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捐身瀝血殺胡兵(二)
夏侯昭跑到少女身邊,看著地上趙兵稀爛的屍體,對她說道:“趙兵已經死了。”少女突然拋下了手中的長刀,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她的哭聲仿佛具有魔力一樣,迅速擴散到整個營地。少女們剛才抱著必死之心,和趙兵拼死相搏。現在趙兵全滅之後,她們看著身邊死狀慘烈的同伴們,再想起這些天所受的屈辱,忍不住相擁而泣。
諸葛雅手握弓箭,奔向馬欄。沿途觸目驚心,到處都是糾纏在一起的趙兵和少女屍體。看到一個個少女死後還緊緊地扣在敵人身上,用牙齒撕咬撕咬著敵人的景象,諸葛雅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下來。她眼中酸酸的,心中大勝後的喜悅也變得淡了。
她走到馬欄前,張佩扔下手里的長刀,跑到她的身邊,抱起她的腰,將她舉在空中轉了好幾圈,笑道:“雅姐姐,我們贏了!”
諸葛雅手中的弓箭都被甩到了地下,嚇得伸手牢牢地抓住張佩的手臂。等到落下地來,她捏著張佩的臉蛋道:“瘋丫頭,你都十四了,要注意儀態,不然將來誰敢娶你?”張佩吐了下舌頭,牢牢地挽住她的手臂,站在她的身側。
夏侯昭收起腰刀,走到諸葛雅身前道:“我們贏了。”諸葛雅笑著向她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們贏了。”她轉過身,提氣道:“各位姐妹,請聽諸葛雅一言。”
營地中的少女漸漸止住了啜泣,紛紛抬起了頭,看向諸葛雅。諸葛雅大聲道:“姐妹們,羯胡殘暴不仁,視我漢家兒女如奴隸牲畜。與其徒然受死,不如起身反抗。我北地數百萬漢家兒女,豈能甘為羯胡奴隸?”
那個擊殺了最後一個趙兵的少女走到諸葛雅面前,單膝下跪道:“河間楚鳳,願遵諸葛小姐吩咐!”少女們想起正是諸葛雅等人帶頭擊殺了趙兵,現在有楚鳳為例,其他人紛紛應和道:“願遵諸葛小姐吩咐。”
諸葛雅扶起了身前的少女,對眾人道:“諸葛雅不敢給各位姐妹許諾什麼美好的前程。唯一能夠保證的,就是自我而始,必與胡人血戰到死!我能帶給諸位的,就是有尊嚴的死!”
“我能帶給諸位的,就是有尊嚴的死!”
少女們在心中默默重復諸葛雅的最後一句話。只有飽受凌辱之後,才能體會到尊嚴的可貴。對於少女們來說,她們經過這場戰斗之後,已經從逆來順受的女奴,蛻變成了視死如歸的勇士。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聲叫道:“願與胡人血戰到死!”到後來,幸存的近千少女一起高聲叫道:“願與胡人血戰到死!”整個營地之中,充滿了少女們柔美決然的聲音。
夏侯昭走到諸葛雅身邊,低聲道:“凡兵戰之場,立屍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這千余女子,若能假以時日,教而治之,嚴明軍紀,習練武藝,佐以銳鋒堅甲,未必不能成為一支精銳。”
諸葛雅嘆道:“她們原當對鏡梳妝,踏春賞花。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而今卻家破人亡,輾轉道路。赤手空拳,當羯胡突騎之師,殺敵塞路,血流滿野。縱有一日能使社稷復安,逆胡敗覆,亦不知尚有幾人留存……”
大戰之後,諸葛雅率領眾女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戰場。她們將那些戰死的少女從趙兵身上小心地解下來,將她們的遺體清理干淨,小心翼翼地擺放在一邊。共有三百一十七位少女戰死,她們的遺體被搬入了林中。少女們含著淚水,用雙手掬起雪花和樹枝,將逝去的同伴埋入了雪下。
王琰率先唱起了葬歌,幾乎所有人都應和起來。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山何巍巍,天何蒼蒼。山有木兮國有殤。魂兮歸來,以瞻河山。”
“身既歿矣,歸葬大川。生即渺渺,死亦茫茫。何所樂兮何所傷。魂兮歸來,莫戀他鄉。”
“身既沒矣,歸葬南瞻。風何肅肅,水何宕宕。天為廬兮地為床。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身既滅矣,歸葬四方。春亦青青,秋也黃黃。息干戈兮刀劍藏。魂兮歸來,永守親族。”
安葬好死去的少女之後,王琰帶著幾個人清理戰場,收繳記錄戰利品,獲長槍、長刀、腰刀、角弓、棉甲各百余。夏侯昭負責編練行伍,選拔統計有騎術、武技根底的少女。
在剩余的近千少女中,學過騎術、武技的只有不到五十人。諸葛雅只好挑選力大健壯的少女,將武器分發下去。同時砍伐樹木,做成木矛,給剩余的少女們使用。
在趙兵屯長的營帳中,發現了幾件不錯的武器。張佩分到了一柄長戟,喜孜孜地拿在手里摩挲。夏侯昭討要了一把長刀。諸葛雅的注意力則被一柄雕弓吸引。這張弓做工精致,暗紫色木質的弓身雕刻著繁復的花紋,隱約有檀香散出。
諸葛雅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張宛如藝術品般精美的長弓,她伸手一提,發現這張弓入手極輕。她嚇了一跳,生怕這張弓是個經看不經用的擺設,連忙伸指去拉。
冰冷的弓弦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摸上去極是光滑。諸葛雅伸手一拉,長弓只是微微變形,竟是張強弓。諸葛雅使盡全身力氣,才勉強將長弓開到八成。
諸葛雅手指一松,弓弦“嗡”地一聲,崩回了原位。她指腹一痛,弓弦竟是在她指上劃了一道傷口,鮮血頓時沁了出來。諸葛雅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聲音中帶著一絲痛楚。
張佩和夏侯昭看到這邊變故,一起跑了過來。張佩抓起諸葛雅的手指,送到自己嘴邊,心疼地幫她吮去了血滴,問道:“雅姐姐,疼嗎?”
諸葛雅感到一條溫軟的香舌掃過自己的傷處,麻麻癢癢的極是舒服。她笑著搖了搖頭道:“一點小傷,沒事的。”精純的能量沿著與大地接觸的赤足,涌入她的身體,一轉眼間,這道小傷口就消失了。
夏侯昭接過長弓一扳,發出了一聲驚異的輕咦。以她的膂力,只能將長弓扳到半開,堅持了不到數息,就放了開來。她眼珠一轉,將長弓遞給了張佩道:“你試試。”
張佩接過長弓,用盡全身力氣,也只把弓拉到八成開。她松開弓後,喘著粗氣問道:“這是什麼弓,居然拉不開?”
夏侯昭接過弓,仔細地撫摸著,拿到鼻邊嗅了嗅道:“看上去像是紫檀木所制。傳言紫檀木輕靈如羽,堅硬逾鐵。昔日西蜀黃忠所持就是紫檀弓,非兩石力(二百四十斤)不能開。可是紫檀弓珍惜無比,怎會在此出現?”
王琰踱了過來,接過紫檀弓看了看道:“就是紫檀弓無疑。也不知道是哪家名門蒙難,如此寶器,居然落入羯胡士兵之手。今日遇到諸葛小姐,終不使寶器蒙塵。”說著,她雙手將紫檀弓奉給了諸葛雅。
諸葛雅摩挲著紫檀弓,心中極是歡悅。唯一的遺憾,就是現在無法徹底拉開這張弓。她的箭術已臻一流境界,在精度和速度上不弱於人,但是比之天生神力的前代名將,自己還是力弱了些。
分發好兵器之後,諸葛雅安排夏侯昭和張佩負責教導眾女武藝和兵陣,王琰則負責救助傷病,管理日常庶務。
當眾女輪流砍伐樹木,制好數百根粗糙的木矛後,已是到了夜晚。這些木矛連樹皮都沒有扒,只是砍去了兩邊的枝葉,在頂端削出了三棱的尖刺。
諸葛雅看著這些木矛,心里不禁嘆氣,這種木矛恐怕只能刺入單衣,要是敵人衣服厚一點,穿透力就要大打折扣了,更不用說鐵甲了。
到了晚間,營地里架起了篝火,將白天殺死的那只馬煮來分食。沒有了殘暴的趙兵,眾女們喝著熱湯,吃著馬肉,無拘無束的言笑著,享受著眼前的喜樂。
諸葛雅在吃了兩天粗糲的干餅之後,現在吃著毫無調料、甚至還有一股腥味的馬肉,居然也覺得是難得的美味了。
王琰走到諸葛雅的身邊,低聲道:“趙兵的衣甲已經按你的吩咐,分發給了受傷和染病的少女。那些趙兵的屍體,你打算怎麼辦?”諸葛雅轉頭看向了她。王琰道:“現在軍糧不足,不如把這些趙兵的身體熏制成肉干,作為干糧吧。”
諸葛雅皺眉道:“這樣是不是有些太惡心了。”
夏侯昭插嘴道:“趙兵既然能吃我們,我們為什麼不能吃他們?何況軍中乏糧時,用人肉充作軍糧的事情,自古及今,屢見不鮮。後漢名將耿恭炙匈奴使者於城上,青史譽之。”
(《資治通鑒·卷四十五》:車師復叛,與匈奴共攻耿恭。恭率厲士眾御之,數月,食盡窮困,乃煮鎧弩,食其筋革。恭與士卒推誠同死生。故皆無二心,而稍稍死亡。餘數十人。單於知恭已困,欲必降之,遣使招恭曰:“若降者,當封為白屋王。妻以女子。”恭誘其使上城,手擊殺之,炙諸城上。宋代岳武穆《滿江紅》“壯志飢餐胡虜肉,談笑渴飲匈奴血”一句,典出於此)
諸葛雅默然片刻,擺手對王琰道:“你去處理吧。”王琰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