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各懷異心逞奇謀(一)
冉閔抱拳行禮道:“元帥,末將以為虎牢雄關只可智取不可強攻。”
“智取智取,那虎牢關城高池深,敵軍兵精糧足,你難道還能讓城中敵軍開門投降不成?前些天軍議,火計水攻都不可行,我說驅趕晉人攻城,你們也不願意。當時便是你說,當以正兵相攻,今天偏又說要智取。如此前後矛盾,果然是晉狗本性,反復無常。”苻洪打斷冉閔之言,輕蔑地道。
“夠了,軍議之時,不可意氣用事,讓冉將軍把話說完。”姚弋仲一聲斷喝,制止了苻洪的譏諷,“你若是有辦法破城便直說,不然就當虛心聽聽別人的計策。況且冉將軍乃是我大趙名將,你以晉狗相辱,是何道理?”
苻洪輕輕哼了一聲,倒是閉上了嘴。他恨恨地瞥了姚弋仲和冉閔一眼,隨即抬頭望天,做出一副桀驁之態。姚弋仲也不理會,將頭轉向冉閔,微笑道:“冉將軍有何妙計,快快道來。”
冉閔聽了苻洪無禮之言,眼中殺機一閃而逝,但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容。他朗聲道:“末將昨日回營苦思,偶得一策,還要請大將軍指教。兵法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此等兵道,那些不學無術、只知好勇斗狠之輩自然是不懂的。”
姚弋仲知道他在譏諷苻洪,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他素喜漢學,少年時以名士自詡,對濫殺無度的氐族苻家並無好感。冉閔所言攻城之害,正是他所擔心的。他下意識地叩擊著面前幾案,期待著冉閔的破城之術。
“諸葛雅新得關中,立足不過數月,根基不穩,民心未安。諸葛雅手中帶甲之士不過數萬,卻要北拒匈奴,南防成漢,西涼雖與她修好,難保未存覬覦關中之心。如此諸葛雅須得分兵駐守四方,正所謂力分而弱。如今我大軍兵迫虎牢,諸葛雅親率主力與我軍對峙於此,其長安城內防守必然薄弱,攻其不備,即可一舉破之。”冉閔娓娓而道。
“長安空虛,可一舉而破?真是笑話!誰不知道那關中乃是四塞之地,巴蜀成漢君昏臣佞,自保尚且不足,豈有余力進取?蜀道艱險,只需數千人扼守陳倉古道,成漢豈可飛渡?西涼幼君方才即位,自顧不暇,絕無可能出兵。你說突襲長安,難道要指望匈奴人不成?”苻洪忍不住再度出言譏刺。
“正要依仗匈奴!”冉閔大聲道:“我已經派人查明諸葛雅虛實。諸葛雅所部名將謀臣,不過夏侯昭,李鴻,張佩,徐績,郭凌,鍾烈諸人。諸葛雅如今親率主力,與我軍對峙於此。其謀主李鴻,大將張佩、鍾烈,皆在此地。除此之外,夏侯昭屯於天水,徐績屯於金城,郭凌屯於扶風。此刻長安城內,只有數千新募兵士,與戶部尚書王琰鎮守。那王琰不過一文弱女奴,不習兵事。若有數千精兵奇襲,長安必可一舉而下!”
“古之所謂關中四塞者,乃是戰國時秦人與山東六國相爭。彼時匈奴未起,不過東西相爭而已。函谷關、武關、陳倉、蕭關四塞,皆向東、南。以諸葛雅軍力分布,西南東自可憑險而守,可是北地只靠夏侯昭一軍兩萬人,又豈能守住綿延千里的大漠荒原?”
“以我之見,我軍可遣一偏師,自並州沿汾水走平陽,攻上郡,如此東渡可夾擊洛陽,向西則可威脅長安。再遣使連結匈奴劉務桓與鮮卑拓跋什翼犍,以關中子女財帛為餌,令兩部入長城,襲取長安。以夏侯昭一軍,又豈能照顧周全?”
“屆時匈奴鮮卑騎兵兵臨長安,以王琰之才,數千新兵,長安必破。雍州乃是諸葛雅根基,心腹之處受此重創,她豈會在此地戀棧?虎牢關自可不戰而下。況且她回師救援長安時,軍心渙散,我軍從後掩殺,必可大破諸葛雅,若能擒殺諸葛雅,夏侯昭、徐績、鍾烈等人不足道也。”
“好,好,好!好一個伐謀伐交之策!冉將軍深通兵法,真乃國之干城。聽冉將軍一席話,我對反賊諸葛雅內情可謂了如指掌矣。知己知彼,運籌決勝,冉將軍之謂也。襄兒,萇兒,你等須得多向冉將軍學習才是。”姚弋仲撫掌大笑,轉過頭向兒子姚襄和姚萇吩咐道。
“大將軍謬贊,冉閔愧不敢當。兩位少將軍橫掃河北,以數千鐵騎剿滅數萬賊寇,冉某十幾歲時,可沒有兩位少將軍的功績啊。”冉閔連忙遜謝。姚襄和姚萇兄弟聞言甚喜,紛紛抱拳回禮。
苻洪看他們互相吹捧,心底罵道:“一群厚顏無恥的家伙。”他出言打斷了他們的交流:“一只偏師從並州出兵?如今燕國以慕容霸為平狄將軍,戍於徒河。征東將軍鄧桓屯兵樂安,正與燕軍對峙。哪來的兵力分兵?至於連結匈奴和鮮卑出兵,你就不怕前門驅狼,後門進虎嗎?匈奴和鮮卑,可比諸葛雅那些晉狗奴隸難纏多了。關中落入他們手中,又如何向大王交代?”
姚弋仲聞言不禁沉吟,冉閔笑道:“不必擔心。鄴城內尚有大軍十余萬,大將軍可稟明陛下,遣燕公石斌率一旅之師,西出並州。至於匈奴與鮮卑麼,等到他們在長安劫掠時,我軍可截斷長城一线,看他們與反賊廝殺。此卞莊刺虎之計也。”
姚弋仲笑著接道:“若是他們兩敗俱傷,我軍不但可以收回關中,甚至可以收回河套與燕代之地?”冉閔抱拳道:“大將軍英明。”
苻洪又潑冷水道:“如此一來,尚需派人向大王請旨。就算陛下允了,遣將調兵又要數日。等到兵出並州,即使順利也要一個來月。再加上聯絡匈奴鮮卑,對方就算願意出征,等到兵臨雍州,只怕還要一兩個月。我五萬精銳,千里饋糧,日耗千金,這費用怎麼辦?何況頓兵城下,師老兵疲,只怕還沒等敵人後方生變,我軍士氣已經低落不堪了。你這計策,只想著讓別人出力,自己躲在後面揀好處,真是懦夫行徑。”
“苻將軍,既然不贊同冉某,可有更好的辦法?”冉閔見苻洪三番五次搗亂,忍不住出言譏諷道,“苻將軍倒是家學淵源,智勇雙全,令孫那日不畏敵軍,直薄城下,可謂勇矣,令孫受傷,苻將軍斷然離開,不肯一顧,可謂智矣……”
“冉閔小兒,某和你誓不兩立!”苻洪聞言大怒,合身向冉閔撲去。冉閔振臂一推,苻洪力量不及,頓時倒退數步。此時姚弋仲身後雙子姚襄姚萇,已經上前拉住了他。姚弋仲更是大喝道:“夠了,你們一殿為臣,自當和衷共濟,像這樣吵鬧毆打,直如市井流氓一般,成何體統?”
姚弋仲先對蒲洪道:“苻將軍,軍議之事,自當群策群力,各抒己見。冉將軍所思所想,俱為早日平亂,你為何總是譏諷?”他轉過頭又對冉閔道:“苻老將軍年事已高,前日愛孫為國捐軀,生死不知,你該多體諒些,怎可以此事取笑?”兩人聞言,俱是訥訥。
姚襄忽然插言道:“父親大人,兩位將軍,末將不才,倒有一策。我軍可揀選重騎精銳,埋伏於兩側。同時派輕騎至城外晝夜輪流叫戰。敵軍若是出城應戰,我軍自可設法截殺。若是置之不理,我軍也可變佯攻為真攻。如此虛實相間,敵軍須得晝夜警戒,士氣必墮。”
冉閔贊道:“少將軍果然足智多謀,好一個疲兵之計。至於糧草麼,如今後方賊寇已經平定,自可從河北河南各地就近運糧。相比起來,反賊諸葛雅新得關中,裹挾流民數十萬,她的糧食更加經不起消耗。”
姚弋仲贊賞地望了兒子一眼,心道:“此吾家千里駒也。”他肅容道:“冉將軍伐交之策,我必定上奏陛下,務請從速遣使出兵。姚襄,姚萇,你們率領三千弓騎,負責催繳護送各地糧草,不得有誤。”兩人接令退下。
姚弋仲又詳細布置了三軍如何佯攻,如何擾敵,如何設伏。等到商定好細節之後,整個上午已經過去。苻洪出帳之後,恨恨地瞪了冉閔一眼,掉頭而去。冉閔看著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老賊,我們的賬,日後再慢慢算。”他的目光看向了鄴城的方向,“石虎一定不會拒絕這個計劃的。呵呵,等到石斌在長安和諸葛雅打個昏天黑地時,這石虎老賊若是一死,鄴城自在我的掌中……”