另外的那些孩子一樣可以輕松地成長。畢竟那年的少女雖然弱小,卻早已固守了自己的世界觀。
——期待黎明和堅守黃昏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我比你更懂得摸清人心。我們都知道,所謂的交給時間解決,就和你幻想成為巨乳高挑美人一樣是不存在的。”
她說著,打了個哈欠,然後在原地留下一個前凸後翹的白發御姐德麗莎。
“時間抹不平傷痛,只不過是麻木掉人的感官罷了。”
不在乎通訊那頭德麗莎的沉默,Wraith興致乏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有多久沒這麼玩了?
她笑著搖了搖頭,結束這自相矛盾的胡鬧後又換回了那個倚在吧台後無精打采的服務生。
“決意改變的人是她,放不下的人又是她。什麼都想要,不可笑嗎?”
“不可笑。”
遠在天命的德麗莎出言打斷了她的自說自話。嗓音低沉且富有些許魄力。雖不刻意,但也算在用不相匹配的聲音強調著手中那柄至高的權杖。
——來自那個不可一世但終歸死去的男人。
日光從敞開的大門一路鋪到黑發後的酒櫃上,透明玻璃里的各色酒液在寧靜安詳的空氣里浮蕩著微醺的光芒。
她垂著頭,任由暖光在她的臉上拉下陰影。
她的小酒吧離熱鬧的主干道差不了多少距離,酒香從七繞八拐的小巷之中慢悠悠地飄入喧囂的人情世故里。卻又相互隔離。除了嗅著味道尋過來的同類,極少能遇上誤入的旅人。可在最大的那場暴雨結束後,二者的比例便開始倒置了。
一個是死的太多,一個是沒死的太多。
而酒吧的大門照舊開著。
在索然無味又沒什麼客人的午後,她解開了領子下的紐扣,隨手撥弄兩下。指尖觸碰到從束縛中釋放出來的皮與骨,讓她感受到自己從那悲劇中存活下來的這一事實。
“呵,那的確是沒崩壞可笑。”
“你這家伙…”
“那麼身為長輩,我們難道就看著她可笑下去?”
“你不是她長輩。”
阿波卡利斯王冠上的明珠帶了些卡斯蘭娜慣有的理不直氣也壯。
“從來就不是。”
“那至少算個前輩。我不要老臉委屈一下。”
Wraith順杆而上,一句話推得對方接不下去。她剛進天命沒多久,就有誰告訴過她,人與人的交流像是在打太極,能夠隨意輪轉柔剛的一方才更好把控節奏。
“你哪來的臉。”
“嘿,我臉可多了。只是你無法否認。我們不能把她當成那些沒經歷過崩壞的那批孩子。那樣…”
話到了嘴邊,不由想起那一晚雷電芽衣不是孩子時的模樣。雖然不是對著自己,卻只有她才見到過那樣的雷電芽衣。喉間突然出現的干澀讓她出現片刻遲疑。壓下那股不適,將視线轉移到門前的那段直巷中,她繼續說出了那句一直以來積壓在心里的不屑。
“只會對不起在那條路上離去的所有人。”
意料之外的話語將德麗莎的反駁節奏打亂。無法否認的事實讓通訊那一頭又陷入了沉默。
“那不是我們能夠定義的。”
低沉又無力的聲音在Wraith聽來是如此蒼白。在她忍不住出言譏諷前,德麗莎拋出了這次通訊的另一個目的。
“總之,你不要再傷害她。”
“瞧主教大人說的,我是那樣的人嗎?”
回應她的是對面沒好氣的肯定句。
“你自己知道你是不是。”
“冤枉哩。”
她看著掛斷的通訊器摸了把臉。在她看來,那傷害發生的可能性是0——她們都不會再見面了,又拿什麼去攻擊平行线另一頭的小屁孩呢?她自認是沒興趣對那種未亡人似的自閉小鬼隔空針對。
收起了那番不著調,酒吧的老板勾起台面上的絨布,轉身去擦拭櫃上的各類美酒。
午後的意外通話被她拋置腦後。酒吧照舊開著門,像過去的那些日日夜夜,在規定的營業時間里容納每一位客人。
………………
……………………
Wraith在雨幕里打著傘繞進小巷的時候,她見到了停駐在門前的訪客。
不巧,她的嘴里叼著街角買的烤面包,腋下夾著新出版的漫畫雜志,左手上還抱著一紙袋高過她頭頂的法棍。
倒置著紫色的長發的雨水打在水泥地上,然後濺上她那發亮的皮鞋表面。
她一言不發走過去。在腦子里排練了一遍如何將傘強塞進對方手里。但她到底還是沒那麼干。
收起的傘被掛在門把手上,她從襯衫口袋里夾出鑰匙。
如果她在進門後就馬上把門關起來。鑰匙插進鎖孔的時候,她無聊地想著。那大概會顯得更幼稚。
開個門用不了多長時間。
進門後Wraith直接往吧台走去,把東西胡亂一放。她將最後一點面包吞進肚子里。回身看進門的雷電芽衣在關上門前將她的新傘收了進來。
這陣雨下得猝不及防。
她從雷電芽衣微濕的肩頭上移開視线,看著默不作聲的來客毫不客氣地取笑道。
“就這麼喜歡讓我看見你狼狽的樣子?”
還未等對方回答,她直接默認了答案,單刀直入確認來意。
“說吧。來找我什麼事。”
反正無論雷電芽衣用什麼理由都無法脫離她拒不配合的結局。Wraith如此盤算著繞到吧台後。她把自己視作戲弄小白兔的老狐狸,甚有余裕掃了眼兩小時前拿出來的醒酒器。
卻還是被聽到的答案拖扯進了呆滯。
“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找你給我做心理……”
在“治療”兩個字被再次提及前,先被Wraith提高後的音量粗暴地截斷了。
“你瘋了吧?我可沒有任何行醫執照。”
Wraith一時沒反應過來雷電芽衣是哪出了問題,她很確定回來的路上並沒看到有落雷。
“這件事只有你做得到,不是嗎?你用你的變身術幫我克服心理漏洞,而我支付你金錢報酬。”
這話讓終於反應過來的Wraith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可,真、敢、玩、啊。”
她將後半句與占據她此時情緒的名字相疊。但在習慣下找回了從容。於是能夠理智地透過眼前的雷電芽衣,去看穿其壓在心里的那些念頭。分析人心時,她甚至一心二用,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雷電大小姐了解過黑市里A級女武神的出台費嗎?那一晚可……”
“我也是A級女武神。”
在聽完這句話之後,黑發下的自信張揚隨著綠松石眼中劇烈縮小的黑色瞳孔出現了今天第二次的難以置信。
“您這是提醒我該給錢?”
“不用你給。既然你說自己專幫美女滿足空虛,那我也符合雇傭條件吧?”
剛醒好的年輕的紅酒在杯中蕩著醇香。幽靈在深紅的倒影里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在笑聲里放下了酒杯。刹那間換上了偽裝,對著少女勾起營業用微笑。
“你可真有趣啊,雷電芽衣。”
心底卻是對這不入戲的惡作劇滿是不屑。可縱使如此,白發藍瞳還是釘直了眼前人的目光。對著那雙充滿了留戀的眼睛,Wraith故意又在下一句里換回自己。
“如果我不願意呢?”
“我有權控告你性侵。”
“………………………我覺得我可能沒聽清。你告誰?”
“Wraith小姐,你的所作所為不管在哪一個國家都可以被劃分進犯罪行為。違背當事人意願、神智不清者,我恰好兩個都占。只要我咬死了你那是違背意願……”
“利誘帶威逼?厲害啊。”
她笑嘻嘻地獻上了掌聲,心底卻是不以為意。
“但你沒有證據,哪怕不提那天到底是哪個小姑娘在上火後先動了手。但我很確定,那天監控拍到的可都是這、張、臉。”
Wraith指了指這張不該存在這個世界的臉。
“你要是不滿意,等你上訴了,我還可以再換一張臉出庭。”
然後像是變戲法一般,她把芽衣所能認識的所有人都試了一遍,不論男女,無論體形。她可以在上一秒還頂著姬子的模樣,下一秒就切換到了德麗莎,再然後變成她們記憶里的那個奧托。
哪怕明知在酒館內的只有她們二人,芽衣還是體會到了德麗莎對她所說的“近乎完美”的真正表現。她不由想起自己那位老師在入職前近乎超人一般的履歷。果然,能被評為A級的女武神的,沒一個簡單。
她在那一張張熟悉的臉中正視Wraith的眼睛。
“可實際犯罪的是你,Wraith。”
看著她故意加重了最後的名稱,Wraith配合著用回慣用的那張臉。
“一個名字對我也沒有任何意義。”
【Wraith】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一個代號,甚至是一只惡鬼。哪怕是她那老友總喊的幽靈,也是一種理解。她當然也可以改用別的名字。這對她來說又有什麼所謂呢。
“我甚至可以改明兒就登記成雷電芽一。一不行還有零。雷電大小姐喜歡哪個?”
黑發下的那雙眼不帶著任何感情,卻又用含情脈脈的神情刻意揶揄著沉下臉來的女孩兒。
反正缺乏留戀,自然也就不會同他人有過多的交集。恰好那些從不屬於她的假名又能讓其保持清醒,在她入戲時提醒著她演員的身份。
她在千人千面里切換著身份與姓名,體驗著與年齡不相符的諸多人生碎片。
於是等回過神來,她真的成了在人世繁華的燈紅酒綠之外一只行走在黑暗中的幽靈。過去如同氣泡般在她身後隱約朦朧,她在東游西蕩中毫無牽掛,那麼未來也……注定是漂浮無定。
正因如此,故人身上和她同樣漂浮無定的疏離感才會被她認可,從而劃分為朋友。又在偶然間窺見那份離世孤獨那源自時空另一頭更為悠長的一幅畫卷,封存了百代興衰……
一想到這,Wraith不自覺調整了坐姿。在嘴角掛著的假笑之上,眼神肆意地看著眼前這個能同那道遺世獨立的身影聯系起來的女孩。
雷電芽衣很優秀,可她終歸還是在普通人所能做到的優秀范疇里。而普通人是無法對一個鬼魂做什麼的。
“你不是仙道、天師,就不要學人家出來抓鬼捉妖…”
Wraith試圖把另外半句“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小命不是用來這麼浪的。”憋回肚子里的時候,雷電芽衣繼續用那克制出的冷靜作出反擊。
“可你終究還是人。但凡人犯錯,自然要受罰的。”
人?
Wraith在胸腔里將這個字一筆而過,出奇地帶了點火氣。眼前的小女孩用著不老練且自相矛盾的伎倆在她面前無理取鬧,這點讓Wraith覺得非常別扭。
這算什麼?
她想。甚至連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都算不上。
——畢竟雷電芽衣絕不會感激她,更不會愛上她。
櫃台下略微收緊的五指警示著此刻的煩躁。
“罰我?就你嗎?還是說你現在覺得我當時應該把你丟在那里任人宰割?”
雷電芽衣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微微發顫的身體被視覺神經傳遞到腦中,而後她給予了一個還是過於稚嫩的評價。
“你救人和你犯罪,二者並不衝突吧。這並不等同於你對我犯了罪的事實可以揭過。”
聽到這話,黑發的女人故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認真,但還是嗤笑出了聲。
“呵,你倒是把自己摘得挺干淨的。”
Wraith神態自若地欣賞著自己骨節分明的纖細手指。
“如果你真的將這當作犯罪……”
抬手甚是隨意地解開了領口的扣子。食指從清瘦脖頸根部的凹陷處略作停留,向下勾扯,露出半截能清楚地看見溝壑的鎖骨。
“那就不是如今才找上門來威脅。而是應該是第一時間報警。”
她將矛盾點無情戳破後,用“不頂用還可以找家長,保准能給我全套的猶大外送服務。”朝略微撇開視线的另一方施壓。還算有些覺悟,Wraith想,如果雷電芽衣是個會撇開頭的小純情,那她一定二話不說轟她出去。她完美的變身術可不是拿來在假期去照顧作死跑來玩聊齋的小朋友。
“但你的行為和他們在本質上並無什麼區別。”
可惜,用這番話反擊後。紫色齊劉海下的鎮定仍舊被Wraith視為孩童般的胡攪蠻纏。她慵懶地豎起兩根手指頭,她才用它們揭開扣子。隨後在雷電芽衣眼前賣弄風情似的晃了兩下。
“怎麼沒有,區別是先奸後殺風光沉浸式海葬和滿足你妄想後還跑來能我這仙人跳。”
千年道行的鬼魂繼續著自己那滿不在乎的態度。
“你來之前沒做功課嗎?我這個罪犯替天命違規操作過的事情可不止這一件。你這一件,雖然不算完全為了天命,卻還是對我構不成影響。”
她滿不在乎地說著。這是早先那短短一句控訴里的更加無所謂的第二個錯誤。
作為替天命暗部賣命的獵犬,她經歷過的那些本就和這些活躍在戰場上的光輝寵兒們不同。
道德節操被論斤販賣,倫理綱常會成為完美偽裝里那致命的漏洞。
以至於如果不依靠各種偽裝,她那些離經叛道的“常識”就會令她和正常的社會脫節。所以她才會在虛度了兩年半的安穩日子後又做起了兼職。
——沒人比她更適合情報部那些惡心卻有意義的髒活。
每一處光輝都勢必會有與之相對的陰暗,那也總是要有人去處理的。
於是就如同德麗莎所想的。不論是雷電芽衣還是那群孩子,光與影都不該有太多的交集。
哪怕是Wraith也認可這些為著美好而戰的女戰神們才是通向未來的榜樣。而她對成為楷模毫無興趣,只是不會委屈自己。
於是她開口拒絕了雷電芽衣。
“能填補心里漏洞的方式有很多。對你自己自信點。”
“我知道你是最粗暴有效的。”
你知道個屁,Wraith控制著自己不去糟蹋手邊的紅酒。
“雷電芽衣,你最好想清楚後果。對你來說,這可是條不歸路。”
扭曲的惡靈刻意在契約成立前讓追逐幻夢的少女看到白發藍瞳下不加掩飾的嘲諷。
“我想不需要我一個外人多說什麼。”
有的錯誤一旦開始延續,那少女將永遠失去獲得真愛的資格。
“…………我不會放下她。”
少女垂下了眼眸,再度抬起時,是勢將錯誤延續下去的決然。像極了那日她拿劍時的不顧一切。
“所以哪怕是不歸路,也總得試一試。”
夠了。
少女交出的答卷比她在德麗莎面前嘲諷的可能性更加可笑。
——在終將到來的重逢之日前,雷電芽衣還會遇到很多的人。於是,為了這些人,雷電芽衣選擇放下自己。
她平靜地讀著那雙堅定的眼神,手指在吧台上一下一下交替著敲擊木制台面。
她有點想問一句,你不累嗎?
這個女人堅持讓那聖潔月光永遠活在心底,可如果再次相遇的話,她便再也無法擁抱對方了。還是說,雷電芽衣其實和自己一樣不敢相信在有生之年會再次相遇?
然而Wraith確信自己要清醒得多,因為她不存在被愛慕蒙蔽雙眼的愚蠢可能。
接受對她來說全沒好處。她想到那個刻板的老友若是知道這樣的蠢事,定會把自己物理說教一番。身體配合著想法不自覺緊繃了一下。她見過多年前在高樓上被打上天的橙色光芒。而她一個非戰斗人員可沒有那套冠名為月光的弑神裝甲保命。
“欸~我還是不太想答應。”
這麼想著,Wraith坦然的雙眼和雷電芽衣流轉著光彩的紫瞳對撞,語氣里還是充滿了漫不經心。
“但你既然決定了這件事,那我不介意無證上崗。”
可推動了這個選擇的自己,如果不成為共犯的話,估計會讓這個答卷顯得更傻。
她遵從人性中那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情緒衝動,接受了“飲鴆止渴”的同謀提議。
“預祝我們合作愉快,小情人。”
說罷,她淺嘗了一口美酒。酒液流入口中,還是在過了頭的時間里被影響了味道。
Wraith憂傷著她的葡萄美酒,從浮起的神州古詩中遙想西涼月光。
想怪罪她?也得先等人從月亮上氣回來再說。
【—第三章—】
在開門之後,縱使來之前有所猜測。Wraith還是感到了腹腔內強烈的作惡。
唯一開著的是桌案邊方便她批閱文件的落地台燈。室內的昏暗和客廳里剛剛打開的強烈白燈形成鮮明的對比。若有若無的煙草味彌散在封閉的臥室內。
在微皺的眉頭下,她銳利的雙眼看到不遠處的紫眸在抬頭一觸後迅速低下。
“芽衣學姐~”
在她的演技下,芽衣強行抬起頭來對她露出了笑容。
“你來了啊……Wraith。”
她的笑比哭好不了多少,再配上手中的停不住地顫抖的筆杆,顯示著她的心理狀態甚至遠不如她倆初見時那般。
在這過激反應里,Wraith確定自己在進門前無意識換上的偽裝,此刻在女孩的眼里淪為了可怖。
在她迅速切換回自己的面貌時,她看到芽衣臉上一閃而過的放松。這一瞬的畫面猶如尖針一般擰進她指腹中,牽扯出陣陣鑽心的疼痛。
或許她寧可這個蠢女人像最初那樣用“不要!你不是她!”來拒絕那張臉。甚至是崩潰著大喊懇求……都比如今的這幅樣子要鮮活上不少。
在芽衣繼續伏案去審閱文件時,自詡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情報部王牌還是頭一次展現了和平日里判若兩人的盛怒。
哪怕Wraith確信,倘如她不是非戰斗人員,那自己一定會把害她變成這個樣子的人千刀萬剮。
又如果是自己負責了情報工作,記錄在資料里的第三小隊是否就不會那麼被動?
可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如果,人必須得從過去里走出來。
她只能在無聲中咬著牙,企圖讓自己在走到桌邊的工夫里迅速平靜,以至於不會去嚇到芽衣。同時也能讓保持冷靜來去做出有效的判斷。
她在腦內搜尋了一圈關於這個任務的信息。於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周遭對於這麼個半死不活的雷電芽衣,多是清一色的夸贊和敬佩。
來此之前,她甚至從德麗莎口中欣慰地聽到,芽衣比以前堅強了不少。
她還想著,難道兩人那亂七八糟的破治療突然起了神效?雖然從上次分別前的狀態來看,芽衣的心理漏洞的確要好上不少。Wraith有些難以置信,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卻也願意壓下質疑,去相信雷電芽衣的可能性。興許這位大小姐真就一朝悟道了。
可事實讓不妙成了現實。
是不是和自己這個演員相處久了,這麼個老實認真的人也被潛移默化熏陶出了演員之道?
Wraith覺得有些諷刺,這是她最討厭的三流劇本——屠龍者成了龍。
雷電芽衣的臥室不算特別大,也沒有過多的累贅。幾乎是十幾步的距離就能走到靠近窗台的書桌前。
在書桌前站定後,Wraith盯著芽衣頭頂的發旋沉默了片刻。
她記得,剛剛的臉上是難以霧散的憔悴,甚至在那妝容下出現了象征疲憊的黑眼圈。也不知道在自己趕回來前。她到底拼命了多久。
“你這是想讓天命欠你個影後獎?”
話雖如此,Wraith卻是少見地在心底口吐芬芳。
演員?去xx的演員。她雷電芽衣不管是想上天攬月,還是想勇奪金人,都得先問問她Wraith讓不讓。
誰都可以攬月,誰可以是演員,但唯獨這個硬是把一切都扛到肩上的傻女人不可以。她還嫌手不夠長?
從崩壞結束開始,她真的已經做得夠多了。
“未來的雷電影後,你這是嫌自己太甜是不是?”
說完,她聽到金屬筆杆和木質長桌相觸的聲音。
芽衣將筆放到桌案上,停頓了一瞬後才抬起頭來。
來自紫色與藍綠色的兩道視线在空中對撞。芽衣沒指望自己能夠在這個幾乎能完美變身的情報王牌面前隱瞞什麼。
她嘆了口氣,苦笑了起來。
“你這人啊。想安慰人的時候,怎麼也總是那麼口無遮攔。”
“我只是實話實話。”
“哦。”
她倆隔著一張書桌對話,一個站著,一個坐著。
“但我現在不想說了。”
Wraith繞過書桌。
“直接做好了。”
她說著,氣勢洶洶地把雷電芽衣的椅子轉向自己。
“你自己起來還是我拽你起來。”
“別胡………”
芽衣看著Wraith抓向她手腕處的手,急忙說道。
“我自己起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想因此將身上的傷暴露在Wraith面前。
然而在芽衣站起來的時候,忽然被眼前的Wraith橫抱了起來。幾乎是在硬扛的芽衣被這蠻不講理放跑了壓抑著的疲勞,一時沒力氣去抵抗。
“發什麼瘋?”
“你瘋了嗎?”
同時開口的兩人說著完全不同的話。溫和澆滅了怒火,而惱人又撞進了散漫。碰撞後,她們交換著語序。
“想演霸總戲你去別處玩好嗎?”
“你看你弱得連我都可以欺負。”
“Wraith!”
“誒。”
Wraith放緩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演戲才有的明亮如同她看慣的那雙雙眼睛,卡羅爾、亞當……琪…………鮮活的少年少女們瞬間抽離了芽衣的抵抗。與此同時,腰間的傷口上也傳來痛感,絲絲縷縷,又真實存在。
在她低下頭的時候,她錯過了Wraith因咬牙扯起的嘴角。
Wraith的手臂瘦瘦的沒什麼肉,而此時卻盡可能用舒適的姿勢有力地將芽衣抱著。這力氣一點也不符合本人多次叫嚷過的文弱無力設定。想來也是,再怎麼非戰斗的A級女武神也該遠強於普通人。那抱個毫不抵抗的女性自然不在話下。
“Wraith,我沒心情和你……”
看著她將自己放到床上,芽衣最後還是打算出手摁住她的進一步動作。
“你想什麼呢?欸,我怎麼覺得您在想些少兒不宜。”
她先是挑了挑眉,隨即快速出手,配合著最後四個字捏了把芽衣的臉頰。
“難道你不想?”
“不想。我純潔如同一朵白蓮。”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手拉了被子的一角,把芽衣罩了進去。
“那你想干什麼?”
問出這話後,芽衣看見Wraith就地坐下。一只手抵著床沿撐在側臉上,另一只手伸過來拍了拍她的頭。
“哄你睡覺啊。”
“………………………機械運動方面?”
“我看你是真的瘋了。所以我就說,少在工作上喪心病狂。工作永遠都是做不完的。而人是不能不休息的。要是身體垮了,就什麼都沒啦。”
她頭頭是道,卻怎麼聽都像是歪理。而她應該也知道自己在瞎胡扯,所以也沒死嗑下去。而是解釋自己的行為以證清白。
“想聽什麼?我講給你聽啊。保證讓你感受到行走的童話全集,當然情話書庫我也無問題。”
客廳的光线闖進Wraith的眼底,清澈得好像在閃光。
可一如既往的商業微笑中又充斥著漫不經心。讓芽衣看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麼。
然而芽衣做不到入睡。
正是為了避免睡眠,她拼命把自己投身到一件又一件的工作中。此前的夜晚都是這麼一個人扛過來的。雖然沒辦法如實相告,芽衣還是思考起了如何拒絕。她抗拒在見到夢里的畫面,那能拉墜著她走向崩潰。只是在她要開口的時候,眼前一閃而過的柔和放慢了她即將說出口的音節。
“不想我打暈你的話就自己睡。”
帶著溫度的掌心覆蓋上她的雙眼。
“有不對勁的話,我會叫醒你的。”
Wraith的態度分明在告訴她,這個混蛋什麼都明白。
“你會叫醒我嗎?”
“當然會啊。”
“先把你的爪子移開。放著難受。”
“你把眼閉上我就放。”
“先放。”
“幼稚不。”
“你才幼稚。想我睡覺就放開。”
說完,芽衣聽到一陣輕笑。然後擋在她眼前的熱度被抽離。她看見Wraith坐在床邊,笑得像個偷雞賊。
“嘖,客人是要聽小雞爪,啊,小鴨子找媽媽的故事嗎?”
混蛋。
在她閉上眼後,根本不存在的童話像眾多故事一樣開講了。
“很久很久以前呢……”
……………
…………………
過度疲勞催使她在松軟的枕頭上,在混蛋Wraith的幼兒故事里緩緩睡去。
“…………哈哈哈,老狐狸看著被吊起來的小鴨子,笑著說,呆鵝,我其實是奧托大主教噠。”
她自顧自地講完,然後由雷電芽衣的睡顏看像她伸出被子的那只手。五指修長,宛若玉蔥。當Wraith把袖口從她指尖扯開的時候,少女的手握成了拳頭,與此同時她漸漸壓低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雖然在以前的任務里,她總是用著成人間的辦法去搞定任務目標們無法入睡的夜晚。
可雷電芽衣……她控制著自己不去動沒必要的心思。
“小孩。”
幽靈一邊用拇指去撫過眉間的苦澀,一邊無奈地用掌心包裹住拳頭。她抽回抹平褶皺的手,一點一點把還未攥緊的拳頭掰開。
“如果這樣還不行。”
她在微松的爪子里擠進自己的手,讓彼此掌心相貼。
“那我只能先把你叫醒。再一次次打暈了。”
她握著那雙手,將頭靠在床頭櫃的邊沿。
芽衣的傷到底是沒能瞞住。
距離從醫療班里撈到消息的一個月後,Wraith總算是消了氣,她逮著和雷電芽衣算賬的機會提出了要求。
“我能看看嗎?”
Wraith的聲音很小心,輕得不像那個狂妄的幽靈。但又倔強地同芽衣對視。
“你又不是醫生。”芽衣用毛巾擦著剛洗完澡濕漉漉的頭發。“怎麼越活越回去了?”
“想要、看。”
一向知道分寸的人用曖昧的字眼提出要求,直白中又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孩子氣。這讓雷電芽衣一時間覺得有些不適應。
“我才剛換好睡衣。”
“衣服穿了不就是給人脫的嘛。”
“你、說、什、麼?”
小聲的嘟囔並沒有被敏銳的女武神大人所遺漏。於是她手里的毛巾毫不客氣地朝Wraith丟了過來。迅速將毛巾從臉上扒拉開,在和縷縷青絲同樣的來自洗發露的香味里再度對上芽衣那雙眼睛。
“我就看看,什麼也不做。”
“說的和你能做什麼似的。”
在芽衣的眼神默許下,Wraith解開了最底下的三枚扣子。
在掀開衣擺之前,Wraith在腦子里調侃著,只要手腳夠快,就能在被阻止前高清照,到時候給雷電芽衣洗出來擺到臥室正當中,看她下次還敢不敢不愛惜自己。
她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這樣的想法有什麼不妥。
但下一刻,眼前所見打消掉她所有的雜念。
Wraith將手掌覆蓋在腰側歪歪扭扭的縫合傷口上。任由自己去想象起伏的觸感,想象所熟悉的這具藝術品上被貫穿時的破壞力。這個洞比芽衣心里的要小,又比她自己肩上的要大。
說不出是憐惜還是苦澀,復雜的情緒讓她產生了想要親吻的衝動,但她又絕對不可能在芽衣眼前那麼做。
“說起來,當時的傷,有這麼大嗎?”
她以平靜的語調指指自己手掌覆蓋的這片區域。
“我不記得了。”
——那是因為你只看著你的小隊員們。
“雷電芽衣,你……”
什麼時候能多看看你自己。
為了斬斷後半句話,Wraith把這份衝動用在了擁抱上。
說再多的話,如果雷電芽衣不聽,那又有什麼意義呢?而字里行間如果參雜了些容易觸動反應的詞,卻又給她徒增煩惱……
——那沒必要。
在諸多的想法中得出的結論讓她平靜地開口釋放著情緒。
“讓我抱一會吧。”
她說完,突然愣住了。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後,眼神躲閃著看向雷電芽衣。
“我問你,那晚,我是不是刺激到了你的傷口。”
芽衣感受著或許連其本人都不曾察覺的顫抖,出言安慰道。
“都過去了。”
短短的幾個字飽含深意。
你可一點都不像是過去了的樣子,Wraith有些惱火,但更多的還是難受。
“你今晚要是能一個人睡,我就相信都過去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
這麼說著,芽衣還是將兩臂環在懷中之人的腰側。
Wraith的溫度其實要比她表現出來的溫暖上不少。芽衣想著這些夜晚陪她入睡的暖意。Wraith總是會在她之後睡著,於是芽衣本來是沒機會知道的——Wraith會在她睡著後握住她的手的這件事。可最後她還是知道了。不過是沒有去戳穿這件事。
“你就是。”
芽衣隱隱覺得Wraith在因為她的反常而反常。這種感覺很奇怪。她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也不明白自己該怎麼辦才好。
於是她輕嘆著摸了摸黑色的頭發。
“行吧。我是小孩,那你又是什麼?”
“幽靈嘍。”
說完,兩人同時察覺到了好笑。時間在流逝里終於給她們染上了默契。
兩個人,一個說沒有過去,一個找不到未來。
芽衣把這個想法憋在嘴里。
而和芽衣不同,Wraith輕易地說了出口。
“小孩,你會害怕長大嗎?”
“說不來。最近我開始不明白,我為了什麼在戰斗。”
“為了美好而戰?”
聽著曾經被掛在嘴邊的這句話。而說話的人卻是不同的神態和性格。
芽衣比誰都懷念過去純真美好的日子。可是她也早就知道,那些她並未多少珍惜的時光,再也回不來了。
雷電芽衣追尋著她們口中的“美好”,拼盡全力,希望去守住寶貴的東西。
“可那不是我的答案。”
因為結果來說……她連信賴著自己的那兩個孩子都沒能守住。
“什麼是你的答案?”
她聽著身邊的詢問,搖了搖頭。
在被打回黑暗的這些日子,她獨自一人在絕望中上下求索。她會恐懼,會迷茫,會不知所措……
那場戰斗改變了她的一些看法。她在接近而立之年的當下突然又被打回了少年人的上下求索中。
“我還在找。”
她說著。
雷電芽衣不緊不慢的節奏,終於是牽動了幽靈深藏在魂里的某種情緒。這是Wraith本該在最初的那完全荒謬的錯誤之後欠她的。
她在麻木於漂浮無依的不真切感中被雷電芽衣拉墜到了地上,跟著在泥里打了幾個滾,甚是狼狽。
幽靈仍舊不覺得自己是放下屠刀就能被原諒的惡人。善和惡不會因為一兩次就改變,動搖的只是人世的評價。哪怕沒有親自犯下大惡亦或是大善,她也不會忘記自己在所謂的善的旗幟下成了惡的幫凶。
她在逢場作戲當中總能遠遠看到自己那不得超生的終局,於是變得我行我素了起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將麻木習以為然。
然而,被牽制住的這些日子讓她終於是明白——並不是說遍體鱗傷後就可以接受傷上加傷。
哪怕她仍舊不會讓自己追溯過去。
但雷電芽衣……是不同的。
她必須承認,自己得為了這被自己那習慣成性的麻木傷害到的溫柔的笨小孩做點什麼。
“我陪你。”
在說不上多少熱情的相擁里,Wraith交出了承諾。
“芽衣,你要的那個未來,我陪你找。”
【—第四章—】
她以為自己能走得問心無愧。
父母情,知遇恩,她在遵從本心與大義里,無畏善惡,不欠世人。
然而她確實又此生有愧。
在她陷入黑暗前,鬼使神差地從生死間抽出空檔去挖掘刻意忽略的細節。
她本人欠了雷電芽衣。
——以無法饒恕的罪名。
這本該是重於泰山,卻成了一羽鴻毛。
起風後,落於心間。
那之後,她經歷了很長很長的一段人生。
帶著不知道幾歲時的孩童記憶,在像是錯位的一段時空里斷斷續續交錯了另一個人的一生。
幼年初遇時,是苦練劍道的小女孩與她要追逐的父親的背影與認可。
路過長空市時,匆匆瞥見了優雅大小姐的身影,卻錯過尚不被人知曉的律者未來。
從新加坡跟回學園偷懶時,見到那個似是遺忘了煩惱的小朋友,還有帶給她幸福安穩的伙伴們。
第三次崩壞發生時,又一次遇見的短發小朋友,在天穹市的觀景台上傾聽了天穹市夕陽下的迷茫。
…………………………………
……………………………………
在不斷的相遇分離中,她來到了聖方丹的血色天穹下。
冥冥之中,她心底的聲音在告訴她。
雷電芽衣……是不同的。
而當她躺在炎與血的殘破教堂中,她終於感受到了那份不同來自何處。
錯了。
全錯了。
“這下你滿意了吧。”
悠悠的聲音從她耳旁響起。隨著這低沉的嗓音,周遭事物在一瞬煙消雲散。
天地重置後,目之所及是湛藍的水天一色,無風無雲。
她腳下的湖面里倒影的是她現今的模樣。
一瞬間被拉得好長。她在漫長的一瞬中漸漸恢復了記憶。於是空間變得像極了她曾去過的烏尤尼鹽沼。只是一時間說不清這其中沉淀的氣息與那玻利維亞的夢幻天堂比,哪個要更加蒼老。
那段多出來的碎片人生被大腦歸結於夢境,卻又因剛剛浸透了全身,尚未散去。
“現在你願意理解了嗎?”
在胸口殘留的余溫里,她出口回復再次響起的聲音。
“我就知道是你這個不安分的小羽毛。”
Wraith轉身望向這天地中央的另一抹異色,那道由丹心與純白交織而成的身影。這與她早年在赤鳶仙人破陣圖見到的神韻並無二致。她曾由這一張圖調查出的一段段記載化開了初次見面帶來的不適應,讓她能依舊對著這位始作俑者毫無情調的一貫風格提出了建議。
“能切個湖映星月的背景不?大仙兒。”
面對這不著調,古老的仙人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你啊。”
隨著她這一聲輕嘆,遠方的高空中浮現了一輪圓月。它高懸於天際,灰白輪廓中央是幾近透明的深藍。
蔚藍的天空也在漸漸染成深藍色,藍得泛著紫意。
一陣清風拂起Wraith額前的碎發,在略過仙人的衣擺後潛入倒映著滿天繁星的湖面。從天而降的流銀柔和了那道風華絕代的身影,使其不再那麼突兀。
在幽靜的夜色中,Wraith獻上了掌聲。
“我要是想再抱一抱小芽衣,也能來個有求必應嗎?”
說完,她看到對面那人默不作聲,視线卻偏移至她腿邊。於此同時,衣角被人拉住後往下扯的觸感也傳遞到神經中樞。她扭過頭來,剛剛在夢境里遇見的小姑娘此時正站在她身後。她見慣了的紫發被黑色的蝴蝶綁成馬尾,身上穿著黑與綠兩色的和服,純白的短襪下是高高的下駄,精美得像是遠東的可愛人偶。
她向下望去的時候,這孩子也心有靈犀一般抬頭同她對望。印在她眼中的是遠比記憶里要澄澈許多的紫色清瞳,少了深邃與流光,卻無憂無慮閃著光芒。
不再被夢境迷惑的她清楚地知道這小小的、八歲那年的雷電芽衣是她從極東老宅的書櫃底部搗鼓出來的那本舊相冊里記錄下的那副模樣。在進到這個空間後,她開始能夠理清很多細節。夢境中投影的故事,來自天命數據庫的記錄與那一日她見過的一張張泛黃相片。
女孩看到Wraith那雙綠松石色眼睛後下意識將衣服更抓緊了一下。但又像是怕自己讓人擔心,她乖巧地衝Wraith這個大人笑了笑,彎彎的睫毛像是小月牙。於是孤獨彷惶的假面下最後的那點酸意又一次被小不點的體貼所點燃。
在Wraith不由自主蹲下身去抱住小芽衣的時候,老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是你的夢境深處,想要什麼,全在你一念之間。”
於是她默不作聲抱緊了她家小女孩。
小家伙乖得一點都不像是虛構的幻影。可演慣了假象的Wraith清楚,這是她所理解的小芽衣。這個小朋友和本尊之間到底還是橫隔了大半的人生。那一樁樁造就了今日芽衣的往事里很多都是她追查不到的細枝末節。
不可知造就了她夢境的朦朧與斷層。將一塊塊碎片強行穿連的是她在瀕死前的那一丁點悔意。
然而未知之下,到底是不存在完全意義上的理解。
——她無法理解那份曾被她歸類於可笑的痛楚。
但無法理解並不妨礙她對小芽衣的心疼。
意識到這點並不難。
——正如她自覺從來沒有愛過雷電芽衣一樣。
最初僅僅是一瞬的動容,而屈服於那無所謂的麻木後,她成了罪犯。這是無論何時都洗刷不淨的事實。
那時的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雷電芽衣。
好在她們各取所需後並不會沉迷對彼此的感覺。雷電芽衣所期望的是想象中的那個人。在這點上,Wraith比誰都清楚。只是因為把自己看成了摯愛的替身,所以看上去才會那麼柔情似水。而自己配合著用逢場作戲來換取那份心知肚明的真實溫柔,其實質是不斷在心中淡化那可笑的犯罪事實。
她清晰的記得在對方的檔案里出現了以“珀涅羅珀”四字命名的招式。那出自史詩《奧德賽》的忠貞不渝讓她本能地想去嘲弄這腐朽的女訓戒條。
可笑的是這位溫柔婉約的隊長大人依舊企圖忠於愛情,卻因為心懷他人而甘願沉淪。
在進行白發藍瞳的偽裝時,她也在維持一個想法。
——和一個犯罪者上床的人又算得上什麼?
起先,這個意識使她能夠在虛情假意間抽身去嘲諷另一位仿若獻身聖女的共犯。可那不同於往日里雲淡風輕的少女情懷漸漸讓她覺得棘手。
她這算什麼?
大抵是命運也忍不住為了那可憐的少女去嘲弄著她的可笑,讓她那自以為堆出的是一座高高的滑鐵盧山丘。
“是Wraith嗎?”
更加熟悉的擁抱讓懷里的小演員問出了聲。
“嗯,是我。”
“哇,你怎麼長那麼大了?”
“因為我變成大人了呀。”
“那我能長得一樣大嗎?”
她捏了捏像是小包子一樣的臉頰,對著那相似的眉眼無奈地說。
“為什麼會想長大啊。那會很辛苦的。”
“可長大了就可以變強。那樣不但可以讓父親大人感到驕傲,還可以保護好多人的吧。我不怕辛苦的。”
“有道理。等你長大了…”
你會變成一個身材高挑、前凸後翹的大美人,只一眼就能讓普通人丟了魂。那時的你又知性又溫柔,像是皎潔的月色,讓人忍不住心生向往。同時作為天命驕傲的A級女武神,你還很優秀能干,劍術高強,是能保護很多人的正義英雄……
你明明那麼好,但就是傻乎乎的,一點也不知道疼惜自己。因著早年的那些甜,硬是把早該翻篇的未來過得那樣苦、又那樣累。
Wraith心想著。
只是這些,不該是由她這個曾經的惡靈來妄加評議和轉述。
於是她將這一大段情感壓縮進她順著小不點鼻梁輕輕刮下的食指第二關節里。
“你會比我還要大,各種方面都是。”
小芽衣在聽到到這番答復後有些高興。
“真的嗎?”
心隨意動,留在原地的變成了死到臨頭才不願忘記的那副模樣。為了讓小朋友安心,她想也不想就用出了自己的招牌絕活。
“你看。這會是未來的你哦。”
見識到大變活人的小小的劍士終於的興奮地張大了嘴,露出幾顆潔白的門牙。紫色的明眸里是難以掩飾的喜悅。
“真的好大啊。”
“對吧。我幾時騙過你…這個小不點啊。”
“那到時候Wraith就由我來保護了。”
那雙眼睛里的堅定看得她有些恍惚。雷電芽衣露出這樣的眼神時,總是一心為了別人。
或許當年試圖和她同歸於盡時也是相似的眼神,可Wraith卻已經不記清。占據她記憶之海的更多的是那強行偏移開的刀尖時的慈悲。
“為什麼會想著保護我呢?你也看到了,我變身術是很厲害的。”
小朋友猶豫著紅了臉,在Wraith鼓勵的眼神中說了大實話。
“你本人看著比我瘦好多,不經打。我怕你被欺負。”
“噗…咳咳。”
還維持著偽裝的女人無視身後可以被判定為角色崩壞的輕笑與咳嗽聲,百感交集看這個小小的雷電芽衣。
“除了你,誰能欺負到我啊。”
“啊?我欺負你了嗎?對……唔。”
小姑娘在要道歉的時候被突襲而來的雙手揉了揉臉頰。
“說話前要三思。你就不想想你那麼乖的小朋友會欺負人嗎?只可能是我欺負你吧。”
“這樣啊。”
“芽衣,那如果我老是欺負你,你還會想保護我嗎?”
“當然了,因為你是我重要的朋友啊。”
抬頭挺胸的小芽衣自信地說著。
然而那之後這個女孩會遇到另一個改變她一生的人。沒有那個她視若珍寶的人,她不會是Wraith記憶里的那般模樣。但因為那個人的存在,Wraith明白自己將永遠只是個聊以安慰的情人。
她想起在之前的夢里看到的歷程。
無論是現實還是夢境,雷電芽衣最重要的人都不會是自己。
她截下心間的流淌開的苦澀,再度將小小的幻影攬進懷里。
“傻丫頭,你就不能為你自己考慮考慮嗎?”
Wraith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在翻過那一頁頁更新的檔案時,屏幕前的幽靈會隱隱希望這位聖女自殺式的治療能起到些許效果。至少讓她一個普通小姑娘在挑起那些過重的擔子時可以不再那麼辛苦。
而當她意識到這點時,自詡情報部王牌的女人果斷地中止手頭上的所有任務,光明正大玩起了失聯。
將酒吧大門鎖起來去散心的她並不會想到在不久的未來,自己會因為這次出逃而介入得更深。因為她預料不到,所以當抽象的命運用“聖方丹”三個字譏諷著她倆所謂的心理治療時,才會將“可笑”二字變得愈發刻骨銘心。從漂浮無定的魂靈里抽絲剝繭般扯出無盡的愧疚與酸楚。
成為普通觀光客的Wraith徹底和在遙遠南非海岸發生的那起偷天換日的大事件無緣。在普通的日常之外,守護者們的鮮血鋪散了一地,在烈火中掙扎著將世界斬向朗朗的晴空。在救世篇章未曾書寫的細節里,在不願讓步的救世者身後,是溫暖平和的黎明。
而夜色里的幽靈只夠來得及趕在一切塵埃落定前,抓住雷電芽衣偽裝下的狼狽。在其殘留的陰影下,兩人被迫撤去偽裝和幻象。那時的她們真實得令彼此感到陌生,可又在陌生里不得不相互支撐。
因為那是在不依靠月光的黑夜里穿越廣袤雪原。
夜的無聲與雪的無聲擴大了心底涌現的噪聲。
心間的窒息壓迫著冰寒的窒息加重了吐出的呼吸。
她們走得很艱難,牽連著淪落到這般地步是如此不幸,甚至於無力生起一丁點的埋怨。在積雪沒過腳踝的原野上,四面八方都是路。可這片土地上群星不耀,行走的魂孤獨無靠。但好在她倆卻又足夠幸運。恰好因為多了的那一個人,借由相疊的掌心傳遞來的溫度抵消著手掌暴露在外而受到的極寒。從指尖涌入,貫通心髒後在脈絡中滴落的感質推動著腳步放肆地、用力地朝前邁去。於是在漫漫長夜的盡頭讓雪的邊界线得以出現在夜行者的眼前。
她松開手,誆騙著對方率先走出雪原,然後她看到那個女人回頭來尋找她時的錯愕。
“Wraith?”
在幽靈的眼中,橙黃色的燈海被打碎在藍紫色的流光溢彩里,在一閃而過的驚恐之後,倒影的卻是自己的可笑模樣。
緊緊地抓住對方的手,她在那留戀的溫暖里安心地笑了起來,帶了幾分無奈。
卻將腳步克制在那一條线之後。
“Wraith?”
“我在。”
“身後的姐姐一直在盯著你看誒。”
與回憶中不同的稚嫩童聲提醒著她身後佇立著的那尊一直默不作聲的大冰櫃。
“利用小朋友擾亂別人夢境,你幼稚不幼稚。”
她換回自己的模樣後摸摸小朋友的腦袋,語氣輕浮,蓄意挑事。
“這里除了我,都屬於你的內心。”
對方似笑非笑地看著Wraith,語氣平淡。幼稚一詞,似乎從來與這道身影自帶的漠然絕緣。話雖如此,幽靈卻總是不吝用與其不搭的文字變著法去調侃。
但到底是在諷人還是自嘲?有的時候幽靈自己都混淆不清。
“如果這里不是我的內心…”
她說著,抱起小芽衣,轉身繼續同老友的殘影對視。
“我就要控告符華垂涎我家小朋友了。”
她不指望眼前這個老古板會直接告訴她是否也在昔日的這位同學身上埋過一片羽毛。對於這把記載甚少的神之鍵,她的了解也僅僅停留在基本的幾點上。無論是依托符華的記憶還是她自己的記憶,都意味著夢中所見都只是雷電芽衣這個女人所經歷的冰山一角。
一個飽受苦難的普通小姑娘,卻能在面對他人時笑得那麼甜美。任誰知道了都會心疼。她只是自然而然被打動的旁觀者之一,不過多了層同謀的偽裝。
在羽渡塵利用她看過的大量的資料和模擬所構築的夢境里,她從當事人的角度回溯歷史。於是和事後一遍遍的模擬復盤不同,因為不清醒,所以更加清晰地面臨當時的絕望。
“你再早幾年冒出來多好。“
她要是能早一點激發這片羽毛,或許她當年能找到更好的方向。這樣,讓她心疼的那個人就可以多記住一些美景來衝淡溢出的勞累。
“可假設對你並沒有意義。”
誠如符華所說。
她無法通過現在的芽衣去擁抱過去。也不會借著小芽衣來安慰現在的芽衣。那麼做,得到寬慰是只會是企圖混淆的她自己。
況且沉溺過去那不也是她的風格。她只能在最終審判到來前保護好當下的雷電芽衣,如果那人需要的話。
“再說,我留在你身上的羽毛,只在你重傷或垂死時才會發動。”
“那您就沒感受到我當年幼小的心靈重傷到瀕死嗎?”
“Wraith受過重傷嗎?”
接她垃圾話不是對面的仙人,而是她抱著的小天使。
她倒是挺想嘴欠來想一句有啊,被成人雷電芽衣拿刀給捅的,還有被那女人失魂落魄嚇得。但是可想而知,聽了這話的小不點會義憤填膺地幫她的好朋友責怪大人芽衣。甚至覺得變成那樣的自己是個壞孩子吧。
這麼一想,逗一逗倒是挺有趣的。但她還是昧著所謂的良心選擇了避重就輕。
“受傷其實還好。畢竟我活下來了。”
英雄、戰士、凡人……大批大批死去的同時,她仍然活著。沒心沒肺、不管不顧地活著。
“疼嗎?”
“這就像你練劍的時候,雖然很辛苦,但是芽衣也沒怕過啊。”
她克制著自己的撒謊成性。
小丫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就知道Wraith很厲害。”
小小的掌心拍在她的發端,是和握在自己手里時完全不同的觸感。
雷電芽衣…是不同的。
“那…如果我為了變得厲害,撒了很多謊呢?”
對著尚未經受過苦難的那雙清瞳,她貪心地問出了口。
“唔,母親大人說好孩子不可以撒謊的。”
小朋友稚嫩的聲音講出的真理讓她有些頭疼。
“錯了要改。還有我們以後不要撒謊了好不好?”
放棄欺瞞的她無法向自己心里的影子作出承諾。
偏偏隔壁的那位看見她被自己整出的小哈姆雷特鱉得無話可說後還見縫插針來上一句“有求必應。”。比她多感受一些當代流行事物的Wraith也不甘示弱,立馬回了一句“非仙懂錘。”
“你貧的越多,我就當你越心虛。”
“不用當。”她揉了揉小芽衣的頭後,正視著那雙火紅的眸子,在無垢無淨的萬古長明中坦然承認自己的錯誤。
“我的確是。”
只是她並不打算就此改掉常年習慣,於是說這話時還是自然拉人把水攪渾。
“你要是有一天發現自己堅持的事情錯了,你會比我心虛。”
“所言甚是。那麼你也想像我一樣賭上一切去彌補嗎?”
符華的投影說這話的時候垂眸望向水面倒影的那輪明鏡。
“呦呵。你當時在我店里可不那麼說的。”
“你在芽衣同學面前也不是這麼說的。”
“了解了解。我們各退一步,停止互相攻擊對方的真香行為。一把年紀和我一孩子計較,您丟人不?”
“這種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數。”
“我除了A和C之間的數其余都有。”
“有自知之明挺好的,時間選的不太對。”
“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羨慕了?”
“我羨慕你做什麼。”
“別不承認,我家小月牙就是比你的聖月光好。”
“沒有可比性。還是不要自欺欺人為好。”
“符,點,羽渡塵同學,你算人嗎?”
周身漂浮著仙氣的符華並沒有在意她話里企圖精確區分的這一問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Wraith,你是人。”
“雞毛。”
她笑著啐了一句。
“我本來就是人。”
但凡人犯錯,自然要受罰的。
——說這話的人是雷電芽衣。
她不是最早說這種話的,卻是唯一能讓她記住的人。
她看著和她對視的小芽衣,在後者什麼都不知道的天真里再度笑出了聲。
有權利來判決定罪的法官大人,自然只會是最真實的雷電芽衣。
只是不知道那個好心的女人會判可惡的Wraith多重的罪。
無期?死緩?
其實當即死刑都無所謂。
可那個好心人那麼善良。事發當日都能將握著的刀強行偏移,怕是不會親手結束自己的性命吧。
不過在最終判決下來前,作為犯人的她總得活蹦亂跳著出庭。
做好這樣的覺悟後,她將小姑娘穩穩放到湖面上。一手牽起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沒好氣地衝對面揚了揚自己的拳頭。
“所以我拒絕補課,別再來了。”
“你已經不需要了。”
在Wraith眼里,用著符華相貌的影子衝她坦然一笑。她也用著自己的本貌在那寧靜悠遠的笑意里放聲大笑。
黑白分明的二人游離兩世,遠隔萬里,卻於此時共飲一壺月色。
“回去吧。既然打算醒了,就別再欺負她了。”
“如果我不想醒呢?我真的好怕醒過來又看到她一刀釘人的風采。靚得我心動不已。”
符華無視掉她的不正經,像是交代任務似的說出了被夢境迷惑的後果。
“你會死的。”
她由著這句話想象了一番她在意識之外的現實里會是個怎樣虛弱的狀態。
運氣好些也就是個植物人,差一點的話可能需要拼接一番。最慘的是一條人棍,那樣康復起來可能還不如夢里什麼都有。至少她可以不用以那卑劣殘缺的樣子去面對擾亂其心的那一劍霜寒。尤其當持劍人的心境還遠勝曾經,容易印證早年產生的那份預感——自己會在那收放自如的劍勢里無法繼續苟活。
“我好像也沒算是活過。”
“算不算活過這點,你問我不合適。”
符華仰望著無盡的蒼穹,話語間透著慣有的淒涼。
“我遺忘了很多東西。我曾以為當自己記住那些故人時,我便是她們活過的證明……雖然你和我為了不產生多余的感情,不與人深入接觸。可你到底還是會遇到那個證明你活過的人。”
饒是習慣了與符華共處時她那一開口就容易說教的性子。可真看到她用這副萬年老仙人的樣子教育她,仍是覺得有些怪異和好笑。她甚至惡意揣測這位老友定是操心過多才落得個少年白頭的下場。
“但她告訴我,不止如此。然後向我展現了另一條路。”
月白色的光落在古老仙人的側臉上,微微的藍調朦朧了她周身熾紅的不相宜,暈開了流轉而出的遺世清冷。
“哪怕沒人記住,也不會放棄那為了美好而戰斗的意志。而你明明也已經做出了選擇……”
“你出現在這,可不光是為了炫耀你的小情人吧。”
“她不是你說的那樣。”
看到那張古板的臉上浮現起似曾相識的紅暈,Wraith愉悅地勾了勾嘴角。
“你敢當著她的面說嗎?”
話雖如此,但是她到底沒有在符華和小芽衣面前換上那副模樣。
“你幼稚不?”
“還真不。這可是我們符老仙下場教學,嚇得我揣揣不安,深感自己沒有這個榮幸。”
“我的確是來喊你回去的。畢竟你睡的夠久了。”
“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怪怪的………我是睡美人還是怎麼的。”
“不是。你沒有能吻醒你的真愛。只能靠自己走出去。”
“我謝謝你啊。”
“不客氣。”
“親愛的,你變皮了。”
“錯覺。”
氣人的專家從這番打太極中悟出了幾番智慧。比起她那樣的插科打諢,好友這樣一本正經的坦誠更加讓人無話可說。她下次給雷電女士找事的時候可以借鑒一二。想到這,Wraith衝對面逐漸虛幻的小羽毛聳聳肩,放下了敘舊。
她轉身的時候,清風拂動她高調的黑色馬尾。不遠處的湖面上出現了一扇發光的門戶。
“對了。如果我真的舍不得這段記憶的話,你會拿寸勁開天打我嗎?”
“我認識的Wraith不是那樣的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受背後來自昔日老友的目光,Wraith大笑著邁開了步子。
“想打我就先從月亮上下來再排隊吧。”
在前往門內的路上,小小的掌心不斷發生變化。她知道,那是身旁的小芽衣在跟著她的步子不斷長高。
在來到門前時,她終於抓住了那熟悉的觸感。
停駐在門前,她抓緊了那只手。
生與死的選擇被刻進這小小的門檻里。過了這道門,夢里花落,夢醒人生。而她早就有了答案。
即使虛語終將干涸、哪怕真言隱於緘默。
那仍是她被按下暫停鍵的不歸路,回不了頭。
在松開的一瞬,她一腳踏入門內。
偽裝用的光芒點點破碎,在鎖鏈聲拉動的獨奏里,光門在她身後轉化為標志性的鐵制柵欄。
她轉頭,看著門前被碎光照亮的那張錯愕的臉龐。
在無月無雲,星河長明的夜幕里。
那是唯一的月色。
“那麼,你會怎麼來判決我呢?”
被稱為Wraith的人類溫柔地笑了。
……………
………………………
\"Excuse me.
Full moon,
tonight?\"
對於沉睡了大半年後奇跡蘇醒過來的病人,醫生在緊張與興奮的基本訊問前面對了這些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是從衰弱的人體器官里硬生生擠出來略讀詞匯。但卻不難猜測,對方試圖傳遞的是“不好意思。請問今晚是滿月嗎?”這一問題。於是在短暫迷惑之後示意護士去窗邊查探。好在今夜天朗氣清,讓她得以將確認後的結果告訴久臥在床的病人。
———窗外,掛著一彎甚是明亮的新月。
黑發的女人聽完卻並未有多少失望。微顫的長睫毛下,那雙好看的藍綠色眼里閃過深深淺淺的熒光。她笑著同醫生和護士道了謝,在再度睡著前欣然接受了這個答案。
【—第五章—】
沒有小情人的臨時慶功宴讓突然回來的死鬼生出幾分衣錦還鄉無人賞的落寞。她匆匆結了任務,灌醉了那些礙事的同僚,在家門口傻呆呆看了好一會兒雨才敢進屋。臨時買的傘被她掛在門把手上。
房間里漆黑一片,唯有一道光從書房的門縫里溜出來,守在門邊的地毯上。
在擰下金屬把手之後,她看到自己想見的女人在書桌前回頭同她對視。眼眸里是她魂牽夢繞的流光,溫和平靜,柔軟了她的虛浮無定。
於是她那點小情緒在書房里看到雷電芽衣那張臉後終於像氣泡一樣消散了。
“喂,大小姐?”
不著調的幽靈嬉皮笑臉地湊了上去。
“Wraith,你再敢用任何人的樣子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會砍死你。”
距離上次相見,雷電芽衣的臉上增長了些許沉穩,她眉間的愁緒在日漸成熟中不復得見。卻是滲入到了骨子里。
聽著她到這個時候還在極力克制自己不平靜的聲音,Wraith毫不猶豫地放下捉弄她笑的那些心思,快步走過去環抱住芽衣。
唉,她的小情人變瘦了。
“不敢,也不舍得啦。”
她說。
“所以……你這一年,呆在歐羅巴做了什麼?”
“順手接了個小任務。鬧得有點厲害。”
“那叫有點厲害的小任務的話,你是覺得我權限過低不配知道您的英雄事跡?”
“那就差點戰損的大任務,結果我英明神武八尺猛漢硬是抗了過來。”
“……………………………”
“別多想,我這不是還在這活蹦亂跳嘛。”
Wraith握緊了芽衣的手,拿左手在上面輕拍了兩下。
“睡了一會兒覺,又花了點時間康復,然後老當益壯去學了點本事。”
她輕描淡寫地概括了那段時間的凶險。然後將話題轉移到別處。
“本事?”
“嘿,給你瞧瞧。”
松開芽衣的手,Wraith在倒退中逐漸將雙臂斜於身前,兩手在空中一上一下握成筒狀,最後以完整的步法倒退著走了幾步。
是劍道步法,看著練了很久。
在芽衣做出判斷的時候,Wraith在原地站開了架勢,反手掄至身後的空氣刃尖在芽衣愈漸強烈的熟悉感里微微下沉。在前進中,以微曲下壓的左膝為支撐,右腿使力向前弓,利用腰身的扭轉施力,帶動刀刃從下方舞空而上,抵擋住芽衣隨手模擬出的下揮。
她在分心應對中迅速回憶了一遍剛才的招式。最初的記憶有些久遠,那是在她還是孩子的時候,她的父親大人曾同她講解過另外幾家分支的情景。再後來,是成年的她也曾主動在天命的圖書館里對照研究的回憶。看著Wraith的劍招,她斷定這是留存在德國北辰道場里的劍技。
有芽衣配合著接下打太刀的一職後,兩人開始在書房中由最初的“妙劍”開始,空氣了一把被稱作“高上極意五點之形”的劍技。
“看,你家一刀流。”
“那叫北辰一刀流。”
糾正完Wraith孩子氣的胡來,芽衣的臉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但她下意識避免了去探究這個“能嘴炮絕不會動粗的文化人”突然學武的理由。
“你在抓住意境這方面做的很好,所以還算有點花架子。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到底是使不出什麼效果的。”
捏了捏Wraith缺乏鍛煉的下臂,她朝前走了幾步,擺出了同樣的動作。四周的氣流似乎都在呼吸間匯聚到了她手中,流轉出一把無形的太刀。為了不破壞什麼,芽衣刻意只用上一丁點的劍意。然而同樣的招式,在她的手下舞出了更為玄妙的軌跡。這位浴血奮戰過的年輕戰士比武館內上了年紀的老師范更懂得劍技中的殺、活之道。
守命為活,斬敵為殺。
少女劍士在生死中辯證,於人世浮沉中求索,她的劍注定是那為眾生而生的守護之劍。
“這才是北辰一刀流。”
這才是雷電芽衣。
她的心聲與芽衣的話語一同響起,各自沉寂。
“還學了什麼?”
在芽衣問出口之後,Wraith像報菜名似的把她會的那些劍術麻溜地抖了出來。從太刀四十三本之形,轉入五行之形,最後是之前二人共演的高上極意五點之形。
沒有過多的浮躁,並非是為了炫耀,只是在同眼前的人分享她的變化。
“唉,僅僅半載時間哪能夠速成啊。就夠來得急在劍術之外再練了點強身健體的柔術。”
准確地說,她在康復訓練後,首先接觸的就是柔術。直到被打到身體協調了不少,才能夠握得起劍。
聽得自己未提拔刀術的學習,芽衣搖了搖頭。
“不學無術。對劍士來說拔刀、出劍缺一不可。”
Wraith也知道,就自己工作的性質來說,會更加適合側重自衛與暗殺的拔刀術。芽衣不會沒有意識到這點,只是沒提罷了。可她又不單純是為了自己而學,於是有些被動的拔刀術便被劃出了考慮范圍。如果芽衣主動說讓她去學,那她會考慮增加練習。但芽衣只是提起,她也就繼續按自己原先的計劃來。
“我又不是劍士。”
“也是。”
“我是猛男。”
說完就改變成了在道館里學劍時的體型,比起她本身要魁梧上不少,卻也並未到她嘴上提的那什麼肌肉猛男的程度。像是為了配合原有的身高,她沒有過多造假,略偏清瘦的那種少年人體型。這使得雷電芽衣並不需要特意去仰視她。
“我說過的吧。你再亂變。我就砍死你。”
“嘿嘿。這不是還有臉嘛。”
“可你幾時有過臉?”
“過分了啊雷電芽衣。你不能因為自己吃飽了就不知道餓漢子飢。我本人這樣好的一張皮相,當主都差點讓我………去跟他學習里之型嘞。”
“可你還沒學。”
“等我回去就學。”
Wraith想,她目前只是學了些道場內公開的劍術,而更為深奧的秘傳如果就此放過,也太虧了些。如果能用錢感化人心自然是不錯。就怕她們那師范和雷電芽衣一樣頑固不化,那時也只能是能騙到多少是多少了。
畢竟,入贅是不可能入贅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答應的。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沒敢提這個烏龍。
而芽衣則是贊同她的說法,劍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既然Wraith做出了選擇,那花費時間在學習上自然也是理所當然。況且一脈劍技的精妙之處都被納入不表於世的名為里之型的秘傳里。如果那邊願意將其傳授給Wraith,倒也是好事。只是她隱約聽著有什麼不對勁。
在沉默里,芽衣像是抓到了什麼。靠著那點靈光迅速理清現有的线索後,她看向Wraith的目光變得深沉了些許。
“說起來我有點在意。”
“什麼?”
“你居然會不知道我也有免許皆傳?”
“知道啊。”
“那你還會舍近求遠?直接讓我來教你不好嗎?”
如果她不是去德國,又或是去了另一邊遠東。或許就不會順手接了那個攪亂歐洲局勢的任務。
在此之前,雷電芽衣真的沒考慮過Wraith也會有死亡的可能。這個多智近妖的魔女光靠精明世故和千變萬化就能讓人忽略了她缺乏戰力的短板。哪怕芽衣明明比誰都清楚,在蠻不講理的絕對實力面前,Wraith的技能就只是投機取巧的小把戲。就如同那人的代號,作為幽靈,一旦遭受了猛烈的陽光,消散就成了很自然又輕易的事。甚至連成佛這樣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哪怕那更該被判定為人間蒸發。
芽衣在Wraith安排好的劇本里習慣了從無度索取到被動接受。這使得她在得知噩耗的第一時間就能回憶起Wraith說過的那些話。於是從最初的恍惚里冷靜下來之後,她還能是現在的雷電芽衣。她不會沉溺於在詰責自己什麼都沒法做的情緒里,而是會先有條不紊做好自己手頭的工作。在這份尋常的不自然里,芽衣隱約覺得這是因為Wraith刻意營造的角色形象讓自己習慣了去不為她考慮什麼。她的騷操作使其看上去如同不死身一樣頑強,讓人心安理得去接受那些不合常理。諷刺的是,當她無意間將雙方處境對換後,卻能下意識確信Wraith會二話不說趕到出事地點去找出雷電芽衣這個人。
她很平淡地等了三個月,然後看著相關記錄從“下落不明”切換到“疑似死亡”。
但她仍舊沒什麼實感。她早就學會的“珍惜眼前人”在這個幽靈故意為之之下變得行不通。如果換成Wraith以外的所有人,她都會為對方擔心上一陣。
第七個月的時候,那份檔案被鎖在了更高級的權限後面。
興許是真的死了,也或許被卷進了更大的事件里。
她在一個下午茶里,破天荒地問出了口。
“德麗莎,Wraith死了嗎?”
“聯絡過一次。留下“抽屜密碼你猜猜看”幾個字後又怎麼也聯系不上。我覺得沒氣死情報部全員之前她沒那麼容易死。”
成熟的主教頭疼地數落著不著調的下屬,視线卻是往芽衣身上飄。在後者平靜地攪拌紅茶的銀匙下得不到任何答案。
是沒死,但估計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芽衣心想,這都開始交代怎麼領遺產了。
這一年時間,芽衣意識到,好似她們在時間的流逝里對掉了立場,而且這種情緒又僅限於彼此。
問過德麗莎的那個下午,Wraith丟在床頭櫃抽屜里的一大堆銀行卡在芽衣面前不再有秘密。她看著幾個月前的取款記錄,仍是不知生死。這種一無所知的帶來的感覺讓芽衣主動劃了筆賬,隨手給了天命運營的幾個慈善機構。
那龐大的金額應該是能夠讓Wraith這只鬼死去活來的程度吧。
可她還是沒有回來。
一方的杳無音信將兩人退回到了最初的那段一年只見得上寥寥幾面的光景。卻又交錯了偽裝。
可笑到讓她覺得自己在被這個只會氣人的幽靈所保護。
無心與刻意,荒誕得擾亂了情緒,在命運戲弄了謹慎後抽離出的空白令人無所適從。
她忽然就想起那天早上,這個人離開的時候。
“等我回來陪你過生日怎麼樣?”
“不需要。”
誰都沒想到,漫不經心的敷衍會一語成讖。就像沒人會猜到,Wraith的諸多密碼與她有關。
那時,掛在臉上的假笑同往常並沒有什麼區別。
——同此刻也沒什麼區別。
不需要……
確認了自己真實的想法後。
“你以後可以和我學。”
芽衣拋出了提議。
Wraith的笑容被芽衣的話語動搖出一瞬的錯愕,很快又恢復了正常。輕飄飄的,看不出什麼份量。
在她心里,雖然由雷電女士手把手教導這個提議的確是很讓人心動,真的那麼做了,估計本就密集的日程又會變得更加窒息。本就是為了分擔才去學的……
——Wraith自認是不會做給她平添勞累的蠢事。
所以這想法她不會老實地去和雷電芽衣說,畢竟後者只要認定了,那說了也是不會聽的。
“喊你師父?你是還嫌我們的關系不夠刺激嗎?”
“…………………”
看著被懟到沉默的小情人,她上前一步拉了拉芽衣的垂下的衣袖。
“師父父,不要嘛~”
回應她惡趣味的是芽衣點在她額頭的食指。
“只知道胡鬧。”
“看來小朋友的心理素質已經提高了不少。”
她一邊打著趣,一邊放松地把額頭抵在芽衣的肩上。兩手老老實實地貼著腰側,在身後十指交叉。
“那也敵不過你的沒臉沒皮。說起來,你以前對班長也是這個惡心樣子嗎?”
“符華嗎?”
經芽衣這麼一說,Wraith想起剛剛的確有把父的發音惡心成了第二聲。一但由這膩歪的稱呼聯想那位嚴肅的故人。她就覺得好笑,像是一次性調戲了一把聖僧和神女。十足的成就感令她哈哈大笑了起來。清瘦的身體一抖一抖的樣子在芽衣眼里活像個神經病。
“不,我可不敢。她就像顆沒有情趣的木魚,敲了也只會是老和尚念經。”
Wraith不留情面地損起了那個在夢里也不放過她的好友。卻是無意識地把芽衣摟得更緊了些。
“可你不總損我也沒什麼情趣嗎?”
“你不一樣。”
她說完抬起頭,對上芽衣的眼睛後先是笑了一笑,才繼續開口。
“你沒有是因為你不想,而她是壓根不會。好像一碗白開水,沒什麼味道。”
她說的是煞有其事,將脫罪的本事自然發揮。卻又少見的不是為了她自己。
“而且吧,她這人可討厭了。你是沒看到。她當年公事公辦起來就使喚我當情報工具人,以權謀私的時候又只曉得喊我救她的小…”
她看著雷電芽衣,一時得意忘形差點忘記能讓這兩人牽掛的是同一個女孩。為了不讓自己找罪受,她只得諂笑著硬生生將“情人”兩個字憋了回去。
“小什麼?”
“小…妹妹?”
“哦~你的嘴里還能吐出小妹妹三個字呢,我還以為你又開口閉口小情人呢。”
“有的有的。說起來,你看,你是不是也算我的小妹妹?”在Wraith眨動的睫毛里,芽衣回應了她一個寒光四射的微笑,眉眼盈盈似新月,讓後者很是受用。
“Wraith。你這是想我喊你姐姐?”
“聽上去特別色情。”她下意識評價完後立即展現出強烈的求生欲。
“當然你喊什麼我都愛聽。”
“阿姨也愛?”
“你喊得出口的話。畢竟這聽上去更色了。”
“你腦子里除了好色還能有點別的詞嗎?”
“那…禁忌背德?”
雷電芽衣看著她那不正經的樣子,心下確定了Wraith的確是她見過的最氣人的混蛋。
“想讓我喊你姐姐,你得先告訴你到底多大。”
“………………呀,你怎麼可以問一位淑女的妙齡呢。”
“你是淑女嗎?”
似乎不久前自稱猛男的人並不是她一般。卻不想Wraith故意扭曲到了別的意思上。
“那情婦更不可以暴露年齡了呀,我的小金主~”
她們不是戀人,不過是床伴間的各取所需罷了。
—這層意思清清楚楚地被Wraith攤在臉上。
過度的無所謂讓雷電芽衣的情緒打進了一團棉花雲里。
這個女人總是在玩世不恭的態度里刻意地保持著那淺淺的距離感。清醒得近乎冷漠。那不似神州古詩里的憂郁淒涼,她倆更適合用“醉時相交歡,醒後各分散。”來形容。
也正是因著戲子恩客這樣近乎無情的淡然,將二人這份扭曲的關系變得不再如同世俗眼光里的那樣壓抑、沉重。
欲濃似酒,卻也淡泊如水。
芽衣在這份淡漠里俯下身子,鬢角上的紫色長發從滑落,她抬手,用食指將其勾回耳後。
如果哪天Wraith覺得累了………
看著不斷放大的淺笑眉眼,她這樣想道。
那就放她走吧。
【—第六章—】
“Wraith,你不會還是……”
異常敏感的身體讓芽衣忍不住起了疑心。
“閉…嘴,小情人。”
她沉沉的嗓音里壓抑著春意,略有不滿地咬上了芽衣的鎖骨。在並未用多大力氣,卻異常滾燙的唇齒下,芽衣的吐息被她勾動。但到底是武斗派,她單手撐著身子,另一只手足夠鎖住Wraith那企圖圍魏救趙的爪子,將其牢牢地摁在小腹上。
“你難不成還想聽我告訴你我上過多少人嗎?”
“我現在想聽聽多少人服務過你。”
“…………雷電芽衣,你別把你的睿智放在這種時候。”
她刻意用日語加重了睿智二字。可芽衣卻當沒聽見她的揶揄一般。看著那個不著調的家伙在交鋒中破天荒避開了視线,一瞬便意識到了貓膩。
“有幾個?”
“您難得上次位能不能痛快點?您把十年磨一劍當斗地主呢?”
“幾個?”
“你永遠別想從一個情報王牌嘴里拷問到什麼,我情報部永不為虜。”
芽衣俯身貼在她耳邊繼續問道。
“幾、個?”
“像我這樣風流的美少女從不回頭數取過幾瓢水。”
“幾?”
故意低沉的嗓音換來的是黑發女人迅猛的一個轉頭。她條件反射般地抬起身子,想以此避開她欲圖落在側臉的反擊。但在唇部一閃而逝的溫度里,她明白自己還是著了道。她有些惱地看著解開束縛後賊兮兮地壞笑著的Wraith。後者在同她笑的同時,抬起一根指頭貼上了她的唇瓣。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不說那我們歇了吧。”
她肘部一用力,無視Wraith婀娜多情的笑顏下因吃驚微微分開的雙唇,在抽氣聲中毫不在乎似的平躺到了一邊。
“褲子都脫了你……”
“潔癖。”
“潔你個鬼。倒是次次都是P。”
“次次都是~那看來我之前都太寵你了。這回你自己玩吧。”
“那要你干什麼?”
黑發的女人沒好氣得強調了當中的動詞。
卻只得到了一句故作糊塗的回應。
“我看著呢。”
這話讓情報部的王牌沒法接。她一向對雷電芽衣在這方面的執拗很是頭疼。明明憋得不行,但說不讓碰就不讓碰。有時逼急了還能給她丟地板上去。
其實按照Wraith的性格倒是沒那麼快認慫。可她在芽衣面前多年下來的習慣讓她立馬放下了所謂的矜持。反正她自認為這種東西兩塊錢可以甩賣掉一打。
“……你是第一個。”
在片刻的欲言又止中還是如實說了。雖然說這話讓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然而她的確是在逢場作戲間,極盡手段規避著最後的那一道线。有時她也會不想維持這種可笑的堅持,反正她只是個毫無底线的暗部工具。貞節操守之流在她看來是毫無必要的腐朽條律,束縛著人類軀殼內的自由靈魂。但是,暗夜的幽靈更加不願意將自己作為替代品被交付給別人,那就像是靈魂被觸碰到一樣令她本能厭惡。
在她神游的空檔,身邊的人用慣有的溫婉輕聲反問道。
“王牌?”
這話一說,她就知道雷電芽衣這是被她荼毒了,這才幾年就會一語雙關精准嘲諷了。
她笑著不去理會個中深意,漫不經心玩起了芽衣的長發。
“您心里的頭牌位置都撐不下去了還牌呢。”
“不勝榮幸?”
“嘿,我這麼說你也信?”
“可你有必要騙我嗎?”
“這可說不准。你不用太相信我。”
沒有信任,也就不從失望。不給人希望,也就談不上絕望。
Wraith不想再見到雷電芽衣再一次絕望,無論是因為誰。
而芽衣不知道身邊躺著的人心里是何想法。她只是很坦誠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只是不覺得你Wraith會在床上騙一個情婦?”
說完就見Wraith迅速伸過手來揉亂了她的頭發。
“傻。情婦不就是在床上才好騙嗎?只有未經人世的小孩子才相信什麼海誓山盟。看得多了,就會明白,那不過是一場場金風玉露相逢的戲碼。哪天這戲不想演了,也就斷了。”
她衝芽衣露出她慣用的微笑,虛虛實實,難究真假。
“就看個人的活怎麼樣了。”
在四目相對中,她的不著調點燃了芽衣心底某處壓抑著的暴虐。
於是她用了些力,翻身將這個極力賣弄風情的女人壓制住,卻在她坦然的藍綠色雙瞳里頭一次看清自己的倒影。
她不知道這清澄是否也是偽裝的一環。相識十年,她自覺從未看清Wraith。這個女人像是一個幽靈一般,哪怕感受得到存在,卻也接觸不到心底。她甚至無法從天命的檔案中查到有關Wraith的信息。據說,這位精英以繼續賣給天命作交易,讓主教毀掉了那些資料。也有說是上一任主教抹去了相關信息。Wraith似乎能和所有人成為朋友,卻閒少有人知道這人完整的過去。
但也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在那次事件之後的三年里變得近似於隨叫隨到,有求必應。仿佛她賣身的不是天命,而是那個沉默寡言的雷電芽衣。
這又算什麼?
她想起Wraith曾陪她一起在倫敦西區看過的那場劇目。
在舞台上漸入高潮的劇情中,身穿黑色風衣的黑發女人不顧觀影禮節,幼稚地戳了戳她的手臂後慵懶地將整個身子灘了過來,湊在她耳邊淺笑輕語。
“是不是和我們很像?在偽裝游戲下共同踏上了不歸路。”
她的話語與第二句“Past the point of no return”一同結束。
“在虛假的幻影里,動了真情的那個注定要輸的。”
芽衣偏過頭,從舞台上溢出來的冷光反射在藍綠色的寶石里,像是夜色里的游動螢火蟲。這一聯想讓她不自覺抓了把爆米花拍到這張討厭的嘴上。
不,一點都不。Wraith既不會同幽閉迷宮中的魅影一般投入深情,也不會偏執到對自己做出什麼傷害。
這麼想著,芽衣就看見這人在被捂著大半張臉的情況下,依舊有余力還她一個挑釁的眼神。然後通過掌心傳來的濕潤觸感,她發現這個幼稚的女人開始不要臉地舔那幾粒貼在唇邊的爆米花。
瞧,這個衣冠禽獸已經臉多到可以隨便不要了。
在滿員的座位區正中央的芽衣心想。
可總之比起魅影,她邊上這個幽靈只是會舉手之勞一般提供著所謂的“治療服務”。
而她也不是什麼需要人去拯救的嬌花。
於是在單方面的挑逗中,芽衣收攏五指,變掌為爪,像是捏雞仔似的下了點力道。為了不打擾周圍的觀眾,她特意偏低了頭,衝著擠眉弄眼的不良份子微笑著恐嚇道。
“Wraith,你再搞事,我就把你這破臉捏爆。”
她們之間無所謂真,那自然談不上真情。
芽衣的真情早已困在永不放棄的那抹白月光里——那個明媚的少女在最合適的年紀里帶走了她全部的眷戀,以最決然的方式留她一人在回憶里將其不斷完美、神化,最終無人能及。她對著月光憎恨自己的無力,渴求少女的回歸,這份執念促使她瘋狂成長。
然而Wraith的出現,無情地擊碎了這實質為偏執的謊言。無論那是否出於愛,她的情感里逃不開對少女的欲求。但同時這個幽靈又讓她窺見了希望,讓她可以利用一個完美的替身來構築一場幻夢。哪怕她明知在這神女生涯中,居處其中的並不是她那魂夢所牽。她心中的漏洞在一次次治療中縮小,而人性在一場場沉淪中擴大。
但她又是知道的,其實自己那時就能夠從夢中清醒。
雷電芽衣會借著月光在夜色中行路。但決定往哪走的,終究還是她自己。
“記得跟緊啊。”
“再走丟了就太可愛了。”
“這位大小姐要抓牢了喲?”
她如此一遍遍強調著,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Wraith捧著一紙袋的小點心。以她的體能,走的很有些慢,卻又像是配合快節奏的芽衣一樣,稍微加快了速度。
在墨西哥街頭歡樂的人海里,芽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游客那一張張匆匆而過的面孔,留不住也記不住。只是從中感受到對生命的喜悅和祝福,這更加確信這是她此生要為之而戰的美好。
而在其中,還是有道螢光。
還是有只不算強力的手掌緊貼著她那留下劍繭的左手掌心,亦如此前的日日夜夜,牢牢將她牽在手中。
卻比入夢前所熟悉的手更加用力。
她倆之間的聯系,卻早就不再是假意。
Wraith想必也從蛛絲馬跡里意識到什麼。但兩人在這幾年里都裝作沒察覺似的默許著這個錯誤。
其實她們早該停止這個風流的激情游戲。可一個畏懼失去安慰,而另一個沉默著接受全部。於是她們於全劇終幕後仍然繼續演戲,制造著交集。
隨著慢慢撤下的偽裝,這個毫不講理的治療居然真的在漸漸發揮著作用。
——來自滿月的流銀在被抽絲織絹,鋪散了一地。刮去俗世雜念,單純的藍綠色調被變化多端的手法化作神奇,或渾厚,或輕盈。在傾注心力的層層罩染下終成長卷。
青綠山水里,色如寶石的明眸不偏不倚對上她從圓月上收回的目光。
“雷電芽衣,明明你自己才是最真實的月色。”
終於,在多年後的今天,在Wraith無意間吐露出的這句真話後,芽衣再一次邀她進行“深度治療”。
“那還有治療的必要嗎?”
聽到她主動要求撤去所有偽裝,Wraith淺笑著抬手貼上她的額頭。
“有沒有必要,也總得讓我試一試。”
她說著,伸手解開了Wraith襯衣領口的那枚扣子。
羅裳半褪,在佳人愈濃的淺笑間朱唇意暖。蘭蕊麝香氣衝融,登床抱入綺羅叢。
於是她得以發現這習慣的弱骨冰肌下秘封的乾坤。但這讓人難以置信的怯雨羞雲似又印證了Wraith濫情而不深情的行事風格。這份夜夜朝朝的離世漂浮化作一團氣跑遍了全身上下後,融入芽衣胸中郁結的沉悶里。
我們這算什麼?
芽衣忍不住想。
情?愛?欲?
亦或真的如她所說,是不歸路上的共犯?
那是否在跨過所謂的門之後,就可以撇棄世俗里對與錯的糾結?
對上這好似什麼都明白的眼眸,沉悶變成了惱怒。氣得芽衣在那看著就很瘦弱的腰掐了一把,沒什麼肉。
在她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去看Wraith衝自己露出那副無可奈何的笑容時,這人被松開的手卻在這空檔里將她滑落至額前的長發撩回耳後。
食指指腹輕貼著耳廓順流而下,勾動心湖上的漣漪。
“傻不傻啊。想那麼多做什麼呢。”
在Wraith如同和風一樣的聲音里,芽衣想到也是在那一日。當不經意間被祭典狂歡的人群衝散後,自己眼中的天地變得像是個被水流衝刷開的調色盤一樣糟糕,里頭各式的顏色衝撞著淡化掉一切,也模糊掉了她所熟悉的白發藍瞳。那帶來的窒息感迫她掙扎著急朝前抓去,卻仍舊什麼也抓不到。可突然涌上的絕望僅僅持續片刻功夫之後就像海浪一般退去。她努力朝前伸去的左手在周遭朦朧的一切事物中又確實清晰地被這個傻子迅速抓住拽上海面。而在一瞬留意到她眼中那絲驚恐的Wraith也忘記了演戲,第一次脫離了角色,借著另一個人的樣貌無奈地笑著把她攬進自己懷里緊緊抱住。
在失而復得下,在鋪滿大地的萬壽菊花香和燭光中游蕩的柯巴香闖進鼻腔的時候,她拋下了東方人傳統的矜持和對死亡的恐懼,在這個為死者而狂歡的佳節里,同並不是戀人的女人在小鎮中央熱烈地纏綿著彼此的氣息。
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也終會有平息的一刻。在那之後迎接她的是Wraith和風一般輕柔的安慰,拂去了一身的壓力。
“我在。”
她說著,牽起兩人緊握的手,將唇印回應在了芽衣的掌心。
或許那時起,只屬於Wraith的聲影就已經開始在廣場上空鳥雀們的撲騰中通過兩人緊扣的十指融進了雷電芽衣的習慣里。
想到這,芽衣鬼使神差地將左手手背貼上了這個共犯讓人生厭的朱唇上,她俯身,在微闔著的溫和碧波里親吻上自己的掌心。
四目相對,一吻即分。
“我活怎麼樣?”
“神魂顛倒。”
“那你打算和我再演幾個十年?”
“這得看你。”
“Wraith,你當真了對嗎?”
單掌貼合著側臉,指尖在她精致的輪廓线上細細摸索,有意勾起耳旁的幾縷黑發。
“真真假假很重要嗎?我覺得和你就這樣也還行,沒以前那麼無聊了。”
只是那一晚她在歡度亡靈節的人群中忘情地回應著那一瞬動情的吻時,她們同其他戀人是一樣的。
——當時Wraith烙印在她的眼中也並不是這個答案。
那雙眼睛里游動著微光。
是時間消磨了她,還是自己折磨了她?
這出戲的女主角覺得二者都有。
“至少我想知道你是否能滿足於當一輩子的替身?”
手指順著脖頸而下,劃過鎖骨,停頓在肩頭那道微微凸起的疤痕上。那是十年前的陰錯陽差後她曾羞憤地想要同歸於盡的證明。亦是這場鬧劇的開始。
“我從來就沒有滿足過。”
在指尖的細細摩挲中,唯一配合她演這出戲的另一位主角如同當年一般坦然。
“但決定這件事的,是你。”
在輕柔卻又堅定的聲音里,她的目光平靜而多情,消融了積在芽衣胸中的些許急躁。將她拉入無風無雨的歸途。
“雷電芽衣。”
Wraith認真地將心里所求的名字念出。
“我愛你。”
出自她口中的愛意沒什麼重量,像是再尋常不過的玩笑。卻又牽動芽衣靈魂里絲絲縷縷的柔軟。那是柴米油鹽的平生見到裊裊炊煙後的凝噎,是小跑在綿綿春雨中回首瞥見天晴後的宛然……
“你想要聽我就說給你。可沒興趣了咱們就散。這場激情游戲結束後,誰也不用覺得虧欠了對方。倒也輕松。”
她說著拉起芽衣輕貼著她側臉的手,在紫色流光中回吻上微顫的指尖。然後交出了一個發自心底的笑容。只要芽衣的真實想法,那她願意用余生去成全。
“你平時都那麼累了。在我面前,就別想太多。”
她不在乎坦白後是否會有什麼改變。如同她所說過的,幽靈從來不在意所謂的海誓山盟或者綱常倫理。
她只不過是恰好在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眸里欠下了不深不淺的牽掛。
於是想著,在還能陪伴的日子里,讓雷電芽衣這個人能有個安慰。
“這樣就好。”
反正她的身份只會是情人。
———一個談不上完美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